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长空如洗。光绪帝独自坐在瀛台涵元殿前面的台阶上,他遥望着茫茫苍穹上的一弯钩月旁的寒星出神……他觉得自己就是那颗寒星,一颗失去了明月相伴的孤星。
明月,你在哪里?珍儿,朕多么想念你啊!
光绪帝在心里轻轻呼喊,呼唤他的贴心人珍妃,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夜晚,光绪独自坐在瀛台涵元殿前面的台阶上,他遥望着茫茫苍穹一钩弯月旁的那颗寒星出神……,他觉得自己就是那颗寒星,一颗失去了明月相伴的孤星。
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如同噩梦一般,光绪帝始终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他悲观,他绝望,他恨瀛台的一砖一瓦,、他恨这座牢笼,恨这座活坟墓。
月星昏暗,一阵湖风刮来,光绪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夜太深了,快进屋去吧。”王商已经是第三次来催皇上回屋了。
见皇上不动,他只得拿了一件毛衾给光绪披上。
“皇上,……您可要保重啊!您这样下去,让老奴实在太担心了。”王商哽咽着劝道。
政治上的突然跌落,加之没有了朝夕相伴的心上人,对他的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光绪帝如同遭遇了灭顶之灾,他绝望极了,此时此刻,他实在是太需要珍妃了。
“王商,珍妃在哪儿?”
“禀皇上,老奴已打听到珍妃娘娘被太后关起来了。”
“关在哪儿?”光绪帝怠切地问。
“老奴还没打听到,老奴明天再去打听。夜深了,皇上还是回屋去吧!”
王商扶起光绪帝向殿内走去。
殿内冷冷清清的,凉风从破窗户纸裂隙处吹了进来,更添几分寒意,屋内摆设很简单,被垫更是单薄,昔日华丽的大殿,现已变成摆设简陋、寒气袭人的地方了。
苏州常熟郊外。
常熟城是长江下游的一块灵地,全城景色迷人,前有长江环抱,东有大海相衔,后有虞山横贯,中有七琴泉水穿行,到处是青山泉涌,小桥流水……自古地杰人灵,秀才辈出。
在虞山西麓,鹁鸽峰下,环绕着溪泉的琴水河旁,有两间松柏荫蔽竹林掩映下的瓦房,房院前种着一畦菜地……
夕阳已经西下,殷红的晚霞把山麓下的红枫树叶映照得如血欲滴,将这翁世家族陵墓旁的孤房越加显得苍凉悲怆。
时值深秋,风吹叶落,树下小石径上已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落叶,站在枫树下的翁同龢,秋风吹乱了他的白发,自开缺回家以来,他只有靠读书及回首往事来打发日子。
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寒战,合上了手中的,站立了起来,家仆急忙过来给他披上了氅衣。
“大人,您看的是本什么书?”
“,这是当年皇上最爱看的书。易,就是变易,皇上就喜欢变易日新。日新,就是讲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每天都要有新的东西。”
“唉!”翁同龢遥望着北方,叹道:“不知皇上现在生死如何?现传闻皇上生命垂危,不知是真的还是慈禧耍的花招。唉!皇上您可要挺住啊!”
翁同龢说着禁不住又老泪纵横……
往事总是闪现在翁同龢脑海里,历历在目……
在皇宫上书房为皇上讲书,小光绪帝总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从小就对新事物的敏锐,奠定了他变革维新的基础。
日本侵犯时,他坚决主战,并不顾慈禧太后的阻挠而对日宣战。
甲午海战时,读到邓世昌、林家升殉国壮举的奏章时他泪流满面。
荣禄等四旧臣逼他签《马关条约》时,他悲愤地在大殿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肯盖大印。
在天安门向天下宣诏决心变法维新时,他英姿勃发。
在仁寿殿召见康有为时他踌躇满志。
“唉!”翁同龢叹道:“皇上本应成为一名爱国英主啊!”
翁同龢又想着光绪帝和他名为师生,实为父子的情景:一次翁同龢给幼小的光绪讲学时,天上忽然电闪雷鸣,小皇帝赶快扑到翁同龢的怀里,翁同龢也抱紧了他……
御书房里,翁同龢困了伏在桌案上打了个盹时,少年天子轻手轻脚地给翁师披上了外衣。
养心殿,甲午战争时期,翁同龢与光绪帝共同谋划时,光绪帝和翁同龢都同时在手心上写了个“战”字。
公车上书时,光绪帝和翁同龢都在流着泪,痛定思痈。
养心殿,光绪帝在听翁同龢给他荐康有为,二人促膝谈心决心变法维新。
皇宫大门外,被开缺回家的翁同龢跪着,泪送光绪帝的龙舆,二人泪眼相望……
想到这里翁同龢泪流两行,“唉!”他叹道,光绪帝确是一个有作为的好帝王,如果不是被慈禧所掣肘,那么凭他的励精图治,凭他的一腔热血,要使大清中兴并非没有可能。
唉,太可惜了。
翁同龢抬眼凝望着山北的滚滚长江,叹道:唉!往事如烟,就像那滚滚的长江一样,一切都付诸东流了。去了的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正如孔子所日:逝者如斯夫!
翁同龢正叹息着,忽听家人来报:“大人,有圣旨到!”
“啊!圣旨,莫非皇上又重新掌政,召我来了……不!这不可能,至少不会这样快,必定是皇上被害,慈禧又来加害我了。”
翁同龢正疑惑着,只见知县陪着传圣旨的来使已到了屋前。
“圣旨到!”
翁同龢还在愣着。
“翁同龢还不快跪下接旨!”知县喝道。
翁同龢才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至甲午中东一段,主战主和,甚至议及迁避,信口侈陈,任意怂恿;办理诸务,种种乖谬,以至不可收拾。
“今春力陈变法,密保康有为,谓其才胜伊百倍,意在举国以听。朕以时局艰难,亟图自强,至于变法一事,不惮屈己以从。乃康有为乘变法之际,阴行其悖逆谋,是翁同龢滥保非人,已属罪无可逭……前令其开缺回籍,实不足以蔽辜。翁同徘著即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不准滋生事端,以为大臣居心险恶者戒。”
翁同龢听了几乎晕倒,被家人扶住。
使者洋洋而去。
“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
翁同龢欲哭无泪。
翁同龢抬眼问苍天:为什么变革者的命运都是这样悲惨?因为触及到了权贵的利益。不是吗?商鞅被车裂,王安石被辞相,我翁同龢被革职回家,永不叙用,严加地方官管束……
问苍天!难道兴国有罪?爱国该罚!
县衙内一县吏屏退左右悄悄对翁同龢说:“老相国请让在下敬一言,在下十分钦佩老相国的为人,只是力弱不能相救,为老相国安危虑,请把家中书稿审察一番,以防搜查时危及性命。”
翁同龢听了,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县吏躬身行了大礼,县吏忙扶住翁同龢。
县吏走后,翁同龢回到屋里吩咐家仆去把他的书稿,尤其是他的找出来……
翁同龢翻到他向皇上举荐康有为、梁启超时心潮澎湃……他放下笔仰望苍穹,长叹一声……皇上啊!何日是归期?与君再展宏图……
正是:
夕阳彤,阵阵秋风送。虞山已霜冻,枫更红。
长江滚滚流,望苍穹,何日是归期?岁峥嵘。
秋风萧萧,天气转凉,落在地上的枫叶被秋风无情地卷了起来,时而又被抛落地上,发出了阵阵呜咽声。
在紫禁城东北角景棋阁北面西边的一间小屋,在用木条横钉着的窗口露出了一张俊美却十分苍白的脸,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凝望着窗外的落叶。眼神虽然凄然,但透过那如一汪秋水的眸子,内里的坚毅晦然可见。
珍妃双手扶着窗口,望着屋外,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走过,她要打听皇上的下落,皇上是被杀了?被废了?还是被囚禁了一可是被关在这间小屋里已经三个月了,除了每天从门下给她送三次饭,倒两次马桶的太监外,再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些太监或宫女的脸都是冰冷的、面无表情的,问他们任何话都不予理睬,既像哑巴,又像聋子,久之,珍妃也不愿和他们说话。
可是每逢初一、十五他们送饭来时,那些人就会变得面目狰狞、或者凶煞恶神般地、或鄙夷不屑地按慈禧太后的吩咐数落她一番罪过后,才让她吃饭。不过,也好,等他们滚开后,珍妃便知道又熬过了半个月了。
小梅,我的好小梅,你死得太惨了,我真惭愧,不能为你报仇……珍妃泪流满面地想着。
“皇上……你今何在?”珍妃悲伤地在心里呼唤着,她的手已经酸麻,她的脚也已站木了,脖颈也够得酸疼了,她才失望地回到木板床上坐下。
孤独和绝望伴随着她。
珍妃黯然看着这个昏暗的小屋,床旁一张破木桌上放着一盏烛灯及一点日常用品,桌旁只有一个木椅子。床对面墙脚是一只破木箱,放着几件单衣和内衣,墙角放着马桶及一只洗面盆。
屋里发散着霉味及马桶的臭味。,两只老鼠明目张胆地在偷吃珍妃早餐时扔在墙角碗里的剩饭。
珍妃木然地看若墙角的蜘蛛网,见那网网住了一只小蟑螂,那只蟑螂挣扎了半天,不动了,被蜘蛛网结结实实地缚住了。
唉……珍妃叹了口气,此时她跟那只蟑螂的处境又有什么两样。
两扇木门之间被反挂了三把锁,一个惟一的小窗还钉上了木条栏,真正是插翅难飞啊!
珍妃叹了口气。
忽然门被打开了,她听见一声高唤:“珍妃,你出来听训。”原来是太监又来训骂了。
珍妃从里屋中出来到了外间,这屋空荡荡的,中间只有一张方木桌及二三个椅子,是初一、十五和过节时送饭太监令她跪着听训的地方,对面还有一间屋死锁着。
珍妃出来后,被阳光刺了眼睛,她眯着眼停了一下。
“快点,磨磨蹭蹭的。”一个太监提着饭盒在一旁站着,年稍大一点的在桌旁椅子上坐下去,另外两个太监守住大门。
珍妃揉了揉被太阳光刺出泪水的眼睛,进入了外间。
“还不快跪下听训。”坐在椅子上的太监吼道。
珍妃只得跪了下去。
于是太监大声训道:“我等受慈圣太后之托,对你进行听训。你这个狐媚精听着,你因为狐媚皇上,怂恿皇上变法,犯下了后妃干政的大不违。现你要好好思过,痛改前非,否则格杀无沦。”
“珍妃,你听见没有。”
“……”
“你听见了吗?你聋了,还是哑了?”
“听见了。”珍妃头一扭回答道。
太监又说:“今天是中秋节,赏你一碗炸酱面。”
珍妃站了起来,接过碗,见上面有几小块炸酱肉,便吃了起来,好长时间没有肉吃了,珍妃的确是太饿了……
那太监便对另一太监指着珍妃挖苦道:“瞧她那德行!”
珍妃听了,眼泪涌了出来,她把炸酱面往桌上一放便双手捂着脸跑回屋内,她扑倒在木床上放声痛哭……
“贱皮子,不吃拉倒!”
门喀嚓、喀嚓、喀嚓地响了三下,三把锁都锁住了,四个太监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蒙受如此的屈辱,珍妃越想越气,她蒙在被子里拼命地哭,直哭得全身发冷,手脚僵木……过了好一会,珍妃止住哭泣,自责道:
我怎么了……我就这样软弱吗?
我发过誓要活下去的。
于是她倔强地站了起来,用毛巾擦去了泪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最初被关起来的几天,珍妃看着这阴森森的墙脚,悲痛欲绝,只是哭泣,几次送进来的饭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出去。
她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朦胧中她好像听见光绪帝在呼喊她:“珍儿、珍儿……”
啊!是皇上,皇上,你在哪儿?
珍妃醒了过来,屋里黑茫茫一片,她便支撑着爬了起来,一步步挪到窗口,她双手扶住窗条拼命地往外望去,可是,除了宫院高墙和茫茫星空之外,什么都没有。
皇上,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珍妃痛苦地在心里呼唤着,眼泪像泉水一样从她的双颊流下。
渐渐,她止住了哭泣,她要活下去,若是皇上还活着,那她要是死了皇上该会多痛苦。
不,我一定要活下去,慈禧巴不得我死,珍妃就偏不死,我偏要活下去,有朝一日,我还要辅佐皇上变法维新,富民强国。
于是她开始吃饭了,太监迭来的早饭虽然是下人吃的粗饭,但她还是把它吃了,为的是活下去能再见上皇上一面,为的是能再与皇上一起变法。
晚上,一轮明月升上了天空,月色如洗,从窗口泻进了囚室。
啊,今天是中秋节,珍妃扶在窗口上凝望着天空的明月,她想起了那年中秋,太后她们都到颐和园去了,在养心殿的窗下,她和皇上相拥着赏月合吟的一首诗。
明月圆,正当空,凉风习习落梧桐。
贴心细语悄悄送,有人依偎在窗中。
君之哀,汝之痛,嗟叹今世长相通。
含情脉脉诉苦衷,一任圆月落夜穹。
皇上,珍儿什么都不想,单想皇上您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您是被囚禁了?还是被……珍妃打了个寒战,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反正,只要皇上还活着,她就不死,哪怕蒙受再大的凌辱,她也要活下去。
珍妃两手扒着铁窗,看着渐渐西沉的轮月,她感到自己仿佛一只孤雁在独对天边的冷月……
两行热泪从珍妃那张美丽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珍妃躺在木板床上,裹着冰冷的被衾,难以入睡。不远处传来了“啷、啷、啷”的更声,在这茫茫的黑夜里,珍妃只有靠回忆与光绪帝在一起的情景来打发孤独和痛苦。正是:
更声声,梆当当,独对冷月愁断肠。瓢食凉,被衾寒,思梦苦夜长。
情悠悠,意绵绵,心心念念几时休?朔风狂,孤灯颤,何日与君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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