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华克法官坐上法官席,他好奇似地看着杰克森身旁那空无人影的律师座位,然后问道:“梅森先生没有来吗?”
“梅森先生交代我继续进行辩护的工作。”杰克森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如果庭上同意的话,”毛利斯·林顿开口说道。“检方希望……”
“等一下,”纽华克法官打断他的话。“本庭希望在两造发表进一步的声明之前,先宣布一件事——本庭将要针对潮汐时刻表进行司法审理的程序,但是,在游艇停泊的那个特定地点上,潮汐变化的时间可能会有一些出入。我相信在河口或海湾的范围——在某一个特定地点后方以及有些迟滞不动的水域里——都会有地方性的差异。本庭想要取得一份证据:就是公开的时间流程表与案发时游艇停泊地点两者间的明确时差。检察官先生,此刻你有没有可能提出这样的证据呢?”
汉密顿,伯格带着严肃的神情,缓慢地站起来。“庭上,我想恐怕不太可能。这个案子经过一整夜的发展之后,检方希望能够延期审讯。我想向庭上透露一点——我这么做应该还不算失态才对——就是游艇已在昨晚被疑似炸药之类的东西摧毁了。”
纽华克法官清清喉咙。“在游艇被炸毁之前,检方有没有做过任何实验?”
“庭上,很遗憾,我们并没有做。但据我的了解,梅森先生是进行过实验了。”
“梅森先生目前不在场吗?”
“是的,庭上。”
纽华克法官拿起一枝铅笔,说道:“本庭很重视潮汐的变化状况,那可能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因素。杰克森先生,对于延期审讯,你有什么意见?”
“我接受的指示是,反对延期审讯。”杰克森说。
纽华克法官说:“我相信有一条法规章程,限定延期时间总共不得超过六天,每一次也不能够多于两天。而且,申请延期审讯的动议必须在具结书中载明、提出;伯格先生,你有具结书吗?”
“没有,庭上。我认为,同意延期审讯并不会对被告造成任何损害。”
“辩方律师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可以延到今天下午的话,”汉密顿·伯格焦急似地要求说。“我想我可以跟梅森先生本人联络上,然后……”
“如果审讯的时间延到今天下午的话,你有何意见?”纽华克法官问杰克森。
“我只接受辩方律师的指示,反对任何延期的提议,庭上。”
“很好,检方必须继续审理这个案子。”
伯格说道:“庭上,在这种情况之下,检方请求撤销告诉、不受理本案。”
纽华克法官脸色一沉,说道:“检方当然有权反对本庭的期待,但既然没有构成什么……”法官犹豫了一下,彷佛在考虑他将道出的叱责话语到底要有多强烈的语气。
杰克森接着说:“我也接到一个指示,就是不反对撤销告诉。庭上。”
纽华克法官当下做了裁决。“很好,本案撤销,被告当庭开释。然而,万一被告再度被收押,本庭将会把这个案件中所发生的事一并列入考虑。退庭。”
纽华克法官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他的办公室;然后,又回头说道:“请双方代理人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杰克森匆匆走到走廊附近的一处公用电话亭,拨了梅森私人办公室里的电话,以恳切的口吻问道:“葛蒂,老板在吗?”
“他还没来。”
“这里有点麻烦,法官要双方代表到他的办公室去。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法官好像对于某种潮汐的说法颇感兴趣,我想,梅森先生应该来这里一趟才对。”
“他们怎么处置这个案子?”
“撤销了。”
“好,我想办法跟老板联络上,你先拖延一下时间;如果梅森先生回来的话,我会请他打电话过去的。”葛蒂说完,挂了电话。
杰克森通过法庭,打开纽华克法官办公室的门。
汉密顿·伯格和毛利斯·林顿似乎有点不自在。纽华克法官正在一张白纸簿上写些数字,他抬头望着他们,说道:“杰克森先生,请进。梅森目前人在哪里呢?”
“他还没有回办公室去,我已经留话给他了,要他一回去就打电话过来。”
“很好,”纽华克法官说。“两位,请坐。我了解在现行的法律下,你们可以采取更直接的方式缩短或避免诉讼。然而,我还是不喜欢这种策略。”
伯格以带着歉意的语气说:“法官,我也不愿意公开地做那样的宣告。但是,目前黛芬妮·弥儿菲已承认星期五晚上九点半左右她登上了那艘游艇;一名与她热恋的年轻男子向卡麦隆租了一艘小艇,然后载她到那艘游艇上面去。”
纽华克法官在纸上记下时间,又写了几个数字。他紧闭着双唇。
“她是否声称当时她丈夫还活着呢?”
“她说当时他已经死了,她表示自己是在辩方律师称之为‘第一个陈尸位置’的地方发现他的——头部靠近通往舱房的铜质门槛。”
“她为什么没有报告这件事?”纽华克法官问。
“因为她害怕自己将被误会成谋杀佛瑞得的凶手,于是设法隐瞒这个事实。”
“哼!”
“我对这件事也颇不以为然。”伯格说。
纽华克法官开始在那张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线条,然后说:“医生的证词显示,在致命的一击后,自发性的出血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因此,命案一定是在游艇开始倾斜时发生的,但是当时游艇尚未完全倾斜到一侧;而在命案发生之后,船还继续倾斜了大约二十分钟,因此使得尸体翻滚到船舱的低处。现在,问题来了,游艇的倾斜是怎么发生的?它是缓慢、逐渐倾斜的;还是先倾斜到某一个阶段之后,静止不动一段时间,然后再突然改变位置,一股脑儿地倒向一边去?这是本案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能找到答案吗?”
“我不能。”伯格说。
“那是这个案件中的一个重要关键。”法官说道,他的声音中含有责难的语气。
“我知道,”伯格承认,然后有点忧郁似地补充说:“现在……”
法官办公室的门开了,梅森梳洗整齐、神情愉悦地走进来,点头说道:“各位,早安。”
纽华克法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梅森先生,”他说。“我对潮汐变化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我在想,如果将这一点列入考虑的话,就有可能解开这个案子的谜团了。你能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有什么发现吗?能够了解这方面线索之重要性的人似乎就只有你了。”
梅森微笑着说:“涨潮之后,游艇似乎在地面上停了两小时十五分到二十分钟左右;接着,它又逐渐地倾斜,直到偏离垂直线大约十七度。随后,有一段时间,游艇静止不动;然后船身一歪,突然倾斜到一边去了。”
“游艇突然倾斜到一侧是在什么时候呢?”
“昨晚的时间是在涨潮后大约四小时的时候。”
纽华克法官的眼睛闪烁着,似乎兴致勃勃的样子。
梅森说:“很多律师不重视间接证据,我却恰好相反,我对间接证据没什么质疑,我所不欣赏的就是很多人习惯于对客观的事件做欠缺思考、不负责任,甚至不正确的诠释。我很讨厌那种草率的思考方式。
“就拿目前这件案子来说,现在我们知道,黛芬妮大概是在晚上九点半的时候登上那艘游艇;在此之前,游艇已经倾斜到一边去了。我们也知道,潮水退去时所产生的力量会让游艇倾斜,于是船身的右侧就下沉。而且,当游艇倾斜十七度时,有人又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将它插在前一根蜡烛烧剩的那块蜡团上。”
“那你是否认为,黛芬妮·弥儿菲就是命案的凶手呢?”纽华克法官问。“如果是的话,她是怎么犯下这个案子的?你可别忘记,医学上的证词显示,死者头部所受的伤一定是因强大的撞击造成的。”
“因此,”梅森笑着说。“我们面临了一个明显的矛盾——命案一定是在游艇处于平稳状态时发生的,否则那个沾了血迹的鞋印就不会出现在梯路踏板的中央。但是,如果尸体滚到我在这张图上标示为‘第二个陈尸位置’的地方,那么死亡时间一定是在游艇完全倾斜到右舷去之前的二十分钟内。”
“你不能让这两个相互抵触的事实同时成立,”伯格说。“你必须选择其中之一做为解释本案的凭据,总不能两者都兼顾。”
梅森微笑着说:“其实,事情本身非常简单,只是煮熟的鸭子从你眼前飞走了。”
“恐怕我还不懂你的意思。”伯格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梅森说:“佛瑞得被杀之后,尸体原先是倒在第二个位置,但凶手把它翻滚到第一个位置去;之后,潮汐的影响使它再度滚回第二个位置。但是,就在此时,死者的头部已经停止出血。因为我们发现,当尸体躺在第二个位置时,头部下方的地毯上染了血迹。所以我们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在潮汐的影响下,当尸体滚到那个位置时,头部仍有出血现象。另一个解释非常简单,也很明显,会让你怨叹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
纽华克法官把梅森的图拿过来。汉密顿·伯格站起身,走到法官的桌子后面,从他的肩膀上方往下看。
“哇,真想不到。”伯格轻声地说。
“但是,如果尸体是倒在第二个位置的话,”纽华克法官指出。“那死者当初就不是因为头部撞到门槛边缘才死的。要是这样,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还有凶器呢?”
“凶器是游艇上火炉旁边的铁制拨火棒。”
“如果死者是被人用一根拨火棒从背后袭击的话,”纽华克法官说。“那凶手一定是一名强壮有力的男人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因为,即使是一个女人,也可能从背后出其不意地袭击佛瑞得,用拨火棒使劲地打在他的头上,这种力量可以大到使他的头骨破裂出血。”
“的确,”梅森说。“但是,凶手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尸体会被移到第一个位置去呢?显然,凶手是要牵扯出柏班克。如果以前在纽奥良发生的那个案子被摊到台面上,柏班克就会被定罪。
“因此,”梅森继续说。“凶手设法让罗杰·柏班克陷于目前的窘境,可见这个人一定知道柏班克的过去。”
梅森拿起那张图,摺叠起来,放进他的口袋里,说道:“当然,我没有资格命令地检署怎么做。但是,假如我是伯格先生的话,我一定会开始进行逼问的工作。当凶手移动那具尸体时,就已经露出破绽了。各位,以上叙述的就是我对这件蜡烛奇案所了解的一切。这些线索应该足以侦破此案了——如果你们手脚快一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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