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她听到皇上在轻唤她:“珍儿,珍儿,朕看你来了。”
是梦,是醒?珍妃分辨不清……
傍晚,落日西下,西天殷红一片,独坐在瀛台涵元殿玉栏台阶上的光绪帝,神情忧郁地看着这突然变得殷红的天空发怔。
殷红殷红的,也是血红的,红得好像要滴血……
光绪心里一阵痛楚,他想像着谭嗣同、林旭、杨锐、杨深秀、刘光第、康广仁在菜市口,头颅被砍了滚在地上,脖颈的血冲天如柱的惨状,霎那时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是他们的血溅红的,是他们的血……
光绪喃喃地说着,他的心在颤栗,在滴血……
光绪帝不忍再看,他痛苦地把头埋在双臂之中伤心地啜泣起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湖面的凉风嗖嗖地刮了过来,衣服单薄的光绪帝打了个寒战。
“皇上,外面太冷,回殿去吧!”王商过来劝道。
“不,朕不回去,大殿里一样冷。”
王商只好进去拿了件衣服来给皇帝披上。
光绪仍坐着不走,他喃喃地说:“康有为、梁启超,你们终于听朕的话逃走了,朕等着你们,等着你们卷土重来。”
天快黑了,光绪帝又想着珍妃,八年来,几乎每个夜晚都是珍妃陪伴着他,如今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
啊,珍儿,你在哪里?
珍儿……
光绪哭出了声。
王商跑了过来扶起了光绪帝,说:“皇上,别太伤心了,可千万别把龙体弄坏了。”
“王商。”光绪帝站住问道,“帮朕打听珍儿在哪儿?朕求你了。”
“啊!皇上,折死老奴了,老奴一定给您打听珍妃娘娘的下落。”
光绪帝被王商搀扶着进了殿内。
涵元殿因四面临湖,比较凉爽,所以原本是盛夏供帝后们乘凉避暑之地,现殿内冷嗖嗖的,湖风吹来,被吹破的壁纸发出了刷刷的撕裂声,光绪帝抖缩着上了床,王商给他拉严被子,他看了看墙纸叹道:“瞧这墙壁纸都破了,再不糊一下,冬天怎么过呀!”
天未亮,光绪尚在沉睡就被叫醒,李莲英拿来了一件新龙袍叫光绪帝穿上,然后押着他去太和殿上朝。
光绪帝跟在李莲英后面走着,前后左右都有太监围着,生怕他飞了似的。
光绪帝暗忖,自从给慈禧太后训政大典当了皇帝摆设后,几个月都没有让他上殿了,今天来叫他不知又有什么阴谋。
到了太和殿,文武百官已等候在殿外,光绪帝和慈禧太后一起被文武百官朝拜后,慈禧太后威严地端坐在皇帝宝座的正中,只给光绪帝留了半个屁股的坐位。
慈禧太后对光绪皇帝逢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旁边坐着的不是个活物。她扫视了一下群臣然后说道:“近几个月皇上因龙体欠安故而未上朝,但却引起中外的一些好事者的猜疑、造谣,为阻止这些诽言,哀家只得请皇上带病上朝了,皇上你说是不是?”
慈禧头略左侧,用眼斜视着光绪帝。
光绪帝浑身一颤,他终于明白了今天叫他来上朝的原因,原来是为了堵住中外关心皇帝的口舌。
光绪帝只得回答道:“是、是。”
原来,戊戌政变后,慈禧准备废帝,于是对中外公布假称皇帝患了重病,结果引起了人们的震惊。几个月前还英姿勃发在天安门颁召宣布维新变法的皇帝,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了。人们自然是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又突然从颐和园搬回皇宫坐到了皇帝宝座上的慈禧太后,她想废帝的阴谋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今天已不是武则天的时代了,想废皇帝就废,想杀就杀已不是那么简单了。
人们对光绪皇帝从宝座上消失又突然患病的猜疑四起,首先是以上海开明商人经元善为首的华侨商界联名上书朝廷提出询问,接着是各国使馆的疑问,英、日驻华公使甚至提出要派医生给皇帝治病。
更令慈禧头痛的是废帝的打算竟遭到了李鸿章为首的朝臣命官的反对,包括两江总督刘坤一、两湖总督张之洞等都不同意,最后连她的亲信荣禄为了碗保已得的权力,也居然不支持慈禧废掉光绪帝。在内外的压力下,慈禧不得已只得暂停废帝,所以才又把光绪帝接出来陪她升殿以塞公议。
慈禧恨恨地拿公然敢出面反对废帝的李鸿章老儿出气,把戊戌政变后刚刚恢复职位的李鸿章赶出了京城。她还恨恨地骂那两个带头反对废帝的两江、两湖总督,早晚也要算他们的账,对她的老情人荣禄自然也赌了几天气。
慈禧斜眼瞥了一眼光绪帝,暗骂道:“小子莫高兴太早,早晚老娘非废了你不可。”然后令光绪帝宣布让李鸿章滚回老家去。
光绪帝听了先是一愣,暗想,戊戌变法我把他逐出了总理衙门,戊戌政变后你又把他复了职,现在又要我杀一儆百,让群臣畏惧你,不敢反对你废帝,你这个女人心太毒了。可是心里这样骂着,嘴上还是不敢违抗。尽管李鸿章反对废帝并不是为了维护光绪帝,而是为了维护老臣不再受新帝的干扰,没想到竟成了慈禧太后的出气包。
一艘开往广州的商船正在海上行驶着,甲板上李鸿章及长子李经远正凭栏远眺。
望着波涛滚滚的大海,李鸿章感叹万千……
慈禧太后啊,你太狠毒了,我已是年逾古稀的人了,你还把我远调两广,不就是因为你要废光绪帝我说了两句公道话,你就将我赶出北京城!需要用我的时候,你好话说尽,不需要我的时候,你一脚踢开!
“唉!经远,为父一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官场如浮云啊!”
“父亲不必太伤感了,人生无常,这次调赴两广,也未必就是失意,只要父亲健在,终有回升的转机。”
李鸿章听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知我者,吾儿也。”
是啊!儿子说得有理,盛极必衰,衰极必盛嘛!我李鸿章这一生总是大起大落,时高时下的,不是吗?光绪皇帝把我开缺,慈禧太后马上又给我封了个两广总督,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又会给我加官委任的,大清朝廷什么时候离得开我李鸿章?那半璧江山早晚还得我撑着……
年过七旬的李鸿章脸上又开始得意起来,古铜色的脸又泛起了红光。他望着儿子激动地说:“远儿啊,我这几个孩儿中,就数你最知为父的苦衷。”
“父亲,远儿永远跟随您,为您分忧虑。”
经远又说:“父亲,海军的覆没,也非我父之过,实乃太后之罪也,如果她不挪用海军巨费,那么我们装备优良,又何尝击不败日本。所以,国民埋怨您也实在太不公平了。”
李鸿章听了叹了口气:太后啊太后,北洋水师是你同意办的,挪去军费给你修颐和园,过生日,也是你要求的,我儿说的对,如果不是这样,北洋舰队早就该换新舰了,又何至于败落致此!提起北洋水师,李鸿章又伤感起来,眺望着远处的船只,李鸿章更是触景生情,他叹道:“万没想到经营了半生的北洋水师竟覆没得如此之快,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将领也死的死、散的散,……唉,北洋水师,我李鸿章的心血啊!红尘我是看破了,我并不稀罕什么官位,我只是心疼我的北洋水师,我的北洋水师啊……”
李鸿章又流泪了。
“父亲不必太伤心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父亲您已尽了职。至于《马关条约》更非父亲之过,明摆着打不过人家嘛!签约也是为朝廷签约的,也是朝廷同意的,这千古罪名怎能加在您的头上嘛,父亲不必多虑。”
“唉!话虽这么说,可毕竟是我去日本签的,国人怎么会理解我呀!”
唉!慈禧太后啊,《马关条约》是你派我去签的,赔银割台是你同意的,凭什么卖国的罪名要我来担!!什么千古罪名,什么卖国求荣都摊到我李鸿章头上了,李鸿章啊李鸿章,你怎么就这样倒霉,为了签这个条约我还差点送了命……
哼,凭良心说,要不是我李鸿章去与日人周旋,那北京早就保不住了。现在慈禧太后你安安稳稳地坐在北京享福,却把我派遣远疆。再说,要不是因为你挪用了我们的海军费用,我们又何尝打不过日本,又何至于到了让我去签投降条约的地步!唉!又应了那句话了。
李鸿章对儿子叹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李鸿章叹息不已,他望着滚滚而过的海流,想着自己一生的功名富贵如过眼云烟,辛苦了二十年才创建的北洋水师,霎那间竟付之东流,不由得想起了孔老夫子的话,便对儿子叹道:“孔夫子说的对,人生就是一句话。‘逝者如逝夫,逝者如逝夫嘛!’”
大船呜呜地吐着黑烟继续南下,海风吹浮着李鸿章雪白的胡须……
表面上,慈禧太后让光绪帝穿着崭新的龙袍与她并坐于宝座,接受百官朝拜,但一散朝马上就被李莲英押回瀛台,并抽掉吊板,让他在孤岛上,不准任何人与他接触。
回到瀛台,光绪帝把龙袍脱了往床上一扔,痛苦地扑到床上痛哭:天哪!这跟我四岁当皇帝时有什么两样?莫非我又倒退回到了孩童?太后,你要杀就杀了我算了,又何苦这样羞辱我……
哭罢他又一跃而起坐到椅子上,他左手撑住下巴,右手在桌上写袁世凯三个字,写后用笔尖拼命戳它,一边恨恨地骂道:都是你这个奸细出卖了朕,有朝一日朕非喝你的血,嚼你的骨不可。
光绪帝正恨恨地骂着、戳着袁世凯的名字时,王商汗涔涔进来凑近光绪帝的耳朵说:“皇上,奴才打听到珍主子的消息了。”
“啊!她在哪儿?”光绪帝把笔一搁,激动地站了起来。
“她……”
“她怎么样了,快说,快说!”光绪帝双手扳住王商的肩臂着急她问。
“她被打入冷宫了。”
“啊!在哪儿?”
“珍主儿关在宁寿宫景其阁北面的两间小屋里,奴才偷偷的去看过了,那屋的两扇门横锁着三把大锁,还加有铁链子,两扇小窗户也钉上了木条子。屋前是空旷的石坪,屋后长满了齐脖子高的小树杂草。奴才也打听好了,太后为了吓死她,晚上没有宫女陪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那两间小屋里。”
光绪帝立即说:“朕要去看她。”
王商回道:“皇上,老奴拼死也要帮您去看珍主儿,现愁的是得找只小船,皇上别着急,老奴在宫中四十多年,找只小船还是可以的,皇上别着急。”
“那你快快想办法找船。”
“老奴遵旨。”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北风怒吼着,瀛台岛上的树被刮的呼呼作响。
王商牵着光绪帝的手,人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殿后湖边的树丛中,下到了拴在树荫下的小船上,光绪帝已化妆成太监模样,穿着太监的衣服。
“皇上,趴在船上别动。”王商小声说道。
王商蹲在船头向树林多的岸边划去,由于顶着风,王商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船靠岸,然后跳上岸,把船拴在树上,又过来把皇上扶上岸,然后在湖边树丛中摸黑走了一段,又才转入院墙之中。他和光绪帝都扮做更夫太监,手中拿着敲板,留意着万一碰上巡逻的就敲。
幸好,囚珍妃的这个地方太偏僻了,这两间小屡以前是给老死的宫女住的,后来一直荒着,根本无人过往,所以王商和光绪帝才没有碰上任何人。他们走人树丛杂草来到了珍妃的小屋后面的窗下,王商站在稍远处望风,让这一对可怜的恋人相会。
“爱妃、爱妃,朕看你来了。”
这一夜,北风呼呼地刮着,寒气袭人,珍妃住的小屋更是寒冷,珍妃裹紧薄被还觉得冷,只好起来,点亮小蜡烛,把木箱里的夹衣翻出来穿上,才又爬上木床,把小灯灭了裹紧被子躺着。
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的黑夜,她已经习惯了,再恐怖的夜晚她也要熬过去,她要活下来,要活到慈禧死掉、光绪帝重新掌权的那一天。
刚一眯着,仿佛光绪帝就在身旁,每天晚上她都是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地和皇上说着知心话儿睡去……半夜醒过来,不见皇上在身旁,只见窗口外黑呼呼的天空时,珍妃不免又滴下泪来,于是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呼唤着:
皇上,您在哪里?
珍儿好想您,好想您……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远处的更声和墙脚耗子偷食的吱吱声……
朦胧中她仿佛听到皇上在轻唤她:“珍儿,珍儿,朕看你来了。”
是梦,是醒?
珍儿分辨不清。
“珍儿,爱妃……”
啊,是皇上,是皇上的声音。
珍儿翻身起来侧耳在听,声音在窗外。她赶快披衣起来,急奔到窗前,她踮起脚尖,当她见到这日夜期盼的面容时,几乎晕了过去。
“珍儿……是朕,是朕偷着来看你了。”
光绪帝一把抓住她的手。
“是皇上,真是皇上……”珍儿惊喜得晕了过去,光绪帝紧紧抓住她的双臂,不让她倒下。
过了一阵,珍妃才醒了过来,她抽泣着说:“皇上,真没想到,我们还能一见。皇上,您现在怎么样了?”珍妃哭着问。
“太后把我囚禁在瀛台,每天早上去给她上朝做个摆设,下朝又把我押回孤岛,抽掉吊桥,不让朕和别人接触。”
“太后是把您做了傀儡了,她的权欲真是太可怕了,比武则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绪帝愤愤地说:“她原想废了朕,大概是遭到了中外的反对而不敢,所以不得已,把朕弄去堵塞耳目。”
珍妃叹道:“太后这样下去,更不会得人心。皇上保重好,只要能活下去,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昔日成汤被囚金台,后来灭了夏桀,文王被囚美里七载后灭了商纣,而今皇上被囚瀛台,出狱后也一定能东山再起,皇上,万万不能悲观失望啊!”
光绪紧握她的手点了点头:“朕一定要活下去,有朝一日重新掌了权,定要把那些破坏维新变法的狗头们严惩不贷。首先要杀了袁世凯,不杀袁贼朕难平心头之恨。”
“皇上,会的,您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珍儿也一定要熬到这一天。”
“珍儿,你是我最知心的,朕今生今世有了你这样一个贴心人,朕足矣。”
“皇上……”珍妃激动得流下了泪。
“爱妃,别哭……你哭,朕也忍不住了。”光绪帝说着眼眶也涌出了热泪,珍妃想替他擦泪,可是手臂够不到。
“皇上,我够不着,等等,我抬个凳子去。”
珍妃把装衣服的木箱子抬了下来,把椅子抬到窗口,然后站了上去,她把双臂伸了下去替光绪帝擦去了脸上的泪,悲哽地说:“皇上,别悲伤,珍儿永远和您在一起。”
他又摸了摸皇上的脸颊,伤心她说:“皇上,您瘦了,您可千万要保重啊。”
光绪抚摸着她的脸颊说:“爱妃,你也瘦了。”说着便哭了。
“皇上别哭,让我们发誓,不管他们怎么虐待我们,我们也一定要活下去。”
“好的,我们发誓一定要活下去。”光绪帝激动地说。
“皇上,珍儿有个要求,恳求皇上答应。”
“珍儿快讲,珍儿别说是一个要求,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朕也要答应你。”
“皇上,为了您今后能实现大业,以后就别来看珍儿了,万一被发现了,会危及皇上安危的,珍儿死了不足惜,皇上您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不,朕天天都要来看你,朕一天也不能没有你。”
“皇上……”珍妃感动得痛哭失声,光绪赶快用手捂住她的嘴,劝道:“珍儿别哭,珍儿别哭,朕的心都快碎了。”
啊,他们多想拥抱在一起啊,怎奈这冰冷的木窗像山一样无情地挡住了他们的爱……
“爱妃,朕多想吻你啊!”
“皇上,珍儿也一样心情……”
王商过来劝道:“皇上,时间太长了,小心来人,快走吧。”
“不,再待会儿。”
珍妃欲松手,说道:“皇上快走吧。”
“不……”光绪帝两手抓住珍妃不放。
当!当!当!远处传来了更夫的打更声。
“皇上,再不走就太危险了。”
光绪痛苦地顿了顿足,才松开了手,他依依不舍地被王商拼命拖走了。
珍妃依在窗上目送着光绪帝,直到在黑暗中消失了……
已是深秋,凉风袭来,瀛台岛上落叶纷纷,显得满目凄凉,站在殿前台阶上的光绪帝紧皱着眉头,苦楚地望着湖边上已枯垂的苇叶,不远处掠过一行秋雁,急促地向南飞去……
光绪帝仰起头追望远去的大雁,恕着被开缺回南方老家的翁师,禁不住热泪盈眶。
昔日与翁师的亲密无间,历历在目……
在养心殿,光绪帝与翁师促膝交谈。
甲午战争时,深夜宣翁师来议战。两人激愤地一起亮出手心上的“战”字。
上书房翁同龢上呈光绪帝《日本变政考》及《俄皇大彼得变政记》。
翁师双眼闪着亮光向光绪皇帝举荐康有为、梁启超。
天安门宣诏前夜,翁师在养心殿紧张地为光绪帝起草变法维新诏书,两人一起攥紧了拳头。
宫门外,被开缺回籍的翁同龢跪在路旁,泪眼汪汪地凝望着御轿内的光绪帝,凉风吹动着他的白发……
啊,翁师,你如今何在?
你可知道朕已被幽禁瀛台,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权力。
朕多想给你捎一封信寄去朕心中的牵挂,朕又多想亲赴南方去安抚恩师的悲怀,朕更想逃出这牢笼再图东起。
唉!朕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但求恩师多保重……
正是:
秋风阵,落叶纷,一行大雁南下跟。谁解心郁懑?
天何狠,难入枕,泪寄恩师多自珍。莫忘千古恨。
冬天来临,北风呼啸,瀛台岛一片萧条景象。内务部大臣杨立山有公务到岛上来请问光绪帝,看到涵元殿内窗户纸都破了,寒风从破隙处呼呼地吹了进来,光绪帝卷缩着身子坐在桌旁,杨立山看着当今大清皇帝住的竟是这样寒酸,于心不忍,临走时说:“皇上,您这儿太冷了,窗纸全破了,臣回去找人来给皇上裱一下。”
光帝说:“那就有劳你了。”
这本来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但却被李莲英汇报给了慈禧太后。
一天,慈禧太后叫李莲英去传杨立山说要给他嘉奖,杨立山纳闷着来了,心里奇怪,回想了一下自己近来并没立什么功,怎么太后要奖赏我。
杨立山心里打着鼓,到仪鸾殿东暖阁跪在地上,叩见太后。
“臣杨立山叩请圣母皇太后大安,皇太后吉祥。”
慈禧太后半闭着眼,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半天才启齿道:“杨立山,听说你最近很忙,对皇上格外关心,本宫特给你奖赏。李莲英……”
“喳。”
“把那匹马送给杨大人吧!好让他多拍两次马屁股。”
“遵旨。”
李莲英牵了一匹黑瘦马扔到杨立山面前,黑瘦马屁股对着杨立山跪着的头面前拉下了几个屎蛋蛋。
杨立山见了又羞又气,仍不知什么事冒犯了太后,竟给他如此污辱。他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李莲英。
“去吧,再去给皇上多裱几次窗户,老佛爷还会给你好嘉奖。”
天哪!原来是为这事,杨立山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竟蒙如此羞辱,心里又恨又急,但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把脑袋给丢了,他赶快伏地说了声:“谢太后恩赐,老臣知罪,老臣再不敢了。”
慈禧太后不理会他,又闭眼摸起了佛珠。
杨立山又跪了半夭才轻轻退下了。
此事一传开,朝廷里就没有人敢关心光绪帝了,即使有事也不敢到瀛台去找皇上,从此瀛台岛更是除光绪帝及几个小太监外,再没有人敢来光顾。
瀛台岛成了真正的囚岛。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中午又拂拂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后,光绪帝站在涵元殿前凝望着珍妃囚所的方向……
这么冷的天,珍妃一定冻得难忍吧,该死的隆裕皇后是不会给她添衣裳的。哼,有朝一日朕也要把她打人冷宫,让她也尝尝这不死不活的滋味。
一阵寒风,裹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猛扑到光绪帝的脸上,光绪帝冷得打了个寒战,王商见了赶快拿了披氅给光绪帝披上。
光绪小声说:“王商,朕晚上要给珍妃送件棉袄去,就把朕的脱给她。”
王商禀道:“万岁爷,老奴刚才偷偷的在殿后试了一下冰上可以走了,晚上老奴带皇上去见珍主子。”
光绪感激地说:“王商,在这个世界上朕就只有两个贴心人了,一个是珍儿,一个就是你了,有朝一日,朕一定要报答你。”
王商听了哽咽着说:“万岁爷是一国之君,却遭此大难,老奴实在是太看不下去了。在太后面前老奴还得假装着应付,老奴只要是能做到的,就一定要替皇上排忧解难。”
“王商……朕难为你了。”
“皇上,这是老奴应该的。”
见皇上热泪盈眶,年逾五旬的王商也流下了热泪。
“皇上,快进屋吧,会冻坏的。”
“好吧。”
“皇上,小心台阶滑。”王商扶着光绪帝回到了殿内,王商把火盆里的炭拨了拨,又添了几块,然后端到光绪帝的案桌旁,说:“皇上快烤烤手,看冻的。”
“王商,珍儿不知有没有火盆?”
“皇上,就是没有,我们也没法带去,只有多给她带几件衣服,棉袄我已准备好了,是向几个宫女讨的。唉,珍主儿真是太不容易了,那地方,晚上就她一个人,吓都要把人吓死的。”
光绪听了,牙咬得咯咯响。“这些没人性的,早晚朕定要收拾他们。”
子夜时分,雪愈下愈大,北风呼呼地刮着,在瀛台涵元殿后面的树林中光绪帝跟着王商轻轻地下到了已冻起来的湖面上。
“皇上,冰滑,小心点,别摔了。”
“嗯。”
他们冒着大风雪艰难地隐蔽在夜幕之中……
“啪”的一下,光绪帝滑倒了。
“万岁爷,摔坏没有?”王商扶起了光绪帝。
“还好,就是脚崴了一下,没事,能走。”
“来,奴才扶着您。”
王商扶着光绪帝一瘸一拐地向湖岸走去。
北风依旧呼啸着,像要把他们掀倒似的。在大风雪的掩护下,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人便轻轻地摸到了珍妃屋后的小窗前。
“爱妃,爱妃……”光绪帝轻轻地喊了几声。
珍妃正裹着薄被抖瑟着,哼!想把我冻死,我偏不死,我一定要活下去……
忽然,她听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声音。
啊,是皇上!
珍妃赶快披上衣服奔到窗口。
当她看到打扮成太监模样、头上身上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花的皇上时,激动得哭了……
“皇上……”珍妃哽咽着说:“这么大的风雪,您还来,把龙体冻坏怎么亦?”
“珍儿,快接着,这是王商从老宫女那儿要来的棉衣棉裤,你穿在内,别让他们看出来,啊!”
“皇上,请替我谢谢王商。”
皇上把衣服从木条的间隙内塞进去,珍妃把衣服拽出来披在肩上。
“珍儿……看你的衣服那么单薄,看你的手那么冷,他们太虐待你了。”
“皇上,太冷了,快回去吧,会冻坏了。”
“让朕再握握你的手臂……”
“啊!皇上,您的脸都冻僵了,快回去吧。”
“不,朕要跟你在一起。”
这时一阵猛烈的北风又扑了过来,光绪帝咳了起来,王商赶紧过来拽住皇上劝道:“皇上,快回去吧,您会冻坏的。”
“爱妃……”光绪帝不忍离开。
“皇上,快回去吧……”珍妃松开了手狠心地离开了窗口。
“啊,爱妃,快过来,朕要再看你一眼,爱妃……”光绪帝急得紧摇木窗。
珍妃蹲在窗下,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爱妃,你快站起来,朕要见你。”
“皇上,您快走吧,您会冻坏的……”
“爱妃,朕求你了,快站起来,让朕再看你一眼……”
“皇上,您快走吧……”珍妃蹲在墙脚痛哭不止……
“爱妃……”光绪帝恋恋不舍地被王商拉走了。
珍妃扑向窗口,皇上已经走了,只有扑面的北风和雪花……两行眼泪像泉水一样从她明显消瘦的眼眶内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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