“凌云不会轻易放过公输灵宝,她能脱身,看来凌云碰上麻烦了。”紫眠略一思索,立刻吩咐周围的官兵,“没受伤的人出来几个,进林子找一下贺大人。”
士兵们遵照紫眠的吩咐,编了支队伍上山找贺凌云。林子里树木茂密,紫眠和龙白月便弃下木牛流马,跟着士兵一起步行上山。
龙白月啃着一名军官送来的行军干粮,边走边问紫眠:“你不饿?”
“不饿。”紫眠摇摇头。辟谷也是他修行的一种,一天不进食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所以他宁愿饿着,也要拒绝那硌牙的干粮。
“也好,”龙白月费劲的嚼着,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面饼,皱皱眉,“反正一点也不好吃。不过我真是饿了。”
紫眠笑笑,手一伸,从一旁葳蕤的林叶间摘了串山葡萄递给她。
“哎呀,太好了,”龙白月惊喜不已,“你眼力真好!”
“快走吧。”紫眠看龙白月猫着腰怎么也找不到葡萄藤,有些好笑,出言提醒她别忘了正事。
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那条机关狼藉的山道。就见山道上七零八落,散着木杵、狼牙棒、石球、刀网……,插满尖竹的陷阱空空如也,星星点点的铁蒺藜四散在草丛间。
场面惨不忍睹,龙白月吐吐舌头,震惊了:“贺凌云那家伙,也不是凡人呀!”
“紫眠大人!找到贺大人了!”前方一名士兵高喊着,声音里透着惊慌。
紫眠脸色一沉,飞快的跑上前察看。
贺凌云趴在地上,一身是血,早已不省人事。紫眠抓起他的手,仔细寻找脉搏。
“哎呀,他的背……”龙白月一看见贺凌云背上沁出一团血印,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样了?”
“还有一口气。”紫眠放下贺凌云的手,寒着脸下令,“赶紧把贺大人背下山。”
“是!”两名士兵立刻行动。
“再找一个脚程快的人,抢先下山,去县衙叫县令准备上好的花雕酒,至少一坛。”紫眠匆匆往山下走,步伐一改往日的闲散,快得几乎叫龙白月赶不上。
“等等我……”龙白月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的喊。
紫眠回过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刚刚啃了一半的干粮呢?有没有扔掉?”
“啊?没有。”她一向不会随便丢掉东西。
“给我。”紫眠伸手向她讨要。
“啥?”龙白月呆掉,他之前不是嫌弃不吃的嘛。
尽管纳闷,龙白月还是把啃了一半的面饼从怀里掏出来给他。紫眠接过面饼,撕成一片片的塞进嘴里。口感真是糟透了,他双眉紧拧,逼自己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待会儿要做的可是个苦差事,一定得先垫垫肚子才行。
回到山道上,紫眠他们又骑上木牛流马,不过这次加上了贺凌云。木牛流马载着三个人飞快的下山,赶到县里的时候,引来人潮蜂拥围观,大家都对着木牛流马啧啧称奇。
县衙皂隶赶开人群为紫眠他们开路,紫眠和龙白月扶着贺凌云进衙门,一个小厮贴心的靠上前来,哈着腰说:“大人,县令已经备好了庆功酒宴,有请大人去花厅。”
“谁说要喝庆功酒的?”紫眠冷眼一瞥,沉声下令,“快给本官备间客房,酒单独送进来,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是。”那小厮一愣,害怕紫眠的威严,只得无奈的退了下去。
一切依照紫眠的要求办,当龙白月打发掉送酒的下人,关上房门的时候,紫眠解开了贺凌云的衣衫。
伤势果然如他料想般的严重。金蚕因为外力的击打被催醒,吃了痛,将半个身子钻进贺凌云的身体以躲避打击。这下想把它哄出来,可要伤一番脑筋了。
紫眠抱着沉甸甸的花雕酒坛,走到贺凌云榻边坐下,揭开坛口泥封,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这酒是你要喝的?”龙白月吃了一惊,她还以为紫眠要拿这酒引诱金蚕呢。
“是啊。”紫眠漫不经心的回答,眼睛无奈的觑着满满的酒坛,发愁如何才能把那么多酒喝下肚子。
倒不怕醉,就嫌撑得慌。
紫眠从不贪杯,所以没见他醉过,龙白月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如何。
她好奇的坐在一边,看着紫眠手扶酒坛,闭起双眼慢慢喝酒,酒水货真价实的全喝进肚子,一滴都没有洒在前襟上,文气又干净。
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喝酒的,酒品真是严谨。龙白月还来不及笑出声,就见紫眠放下酒坛,举袖轻按唇角,原来已将一坛花雕喝完。
他星眸一转,看向龙白月,眼珠比往日的更亮,可眼里却增了一层朦胧的血丝。雾蒙蒙的瞳仁辉光流转,看得龙白月心直跳。
他醉了?龙白月仔细瞅着紫眠的脸,发现他脸色变得比平时更苍白,眉宇间多了一分虚浮的神色,显得更加的离尘脱世。
这样安静的薄醉,是龙白月见过的最漂亮的酩酊。
紫眠有些乏力的靠在床榻一角,修长的手指拔下别在自己发间的簪子,之前束发用的手绢已经还给了龙白月,此刻他任由一头长发散下。顾不上拨弄额前发丝,银质的簪尖刺进手指,血珠点点滴滴落上襟袍,惹的龙白月在一旁惊呼。
“紫眠……”你要做什么?
紫眠将鲜血淋漓的手指递到贺凌云背上,鲜血落在金蚕身上,刺激得它蠕动了一下。
狡猾的坏东西,很清楚他的血液比较好喝吧?紫眠双眸酒气微醺,懒懒一笑。
金蚕贪嗜高贵的血气,敏锐的感觉到滴在它背上的血非同一般,顿时身子一扭,缓缓的就要翻身爬出来寻找。它探起头,钻出贺凌云的身子,尽管肉足仍紧紧抓牢贺凌云的筋肉,头却已经抬了起来,冀求吮吸那泛着酒香的尊贵血源。
紫眠将手送上去,血珠刚碰到金蚕小嘴,便被倏地吸光——贪婪的小东西,今天会喂饱你的。紫眠按住自己的手指,不断将血挤出来。他甚至空出左手,问龙白月要杯子:“不是还有一坛花雕么,找个杯子替我斟酒吧。”
“啊?”龙白月脸色苍白,很是为难,“你还要喝多少?”
“喝到它醉了为止。”紫眠看着金蚕,眼里氤氲着一层薄雾。
龙白月咬咬唇,取了客房圆桌上的酒杯,递到紫眠手里。过往她做惯了斟酒的活儿,此刻即使抱着酒坛斟酒,她的动作依旧优雅漂亮。
“你给贺凌云用的红药,是拿自己的血做的?”龙白月想到那泛着浓郁酒香的红药,心里蓦地一动,慌忙问紫眠。
“恩。”紫眠随口应着,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喝酒,一边喂金蚕。
“贺凌云他知不知道?”龙白月一想着贺凌云大大咧咧的受用紫眠鲜血,就心疼不已。
“要他知道做什么?”紫眠垂着眼淡淡的说。
是了,不求回报,纯粹救他一命,何必让一个性情耿介的人心里烦恼歉疚呢?龙白月明白紫眠,叹了一口气,安静的给他斟酒。
为了不让伤口凝结,紫眠又用簪子挑了一下手指,龙白月在一边看着,反倒替他痛得吸了一口冷气:“你不疼吗?”
“疼啊。”紫眠老实回答,眉毛却不皱一下。
刺破手指费点血,能换条人命回来,已经是很划算的买卖。只是现在他的血比不上秘炼的红药,要喂到金蚕喝醉,得花点时间。
他救贺凌云的法子,竟然是教金蚕挑食,用自己的血配上好酒,喂刁金蚕的嘴,从它的嘴里一点点的换下贺凌云的血肉,保全他的性命。龙白月默默看着紫眠,心里五味陈杂,越是知道他的善良,就越觉得他不容易,为什么宰相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紫眠的身世吗?
龙白月回想起翠虚说过的话——紫眠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他是不是想找到自己的母亲呢?如果她能帮上他的忙,该有多好。她在他身边,简直像个没用的大废物。龙白月有些沮丧的斟酒,却发现紫眠已经停下杯子。
原来金蚕已经喝醉了。它懒懒的扭扭身子,蜷回原地,窝成一团开始睡觉。紫眠见金蚕已经安定下来,便替贺凌云收拾一下伤口,替他包扎好披上衣服。
接下来只要静养几天,捱过难关醒来就没事了。换作别人,恐怕早就命归黄泉,但贺凌云顽强的生命力他已经在云南见识过一次,所以他对他再活回来很有信心。
想到此,紫眠忍不住疲倦的笑笑——贺凌云真是比他强太多,精力充沛旺盛、源源不断的感觉,他即使在修炼的时候,也从没体验过。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龙白月见紫眠低头沉思,忍不住在一边开口问他。
“哦,”紫眠费劲的抬起眼,看着龙白月关切的脸,不禁轻声一笑,“可以麻烦你去汲盆水吗?我想擦把脸……”
忙碌一天下来,已经脏死他了。
“好。”龙白月答应一声,退出房外,却见天色已是黄昏。
她打了一盆温水回客房的时候,看见几个县衙里的丫鬟正躲在廊外山石后,笑着对她指指点点。暮色里她瞥见她们手腕上的丝绳,心里一动。
今天是七夕吗?
她差点忘了日子。七月七日的乞巧节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这一天女孩子们都会在手腕上系七色丝绦,以讨个心灵手巧的好彩头。
龙白月望了望天空,星星才刚开始亮起来,碎碎的散在天际闪烁。她微微一笑,端了水盆继续走,廊下草丛中流萤飞起,滑过她的裙畔,荧光点点缭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往年,她都会在灯红酒绿中为自己的客人唱这首小诗,为赋新词强说愁,唱尽了自己的哀怨寂寞,却只是为了金钱。而今,她心里多了一个人,却真的有些哀怨寂寞呢。
龙白月用肩膀推开门,端了水盆走进屋子,却看见紫眠已靠在床榻边睡着。他睡得很沉,失去血色的脸苍白又疲倦,龙白月轻轻走到他身边,纠了手巾替他擦脸。
她拨开紫眠额前的乱发,手指隔着柔软的手巾抚过他俊朗的眉宇、高高的鼻梁……
“紫眠,今天是七夕哦,”龙白月柔声对紫眠说着,低头看他的睡眼,“送我一份礼物吧……”
她探身向前,红唇温存轻贴,吻去他唇上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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