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电气餐厅”和拉里·马维尼共进午餐时,乔治非常担心。乔治不知道马维尼为何要和他见面,但出于好奇,他还是同意了。两人年纪相仿,都在做高层的助理:拉里是空军参谋长柯蒂斯·勒梅的助理。但他们的上司却互不相让:肯尼迪兄弟不信任军方。
拉里穿着空军中尉的制服。他一副军人模样,胡子刮得非常干净,头发剃得很短,领带系得很紧,鞋擦得锃亮。“五角大楼方面痛恨种族隔离制度。”他说。
乔治扬起眉毛。“真的吗?我以为军队历来不愿信任持枪的黑人。”
拉里举起手以示安慰:“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首先,这只是个姿态,军队看重的是实际的需要:从独立战争以来,黑人参加了合众国的每一次战争。其次,种族隔离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五角大楼需要各种肤色的青年服役。我们无法接受种族隔离造成的低效和花费:两种厕所,两种营房,本该并肩作战的人之间的偏见和恨意。”
“好,我相信你说的。”乔治说。
拉里吃了口烤奶酪三明治,乔治舀了勺墨西哥辣肉酱。拉里说:“看来赫鲁晓夫已经达到他在柏林的目的了。”
乔治知道这才是午餐真正的话题。“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和苏联打仗了。感谢上帝!”
“肯尼迪临阵退缩了,”拉里说,“东德政权原本就快要垮了。如果总统采取更强硬路线的话,那里本来很可能会发生政变。但那道墙挡住了涌向西方的难民,这样苏联就可以在东柏林为所欲为了。我们的西德盟友对此非常气愤。”
乔治吹了声口哨:“无论如何,总统避免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以加强苏联的统治为代价,这根本算不上是胜利。”
“这是五角大楼的看法吗?”
“差不多吧。”
军方的人肯定都那么看,乔治生气地心想。他现在明白了:马维尼来这里是希望向他表明五角大楼的立场,希望乔治能够给予支持。他告诉自己,我应该高兴才对,这意味着人们已经把我看作是鲍比核心团队的一员了。
可他不能任由别人攻击总统:“我本以为还能指望得上勒梅将军呢,人们不是都叫他‘炸弹客’勒梅吗?”
拉里皱起眉,即便觉得这个绰号可笑,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乔治觉得整天叼着根雪茄的傲慢老头配上这个绰号简直可笑极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爆发核战争,最后剩下两个美国人和一个苏联人的话,那还是美国赢了。”
“我从没听他这样说过。”
“肯尼迪总统告诉他:‘你最好希望剩下的两个美国人是一男一女。’”
“我们必须更强势些,”拉里开始变得恼怒,“我们已经失去了古巴、老挝和东柏林,而且很可能再失去越南。”
“你觉得我们会拿越南怎么办?”
“派军队过去。”拉里张口就来。
“我们不是已经往越南派了几千个军事顾问了吗?”
“那还远远不够。五角大楼一次次向总统提出建议,让他把战斗部队派往越南。但他似乎没这个胆量。”
乔治觉得这种说法很不公平,他对此很是恼火。“肯尼迪总统不缺勇气。”他反驳道。
“那他为什么不对越南的共产党人发起进攻?”
“他吃不准我们会不会赢。”
“他应该向经验丰富的将军们取取经。”
“真是这样吗?进攻猪湾的愚蠢建议不正是那些将军们提的吗?如果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将军真的有经验,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总统由古巴流亡者进行的那次攻击一定会失败呢?”
“我们告诉他要实施空中掩护——”
“拉里,别硬撑了,猪湾事件的前提是避免把美国人卷入进去,怎么能空中掩护呢?形势变糟以后,五角大楼想派海军陆战队前去补救,但肯尼迪兄弟却怀疑起了你们的动机。你们让总统卷入一场由流亡者进行的注定失败的入侵,是因为你们想逼他派军队过去。”
“事实并非如此。”
“也许吧,但他认为你们现在想用同样的办法让他卷入越南这个泥潭,决定不被你们愚弄第二次。”
“看来他是因为猪湾事件对我们怀恨在心了。乔治,认真点儿,仅仅因为不想被军方愚弄就能任由越南走向赤化吗?”
“当然不能任由越南走向赤化,但也不是只有战争这一种方法。”
拉里放下刀叉。“要来些甜点吗?”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乔治不会成为五角大楼的游说者。
“谢谢你,不用上甜点。”乔治说。乔治加入鲍比的团队是为了争取正义,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拥有和一般美国人同样的权利。和亚洲的共产主义作斗争还是留给别人去干吧。
拉里的脸色变了。他朝餐厅那头挥了挥手。乔治回过头,突然间被吓了一大跳。
拉里正在向玛丽亚·萨默斯挥手。
玛丽亚没有看见他。她已经把脸转向与她同来的一个白人女孩了。
“那是玛丽亚·萨默斯吗?”乔治满心疑惑地问。
“是的。”
“你认识她吗?”
“我们是芝加哥大学法学院的同窗。”
“她来华盛顿干什么?”
“说来很有趣。玛丽亚应聘白宫新闻办公室的一个职位失败了,但应聘的人没去就职,于是他们又找上她了。”
乔治非常激动。玛丽亚也在华盛顿——而且会一直在华盛顿上班!他决定在离开餐厅之前和玛丽亚搭上话。
他突然想到,也许可以从拉里这儿知道更多玛丽亚的事情。“你在法学院和她约会过吗?”
“没,她只和有限的几个有色人种出去约会过。她是那种冰美人。”
乔治没把这种说法当回事。对一些男人来说,对他们说不的女人都是冰美人。“有没有对她来说比较特殊的人?”
“有个人和玛丽亚约会了一年,但因为玛丽亚一直没肯和他上床而甩了她。”
“这并不奇怪,”乔治说,“她来自一个非常正统的家庭。”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一起参加了自由之行运动,我和她聊了很多。”
“她很漂亮。”
“没错,她的确很漂亮。”
两人平分付了账单。出去经过玛丽亚的餐桌时,乔治停下脚步跟她打了声招呼。“欢迎来华盛顿。”他说。
玛丽亚热情地笑了。“你好,乔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碰到你。”
拉里说:“玛丽亚,我刚刚还在跟乔治说你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是个出了名的冰美人呢。”说完拉里大声笑了起来。
这只是个男生们爱开的玩笑,没什么稀奇,但玛丽亚脸红了。
拉里走出餐厅,但乔治留了下来。“玛丽亚,很抱歉他这样说,这让我很不好意思。这样说很没风度。”
“谢谢你,”玛丽亚指着边上的女孩说,“这是安东尼娅·卡贝尔,她也是个律师。”
安东尼娅瘦削、严肃,头发紧紧束在脑后。“很高兴认识你。”乔治说。
玛丽亚对安东尼娅说:“在阿拉巴马时,我差点被种族隔离主义者的撬棒砸中,乔治为了保护我弄折了胳膊。”
安东尼娅很受触动。“乔治,你是个真正的绅士。”她说。
乔治知道两个女孩正要离开:她们的账单在桌上的茶托里,压在几张纸币下面。他问玛丽亚:“我能陪你走回白宫吗?”
“当然可以。”玛丽亚说。
安东尼娅说:“我要去一下药店。”
三人走进华盛顿初秋的微风中。安东尼娅挥手说再见,乔治和玛丽亚向白宫走去。
穿过宾夕法尼亚大街时,乔治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玛丽亚。玛丽亚穿着漂亮的黑色雨衣,雨衣里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作为一名经常要参加白宫活动的政府雇员,她的穿着比较正式,但难掩脸上温暖的笑容。她相貌标致,鼻子和下巴都很小巧,棕色的大眼睛和柔软的嘴唇非常迷人。
“我和拉里在越南问题上发生了争论,”乔治说,“我觉得他是想让我通过非正式渠道把军方的想法传达给鲍比。”
“应该是的,”玛丽亚说,“但总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对五角大楼让步。”
“你怎么知道?”
“今晚他将发表演说,告诉国民我们在外交政策上是有界限的。我们不可能纠正所有错误,也不可能避免所有不幸。我刚写好这次演讲的新闻稿。”
“很高兴他能如此强硬。”
“乔治,你没听到我说了什么吗?我写的新闻稿!你不明白这有多了不起吗?以前只有男人才能写白宫的新闻稿,女人只有把稿子打出来的份!”
乔治焕发出笑容。“祝贺你。”乔治很高兴能和玛丽亚重新在一起。两人很快恢复了友谊。
“我一回到白宫就会知道人们对新闻稿的想法。司法部的情况怎么样?”
“自由之行运动似乎取得了成效,”乔治热切地说,“很快跨州的长途车都会钉上这样的标语:‘无论何种种族、肤色、宗教、国籍都可以乘坐。’车票也会印上这句话。”乔治对取得的成果非常自豪。“你看怎么样?”
“非常棒。”但玛丽亚很快抛出了关键问题,“这条法令是强制的吗?”
“那要看我们这些司法部的了。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付出的都多。我们好几次驳回了密西西比州和阿拉巴马州当局的判例。其他州的许多城市已经作出让步,开始执行司法部的法令。”
“很难相信我们真的赢了。种族隔离主义者的卑鄙手段似乎永远使不完。”
“选民登记是我们的下一场战役。马丁·路德·金希望在今年年末把南方黑人选民的数量提高一倍。”
玛丽亚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让南方各州难以违抗的新民权法案。”
“我们正致力于起草这部法案。”
“你是不是说鲍比·肯尼迪是民权运动的支持者?”
“当然不是。一年前他甚至没考虑颁布什么民权法令。但鲍比和总统很不喜欢白人在南方各州施以种族暴力的那些现场照片。这些照片出现在世界各大报纸的头版,让肯尼迪兄弟面子上很难看。”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地缘政治。”
“是的。”
乔治想约她出来,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先要尽快斩断和诺琳·拉蒂默之间的恋情:既然玛丽亚已经到了华盛顿,他和诺琳之间就没前途可言了。但他觉得自己先得同诺琳了断才能和玛丽亚约会。若非如此就是对两位女性的欺骗。不会耽搁太久:没几天他就能见到诺琳了。
乔治和玛丽亚走进白宫西翼。黑人在白宫并不常见,遇到的每个人都盯着他们看。两人走进新闻办公室。乔治惊讶地发现新闻办公室空间狭小,挤满了桌子。七八个职员正专心致志地用灰色雷明顿打字机和几排闪着灯的电话机忙着各自的工作。隔壁房间传来电传打字机的咔嗒声,这种咔嗒声时而会被代表重要情报的铃声打断。乔治看到里头还有间办公室,他想那应该是新闻办公室主任皮埃尔·萨林杰的办公室。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没人闲聊或向窗外看。
玛丽亚把乔治带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向他介绍正在邻桌打字的三十来岁的红发女郎:“乔治,这是我的朋友内莉·福德汉姆小姐。内莉,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内莉还没来得及回答,萨林杰就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了。他个子矮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欧式西服。肯尼迪总统正和他在一起。
总统对所有人笑了笑,他对乔治点点头,然后对玛丽亚说:“你就是玛丽亚·萨默斯吧?”他说,“你写的新闻稿非常棒——条理清楚,重点突出。做得很不错。”
玛丽亚高兴得涨红了脸。“总统先生,谢谢你。”
总统似乎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来这儿之前你在干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玛丽亚。
“我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读书。”
“你喜欢在新闻办公室的工作吗?”
“当然,这份工作非常令人兴奋。”
“你的工作做得很棒,继续努力。”
“我会尽上全力的。”
总统走出了办公室,萨林杰紧随在后。
乔治忍俊不禁地看着一脸茫然的玛丽亚。
过了许久,内莉·福德汉姆说话了:“他只要在这儿一站,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玛丽亚看着她。“是的,”她说,“刚才我就是这种感觉。”
玛丽亚有点孤独,但非常高兴。
她喜欢在白宫工作,身处这些聪慧、诚挚、只想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人们中间。她觉得在白宫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她知道自己必须和偏见作斗争——对女人以及黑人的世俗偏见——但她相信自己可以用智慧和决心超越这种偏见。
她家有不信邪的传统。玛丽亚的祖父索尔·萨默斯从阿拉巴马州的各各他步行到芝加哥,途中因为“流浪”被捕,在一座煤矿里服了三十天的劳役。在那儿,他看见有人因为企图逃跑而被棍棒活活打死。三十天后他没能获释,他跟煤矿的管理人讲道理,反而被暴打了一顿。他冒着生命危险逃出煤矿,历经千辛万苦抵达芝加哥,后来成了伯利恒福音教会的牧师。已经八十岁的他现在处于半退休状态,还时不时在教堂讲道。
玛丽亚的父亲丹尼尔读了黑人大学和法学院。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里,他在芝加哥大多数人连张寄信邮票都买不起的南部郊区开了间律师事务所。玛丽亚经常听他回忆起客户们用各种各样的东西付给他律师费的事情:手工做的蛋糕,后院养的鸡孵出的鸡蛋,有时客户还会给他剃个头,做做木工什么的。罗斯福的新政使经济有所起色以后,他才成为芝加哥最有名望的黑人律师。
因此玛丽亚并不害怕逆境。但她的确很孤独。周围所有人都是白人。祖父萨默斯经常说:“白人没什么过错,他们只不过不是黑人。”她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人即使整天在外面闲逛也不会被当作“流浪汉”,他们对阿拉巴马州直到1927年还在把黑人送往劳役营视而不见。如果她和周围的同事们提起这种事,他们只会怜悯地看上她一阵,然后回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她知道他们觉得她是在夸大其词。白人们觉得谈及偏见的黑人和抱怨病痛的病人一样讨厌。
她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乔治·杰克斯。男孩再怎么有吸引力,一个正经的女孩也不该主动去追,但她一到华盛顿就想去找乔治。她很清楚自己见了乔治该说些什么。自从两年前和弗兰克·贝克尔分手以后,乔治是她遇见过的最能让她倾心的男人。如果弗兰克向她求婚她肯定会答应,但弗兰克不想受婚姻的束缚,只想和她上床,她只能选择和弗兰克分道扬镳。当乔治和她一起走回白宫的时候,她以为乔治一定会提出约会,但乔治却没有约她,这让她非常失望。
玛丽亚和两个黑人姑娘租了一套公寓,但和她们毫无共同点。另外两个女孩都做秘书,只对时尚和电影感兴趣。
玛丽亚习惯了被视作异类。大学里很少有黑人姑娘,法学院里更是只有她一根独苗。现在她是白宫里除清洁妇和女厨师之外的唯一黑人女雇员。她从不为此而抱怨: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善。但她却感到非常孤独。
遇见乔治后的第二天早晨,她正在办公室里研究菲德尔·卡斯特罗最新发表的演讲,从中寻找新闻办公室也许用得上的素材。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有个男人在电话里问她:“想去游泳吗?”
对方的波士顿口音听起来很熟悉,但玛丽亚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是哪位?”
“我是戴夫。”
打电话来的是总统的私人助理戴夫·鲍尔斯,人们常称他为总统的第一伙伴。玛丽亚和他说过两三次话。戴夫和玛丽亚在白宫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和蔼可亲。
但戴夫的提议却让玛丽亚大吃一惊。“去哪儿游泳啊?”她问。
戴夫笑了:“当然是白宫。”
玛丽亚知道在总统办公室和西翼之间的西走廊有个游泳池。她没见过那个游泳池,但知道游泳池是为罗斯福总统而建的。她听说因为严重的背伤,肯尼迪每天至少要游一次泳。
戴夫说:“我还叫上了别的女孩子。”
一提到游泳,玛丽亚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头发。大多数坐办公室的黑人妇女都戴着假发或头套。白人和黑人都觉得黑人的自然卷和办公室里的气氛格格不入。这天玛丽亚就把头发梳成了蜂巢型,外面套上了一个头套,假发经过处理,模仿了白人妇女顺滑笔直的发质这不是什么秘密:每个看见她的黑人妇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戴夫这样的白种男人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她怎么能下水游泳呢?如果头发弄湿的话,玛丽亚精心打理的这个发型就全毁了。
玛丽亚非常局促,不知该对戴夫怎么说。但她很快找了个理由。“我没带泳衣。”
“这里有泳衣,”戴夫说,“我正午去接你。”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玛丽亚看了看表,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她该怎么办?她可以从容地在浅水区游泳,不把头发弄湿吗?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说在点子上。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们请她去干什么。她还想知道总统届时会不会在场。
她看着邻桌的内莉·福德汉姆。内莉为白宫工作十年了,至今仍未婚。她曾经私下里告诉玛丽亚自己在几年前失恋了。加入白宫以后,内莉给了玛丽亚很大帮助。这时内莉一脸好奇。“‘我没带泳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邀请去总统的游泳池游泳,”玛丽亚说,“我应该过去吗?”
“当然要去!但回来以后一定要把在那儿的所见所闻告诉我。”
玛丽亚压低嗓门说:“他说那里还有几个别的女孩子,你说总统会在那儿吗?”
内莉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才继续说,“杰克·肯尼迪喜欢在漂亮女孩子的簇拥下游泳吗?不喜欢才怪!”
玛丽亚仍然不知道该不该去。这时她想起了拉里·马维尼给自己起的“冰美人”的外号。她觉得受到了侮辱。她才不是什么“冰美人”呢!二十五岁还是个处女,只是因为她还没遇见能真正把身体和灵魂相托付的男人,但她并不古板。
戴夫·鲍尔斯出现在门口:“可以走了吗?”
“噢,来了。”玛丽亚说。
戴夫·鲍尔斯领着玛丽亚经过玫瑰园的边缘走到游泳池门口。另两个女孩同时也到了。她们俩都是白宫的秘书,玛丽亚以前见过她们几次,每次两人都待在一起。戴夫给她们作了介绍:“这是珍妮弗和杰拉尔丁,叫她们珍妮和杰莉就好了。”
女孩们把玛丽亚带进换衣间,挂钩上挂着十来件泳衣。珍妮和杰莉很快把身上的衣物脱下。玛丽亚注意到两个女孩的身材都很棒。她不常见到裸体的白种女孩。珍妮和杰莉虽然都是金发,但阴毛都是深色的,呈现整齐的三角形。玛丽亚很想知道她们是不是用剪刀修整过。她从来没想过要用剪刀修剪阴毛。
换衣间里都是用棉布制成的连体式泳衣。玛丽亚没有选鲜艳的颜色,而是选了件中规中矩的深蓝色。穿上泳衣以后,她随珍妮和杰莉走到泳池边。
三面墙上画着描绘加勒比海风景的油画,画里有棕榈树,也有远航的帆船。另一面墙上挂着镜子,玛丽亚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穿着泳衣的模样。除了屁股大了点,自己不怎么显胖,她心想。深蓝色泳衣和她的深棕色皮肤也非常相衬。
玛丽亚看见游泳池一边的桌子上放着饮料和三明治。她非常紧张,没胃口去吃这些东西。
戴夫坐在游泳池边,裤脚卷起,光脚在池水里滑水。珍妮和杰莉高声说笑,在泳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玛丽亚坐在戴夫对面,把脚试探地伸进了池水。游泳池的水和洗澡水一样温热。
没几分钟,肯尼迪总统出现了,玛丽亚不禁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总统穿着平时穿的黑西装和白衬衫,戴着条非常窄的领带。他站在游泳池边,对姑娘们微笑。玛丽亚闻到总统身上发散出一股可人的柠檬古龙水味。肯尼迪总统问她们:“能让我加入吗?”好像这是她们的泳池,而不是他的。
珍妮说:“当然可以,快下来吧!”见到总统,珍妮和杰莉并不吃惊。玛丽亚推测她们不是第一次和总统一起游泳。
他走进换衣间,换了套蓝色的泳衣。总统身材瘦削,皮肤黝黑,也许是因为经常在海恩尼斯港科德角度假别墅经常荡舟,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他坐在游泳池边,然后轻柔地滑入水中。
肯尼迪总统游了几分钟。玛丽亚不知道母亲会怎么说。母亲一定不会同意她和任何一位总统以外的已婚男人一起游泳。但在白宫,在戴夫·鲍尔斯以及珍妮和杰莉面前,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总统游到玛丽亚坐着的地方。“玛丽亚,在新闻办公室工作得怎么样?”他煞有其事地问。
“谢谢你,先生。我的工作很顺利。”
“皮埃尔是个好上司吗?”
“是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我也很喜欢他。”
和总统离得这么近,玛丽亚发现他的眼角和嘴角有淡淡的鱼尾纹,红棕色头发之间也夹杂着几许银丝。总统眼睛的颜色没那么蓝,更接近于浅褐色。
总统知道她在观察他,玛丽亚心想。但他并没有介意。也许他习惯被人观察,也许他喜欢被人观察。他笑笑说:“你都在干些什么活?”
“什么活都干。”玛丽亚受宠若惊。也许总统只是礼数周到,但他似乎真的对玛丽亚感兴趣。“大多数时候我为皮埃尔做些调查,今天早晨我梳理了一份卡斯特罗的演讲稿。”
“你比我强多了,他的演讲稿长得看都看不下去。”
玛丽亚笑了,她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总统和我在游泳池一起开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玩笑!她告诉总统:“皮埃尔有时会让我写新闻稿,这是我最喜欢的工作。”
“叫他让你多写一些,你很擅长写新闻稿。”
“谢谢你,总统先生。我无法向你形容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你来自芝加哥,是吗?”
“是的,先生。”
“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在乔治敦和两个在国务院工作的女生合住在一起。”
“不错,很高兴你能安顿好。我赞赏你至今为止的工作,皮埃尔也一样。”
他转身和珍妮说话,但玛丽亚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她兴奋极了。总统记得她叫什么。他知道她来自芝加哥,对她的评价也很高。他又那么英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飞到月亮上去了。
戴夫看了看表说:“总统,十二点半了。”
玛丽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半个小时。她以为才刚过了两分钟呢!总统走出游泳池,走进更衣室。
三个女孩走出游泳池。“吃个三明治再走。”戴夫说。女孩们走到游泳池边的小桌子旁。玛丽亚想吃点三明治——午餐时间到了——但她的肚子抽紧,似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她喝了一瓶含糖汽水。
戴夫离开了游泳池,女孩们换上了平时她们上班时穿的衣服。玛丽亚往镜子里瞧了瞧。她的头发因为游泳池里的湿气而有点潮,但还好没有弄乱。
她同珍妮和杰莉道了别,然后回到了新闻办公室。桌上放着厚厚一份卫生保健方面的报告。萨林杰给她留了张纸条,让她在一小时内完成两页的摘要。
她看了眼内莉,内莉问她:“游完了吗?那里怎么样?”
玛丽亚想了想,然后说:“还真不好说。”
乔治·杰克斯受命去联邦调查局总部见约瑟夫·乌戈。乌戈这时是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的私人助理。指令说联邦调查局得到了有关马丁·路德·金的重要情报,乌戈想把这个情报告诉司法部长的助理。
胡佛痛恨马丁·路德·金。联邦调查局没有一名黑人特工。胡佛还痛恨鲍比·肯尼迪。遭胡佛恨的有许多人。
乔治想拒绝。他一点都不想和背叛了民权运动和他个人的混球乌戈说话。乔治胳膊上的伤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在那场种族分子引发的暴力事件中,乌戈袖手旁观,一直在抽着烟和警察聊天。
但如果是坏消息,乔治却想第一个知道。也许联邦调查局特工发现了金的婚外情,或者类似的事情。乔治希望有机会阻断不利于民权运动的消息的传播。他不想让丹尼斯·威尔森之流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为此,他必须去见乌戈,哪怕受到嘲笑也得去见。
联邦调查局总部在司法部大楼的另一层。乔治在局长套间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里找到了乌戈。乌戈剃着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标志性短发,穿着灰色西装和白色尼龙衬衫,系着根淡蓝色的领带。乌戈面前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包薄荷卷烟和一个文件夹。
“你想干什么?”乔治问。
乌戈掩盖不了自己的喜悦,“扑哧”一声笑了。他说:“马丁·路德·金的一个顾问是个共党分子。”
乔治非常吃惊。这个指控能给整个民权运动抹黑。他感到非常忧虑。很难证明哪个人不是共党分子——但事实并不重要:戴上这个帽子就很难翻身。如同中世纪对巫师的指控一样,愚昧无知的大众很容易被这样的指控煽动起来。
“你说的那个顾问是谁?”乔治问乌戈。
乌戈似乎要更新回忆似的看了看文件。“斯坦利·列维森。”他说。
“不像是个黑人名字。”
“是个犹太人。”乌戈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照片,递给乔治。
照片上是一个头发稀疏、戴着超大镜片的白人老头,戴着个蝴蝶型领结。乔治在亚特兰大见过金牧师和与他共事的许多人,却没见过这么个人。“你能确定他在为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工作吗?”
“我没说他为金工作。他是个纽约的律师,还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那他怎么称得上是金的‘顾问’呢?”
“他帮金出版书,在阿拉巴马的一起逃税案中为金辩护。他们不常见面,但经常打电话通气。”
乔治坐直身子:“你怎么知道他们经常打电话?”
“我有我的消息源。”乌戈自鸣得意地说。
“你指控金经常打电话给一个纽约律师,从他那里得到纳税和出书方面的建议。”
“重点不是律师,那家伙是个共党分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共产党员?”
“我的消息源告诉我的。”
“什么消息源?”
“我不能把线人的身份告诉你。”
“司法部长有权知道。”
“你又不是司法部长。”
“你知道列维森的党员证号码吗?”
“你说什么?”乌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共产党员都有党员证,每个党员证都有编号。列维森的党员证编号是什么?”
乌戈装模作样在文件上找。“我想应该不在这份文件上。”
“看来你无法证明他是个共产党员。”
“我们不需要证据,”乌戈沉不住气了,“我们不准备起诉他。我们只是把怀疑报告给司法部长,这是我们的义务。”
乔治的嗓门升高了。“你们想诋毁金牧师,理由是他求助的律师是共产党人——同时却又提不出任何证据。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你没说错,”乌戈的大言不惭让乔治非常吃惊,“我们的确需要更多证据。所以我们请求监听列维森的电话。”监听请求必须得到司法部长授权。“这份文件是给你的。”乌戈向乔治递出手里的文件。
乔治没有去接。“监听列维森电话的话,你们会听到一些金牧师的电话。”
乌戈耸耸肩。“和共产党人打交道的人就要承担被监听的风险。这有什么问题吗?”
乔治觉得美国这样一个崇尚自由的国度搞窃听绝对有问题,但他没有这样说。“我们都没确定列维森是个共产党人呢!”
“所以我们才要去调查。”
乔治接过文件,站起身,然后推开门。
乌戈说:“胡佛下次见到鲍比肯定会提到这件事,因此别想加以隐瞒。”
乔治的确想过要隐瞒,但这时他却否定了这个想法:“当然不会。”知情不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会怎么办?”
“我会告诉鲍比,”乔治说,“由他来作决定。”说完他离开了乌戈的小办公室。
乔治坐电梯上了五楼。几位司法部官员刚刚走出鲍比的办公室。乔治往里看了看。和平时一样,鲍比没穿外套,袖子高高卷起,鼻梁上戴了副眼镜。他显然刚结束一个会。乔治看了看表:离开下一个会议之前还有几分钟时间。乔治走进鲍比的办公室。
鲍比热情地和乔治打了声招呼:“乔治,你来了啊,事情办得怎么样?”
打从乔治觉得鲍比要揍他的那天以后,鲍比就一直把他当作自己人看。乔治很想知道,司法部长是否一直走的是这种“不打不相识”的套路。
“不是什么好消息。”乔治说。
“坐下慢慢谈。”
乔治关上门。“胡佛说他在马丁·路德·金认识的人里发现了一个共产党。”
“胡佛这个爱找麻烦的舔屁眼的家伙。”鲍比说。
乔治吃了一惊。鲍比说胡佛是个同性恋吗?这看起来有些不太可能。鲍比可能只是发泄而已。“那个人叫斯坦利·列维森。”乔治说。
“是个什么人?”
“为金就税务和其他方面事情提供咨询的律师。”
“在亚特兰大开业吗?”
“不,列维森的事务所在纽约。”
“听上去不像是和金来往过密的人。”
“我也这样认为。”
“但这并不重要,”鲍比疲倦地说,“胡佛总能把事情说得比事实真相要糟上几百倍。”
“联邦调查局的人说列维森是共党,但却不肯告诉我他们掌握了什么证据,但也许他们会告诉你。”
“我才不想知道他们的信息是从哪来的呢。”鲍比举起手,手掌向外展,做出防卫的手势。“如果出什么岔子,事情就怪到我身上来了。”
“他们连列维森的党员证号码都不知道。”
“这是虚张声势,”鲍比说,“他们只是在猜测,但老百姓还是会信他们。”
“我们该怎么办?”
“金必须和列维森绝交,”鲍比果断地说,“这事传出去的话,金的名声就毁了。民权运动的混乱局面会进一步加剧。”
乔治觉得民权运动没什么“混乱”,但肯尼迪兄弟却这样认为。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胡佛的指控才是他们亟待处理的首要威胁。鲍比说得没错:只要金和列维森断绝关系,那一切都解决了。“怎样才能让金和列维森断绝关系呢?”乔治问。
鲍比说:“你飞到亚特兰大去告诉他。”
乔治有些恍然。马丁·路德·金以藐视权贵而著称。乔治从维雷娜那里听说金是软硬不吃的那种人。在平静的外表下,马丁·路德·金有一颗难以征服的心。“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跟亚特兰大方面约一下。”说完他朝办公室门口退了过去。
“乔治,谢谢你,”鲍比明显松了口气,“很高兴有你可以依靠。”
和总统一起游泳之后的第二天,玛丽亚拿起电话,听见电话里又一次传来了戴夫·鲍尔斯的声音。“五点半白宫的职员有个联谊会,”他说,“你想来参加吗?”
玛丽亚本打算和室友一起看奥黛丽·赫本和英俊潇洒的乔治·佩帕德主演的,但白宫的低级职员是不能和戴夫说“不”的。只能让两个室友在没有她的情况下尽情去欣赏佩帕德的精彩表演了。“让我去哪儿啊?”
“上楼就行。”
“上楼吗?”楼上可是总统的私人住处啊!
“到时候我带你上去。”说完戴夫便挂断了电话。
玛丽亚马上就后悔了,要是今天能穿上更漂亮一点的衣服那该多好啊!她穿着一条格子花纹的百褶裙和一件钉着镶金纽扣的白色女式上衣。她的头发刚刚剪成最近流行的短发,后面留得很短,前面的发梢只及到两侧的面颊。她觉得自己和华盛顿几乎所有的白领女孩没什么两样,心里担心极了。
她问内莉:“今晚的员工联谊会邀请你参加了吗?”
“没有,”内莉说,“在哪儿办啊?”
“楼上。”
“你可真幸运。”
五点十五分,玛丽亚去女厕所打理了头发和妆容。她发现厕所里没有其他任何一位女性职员在打扮,看来她们都没有被邀请。联谊会也许是为了欢迎新职员召开的吧。
五点半,内莉拿起手提包下班。“照顾好你自己。”她对玛丽亚说。
“你也多加小心。”
“我可不是在和你寒暄。”玛丽亚还没来得及问内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内莉就走出了办公室。
戴夫·鲍尔斯很快就现身了。他领玛丽亚出门,沿着西侧的柱廊走到游泳池入口,然后乘坐入口旁的电梯上了楼。
下了电梯,他们走进一个装着两盏枝形吊灯的大厅。这里的墙被漆成了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浅青绿色,为什么涂成这种颜色玛丽亚就没时间细究了。“我们现在在西大厅。”戴夫领她走过下一道门,进入一间放着几个舒适沙发,有面看得见日出的弧形窗户的房间。
珍妮和杰莉也在这里,但再没有其他人了。玛丽亚坐在沙发上,琢磨着还会不会再有人来。咖啡桌上有一个放着鸡尾酒杯和水壶的托盘。“喝杯代基里酒吧。”戴夫没等玛丽亚回答就给她倒了杯鸡尾酒。玛丽亚很少喝酒,但喝了口代基里酒以后,她却很喜欢这种酒的味道。接着她又从甜点盘里拿了块芝士泡芙,这就是所谓的联谊会吗?
“第一夫人会来吗?”玛丽亚问,“我很想见见她。”
片刻的冷场让玛丽亚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过了一会戴夫才说,“杰姬去格伦奥拉了。”
格伦奥拉位于弗吉尼亚的米德尔堡,是杰姬·肯尼迪养马和纵马嬉戏的牧场。那儿离华盛顿只有一小时的车程。
珍妮说:“她把卡罗琳和小约翰也带去了。”
卡罗琳·肯尼迪四岁,小约翰才一岁。
如果嫁的是总统的话,玛丽亚心想,我才不会留下他一个人去骑马呢!
总统突然出现了,戴夫和三个女孩全都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非常劳累,但笑容却和以往一样亲切。他脱下外套,把外套扔上椅背,坐上沙发,靠在沙发背上,然后把脚放上了咖啡桌。
玛丽亚觉得自己被世界上最尊贵的私人俱乐部接纳了,觉得非常高兴。她在总统家里,面对脚跷得老高的总统喝饮料吃甜点。不管未来怎样,她都会把这一刻牢记在心间。
喝光了杯子里的鸡尾酒以后,戴夫帮她又倒了一杯。
为什么把我叫来?玛丽亚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这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只是个想快点升到助理新闻官的研究员,总统有什么事也找不到她啊?这里的气氛轻松,周围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些人对她完全不了解。她又是上这来干什么的呢?
总统起身问:“玛丽亚,想参观下我的住处吗?”
总统带她参观自己的住处?谁会对总统说不呢?
“当然可以。”玛丽亚站起身。刚刚喝的代基里酒上了头,玛丽亚感到一阵晕眩,但这阵晕眩很快就过去了。
总统走过一扇边门,玛丽亚快步跟了上去。
“这里本来是间客房,但肯尼迪夫人把它改造成了餐厅。”总统说。餐厅里贴着美国独立战争的图片。中间的方桌相对于厨房来说显得太小了,玛丽亚心想,方桌顶上的枝形吊灯又显得稍微大了一点。但她的脑海始终被一个念头所占据:我,玛丽亚·萨默斯——独自和总统一起在总统的白宫住处!
总统面带微笑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问,像是只有在听了玛丽亚的意见以后才能打定主意。
“我喜欢这里的装饰。”玛丽亚希望能想出更聪明的回答。
“从这走。”总统领着玛丽亚走回西大厅,进入走廊对面的另一道门,“这是肯尼迪夫人的卧室。”走进卧室以后,总统反手扣上了门。
“太美了。”玛丽亚叹道。
门对面是两扇长窗,挂着淡蓝色窗帘。玛丽亚的左手边是壁炉和沙发,下面铺着淡蓝色格子地毯。壁炉架上的镜框里镶嵌着几张很有品位的画,一看就是杰姬选的。房间另一边的床罩、蚊帐以及小茶几上的桌布同样也是淡蓝色,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即便在杂志上,玛丽亚也没看见过如此舒适的房间。
但她转念又想:总统为何将其称为“肯尼迪夫人的房间”呢?总统平时睡在这吗?卧室里的大双人床被隔成了两半。玛丽亚突然想起,因为严重的背伤,总统睡觉必须睡硬板床。
总统带玛丽亚走到窗边,两人一起看着窗外。柔和的夕阳照在南草坪和草坪边的喷泉上,肯尼迪的两个孩子时常在那里玩耍。“真是太美了!”玛丽亚惊叹道。
总统把手搭在玛丽亚的肩上。这是他第一次碰她,玛丽亚激动地抖了一下。总统身上的古龙香水味扑鼻而来,两人距离得如此之近,近得足以让玛丽亚分辨橘子味里的麝香和迷迭香味。总统露出极其迷人的淡淡微笑。“这是个非常私密的房间。”他小声说。
玛丽亚看着他的眼睛。“是啊。”她轻声说。玛丽亚觉得自己和总统非常亲密,似乎两人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似乎可以毫无疑问地爱他信任他一样。想到乔治·杰克斯,她涌起了一阵罪恶感。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毕竟,乔治还没有约过她。她把乔治抛到了脑后。
总统把另一只手放在玛丽亚的另一个肩膀上,轻轻地把她拉回到床边。两条腿碰到床以后,玛丽亚便坐在了床上。
总统把她继续往后拉,直到她的身体完全靠在他的手肘上。他直视着玛丽亚的眼睛,开始脱下玛丽亚的衬衫。这时,玛丽亚为衬衫上的廉价金色纽扣感到羞耻,这种纽扣实在不配出现在如此优雅的卧室里。脱下玛丽亚的衬衫以后,总统把手放在了玛丽亚的乳房上。
玛丽亚突然开始厌恶隔着她和总统的尼龙胸罩。她飞速地解开了剩下的纽扣,脱下衬衣,把手伸到背后解下胸罩,然后把衬衣和胸罩扔到一旁。总统仰慕地看着玛丽亚的双乳,用柔软的双手触碰它们。他先是轻柔地抚摸,然后用力抓住它们。
他把手伸进她的格子裙,脱去她的内裤。要是能像珍妮和杰莉那样事先把阴毛修剪一下那该多好啊,她想。
总统喘着粗气,玛丽亚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总统解开西装裤的皮带,脱下裤子,然后伏在玛丽亚的身上。
他总是这么迅速吗?玛丽亚不知道。
总统顺利地进入了她。遇到阻碍之后,他停下了动作。“你以前没做过吗?”他惊奇地问。
“这是第一次。”
“你可以吗?”
“可以。”她不仅可以,而且满心欢喜地渴望继续。
他推进得更轻柔了。有什么东西裂开来了,玛丽亚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禁不住轻轻叫了出来。
“你可以吗?”总统又问了一次。
“是的。”玛丽亚不想让总统停下。
总统闭起眼睛,继续下去。玛丽亚打量着总统的表情,看着他一脸的专注和幸福的微笑。随着他满意地叹息了一声,一切结束了。
总统站起身,穿上裤子。
他手指角落里的一扇门笑着说:“那里有个浴室。”然后拉上了门襟。
暴露着身体躺在总统眼前,玛丽亚突然觉得非常尴尬。她飞快站起身,抓住衬衣和胸罩,弯腰捡起内裤,飞一般地朝浴室奔了过去。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失去了贞操,她想,我把贞操献给了一个伟人,他恰好是这个国家的总统……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穿上衣服,补了补妆。好在他没弄乱她的头发。
这是杰姬的浴室,玛丽亚突然感到有几分负罪感。她想立刻离开这里。
卧室里已经没人了。她走到门边,然后转身看了看自己刚才和总统睡过的那张床。
她意识到总统一次都没吻她。
玛丽亚进入西大厅。总统一个人坐在大厅里,脚跷在咖啡桌上。戴夫和女孩们已经不见了,留下托盘里的几个杯子和剩余的一些甜点。肯尼迪看上去很放松,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总统来说,这只是他每天的必修课吗?
“想吃点东西吗?”总统问,“这里就有厨房。”
“不用了。谢谢你,总统先生。”
玛丽亚想:他刚和我睡了觉,但我仍然叫他总统先生。
总统站起身。“南门那里有辆车正等着送你回家。”说着他把玛丽亚带出大厅,“你还好吗?”这一天他第三次问。
“我很好。”
电梯来了。玛丽亚很想知道总统会不会和她吻别。
他没有。玛丽亚上了电梯。
“玛丽亚,晚安。”总统说。
“晚安。”话刚说完,电梯门就关上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乔治才找到机会和诺琳·拉蒂默说了分手的事。
他害怕这一刻的到来。
自然,以前他也和其他女孩分过手。只约过一两次很好分,只要不打电话就行了。从他的经验来看,谈了段时间的恋爱再分手,体验大致相同:两个人都清楚激情已经冷却,带着稍微一点遗憾分道扬镳。但诺琳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乔治和诺琳仅仅约会了几个月,两人发展的势头还算不错。乔治原本一直希望能很快和诺琳上床。诺琳一定想不到他会说分手的。
乔治约诺琳吃午饭。诺琳很想让乔治带她去白宫地下室名为“大食堂”的餐厅吃饭,但“大食堂”只招待男客。乔治也不想带诺琳去“赛马俱乐部”这种时髦的地方,害怕诺琳误以为他会求婚。最后,他选择了华盛顿政界人士多年来一直喜欢去的“老埃伯特餐馆”。
诺琳更像是个阿拉伯人,而不是黑人。她头发乌黑,皮肤呈橄榄色,鼻子的曲线柔和,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穿着件合体的蓬松毛衣:乔治觉得她这样穿是为了不触怒自己的上司。男人对办公室里外形居高临下的女性通常都很反感。
“对不起,昨天晚上临时取消了约会,”点完菜以后乔治说,“我被招去和总统开会了。”
“没事,我没法和总统相比。”诺琳说。
这话说得很没道理,诺琳当然没法和总统相比。但他不想和诺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道出了今天来的主题:“我想和你说个事,”他说,“认识你以前,我还认识另一个女孩。”
“我知道。”诺琳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治,我喜欢你,”诺琳说,“你很有趣,人也非常好,除了耳朵有点破相之外,相貌也没说的。”
“只是……”
“只是我看得出你恋上了别的女人。”
“真的吗?”
“我猜应该是玛丽亚。”诺琳说。
乔治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我面前提到她四五次,却从来没提过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别的女孩。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但她在芝加哥,因此我本以为能靠离你近而赢到你。”诺琳的脸色突然暗淡下来。
乔治说:“她来华盛顿了。”
“聪明的姑娘。”
“她不是为我来的,她在这儿找到一份工作。”
“无论如何,你都因为她而不要我了。”
他不能说是,但事实就是如此。于是他索性不说话了。
菜上来了。但诺琳没拿起刀叉。“乔治,希望你幸福,”她说,“照顾好你自己。”
诺琳的话非常突兀,乔治一时来不及反应。“呃……你也要幸福!”
她站起身:“再见了。”
“诺琳,再见了。”乔治只能这么说。
“你可以吃我那份色拉。”说完,她走出了餐馆。
乔治用刀叉摆弄着盘子里的食物,心情非常糟糕。诺琳以特有的优雅姿态跟他做了了断。诺琳没有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乔治希望她幸福美满,诺琳应该有个幸福的未来。
乔治从餐馆走到白宫。由副总统林登·约翰逊主持的平等就业委员会的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乔治和约翰逊的一位副手斯基普·迪克逊结了盟。不过这时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于是乔治先到新闻办公室去找玛丽亚。
乔治在白宫外面遇见了玛丽亚。这天玛丽亚穿了件和斑点头箍相配的裙子。头箍下面很可能是个假发套——玛丽亚可爱的鲍勃头看上去有点不太自然。
玛丽亚问乔治最近怎么样,乔治不知该何以作答。他觉得愧对诺琳,但现在他可以以一颗诚挚的心对待玛丽亚。“总体上来说还不错,”他说,“你呢?”
她压低声音说:“有时我还是很讨厌白人。”
“怎么啦?”
“你应该没见过我爷爷吧?”
“我还没见过你任何一个家人。”
“爷爷有时仍旧在芝加哥布道。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老家阿拉巴马的各各他。他说他一直没习惯中西部的寒冷天气。不过他仍然很活跃。他穿上最好的西装,到各各他的镇政府参加公民选举。”
“出什么事了吗?”
“投票站的人侮辱了他,”玛丽亚大摇其头,“你知道他们的鬼花招。他们让人做文化测试:他们让你读一段州宪法,叫你解释并把它写下来。投票站的人选择让你朗读哪一段。他们让白人朗读简单的段落,比如说:‘没人应该为欠债坐牢。’但他们让黑人读的却是冗长复杂只有律师才能懂的段落。判断选民是文盲与否的权力都掌握在选票站的人手里。所以黑人大部分都是文盲,而白人都不是。”
“狗娘养的。”
“这还不是全部。试图投票的黑人都会被解雇以作惩罚,但爷爷早就退休了,他们没法使上这一招。当爷爷离开镇政府的时候,他们就以流浪的罪名逮捕了他。他在狱中待了整整一夜——整整一夜没有饭吃。他们竟然对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做出这种事。”玛丽亚的眼里满是泪水。
这件事坚定了乔治的决心。他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诚然,他做的一些事的确不怎么干净,但只有为鲍比工作才能真的有可能帮到萨默斯老爹这样的人。南方的种族主义分子终有一天会被打倒。
他看了看表。“我要去和林登开会了。”
“把我爷爷的事情告诉他。”
“有机会就告诉他。”和玛丽亚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稍纵即逝。“对不起,我得赶紧走了。干完活后见个面吧?”他提出建议。“一起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吃个饭怎么样?”
玛丽亚笑了:“谢谢你,乔治,但今天晚上我已经有约了。”
“太不凑巧了。”尽管乔治想过玛丽亚也许有了男朋友,但他还是大失所望。“我明天要去一次亚特兰大,但两三天内就会回来,周末见个面好吗?”
“不用了,谢谢。”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和男友的关系现在很稳定。”
乔治大受打击——他觉得自己很愚蠢:玛丽亚这样的漂亮姑娘怎么就不会有稳定的恋情呢?他简直就像是个傻瓜。他像是没站稳一样觉得头重脚轻,愣了很久才说出一句:“那家伙真是个幸运儿。”
玛丽亚说:“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乔治想知道对手是什么人。“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
现在也许还不认识,知道他的名字我就会去认识了。“说来我听听。”
玛丽亚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想说。”
乔治非常失望。他有了一个对手,但却连这个对手的名字都无从知道。他想逼玛丽亚说出来,但又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莽汉:女孩子最讨厌这样。“好吧,”他不情愿地说,“晚上过得愉快。”
“我会过得愉快的。”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玛丽亚回新闻办公室,乔治朝副总统办公的地方走。
乔治心碎了。在遇到的女孩子中间,玛丽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她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他琢磨着:这个人会是谁呢?
玛丽亚脱去衣服,和肯尼迪总统一起入浴。
杰克·肯尼迪一直没间断吃药,但只有洗澡水才能减轻他的背痛。有时他甚至连早上剃胡子都在浴缸里剃。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在浴缸里睡觉。
这里是总统自己浴室里的浴缸。洗漱台的架子上放着他的古龙香水。那次以后,玛丽亚就再也没进过杰姬的卧室。总统有自己的卧室和浴室,通过短短的一条走廊和杰姬的卧室相连。不知为何,走廊里放了台电唱机。
杰姬又出城去了。玛丽亚一直试着不去想杰姬,不让这种想法折磨自己。玛丽亚知道自己残忍地伤害了一个好女人,她为此感到难过,她只能不去想杰姬·肯尼迪。
玛丽亚很喜欢这间豪华得让人难以想象的浴室。浴室里配备了绵软的毛巾、白色的浴袍和昂贵的肥皂——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黄色橡皮鸭子。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程序。戴夫·鲍尔斯每周约她一次,下班以后,她会坐电梯前往总统的住处。西大厅里会备好一瓶代基里鸡尾酒和一盘甜点。有时戴夫会在西大厅,有时珍妮和杰莉在那儿,有时西大厅一个人都没有。玛丽亚会喝上点鸡尾酒,在满心的渴望中耐心地等待着总统的到来。
总统来了以后,他们立马就去卧室。肯尼迪总统的卧室是玛丽亚在这世上最喜欢的地方。卧室里有张蓝色顶篷的四柱床,壁炉前放着两把椅子。卧室的各处都堆放着一叠叠的书、杂志和报纸。玛丽亚甚至产生了余生可以一直快乐地生活在这的想法。
总统温柔地教她该如何口交。玛丽亚非常愿意学。大多数时候,总统一来就想和她口交。他总是很匆忙,仿佛一辈子就这一次似的,总统的匆忙常常会撩拨起玛丽亚的情欲。但玛丽亚还是喜欢放松之后性爱中更柔情更感性的总统。
有时总统会放上一盘唱片。他喜欢辛纳特拉、托尼·贝内特和珀西·马昆德。他从没听过奇迹乐队和谢丽尔组合演唱的歌曲。
餐厅里总会准备好些冷食:鸡肉、大虾、三明治和色拉。吃完后,他们会脱衣服入浴。
玛丽亚和总统坐在浴缸两头。总统把两只橡皮鸭子放在水中。“我的鸭子肯定游得比你的鸭子快。”他的波士顿方言很像英国人说的英语,常会漏过词尾的“r”音。
玛丽亚拿起一只橡皮鸭。她最喜欢这时的总统:顽皮,愚笨,有点小孩子气。“这样吧,总统,”她说,“如果你胆子够大的话,我们索性赌一美元吧。”
大多数时候她仍然称他为总统先生。杰姬叫他杰克,他弟弟有时会叫他约翰尼。玛丽亚只会在达到高潮的时候叫他约翰尼。
“输你一美元我就破产了。”总统笑着说。但他很敏锐,他知道玛丽亚这天的情绪不对头。“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玛丽亚耸了耸肩,“我不能跟您谈论政治方面的问题。”
“为何不能?政治是我的毕生事业,你不也一样吗?”
“您日理万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让您放松的。”
“今天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总统移过来和她坐在一起,从水里抱起她的脚,用手抚摩着她的脚趾。玛丽亚知道自己的脚非常美,她经常给自己的脚趾磨光。“你不太开心,”他轻声说,“告诉我是什么事。”
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和一脸苦笑,玛丽亚真不知该怎么好了。她告诉总统:“前天,我爷爷因为登记选举而被投入了监狱。”
“被关进监狱了?他们不能这么干。你爷爷被指控了什么罪名?”
“四处流浪。”
“哦,南方有些地方的确会出这种事。”
“在他的故乡,阿拉巴马的各各他。”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把整件事都告诉他。“你想知道我爷爷出狱时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
“他说:‘肯尼迪入主白宫以后,我原以为我可以选举投票了呢,但我想我错了。’奶奶把他的这句话告诉了我。”
“真该死!”肯尼迪说,“他信任我,我却让他失望了。”
“我猜他就是这样想的。”
“玛丽亚,你怎么看?”总统仍然在揉着玛丽亚的脚趾。
看着自己在总统白色双手里的那只黑色的脚,玛丽亚又一次犹豫了。她担心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肯尼迪不允许别人对他不诚实的暗示,因为这会违反他作为政治家的承诺。如果逼得总统太急,他也许会了断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会要她的命的。
但她必须坦诚。她做了个深呼吸,极力保持平静。“在我看来,事情并不是很复杂,”她说,“南方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可以这样做。尽管有宪法,但各州的法律却纵容他们这么做。”
“不尽然吧,”肯尼迪总统打断了她的话,“我弟弟在司法部处理了好几起妨碍选举权的案子,有一个聪明的黑人年轻律师正在为他工作。”
玛丽亚点点头。“是乔治·杰克斯,我和他很熟,但他们现在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总统耸了耸肩。“这点我并不否认。”
玛丽亚继续深入:“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必须在现行的法律体系中加入新的民权法案。很多人觉得,你既然在选战中作出了承诺,就……他们不明白你为何还没推出新的民权法案。”她抿起嘴唇说,“这里面也包括我。”
总统的脸色严肃起来了。
玛丽亚马上对自己的实诚感到后悔。“别生我气。”她乞求道,“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但既然你问了我,我就要诚实地告诉你答案。”说到这,玛丽亚的泪水流了下来。“可怜的爷爷穿着他最好的西装,在牢里坐了一整夜。”
总统挤出笑容来。“玛丽亚,我没在生气。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对你生气的。”
“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玛丽亚说,“我崇拜你,永远不会对你说三道四,你必须明白这一点。说出你的感觉就好。”
“我想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自己太弱了,”他说,“民主党只有把南方保守议员统计在内才能达到简单多数。如果我提出民权法案,他们会倒戈相向——但这还不是全部。为了报复,他们会投票否决包括医疗保险在内所有我提出的立法案。就现在而言,医疗保险比民权更能提高美国有色人种的生活质量。”
“这意味着你就要在民权问题上让步吗?”
“当然不会。但我们在明年十一月还有中期选举。我会让美国人民选出更多的民主党议员,以实现我在选战时的承诺。”
“他们会吗?”
“也许不会。共和党人就外交政策问题对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我们失去了古巴,失去了老挝,现在正在失去越南。我任由赫鲁晓夫在柏林中间树起了一道铁丝网。现在我已经被该死的共和党人逼到墙角了。”
“这也太奇怪了,”玛丽亚说,“总不能因为你在外交政策上的软弱就不让南方黑人投票选举吧。”
“所有国家的领导人都必须在世界舞台上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不然他的目标一个都不会实现。”
“你就不能试一试吗?即便得不到通过,抛出一份民权法案看看大家的反应也好啊。至少这样人们才会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
他摇摇头说:“如果抛出了法案又得不到通过,我就会被人觉得任人可欺。这会造成连锁反应,导致我在其他问题上的决定也不会有多少人听。在民权问题上犯一次错都不行。”
“那我该对爷爷怎么说?”
“你告诉他,即便身为总统,做正确的事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总统在浴缸里站了起来,玛丽亚连忙也站了起来。他们帮对方擦干了身子,然后走进了总统卧室。玛丽亚穿上一件总统的蓝色棉内衣。
他们又一次做了爱。如果总统很累,他们会像是第一次做爱时那样蜻蜓点水。但这一晚总统的精力非常充足。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顽皮的孩子。总统和玛丽亚躺在床上,像把外面的世界全都忘了一样相互嬉戏着。
事后,总统很快就入睡了。玛丽亚躺在总统身边,满心欢喜。她不想早晨来临,太阳出来以后她又要穿上衣服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她现在的生活就跟做梦一样,戴夫·鲍尔斯的电话就像是现实世界和梦想之间的开关,让她在两者之间自由穿梭。
玛丽亚知道有些同事必定在猜测她在干什么。她知道总统永远不会为了她而抛妻弃子,知道自己应该担心会不会怀孕,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又错又蠢,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入戏太深,玛丽亚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乔治知道鲍比为什么兴高采烈地派他去找金牧师了。如果想对民权运动施压的话,找个黑人信使更有可能获得成功。乔治认为鲍比对列维森的判断应该没错,但他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很满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帮凶之感。
亚特兰大阴雨连绵,天气很冷。维雷娜穿着一件黑色毛领的灰色大衣到机场接机。维雷娜看上去很美,但乔治还没有从被玛丽亚拒绝的伤痛中走出来,没有被维雷娜所吸引。“我认识斯坦利·列维森,”维雷娜开车带乔治穿过广阔的亚特兰大,“他待人非常真诚。”
“他是个律师,是吗?”
“他不仅是个律师,还在金牧师写作《奔向自由》的时候帮了很多忙。他们的关系很亲密。”
“联邦调查局说列维森是个共产党员。”
“在联邦调查局看来,任何反对埃德加·胡佛的人都是共产党员。”
“鲍比说胡佛是个舔屁眼的。”
维雷娜笑了。“你觉得他是认真的吗?”
“我不知道。”
“胡佛会是个同性恋软蛋?”维雷娜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真那样可就好了,现实生活可没有那么有趣。”
维雷娜在雨中驾车,把乔治带到了老城第四区,那里有几百家黑人店铺。这里每个街区似乎都有座教堂。奥伯本大街一度被誉为是美国最富饶的黑人街区,南方基督教领袖大会的总部就在这条街的三百二十号。维雷娜把车停在一幢二层红砖的楼房前面。
乔治说:“鲍比觉得金牧师很自大。”
维雷娜耸了耸肩:“金牧师对鲍比也是这个看法。”
“你怎么看?”
“他们俩都没错。”
乔治笑了,他喜欢维雷娜的一针见血。
两人快步走过湿漉漉的人行道,走进了大楼。他们在金牧师的办公室外等了十五分钟,然后被叫进了办公室。
马丁·路德·金三十三岁,他留着胡须,头发渐稀,显得非常潇洒。他个子不高,乔治觉得顶多一米六出头,身形有点微胖。他穿着熨过的深灰色西装和白色的衬衫,戴着一条黑色的缎子领带,胸袋里放着块白色的丝绸手帕,袖子上钉了两个袖扣。办公室里有股男士用的古龙香水味。金牧师显然是个很在乎自尊的男人。乔治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也很在乎自尊。
金握着乔治的手说:“你参加自由之行运动前往安尼斯顿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你的胳膊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了,谢谢你,”乔治说,“因为受伤,我被迫放弃了摔跤,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后悔。现在我在常青藤社区的一所高中当摔跤教练。”常青藤社区是华盛顿的一个黑人社区。
“教授黑人男孩一项受规则限制的运动项目,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金说,“快请坐吧。”金牧师挥手让乔治坐下,自己则在书桌后面落座了。“司法部长为何让你来见我?”他的自尊似乎受到了伤害。也许金牧师认为司法部长应该亲自来走一趟吧。民权运动的内部人士都把金牧师称为“上帝”,上帝怎能容得了轻慢呢?
乔治简明扼要地提出了斯坦利·列维森的问题,只保留遭窃听那部分没说,“鲍比让我尽量说服你斩断和列维森之间的一切联系,”他最后总结道,“只有这样,你才能不被指责为共党分子的同党——摊上这个罪名的话,你我致力的民权运动一定会受到损害。”
乔治说完后,金牧师开口了:“斯坦利·列维森不是共党分子。”
乔治张口想问他问题。
金举手让乔治别插话,他最讨厌被人打断说话。“斯坦利从没加入过共产党。共产主义鼓吹无神论,我相信基督耶稣,我不会和信仰无神论的人成为朋友。但——”他把身体趴在桌子上。“这并不完全是事实。”
金牧师沉默了一会儿,乔治知道他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往下说。
“还是把斯坦利·列维森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吧。”金终于开口说话了,乔治像是要听篇布道一样等待着。“斯坦利很会赚钱,他心里很过不去,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力帮助别人。于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着上迷了。没错,仅仅是着迷而已。他对所谓的共产主义理想着了迷。尽管从没加入过共产党,但他通过种种方式以自己出众的才干对美国共产党施以援手。很快他就迷途知返,切断了和美国共产党的联系,转而支持黑人争取自由和平等的运动。于是他就成了我的好朋友。”
乔治等金牧师说完才开口说话:“先生,很遗憾听你说这些。如果列维森资助过共产党的话,他就有了抹不掉的污点。”
“但他已经改变了。”
“我相信你,但其他人不会。和他保持联系等同于向敌人源源不断地提供攻击你的火药。”
“那就顺其自然吧。”金牧师说。
乔治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必须遵守道德准则,即便不适用在我们身上。不然我们为什么需要规则?”
“如果你能进行权衡——”
“我们不作权衡,”金说,“斯坦利的确在帮助美国共产党人这件事上做错了,但他已经做出了补救。我是个为上帝服务的牧师,我必须像上帝那样原谅斯坦利,张开双手欢迎他这头迷途知返的羔羊。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较比为九十九个不用悔改的义人欢喜更大。我本人也常常需要天父的怜悯,才能不致失足。”
“但这样做的代价——”
“乔治,我是个牧师。宽恕之道已经深入了我的灵魂,在我而言比公正和自由更为重要。我不能为了搞什么权衡违背做人的基本原则。”
乔治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完不成了。金非常坦白。他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乔治站起身。“谢谢你腾出时间阐明观点,司法部长和我对此深表感谢。”
“愿上帝祝福你。”金说。
乔治和维雷娜离开办公室,走出大楼,默然地上了维雷娜的车。“我送你去宾馆。”维雷娜说。
乔治点点头。他在思考金刚才说的话。这时他什么都不想说。
开到宾馆以前乔治一直没开口说话。把车停下时维雷娜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乔治说:“见了金,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牧师常常会那样,”他妈妈说,“这是他们的职业使然。不过听听也是有好处的。”她给乔治倒了杯牛奶,给了他一块蛋糕。但乔治两样都不想吃。
乔治坐在厨房里,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母亲。“他很强势,”乔治说,“只要认为是对的,不管会导致什么后果,他都会立马去做。”
“别把他抬得太高,”杰姬说,“世上才没有天使呢——况且他还是个男人。”这时已近傍晚,杰姬仍然穿着黑衣服和平底鞋的工作装。
“我知道这个,在我为了世俗的问题劝说他离开一个老朋友时,他却在和我谈对和错的问题。这太让我感到羞耻了。”
“维雷娜怎么样?”
“我真想让你看看她穿黑色毛领大衣的样子。”
“你带她出去了吗?”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乔治没有和维雷娜吻别。
杰姬不经意地说:“我喜欢玛丽亚·萨默斯。”
乔治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和我同在一个联谊会。”杰姬是全美大学女性联谊会餐厅里的有色人种职员。“联谊会里没几个黑人女性,我们聊过几次。她提到她在白宫上班,我把你的事告诉她以后,才知道你们早就已经认识了。她的家庭不错。”
乔治被逗乐了。“你怎么知道她的家庭不错?”
“她带父母到我们的餐厅吃过几顿饭。她爸爸是芝加哥的一个大律师,和戴利市长很熟。”芝加哥市长戴利是肯尼迪的一个重要支持者。
“对于玛丽亚,你了解得比我还多。”
“女人喜欢倾听,男人喜欢夸夸其谈。”
“我也很喜欢玛丽亚。”
“很好,”想起方才谈论的话题,杰姬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从亚特兰大回来以后,鲍比·肯尼迪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他将同意监听列维森,这意味着联邦调查局会监听到一些金牧师的电话。”
“影响会有多大?金牧师所做的每件事是不是都要因此而公之于众呢?”
“联邦调查局会事先知道金牧师的动向。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让种族隔离主义者事先布好局,想办法遏制金牧师的努力。”
“这的确很糟糕,但不会毁了他的事业。”
“我可以提醒金牧师窃听的事情,让维雷娜告诉金牧师在给列维森打电话时用词谨慎一些。”
“你是在背叛同事的信任。”
“是的,我正为此而感到两难呢!”
“事实上,你也许必须为此而选择辞职。”
“是的,因为这让我感到自己是个叛徒。”
“他们也许会得知窃听泄密的事情,在办公室里寻找泄密者时,他们只会看到你这一张黑人面孔。”
“但如果这么做是对的,也许我该这么做。”
“乔治,你如果离职了,鲍比·肯尼迪的圈子里就没一张黑人面孔了。”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闭嘴留下。”
“这样做不容易,但没错,我觉得你应该闭嘴留下。”
“我也这样想。”乔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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