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一听,猛地一击案,两手按剑而起,喝道:“大胆寒客,这是敝国内事,与你何干?要你多嘴!”茅焦回道:“天理难容之事,岂分国界?茅焦冒死进谏就是要维护天理人伦!”
清洗了成蟜,嫪、吕集团之后,秦王以为没事了,想松口气。没想到谏太后回宫的风波又起。
这天早朝,一个大臣出列奏道:“大王,卑臣有谏。”
“讲。”
“我听说昔日郑庄公平定了弟弟共叔段的叛乱后,把他的母亲囚禁于冷官,并发誓不到黄泉决不相见……”
秦王听了当即沉下了脸,但没有说话。
大臣也不管秦王的表情只顾往下说,可谓物梗在喉不吐不快。
“后来,有一位大夫叫颍考叔的想去劝说,带着厚礼去见郑庄公,郑庄公设宴款待他。席中,颍考叔把肉拣出来舍不得吃,郑庄公惊问其故。颍考叔说,要留着回去给老母吃。庄公听了叹道:‘你很孝敬母亲,可惜我只有到黄泉下去孝敬了。’颍考叔看出庄王后悔了,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庄公要想见母亲,又不违背黄泉下相见的誓言,那就掘地三尺,到地道中与母亲相会……”
这位大臣只顾讲着,没有注意到秦王的脸色已经由紫红变得铁青了。
“庄公果然这样做了,他终于见到了曰夜思念的母亲,他们高兴地唱道:大隧之中,其乐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融融。他们……”
“够了……”秦王咆哮着站了起来。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请大王将太后接回来。”
“还有谁和他一样意见?”秦王目光冷酷地环视着群臣。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
……
群臣中一下就站出了十几个人。
啊!反了,都反了。
秦王怒冲冲地喝道:“把这些逆臣全给我枭首断肢,堆到宫门外去。”
“是。”
“以后,有敢问太后事者,一样下场。”
秦王万万没有想到,每天早朝依然有不怕死的大臣出来死谏。
于是宫门外为谏太后事被杀的已增至二十七名,他们被砍下来的手足和头在宫门外堆起来示众,并且贴上了告示:
凡敢谏太后事者杀无赦!
秦王想,这一下看你们谁还敢来劝我接太后回来。沉默了三天后,秦王高兴了起来,他想不见得个个都不怕死。不料到第四天,便有一外国人揭了榜文向宫门卫说:“在下要见大王。”
门吏看了看他的穿着问:“您是哪国的人?”
“我是齐国人,名茅焦,为进谏贵国太后事而专程到此。”
“你没看见那座尸堆插着的告示吗?”
那人不屑一顾说:“正因为看见了,才斗胆进去一说。”
门吏叹道又是个送死鬼。
“好吧,你等着,我给你通报去。”
秦王正在殿上与群臣议事。
“报,大王,官门外有一齐国人要求晋见。”
又是为太后事来的,秦王脸色一沉:“让他进来。”
“是。”
不一会儿,茅焦来到了大殿内,他极有礼貌地给秦王施了跪叩大礼。
“礼平身。”
秦王怒容满面地看着这个衣戴虽然陈旧,但目光炯炯,气度不凡的人略显吃惊,但依然怒不可遏地喝道:“你什么人,来干什么?”
茅焦抬头看了一眼秦王,天哪!只见他面色铁青,两眉倒立,目睛上吊,凶光四射,再看看两侧卫士一个个虎目圆瞪,凶神恶煞,啊!整个的一个虎狼之国,真是名不虚传。
茅焦想吓唬胆小鬼还可以,怕死就不会来了,于是神色自若地回道:“在下是齐国人,名茅焦,正是为进谏太后一事而来。”
秦王一听,猛地一击案,两手按剑而起,喝道:“大胆寒客,这是敝国内事,与你何干?要你多嘴!”
茅焦回道:“天理难容之事,岂分国界?茅焦冒死进谏就是要维护天理人伦。”
“好!寡人今天就聆教聆教你的天理人伦!”
茅焦避开秦王咄咄逼人的视线,抬眼看着大殿藻井上的星辰说:“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应天下二十八贤士,你官门外已有二十七个,今天就以我的死来补足这二十八吉数吧!”
秦王大怒,“那分明是扰乱视听的二十七个亡命徒,你却说他们是贤士,寡人今天就不让你当什么贤士,寡人要把你活活烹死。来人哪,给我架起油鼎!”
“是。”
大殿下架起了油锅,干柴劈劈啪啪地响着,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大锅鼎内沸油在翻滚,锅旁四个满脸横肉的士卒按剑站着……
茅焦瞥了一眼油鼎,傲然一笑,说道:“堂堂大国天子,何必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小百姓大动肝火,茅焦不过是感叹一个怀有兼并六国、君临天下雄心的人,不把刀枪放在对付凶恶的敌人上,却用去杀戮两个无辜的小弟弟、一个老母以及一个继父、一群直谏的贤士上,就是夏桀商纣也未必如此残暴!如此违悖天理人伦!”
茅焦顿了顿,心想,反正是一死,就无所顾忌地讲了下去:“今天下如果知道这个想一统六合的人无非如此,试问还有谁会愿意来投奔秦国,还会有哪一个贤士敢为大王您出谋,愿为您效劳呢?看来秦王真如此下去,寒士以为大秦将亡,陛下危矣!……”
茅焦叹了口气,又声音悲怆地说:“茅焦原以为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大王,应该是气度非凡,与人为善的人,不想却是一个凶神恶煞、胸襟狭窄之徒。试想,如果文王、武王、周公、姜公也是这样,那他们能击败暴纣成就统一西周的大业吗?远的姑且不说,就拿贵国的先辈来说吧,曾称霸西戎的秦穆公,任用商鞅而使秦国富强起来的秦孝公,难道是像您这样的气度吗?”
茅焦越说越义愤填胸,他用手解开了衣领,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茅焦原以为大王您是一位身怀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英主,所以到秦国来投奔大王,想助您一统天下。可是未曾料到您竟是这样一个不得人心的人,我实在是太寒心了,我茅焦看错人了,纵然一死也不愿效劳像您这样的人……好,我说完了,要砍要烹,请便。”
言罢,便脱去外袍,向冒着油烟的滚滚油锅走去,。
群臣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都在等着一场历史上齐人茅焦因进谏被烹的场面……
正当茅焦向炉鼎走去,四个卫士也向他逼近时,忽听一声:“慢!”
众人都回过头去,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王公大臣站出来劝阻,万没想到,此语却出自刚刚还宣布要烹死他的秦王之口。
群臣又惊呆了……
天下有这样一条真理叫做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不过更重要的是茅焦刚才的一番死谏,震撼了秦王。
只见秦王大步走下殿来,向茅焦一躬腰道:“壮士请鉴谅,壮士所言为寡人所折服,寡人看出你是一个赤胆忠心的人,寡人不但不杀你还要重用你。”言罢向士卒们怒喝一声:“还不快把锅鼎撤去。”
“是。”
秦王又把地上的衣袍捡了起来,亲自为茅焦披上,安慰道:“壮士受惊了。”
并携着他的手回到殿上,说:“寡人要拜你为上卿。”
“谢大王隆恩。”
原来紧张到了白热化的气氛,忽然呈现了另一种场面,众臣们尚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便看见秦王携着茅焦的手走回殿堂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们都用手把自己的眼睛揉了揉……
一个个都眨巴着眼睛愣站着。
秦王亲临雍地冷宫,去接赵太后回咸阳甘泉宫。
卫士把宫门打开,秦王向母后寝官跪下并膝行去接……
“大王驾到。”
“母亲……”秦王喊道。
正在床上呆坐着,拿着两个孩子的衣服落泪的赵太后,头发蓬松,衣服凌乱……听到大王驾到的喊声后,她吓了一跳,把小孩的衣服护在胸前站起来向墙壁后退着……
赵太后以为秦王要来杀她了,她以恐怖而愤怒的目光盯着秦王,这个她曾经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自从嫪大死了,两个孩子被杀,自己被打入冷官之后,她感到遭遇了灭顶之灾,从此她绝望,她万念俱灰,只求速死……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到九泉之下去见她的两个孩子,以及心爱的嫪大,那个曾经和她患难与共,心心相印的人……
没料到,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她惊异地睁开眼时,见秦王跪倒在她面前,悲哽道:“母后,儿错了,原谅孩儿吧!”
赵太后怔怔地看着跪行而至的秦王,半天未回过神来。
“你……你的膝……”赵太后指着他滴血的膝。
“母亲……”
“政儿……”太后忽然大哭了起来,她一把抱住嬴政,母子俩都发出了悲伤的哭声……
于是母子俩同乘一辆车回咸阳。
赵太后在大郑宫时,整日呆坐着,一句话不说,回到甘泉宫后,依然呆坐着。
耳朵里总是响着两个孩子被杀死时,那令人心碎的哭喊声……
两个无辜的孩子,天真活泼的孩子就这样惨死了。
甘泉宫同样是人去楼空的情景,想起嫪大被车裂的惨状,赵太后欲哭无泪。
尤其触景生情,赵姬想起了和嫪大的恩爱愈加伤心欲死。他听嫪大诉说街头卖艺遭受的嘲辱时,两人抱头痛哭的情景似乎又呈现在眼前……
“太后,我们这些卖艺的,经常被人看不起,经常被一些富家子弟嘲笑。表演完,他们不把钱放在我们的盘里,而是扔在地上,有些恶棍还向我们扔臭鸡蛋……”
赵太后痛哭了起来。
赵姬想,自己虽贵为大秦太后,但并没有过了几天好日子,从小父母早亡,跟着堂兄嫂在街头卖艺,受尽屈辱,后来带着政儿在邯郸躲躲藏藏的六年,屡遭危难,到了大秦宫中吕不韦想摆脱她,秦庄襄王又嫔妃成群,只有嫪大对她真心,只有在大郑宫带着两个可爱的孩子才有一点愉快。可是现在,他们全都被杀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
赵姬又悲哭了起来……
眼前仿佛在大郑宫花园里,荷塘边的石凳上,她和两个孩子坐着,她给他们讲故事。
嫪大从荷塘边摘了一株红荷递给五岁的女儿,说:“看我们的小公主,长得多美,跟母后一模一样。”又指着站在一旁的儿子说:“麒儿快把昨天学的诗给父亲背出来,时时都要记住,你是王子。”
嫪大又感慨道:“真没想到我一个卖艺的人,也居然有了公主、王子的孩子。”
七岁的麒儿便把两手叉在腰后,仰着头背了起来:
“好,背得好,我的儿子就是要有王者的气概。”赵姬高兴地把两个孩子揽在坏里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
幻觉消息了,眼前是空荡荡的屋子,孤零零的……天哪!我的孩子啊!
赵姬又呼天抢地的哭了起来。
两个宫女闻声跑了进来,拼命地劝道:“太后,您要保重。”
“太后,别把贵体哭坏了。”
太后的哭声虽然止住了,但泪水却不停地往下流去……
两个宫女也同情地落下了眼泪。
吃饭时要宫女跪着、哭着劝半天才勉强进一口,经常是原模原样的又端了下去。
这天,晚饭菜依然又被退了回去。
“太后,您吃一点吧!”宫女跪着劝道。
“您要是不吃,皇上就会杀了我们的。”另一宫女哭着哀求。
赵太后拿起了勺子,刚想喝一口粥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孩子的声音:“妈妈,哥哥老抢我的肉吃。”
“他逗你玩儿的。”
赵太后又把筷子放下了……
她,终于病倒了。
秦王得知赵太后病重的消息,便赶到甘泉宫来探望。
“大王驾到。”
太后听到喊声,睁开了眼,“母后,您怎么样了?”
“孩子,……过……过来……”
秦王坐到了母后的床旁。
“母后,我给您请来了最好的医生,他们都给您看过了吗?”
“看过了,……不要紧……母后会好的。”
“母后,我给您送来的药,您吃了吗?”
“吃了,都吃了……”
“太后,请服药。”两个宫女跪呈上药碗,把太后扶了起来。
太后喝了两口就摆手叫撤下,一个宫女用白绢为太后擦了擦嘴。
太后喘息了一会儿,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女、太监都退出后,赵太后拉住嬴政的手喘息着说:“政儿……,母后不行了,……母后想给你说一句话,以解开你多年的疑团……”
“母后请讲。”
秦王把身子向母后倾了倾,这时他心里最想听到的是关于他的身世,这是多年来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使他屈辱,使他痛苦的事。他知道这个谜,只有母亲能揭开。
“政儿……你听着,你是子楚的血脉,是秦庄襄王的儿子……”
“母后,那就是说,我不是吕不韦的,是父王的血脉是吗?”
“是的,千真万确。”
“那为什么您不早说?问您多次,您总是含糊其辞。”
“因为……因为……母后怕……怕……”
“母后您怕什么?”
赵太后眼一闭,再也说不出话了。
“母后……”嬴政大哭…,。
“太后驾崩。”
母后怕什么?这句话一直困扰在秦王的心里,是怕吕不韦吗?我是他的儿子,他尚且还迟迟不归政于我。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他必然要加害于我!母亲,伟大的母亲啊!
赵太后死后,秦王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称帝之后又追谥为“帝太后”。
赵太后死后不久,年老的华阳太王太后也寿终正寝了,秦王同样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追谥了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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