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只有你死我才能活,难道让我死你们活吗?
没有我李鸿章的死,哪有您西太后的活啊!李鸿章悲愤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北京,总理衙门。
坐在案桌后的李鸿章声音沙哑地咳了几声便立起踱到窗口,他凝望着窗外的松柏树叶沉思着。
七十七岁的李鸿章为反对废立皇帝,才刚被慈禧贬任两广总督,又接急令复职调京任全权代表与入国联军和谈。
他一下火车,看到北京城被糟踏成这个样子心里真不是滋味,慈禧又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高官封给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收拾这个残局嘛……对此,李鸿章毫不在意,这些人,需要他的时候什么高官厚禄都一股脑儿的来了,不需要的时候,一脚就把他踢开了。
李鸿章恨恨地想着,不是吗?《马关条约》后把我闲置回家,签《中俄密约》又派我为全权大使。太后要废掉光绪皇帝,我才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把我撵出京城去任两广总督,现在八国联军打进京城,她逃命去了,才又给我封官加爵的调来收拾烂摊子。
李鸿章接过侍从端来的药喝了一口,又想到,她对我不信任,派了个亲信奕劻来了不说,现在连她最亲信的荣禄也派来,快到北京了。
正好,这卖国的差事就让给他们去办吧,我李鸿章不是傻瓜,替罪羊的事都找我顶替……敌人占领了国都,这样的议和无异于把刀架在脖子上的谈判。
唉!骂归骂,干归于,想我李鸿章身为朝廷重臣,肩负大清重望,岂能因个人得失而置国难于不顾……,只是近年颇因年高气衰,加之重病在身,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唉!李鸿章又长叹一声回到坐位,然后拿起公文看了起来,他在等待奕劻来商议如何与洋人交涉这些令人咋舌的条件。
“庆亲王驾到。”
奕劻是慈禧太后的宠臣,李鸿章当然不敢怠慢。
二人施礼后坐下,李鸿章拿出八国联军的四条对娈勖说:“这四条,无论其中的哪一条都无法接受,您看第一条,竟要清政府向各国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
奕劻也叹了口气说,“是啊!国库空虚,真要我们的命了。”
奕劻又拿来了西安新拍来的电文,他说:“太后旨意,要我们‘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李鸿章接过来看了后,说:“既然太后松了口,那我等的压力也就轻一些了,只是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恐怕国人不会答应。”
奕劻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我们也是出于不得已。”
奕劻出去后,李鸿章颓然落坐椅上,慈禧太后啊!你真舍得啊!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你轻轻松松就答应下来了,你都答应了,我李鸿章还敢抗拒?天哪!“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摇乞卖国,卖国!李鸿章的命好苦啊!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还被迫沦为与你一起卖国的千古罪人!
唉!谁能不说李鸿章可怜,可悲!
《辛丑条约》的电文寄到了西安,慈禧把几个一起逃来西安的王公大臣叫来议事厅,慈禧太后看了一下电文,只叹了口气,说:“不同意,奈何?”
别的大臣听慈禧不反对,哪里敢吭声,光绪帝展开看了泪立即涌了出来……白纸上的黑字,那《庚子赔款条约》明明白白地写着:“清政府向各国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慈禧心里倒挺自在,八国联军指出的罪魁祸首终于没有她慈禧的名了,只有载漪、载勋、载澜、刚毅、徐桐、董福祥他们,反正只有你死我才能活,难道让我死你们活吗?皇太后的宝座终于没有动摇,等条约签好,便可回銮京城了。慈禧面现得意之色,她看看几个大臣都没说话,便说:“既然大家都想不出别的法子,那这条约就算是通过了。皇上把玉玺印上吧!”
光绪帝滴着眼泪拿起了玉玺,长叹一声后,往那张空前丧权辱国的契约上摁了下去。
终于可以回京了,慈禧松了一口气。
光绪帝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任凭眼泪纵流……
慈禧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宣布退朝,自顾起身走了。
几个大臣摇头叹息着散去。
北京总理衙门。
李鸿章看了《议和大纲》后在谈判桌上几乎晕倒,天哪,这么多重臣将被处决,叫我李鸿章如何面对群臣?他们都是些怎样的人啊!载勋、载漪、载澜,他们都是皇亲,董福祥、毓贤、英年、赵舒翘、启秀、徐承煜……都是朝廷重臣,要他们的命其实也就是要我李鸿章的命。
李鸿章又看了赔款白银竟然是四亿五千万两,天哪!这是什么样的数字啊:这些豺狼是要把清朝政府洗劫一空了。
国民们知道了会怎样的骂我啊!李鸿章,你这个卖国贼!
李鸿章愈看愈气,愈想愈急,以致肝火上冲,面红发紫,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鸿章被抬回家后,不断吐血,病势日愈沉重,儿子及近臣们都焦急地围在他的病榻旁,李鸿章向他们一挥手,声音微弱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是。”
李鸿章独自躺着,自知大限将至,回首往事不禁泪洒胸襟……
想我李鸿章青年登科,中年封疆,晚年统帅,叱咤政坛,赫赫一生不可谓之不贵极,然却几起几落。忽儿被闲置回家,忽而又被顶戴高升;时而被脱去御赠黄马褂,下放两广,时而又钦定全权,耀职返京。但又偏偏赶上国运倒霉,害得我李鸿章被人唾骂,真正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李鸿章又下意识地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面颠,眼睛下的子弹还在,是那年在日本签《马关条件》时是被刺杀的,唉……李鸿章又叹了口气,老命都几乎搭进去了,还骂我卖国,太委屈了,这次还不知会怎样骂我呢!
唉,只怨我李鸿章生不逢时啊!年近八旬,乖乖老矣,不能存家颐养天年,却还要千里迢迢抱病北上,来和洋人们周旋,落得个千古罪人!想我李鸿章效忠朝廷一生,敬业大清一世,若论我的才华不可不谓孔明再世,不是吗?洋人想拥戴我做皇帝,都被我坚决拒绝了,倒不是我家祖坟没有冒过做皇帝的烟,而是我李鸿章想保住晚节……
李鸿章病重信息传到西安,急坏了慈禧太后,生怕李鸿章一死谈判不成,急忙发来慰电。李鸿章看了喟然叹日:“太后啊太后,老臣虽重病在榻,但无一日不关心谈判,若不是老臣死保您,洋人怎么会在严惩祸首的名单内把您的名字去掉……”
岂止!没有我李鸿章的雄辩,清廷不知还要再惩杀多少人,再赔多少银?为谈判成功我李鸿章不惜身背罪名、蒙受唾骂。唉!
个人的荣辱何足牵挂,老臣牵挂的是两宫回銮后,用什么银子来还人家?国库空虚,物资匮乏,三十九年的库银用来还债,中国人从此吃什么?
唉,慈禧太后啊!凭良心说,这场祸端本应由你来负,应该严惩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你那拉氏太后!而我却昧着良心把你保丁下来,为的是对你的忠诚。没有我李鸿章的死,哪有您西太后的活啊!李鸿章悲愤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这一生,您栽培了我,又把我推向深渊,真是赐我荣宠者,太后也!断我名声者,也太后也!
皇上啊,老臣知道您恨我,是的,甲午之战,我是贻误了战机,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是我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舰队,我怎么舍得让他们去送死?唉,只怪天不遂人愿,早知道他们终归要死,还不如早点让他们去死,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还可留下为国捐躯的好名声。为此,您下令摘了我的三翎顶戴把我赶回了家,我也只好认了。
皇上,去年太后要废您,是我把您保了下来,这一点皇上您可知老臣的苦心?老臣也确实对慈禧的专权看不下去,您身为皇上却毫无实权,要把您废掉老臣也确实于心不忍,所以老臣对皇上不可谓不忠。皇上啊,皇上!我们君臣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在我死后拉平了吧!老臣也只有去天国报答你们了,想到这里,李鸿章滴下泪来……
长子李经方进来见了,难过地说:“父亲您又流泪了,父亲您不必太伤感,条约虽然是您和他们谈判的,但这场国祸不是您的责任,您也是奉命行事!”
李鸿章叹道:“话虽这么说,但全权代表毕竟是我呀!”
下属进屋报道:“中堂大人,西安太后来电,重申:‘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要您尽快签约,两宫急于回京。”
李鸿章听了长叹一声,“量中华之物力?”这无异于竭泽而渔呀!
晚上,李鸿章喝了药后,躺在床上,李鸿章又想起了他的欧美之行,那时的他,是何等荣耀,无上风光啊!光绪二十三年(1897),为“联俄制日”,他奉光绪皇帝、慈禧太后之命以“钦差头等出使大臣”的无上外交头衔出使俄国及欧美四国,目的在于,以祝贺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仪式为借机,行“联俄制日”之实。
送他启程是法国大邮轮,住的是豪华专间,在俄国他受到了首相般的待遇:李鸿章身穿御赐黄缎马褂,头戴三眼花翎,乘坐的是五马金车,住的是亚历山大宫,还受到了沙皇的接见。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大舆,他就坐于各国专使席的首位,足见其地位。
在德国,他与威廉二世并排坐在阅兵台上检阅三军。他还被称为“东方俾斯麦”,竟与德国声誉最高的前任宰相俾斯麦齐名。
在法国巴黎,他受到了福尔总统的热情接待,白天出席了法国外交部专为他举行的盛大宴会,晚上与总统同乘一船参观巴黎的焰火盛会。
在英国,他在英国首相沙里士的陪同下,晋谒了著名的维多利亚女皇。
在美国纽约港,他受到了十九响礼炮的欢迎,并受到了美国总统克利夫兰的接见。
太风光了,连光绪皇帝都不如我。
病榻上的李鸿章,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历史是无情的,就是在这大风光之行,李鸿章落入了俄国人的陷阱,与俄方签订了出卖中国主权的《中俄条约》,竞允许俄人在中国东北修建铁路,为俄熊强旅顺、大连创造了条件,以致引来了德国人强占胶州湾,英国人占了威海卫、九龙,法国人占了广州湾,加上日人占了台湾,为中国变成半殖民地化加快了大滑坡。
对此,也是李鸿章在莫斯科亚历山大官盛大宴会上,举杯致谢时始料不及的吧!
西安、陕西巡抚署正厅堂内,慈禧太后高坐在绣着团龙黄缎宝椅上,光绪皇帝坐在她的左侧,大臣们都跪在下面,施群臣大礼后,垂立于两侧,人人脸上严肃,心惊胆战。
今天,慈禧将处罚她酌替罪羊——八国联军通牒的十一个祸魁。因为李鸿章发来电奏,联军统帅德国人瓦德西扬言:如不惩处载漪、载勋、载澜、刚毅、赵舒翘、董福祥、毓贤、英年、启秀、徐丞煜等十一个罪魁就要抓总祸首。瓦德西并强调是因为顾全中国的面子才未点这个总祸首的名。
慈禧急坏了,这个未点名的总祸首,当然是冲着她来的。为保自己就必须舍弃这些走卒。
惩罚这十一人,此举确非慈禧本意,实属无奈,何况又都是自己的亲信,现在却要他们去死,慈禧不禁悲哽起来,她怆然道:“今天将惩处这次战乱的罪魁祸首,不是哀家心狠,实是万般无奈,北京发来奏文,洋人逼着要交罪魁,否则不予议和,事已至此,望众卿体恤朝廷的苦衷……”慈禧声音悲哽起来。
慈禧再也无法讲下去了,这些将被处罚的人,都是她的亲信、亲戚,而且他们都是按她的旨意去办的,现在却要他们去死,不禁有些伤感,眼泪也流了下来。
慈禧太后又接着说:“都因载漪、载勋等昏愚无知,迷信拳术,且嚣张跋扈、挟制朝廷而酿成大祸,导致了江山血染,宗庙震撼、生灵涂炭,不严惩不足以上慰宗社、下安臣民。”
慈禧言罢令李莲英宣谕。
“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轻信拳匪,妄言主战,挟制朝廷,开祸乱端,罪实难辞,处革去爵位,革去职御,发配新疆,终身监禁,永不赦免。”
载漪、载澜哭着跪在地上叩头道:“谢太后、谢皇上不杀隆恩。”
李莲英又念:“庄郡王载勋、刑部尚书赵舒翘,纵容拳匪,围攻使馆,终酿奇祸,致洋兵破城,罪属不赦,赐其自尽。”又宣:“溥儁著撤去大阿哥号,立即出官。”二太监托来了酒盅。
载勋“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头像捣蒜般哭求道:“求太后、皇上开恩,臣知罪改过就是,让臣也到边疆思过去吧。”
慈禧太后想,不杀掉几个,洋人会答应吗……不杀你难道杀我不成?!于是摆了摆手,说了声:“哀家知道你是大清国的忠臣,为了大清国就请尽忠吧!”
光绪帝则道:“尔等现在才知道后悔,晚矣!若不是因为你们无法无天,挟制朝廷、酿成巨祸,那我大清也不致蒙此大难,臣民也不致遭此厄运,现在你们已犯下酒天大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载勋还想求慈禧,慈禧却已横下一条心向太监摆手示意,太监端着毒酒一步步向他们走过去……
“太后饶命啊!”载勋边喊边退。
慈禧太后噙着眼泪垂下了头……
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六日(1901.11.7)李鸿章过世了,弥留之际,部属来问:“中堂大人,您对朝廷可有何留言?”
“用袁世凯。”
一代奇臣去了。
却又给中国留下了灾难……历史就是这样让人不解。
李鸿章明知袁世凯在戊戌变法中出卖光绪皇帝还要举荐他,是出于对光绪帝的报复,还是出于其他?……不得而知,但袁世凯后来成为了篡权夺位的野心家恐怕是李鸿章始料不及的。
李鸿章会用人吗?未必,否则何以荣裕、刚毅之流都是他的宠出,又何以北洋水师出了个方伯谦,更奇怪的是临死还不忘记举荐袁世凯,何况并非不知道此人的品性。是报复光绪帝曾经摘下他的三眼翎带,退下黄马褂,开缺回家吗?可见李鸿章并非任人唯贤。李鸿章任人为亲吗?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让他的不负责任的外甥总办北洋水师的弹药呢?以致水师们常抱怨炮弹质量。
李鸿章死讯传到太后时,两官回銮已到达了开封,慈禧太后一面哭一面埋怨道:李老头啊!你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在我回京的半路上死,万一事情有变,哀家回不去可怎么办?
慈禧太后当然也伤心从此朝廷失去了一个擎天柱一样的奇臣干将,于是颁旨给予了李鸿章满清汉大臣中的最高荣誉,包括谥号“文忠”,人祀京师贤良寺,在北京设李鸿章专祠赐祭一坛,赠太傅,晋封一等肃毅侯,赏赐重金承办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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