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田从小就认识小春的父亲——吉良文规。
吉良在栗田的父亲那一代,就是栗丸堂的老顾客之一。他以前一星期会光顾栗丸堂好几次,每次来也都会买各式各样的和果子。据吉良所说,吃甜丝丝的和果子最能够消除工作上的疲劳。
栗田继承栗丸堂之后,吉前来光顾的次数就变少了,但还是会每隔十天就来光顾一次,所以是很值得感谢的对象。
吉良留着一头平整的灰白短发,晒得黝黑、表情强悍的长相让人印象深刻。虽然吉良的言行举止粗鲁,但有着浓厚的人情味,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浅草人。
吉良的职业是车夫。
他在浅草有名的老字号观光人力车公司上班,现在也还在拉人力车。
现在也经常会看见吉良身穿具有格调的深蓝色短版和服、脚套黑色的胶底分趾鞋、头绑一字巾,神采飞扬地拉着人力车在新仲见世路上穿梭的模样。
栗田小时候也坐过吉良拉的人力车。吉良拉的人力车,车身几乎不会摇晃,却又不失速度,坐在上头可以感受到急缓拿捏得当的舒适乘坐感。
对于吉良,栗田内心其实偷偷怀抱着憧憬。
“……但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栗田纳闷地歪着头询问小春。
“为什么一个做父亲的人要特地到女儿家偷窥?没这个必要吧?”
“有必要。”
“啊?为什么?”
“我们在吵架。”小春低声答道。
“亲子之间的吵架哪算得了什么?”
“不对,是我刚刚的说法不妥,其实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说过话。我们闹别扭闹过了头,现在变成像是断绝关系一样,彼此完全是绝缘体。”
栗田惊讶地瞪大双眼。
“……不会吧?”
“是真的。”
“可是,你从来没提过……”
“这种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提起!更何况是在小栗栗面前。而且,我们家的人都很爱面子。”
“面子问题啊……”
栗田一边忍受着头部的闷痛,一边回想起那天可疑人物的逃跑速度之快: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了。
栗田心想:“原来如此,难怪那个人会跑得那么快。如果对方是身为现役车夫的吉良,我当然不可能轻易追上他。”
“可是,小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架?”
“嗯……你等一下喔。”
小春站起身走出客厅。过一会儿后,她双手捧着透明袋子回来,透明袋子里装满市面上贩卖的糕点。
小春发出唰唰声响,把大量的糕点放上桌子。
那些糕点的大小,差不多是小果酱瓶的瓶盖那么大。
而且,全部是相同种类的白色干果子。
“啊!果然是这个没错:”
葵戳了戳刚才自己拿出来的花朵形状干果子说道。小春拿出来的干果子和葵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在中元节前后,超市经常会卖这种干果子,但平常的日子里都买不到喔,我想应该是因为这种干果子已经被当作是特别用来供奉的食品吧。这种干果子的价格非常亲民呢,”
桌上的干果子包装完全透明,连名称都没有印刷。花朵形状的设计,从包装外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点佐证了葵方才的发言。
只要能够清楚知道形状和用途就够了——也就是说,这种干果子的目的只有用来供奉一途,而不是做来食用的糕点。
“你的父亲应该是一次大量买起来存放的吧。我带来的干果子是请朋友分给我的,但真的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种干果子。”
“大量买起来存放……”栗田陷入沉思。
吉良在栗丸堂主要是购买甜馒头或大福,从未买过压制成型的干果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他会在超市大量购买便宜的干果子。
可是,为什么呢?栗田不禁感到纳闷。
“呃……提到和果子当中的这种压制类干果子呢……”
“……我最讨厌这种和三盆!”
小春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葵因此停止发表谈论,并缩回了手。
桌上只剩下大量的干果子——硬邦邦的白色花朵。
栗田从小春拿来的袋装和果子当中,拿起一颗来看。从背面看起来,可知这些和果子早已超过保存期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三盆……我爸时而会把这东西放在我们家玄关。我原本就很讨厌和三盆,就算收到也绝对不会吃。”
栗田越听越觉得糊涂而皱起眉头,小春低声询问栗田说:“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嗯?”栗田没有抬起头,只是抬高视线看向天花板。
“我想想……我从以前就认识你父亲,也不讨厌他。虽然你父亲的个性古板又固执,但给人很强悍的感觉,不会觉得他老了。而且,那年纪还能够当车夫拉着人力车到处跑来跑去,若纯粹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我会觉得他很厉害。”
但这次的事件多少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栗田吞下这句话没说出来。
小春带着复杂的表情露出微笑说:“没错……不过,你不觉得这些地方反过来看,全都是缺点吗?对我来说,我爸是一个老古板、固执、没耐心、脾气暴躁;不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懂别人心情的死脑筋。”
“说得相当直接嘛。”
“没办法啊,我说的是事实。从以前我和我爸就不对盘。”
“真的假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因为我刻意没有表现出来啊。以负面说法来说,我爸那个人太过传统,跟他说话也都是听他在说而已,他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所以,从青春期开始,我就只能跟我妈商量重要的事情。”
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实的栗田虽然安静不语,但内心其实相当讶异。
栗田一直以为吉良和女儿相处得十分融洽。
直到现在,栗田仍然能够鲜明地想起吉良以前的模样。
虽然吉良总是表情严肃,生起气来就像恶鬼般令人害怕,栗田以前也常常吃吉良的拳头,但只有和女儿并肩而行时,吉良才会露出仿佛变一个人似的柔和笑脸,那模样简直像佛祖一样慈祥。
栗田不禁心想:“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小春瞥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干果子一眼后,继续说:“说到这个和三盆也是……那是我还在上小学的事情了。那天正好是暑假,我爸也难得在家。虽然不懂得怎么陪小孩玩,但我爸还是以他笨拙的方式陪我一整天。到了下午三点,我爸开始找点心要让我吃,但是——”
小春露出苦涩的表情,表示当时正是和三盆吸引住父女两人的目光。
年幼的小春询问年轻时候的父亲说:“爸爸,这是什么?”
“喔,这叫和三盆。”
“和三盆?”
“这东西甜到不像话。你要不要吃吃看?”
“要!”小春父亲的硬汉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他把眼睛眯得细细的,满脸幸福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那些和三盆原本应该是买来准备放在神桌上祭祖的……可是,因为没有其他像样一点的东西,我和我爸就吃了和三盆当点心。结果,难吃死了!咬起来很硬,而且干得要命,老实说我差点要吐出来。但是,因为我很久没和爸爸一起玩,也觉得很开心,所以忍不住夸张地说和三盆很好吃。”
“喔……难怪。”
“嗯。从那次之后,爸爸就以为我很爱吃和三盆,有事没事就会叫我吃和三盆。就算我说不想吃,那个脑袋像石头一样硬的顽固老爸也完全不听。不听就算了,他还会叫我不要客气,再多吃一点。”
在这样勉强被迫吃和三盆的情况下,小春变得彻底厌恶和三盆。
“这样……任谁都会讨厌吧。”
“真的……真是顽固到家。一旦认定就绝对不会改变想法的个性,也是有好有坏啊……”
栗田和葵面带苦涩的表情表示同情,小春紧闭起双唇。
“……这件事象征了一切。我爸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强迫别人。”
小春像憋住声音似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结婚的时候也是。直人——对于我老公,我爸也是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想好好面对他,只知道反对,还说:‘不管是人选是车,都要有深度才行。我这个背负浅草之名在拉人力车的车夫,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什么汽车经销商!’”
“这完全是在找碴嘛。”
“没错吧?重点是我爸压根儿不想接受我老公。”
小春和她母亲拚命安抚顽固不肯让步的吉良,吉良才勉强答应让直人来访。
造访当天,来到吉良家的直人紧张得流了满身大汗。
“今、今天真的很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让我前来拜访。”
“……哼!”吉良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坏情绪。
交谈之中,吉良一直紧闭双唇,即使小春或妻子丢出话题,吉良也不肯接话。
在小春和她母亲两人拚命打圆场之下,场面才不至于太过难堪。小春原本以为只要父亲愿意好好和直人交谈,自然会接受直人,但似乎事与愿违。
小春内心对于父亲的失望,因此慢慢转变为愤怒。
如坐针毡般的时间总算过去,直人终于切入主题说:“虽然我还不够成熟,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您女儿幸福。请您答应我们的婚事!”
这时,吉良总算开了口。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当下,就连很少生气的直人也忍不住发起脾气。在那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爸,几乎算是半离家出走的状态就这么结了婚……从此以后,我和我爸就陷入冷战,双方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说过话。”
“原来如此。”
栗田叹口气心想:“小春有十足的理由闹别扭啊。”
三人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接话,不自在的沉默气氛随之扫过客厅。
不久后,小春嘀咕一声“不过……”。
“真没想到我爸会像个偷窥狂般躲在墙外偷看,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即便现在只有我和孩子在家,这么做也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小春……”
“难不成是想看孙子?他当初那么强烈地反对,事到如今有什么好看的。”
小春皱起眉头,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地咬住嘴唇。栗田和葵露出担心的表情,互瞥了彼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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