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眠连着许多天称病不朝,贺凌云惦记着他,今日又过府来探望。他坐在紫眠的床榻边,仔细瞅了瞅他面无血色的脸,问道:“病可好些了?”
“恩,”紫眠赧然一笑,点了点头,“本来就没什么大碍。”
自己本就精通药石,满满一船的丹药,还能治不好他的身子?他称病不朝,更多是怕看见吕大人,勾起自己自取其辱的噩梦罢了。
“这几口口不在,恐怕还不知道吧——朝中守旧派的大臣走了好些,都是自己怄气辞的官,宰相大人有的忙了。”贺凌云转着手中茶杯,皱眉道,“那吕大人,也着实有些胆色,换了我,一早就心虚了。”
“心虚什么?”紫眠低头掖掖被子,小声问道。
“辞官的大人不管属于哪一派,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现今人全走空了,朝中无人,始作俑者岂不得心虚?”贺凌云冷笑一声,“如今由哪些人来填上空缺,便是两派斗争的焦点。大家最看好的是那楚寺丞,他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此次断少不了他的好处。”
“那你呢?”紫眠又问道,“你父亲与宰相素来交好,这次可有争取到机会给你?”
“哼,我才不在乎这个呢,”贺凌云自己在心下早盘算好了,“北边战事吃紧,我父亲迟早要调任到那里去,我要跟着他……说到这个,紫眠,我那红药可配好了?”
“还差一点,”紫眠回答他,“过些日子就好。”
“恩,那你可快点,”贺凌云催他,语气中有点心事重重,“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得出发了。”
紫眠点点头,微笑着保证:“放心。”
离开紫府的时候,贺凌云仍旧皱着眉头——与紫眠的谈话又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些天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手无寸铁,也一定要跟随父亲去北边,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才是武人该有的归宿。
在贺凌云出神之际,照例要从一边跳出个人影打断他的思路。贺凌云于是很习惯很无奈的张口打招呼:“怎么又是你?”
“哈哈,灵宝大功告成!”公输灵宝背着个包袱,卖弄道。
“什么大功告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绕开她,跨上马就要回府。
“弩啊,灵宝答应你的弩啊,”公输灵宝慌忙解开包袱,取出一架漆黑锃亮的新弩机,送到贺凌云面前,“昨天刚做好。”
“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贺凌云盯着那弩机,只觉得造型不俗,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我改进了以前的图纸,虽然这架弩不能连发,但射程更远,力道更大。”灵宝得意的解说道,取了一支箭搭上弩机,对准天空瞄准,扣动扳机。只听“嘣”的一声,弩机强大的后坐力迫使公输灵宝后退了好几步,而弩箭直直窜进天空,瞬间不见踪影,箭矢摩擦空气产生的呼啸声半天才从耳边消失。
贺凌云睁大双眼,盯着天空中弩箭消失之处,瞳孔微微的收缩——太强大了,远胜燕国使臣使用的弩机,令他一腔惊叹涌上喉头,嘴边却生生忘掉赞词。
“如何如何?厉害吧?”公输灵宝见到他愕然的模样,得意不已。
“你,你上来!”
“啊?啥?”灵宝拽拽耳朵,没听懂贺凌云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上马来,”贺凌云没工夫解释,激动的一把将她拽上马搂在怀里,“跟我到大校场去!”
“哎呀呀……”骏马飞速奔走,灵宝在贺凌云怀中举高弩机,迭声惊叫着,双颊飞红……
贺府花厅。
贺夫人放下茶盏,垂着眼对管家低语道:“去叫翔儿过来。”
此时贺凌云正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兀自兴高采烈的摆弄着公输灵宝做给他的弓弩。管家来叫他的时候,他很是诧异的抬起头来,问道:“母亲叫我?”
“是的。”
贺凌云见管家表情并无异样,便放下弓弩去见母亲。进了花厅问安完毕,贺夫人叫凌云坐到自己身边,令周围下人都退下,自己与儿子单独谈心:“我儿,最近背上伤势如何?”
“老样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回答,给母亲剥了一个橘子,“孩儿没什么感觉。”
“恩,那也不能怠慢,”贺夫人打量着吊儿郎当歪坐在一边的贺凌云,叮嘱道:“记得时时去向那个紫眠大人拿药。”
“知道。”
贺夫人呐呐无言,望着自己的儿子——长手长脚,懒散时仍漂亮精神得像头豹子,心里不禁一阵得意,又一阵伤心,半晌后还是启齿道:“以为你改了那些疯疯癫癫的毛病,若不是你这伤实在吓人,你表妹早该过门了……怎么最近又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丫头?”
“天地良心呀,娘——”贺凌云瞠目结舌,辩解道,“孩儿哪有招惹什么?”
“今天你抱着个野丫头骑马,招摇过市,”贺夫人嗔道,“街上多少人都看见了,还想瞒着娘不成?”
贺凌云一愣,哑然失笑:“娘,您想到哪里去了。”
“我还能想到哪里去,”贺夫人冷哼一声,“这事一不成体统,二若传到你舅舅耳里,他定要怀疑我们推搪婚事的理由,再万一有那贫嘴贱舌的婆子丫头,将这事传到你表妹耳里,还不知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想到自己的表妹,贺凌云顿时老实了一点,解释道:“娘,我根本不当那丫头是女的,她做得一手好兵器,我一时激动逾矩,已经知道错了。”
贺夫人又沉吟半晌,语气和软了一些:“要不,还是尽早完婚吧,你表妹也不小了,你的伤跟她好好解释……”
“娘,我是要上战场的人……”贺凌云皱眉道,“我得为表妹着想。”
贺夫人狐疑的瞅着儿子的脸,不明白他何以对婚事推三阻四:“你是武官,一辈子都要上战场,难道一辈子不娶?”
贺凌云一时语塞,沉默许久之后闷闷的开口:“等我从北边回来吧。”
“恩,”贺夫人点点头,“也好……”
贺凌云离开后,紫眠躺在床榻上想了许久。贺凌云讲的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目前朝中无人,大家忙着争权夺势,却没有他什么事……他只是个普通的伎术官而已,向来被人忽视,当官许多年,除了贺凌云,文武官员里没有熟识的朋友。师父说的很对,他在权谋上就是一只三脚猫,却偏偏要往死路上撞。
紫眠不敢将心事告诉贺凌云,凌云是宰相一党的,而他自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已决心与宰相势不两立了。他想靠自己的力量与宰相斗,便愚蠢的找上吕大人;在吕大人问他何以转变立场时,他更是愚蠢的暗示了自己的身世——不能怪自己发烧昏头,他根本就是权谋白痴,往日在朝中不露锋芒,只是因为自己无能,浑浑噩噩罢了。
这样的状态,自己坚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么?他头一次不愿意用法事来为母亲解除怨气,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扳倒宰相、皇后,甚至是太子……他以为这样做才能真正告慰母亲的亡灵,然而获悉真相时巨大的冲击,让他在冲动之下已经走错了第一步棋……
后面的路该怎样走?紫眠不禁茫然。
“师父,”这时候明窗尘进入船舱,走到紫眠榻边呈上一片名刺,“司农寺丞楚大人求见您呢。”
“楚大人?”紫眠坐起身来,疑惑道,“我没与他打过交道,难道是求卦的?告诉他我在病中,没法子施展法术……”
“不是,”明窗尘摇摇头,“他说了,一是来探病,二是为了他的恩师大理寺卿吕大人而来。”
紫眠一怔,这才想起之前贺凌云有提到,这位楚寺丞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想到来人与吕大人有关,紫眠有些忐忑不安,但仍然点头应道:“请他进来。”
紫眠勉强起身迎客,换过衣服,略整衣冠,就见司农寺丞楚珣走进了船舱。
病中望气占卜不准,紫眠只是打量着来人,就见楚珣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很是面善,此人在朝中口碑甚好,才华横溢品性纯善,能得正直的吕大人器重,看来传言不虞。
二人互相见礼,寒暄后落座,楚珣落落大方的开口道:“得知大人贵体染恙,早就想来看望。”
紫眠心下惴惴,只能浅笑道:“有劳楚大人了。”
“大人不必客气,”楚珣接过明窗尘奉上的茶水,谢过,偏头望向紫眠,目光温和眸若点漆,“紫眠大人的事情,恩师吕大人已经告诉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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