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阿栗!好久不见!”
栗田走出厨房见到不速之客时,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八神由加和一位同伴坐在甘味茶房的靠窗座位等着栗田。由加双肘倚在桌面上,两手捧着茶杯喝着焙茶。
“……搞什么啊,访客就是你喔?”
栗田这么嘀咕后,啐了一声。由加露出闹别扭的表情顶出下嘴唇说:“那什么意思!本小姐难得来找你,你应该要高兴才对!”
“啊?为什么我要高兴?”
“就是……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冷漠?不过,老样子或许就是好事吧。”
说别人选是老样子的由加本身也是一点也没变。
十九岁的她,今天是一身典雅的黑色套装打扮。散发活力的一双凤眼搭配一头轻柔的卷发,形成有趣的组合。
栗田和由加是国小同学,也是国中同学,是那种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关系的朋友。
栗田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曾发生过餐费遭窃的事件,当时大家都怀疑是由加偷的。
事实上,也真的是由加偷的,但栗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袒护了她。从那之后,栗田便一直被由加纠缠到现在。
由加高中肄业后,去出版社打工,因为她天生就是个很能掌握做事要领的人,所以听说最近摇身一变,成了美食杂志的作家。
由加写的企画和文章颇受好评,偶尔来店里找栗田时,总会忘记带走刊载了她的报导的杂志,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栗田猜想着由加今天应该也是这个用意。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疑似用来采访的大型相机包。
栗田把脸贴近由加询问:“所以,你今天是来讨论工作的啊?”
由加对面坐着一名身穿西装、外表稳重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多岁,晒得黝黑的肌肤显得精力充沛,也显得有威严。
由加笑着说:“不是啦,不是工作。这位先生是我的远房亲戚,今天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
“……商量事情?”
栗田脸上浮现纳闷的表情,眼前的男子递出名片说:“幸会,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递来一张写着外文的名片。栗田看不出是哪一国的文字,但可以肯定不是英文。
可能是看见栗田露出诧异的表情,男子急忙再拿出一张名片。这回是日文的名片。
“田边公夫……圣保罗食品株式会社董事?”
栗田从名片上挪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询问:“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状况,但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事情是这样子——”
栗田心想:“不管是要商量什么,似乎都不适合在这里谈事情。”虽然店里目前一片空荡荡,但还是会有整团观光客一涌而入的可能性。
因此,栗田改把两人带到最里面的客厅。
小小的和室客厅铺着榻榻米,是一个和店面完全隔绝开来的居住空间。除非必要,中之条和志保也不会随意进来。
栗田、由加和田边三人围着矮桌,在坐垫上坐下来。
“哇!柿子干耶。今年已经来到柿子的季节啦……”
由加看向窗外,一脸怀念的模样嘀咕。
垂挂在屋檐底下的柿子干和蓝色的天空形成对比,看来像是一颗颗鲜艳的橘色小圆球浮在半空中。
“从以前开始,每到这个季节,你们家都会出现这样的光景。阿栗,那是你做的吗?”
“除了我还会有谁?”
“说得也是。”
“反正我们家难得有柿子树,再加上毕竟是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这些部分还是要实实在在地继承下来才行吧。”
“呵呵,你这人还挺重情义的嘛。”
“你别笑得那么思心!不说这个了——”
栗田把注意力转向田边,田边轻咳一声后,开始说起来意。
“我一直都待在巴西。”
闻言,栗田随即嘀咕一声:“巴西?”
“这次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回日本,所以拜托由加小姐当我的导游。我听说她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很熟悉东京。”
“田边先生是我婶婶的父亲。”
由加和田边互看一眼后,彼此点了点头。
栗田心想:“事情好像会很复杂的样子。”
“那是二十年前的冬天,那时正值泡沫经济破灭的时期。”
田边的视线忽然看向远方。
“我的父母亲遭受一直很信赖的人欺骗,被迫扛下债务。我虽然试图找工作,但在不景气的状况下,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决定去投靠住在圣保罗的朋友。”
“所以才会一直待在巴西啊。”栗田总算搞懂原因。
“我心想以后不可能再回来,所以那天走访很多景点,打算好好再看看东京最后一眼。当时的我因为遭到亲近的人背叛,变得不太敢再相信人。一方面也为了让受伤的心灵好好疗伤,我只想要一个人独处。但或许是所谓的‘祸不单行’,我在浅草被恶徒盯上了。”田边说道。
“恶徒?”
“是的,那时我走在花屋敷附近的小巷子里,一群态度恶劣的人突然把我包围起来,狠狠痛打我一顿……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我急忙伸进口袋摸了摸,钱包已经不见踪影,被偷走了。那应该是专门找观光客下手的恶徒吧。”
田边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事情在海外经常发生,毕竟旅客的荷包都装得比较满,也比较不熟悉周遭状况。”
“那真是……一场灾难。”
虽然栗田很了解这一带小混混的现状,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掌握不到状况。
田边露出哀怨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说:“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就这样拖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到处寻找那群人。当然,那群人没有那么容易找得到。话虽如此,我又没有钱买车票回家,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天黑,连我的心也变得一片黑暗。当我饿得就快要不支倒地时,偶然经过的正是这家店。”
田边露出仿佛看见什么耀眼事物似的眼神看向窗外。
“对了,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画面……我记得屋檐底下挂了好多柿子干。”
“嗯。”栗田无意识地回应一声。所谓的感慨万分,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
“那是我父亲做的柿子干。”
“我想也是吧。我因为肚子太饿,整个人都失常了,当我察觉时已经爬过矮墙,偷吃掉一颗柿子干。”
田边的视线垂落下方,他搔了搔脖子后方说道。
“那真的是很丢脸。不过,好令人怀念啊……柿子干本身的味道淡薄,所以我没有什么印象——我想一定是因为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耐人寻味了。我正在偷吃柿子干时,您父亲突然站在我身边。然后,他盯着我一会儿后,对我说:‘你好像伤得不轻,要不要紧啊?’”
栗田的父亲没有对偷吃柿子干的田边恶言相向,而是认真地聆听田边描述事情的原委。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栗田的父亲大为愤怒,还为了田边的钱包遭窃一事帮忙报警。
“那时您父亲请我吃了这家店的豆大福。那真是人间美味……即使经过二十年后,我现在仍然记得那香甜得仿佛会让人整个融化的豆沙美味。”
自栗丸堂创业以来,豆大福就是这家店的名产,也是销量最好的招牌商品。从以前到现在,栗丸堂豆大福的味道和制作方法都没有改变。
田边闭上双眼回味着。
“因为遇到您父亲,才有现在的我——我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我感觉到冰冷的心和身体暖和了起来,更深刻感受到老街人们的体贴,打从心底觉得这世界还处处充满温暖……我想再吃一次那时候吃到的豆大福!这就是我特地来到浅草的目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栗田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在那之后,田边在巴西埋首于工作,一路拼到董事的职位。事隔二十年再回到日本的他,想要再次品尝充满回忆的滋味。
照理说应该由本人,也就是由栗田的父亲出面招待才对——不过,这方面由加似乎已经事先说明过了。
既然故人已经不在人世,只好由他儿子代劳。
“那么,我去拿豆大福过来。”
“拜托你罗,阿栗。”
栗田无视由加的谄媚撒娇声,往店里走去。
当天制作的豆大福还有很多。
以分类来说,豆大福属于“朝生果子”,一般会建议当天早上制作、当天食毕。
栗丸堂的豆大福也是如此。
刚做好的麻糬皮柔软得让人吃了心情也会随之放松,裹在里头的豆沙馅则是带着口味清爽的甘甜。
大小适中的豆大福,只要两、三口即可吃完;表面浮出一颗颗小圆点红豌豆的可爱外观,让人看了心情也柔和起来。
栗田选了三颗形状最漂亮的豆大福,放上长方形的和果子盘后,连同热茶一起送到客厅。
端上矮桌后,田边那黝黑的脸庞绽放出开心的笑容。
“哇!就是它!谢谢您,栗田先生。”
“不要客气,请慢慢享用。”
虽然栗田也准备了筷子,但田边没有使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抓起豆大福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然而,田边脸上却渐渐失去表情,之后甚至停下咀嚼的动作。
“这味道……”
“怎么了吗,田边先生?”
一旁的由加露出错愕的表情问道,田边低声说:“不对。”
“什么?”
“这不是我那时候吃到的豆大福,味道不一样。”
“怎么可能!”
由加拉高嗓子叫道。
“等一下,田边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特地带你来,你不该是这种态度吧!”
闻言,田边回过神似地捂住嘴巴。
“啊……抱歉,由加。因为我真的很期待吃到这家店的豆大福,所以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到底是怎样啦!气死人了!”
由加鼓着腮帮子,双拳紧握在胸前,激动地上下晃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豆沙馅的味道不一样……”
由加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红冬冬,栗田的脸则是相反地逐渐失去血色。
——懂味道的人果然知道不同。
其实栗田本身也早就发现了。
栗田知道比起以前,如今豆大福的味道有些退步,他无法百分之百重现父母亲的口味。
豆大福的做法本身并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简单。
然而,明明做法一样,口味上却有形容不出来的差别。
虽然栗田每天反覆试做,但至今仍找不出原因,对于这点,中之条也感到很纳闷。
这虽然是个小问题,但栗田一直挂在心上,没想到现在拜访客所赐,遭人活生生地摊开在台面上。
“再也没机会品尝到那种味道了啊……栗田先生,很抱歉我说了那么失礼的话。谢谢您今天的招待。”
“……不会,哪里。”
栗田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答道。
“田边先生!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田边沮丧地垂下肩膀,由加背起相机生气地说个不停,但话语似乎传不进田边的耳中,由此可见田边对今天的豆大福抱着多么大的期待。
栗田紧咬着嘴唇,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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