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云趴在床上,听龙白月唠叨着一路上的来龙去脉,忽然狞笑一声:“这么说你早不是处子?”
龙白月手僵住,望望船舱外面,还好紫眠去给贺凌云配药去了:“你轻点声会死啊?”
“我早该想到你不是……”贺凌云仍然纠缠在这个令龙白月咬牙切齿的细节上,“自从我背后有了这个虫子,一直不敢沾女人,既然你对我的情况一清二楚,不如……”
“你想干嘛?”龙白月瞪着贺凌云——想拿她泄欲?当心她拿手里的茶烫死他!
“哼,”贺凌云手撑着下巴鄙视她一眼,“说笑罢了,你还当真?你给我的信是用元稹的诗化出来的,我又焉能不懂这个道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嘛。”
龙白月一愣,放下手里的茶盅,喃喃着:“唉,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像这句诗,哪知道却不是。以为自己经历过沧海,结果却发现原来是坐井观天。”
贺凌云看她怔忡出神,双眼黯淡了一下:“我和你不一样,那样的经历……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碰到了。”
还有人能比金华带给他的冲击更强烈吗?——不会了,所以,他的心再也打不开了。
“对了,你前些日子说明窗尘一直住在你府上,那天他去找你,你派了救兵没有?”龙白月见他情绪低落,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派了呀,火急火燎的赶到紫眠府里,结果一片狼藉,一个人都没有。在湖面上发现了几具漂浮的尸体,刚想追查,结果我就被父亲给控制住了。所以用膝盖想都知道,害你们的人是谁了。”贺凌云一想到父亲和宰相的关系就头大,他这个做儿子的真是孝义难两全啊。
“唉,为什么紫眠会结下这么个冤家呢?”龙白月由衷感叹,很为紫眠的前景担忧,“宰相党羽那么多,他的手段又可怕。我怕紫眠斗他不过,还要出危险。”
“紫眠一个人当然斗他不过,”贺凌云冷哼一声,也很为自己这位固执的朋友发愁,“紫眠太死脑筋了,不愿意投靠大理寺卿那帮新政派。”
“投靠他们有什么好处?”龙白月问道,“是不是那帮人与宰相不是一党的,可以帮衬着紫眠呢?”
“是啊,目前朝廷里分两派,一派是以曹宰相为首的老势力,一派是以大理寺卿为首的新势力。”贺凌云伸手问龙白月要茶,润了嗓子再说,“这两派现在斗得很厉害。紫眠被曹宰相为难,如果想获得最大的荫庇,最好就是与新政派们站在一起。不过,也有麻烦的地方。”
“什么麻烦的地方?”龙白月听得入神,忙将贺凌云伺候得无微不至。
“新政派主张新政改革,主要是推行新法在富国、强兵、取士上下功夫。而紫眠……”贺凌云有些为难的嗫嚅道,“他是司天监的伎术官,新政派不会主动去拉拢他,若是自己去投靠……”
贺凌云有些无法启齿了——身为伎术官,被人看轻是肯定的,站在一边作点缀的棋子,紫眠怕是也受不了吧。
龙白月听出了贺凌云的弦外之音,颇为不平:“你是说,紫眠的本事他们还看不上?哼,他们哪见识过紫眠的厉害?”
“就算见识过他们也不会在意吧,毕竟方技在他们眼里,不算治国之道。紫眠的力量,最多被他们利用来对付政敌或是制造有利舆论,若是紫眠被卷进党争,以他的懒散退让,结果恐怕比单独遭宰相迫害还惨。唉,不愿意投靠也罢……”贺凌云皱着眉叹了口气,倒又纳闷起来,“说起来,看了紫眠那么久,我发现他最肯接近的人倒是太子,可太子却是宰相那派的中心啊。真是奇怪,到底为什么?”
龙白月心中一动,紫眠想接近太子,是因为他要探究自己的身世吧。毕竟比起文武百官,太子是可以助他接近后宫内苑比较可靠的捷径。
“太子的生母嘉仁皇后与宰相一向过从甚密,听说当年圣上废后改立还是昭仪的嘉仁皇后为后,除了她是太子生母以外,朝廷上曹宰相也功不可没。”不过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
龙白月闻言颔首,灵光一闪开口问贺凌云:“宰相最近不是又与皇家联姻了嘛,他的势力算是盘根错节显赫无比了,你的父亲是跟着他的,那你的态度呢?”
贺凌云一愣,只得老实回答:“我当然只能跟着我父亲。”
龙白月白眼一翻,没好气的怒道:“原来你自己都是宰相的人,还敢叫紫眠去投靠新政派,如果哪天斗起来,你帮哪边?”
“我当然帮我父亲这边,”贺凌云顿了顿,有些委屈的反驳道,“为紫眠想这个办法是根据形势分析出来的,和我站在哪一边有什么相干?再说,我总是念着紫眠的情义,事关他的安危的,我已经想尽办法调度了,为了这个都被父亲开罪了好几次,我容易嘛我!”
龙白月不说话了,她责怪贺凌云是有些没道理。她只是沮丧,为什么宰相会那么强,强到连贺凌云都不能完全站在紫眠这边呢?可恨她半点用处都没有,如今倒是全身心站在紫眠这边,却只是个花瓶摆设,可悲可叹……
“宰相与皇后太子结成一党,难怪他要除掉紫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坊间传闻。”龙白月接过贺凌云递来的空茶盅,央求道,“所以在朝堂上你还是多帮衬着紫眠吧,宰相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种流言蜚语也太可笑了吧?难道宰相真会因为这个才非难紫眠?”贺凌云呆住——自己之前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那谣言他听完笑笑就过了,“假的吧?”
龙白月愣愣,回道:“我哪知道。”
她不能对贺凌云多说了,毕竟他说到底还是宰相那边的人。
一行人水路又走了好些日子,这天总算是进京了。紫眠救治瘟疫的恩惠福泽绵长,以致船还没进京,水道两岸就聚了许多得到消息前来争睹紫眠大人风采的百姓。
龙白月觉得面上有光,趴在船舱口探头探脑,恼得贺凌云在她身后大叫:“你碍眼不碍眼,老实待着不行吗?”
他已经能强撑着下地,此刻正和紫眠坐在桌边对弈,快输了。
“百姓来迎接的不是你,嫉妒啦?”龙白月回头冲他讪笑。
“我哪像你这么没见识?”贺凌云着恼——越靠近京城他就越烦躁,想着父亲此刻肯定已经在金刚努目的操家伙准备施家法了,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帮他拦着。
当初他请缨去救紫眠,下了朝都不敢跟父亲照面,直奔大营领了兵就溜走。今天他势必难逃一劫——偏偏紫眠还拽着他下棋。
“紫眠,你要不要出去见见那些百姓?”毕竟大老远跑一趟,若只能看见一张白帆,的确够扫兴的。
“不了。”紫眠专心致志的抓着棋子推敲棋局,头都不抬。以前在上清宫只有师父能偶尔陪他下一局,明窗尘是怎么都学不会,跟龙白月下他老觉得不自在,如果浪费此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再玩。
“哎呀,进城门了进城门了。”龙白月看船收帆驶进城东水门,兴奋不已。
完了。贺凌云脸色一青,落下最后一子,告负收场。
船慢慢顺着水道驶向紫府,百姓夹岸欢呼着,遇到河窄岸低的地方,顺手就将新鲜瓜果递到船里。紫眠忙命人将这些馈赠还回去,贺凌云手下的士兵便围在船舷边,不停挡回百姓的好意。
呼声越来越高涨,最后紫眠不得不走上甲板,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迎接他的民众热情如火。龙白月躲在船舱里,看着他卓尔不群的背影配着修身的黑色道袍,临风玉立仿若神仙中人,脸忍不住红起来,仰慕到几乎自惭形秽。
“果那样的谣言会令宰相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时候贺凌云悄悄来到龙白月身边,闷闷的开口,“他太得民心了。”
虽然太子德行仁厚励精图治,在文武百官中大有口碑,但又关百姓何事?小民只顾切身的痛楚与快乐,只会把带给他们最实际好处的人放在心上。
船一路被拥戴着进入紫眠府邸,府内湖岸上倒是没什么人,只杵着来拿贺凌云回府的贺府管家、明窗尘,以及……宝儿?
贺凌云脚一沾地就苦着脸被管家拽走,副官带着手下士兵打道回府,船上船下一时闹哄哄,龙白月和宝儿抱在一起寒暄,等到众人作鸟兽散,岸边就剩下紫眠与龙白月师徒主仆四人。
龙白月悄声问宝儿:“你怎么找到紫府来了?”
“你失踪了,我卜算不到你在哪里,就摸到这里来了。结果这府里空无一人,我担心,天天来打探,好些天前碰到小道士明窗尘,他无家可归我就带他去了白月坊。今天得到消息一早就和他一并等在这里了。”宝儿吸吸鼻子说。
“咦,窗尘,你不是应该住在贺凌云府上的吗?”龙白月闻言纳闷道。
“贺府不自在,自贺公子走了以后,越发没意思,我就跑回来了。”明窗尘抓抓脑袋,也不明说贺府除了凌云没人待见他,他抬了头问紫眠,“师父,你觉得刚才的两个主意哪个好?”
“哪两个主意?”龙白月问着,方才只顾着和宝儿说话,没听见紫眠师徒在一边商量了什么。
“这船是要回去的,我和师父没地方住,所以就商量着,是先住客栈等师父身子复原了,作法把原先的船寻回来好,还是买个新船好。”
“哎呀,这样不好,横竖都要破费!”龙白月心怀鬼胎的笑起来,尽量让脸色看上去很无害,“不如住到我的白月坊去吧,住到身子复原了再作法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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