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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入主长安

        霍邑既克,西南再无险阻。李渊安抚百姓,重赏三军,挥师继续南下。一路连克临汾、龙泉、文城等郡,到九月初十,李渊率左中右三军已围住河东。

        这一路来,沿途豪杰,趋之若骛,纷纷前来投靠。李渊的部队,如滚雪球一般,两月便发展到十三万之众。尽管如此,河东城高且坚,地势又险峻,再加上守将屈突通,不仅有一幅忠肝义胆,又特别善守城池,李渊连连发起猛烈的攻击,均以失败而告终。

        冷风秋月里,李渊在帐外往来徘徊,通宵达旦,终无良策,困倦之极,合衣睡下。一会儿醒过来,天色已明,李渊吩咐召来众臣,商议应对之策。

        进攻河东,李世民部下伤亡很大,他冲锋在前,险些为城上的暗箭所伤。眼看着自己的士兵纷纷填进了河东护城河沟里,李世民颇为伤感,当父亲在月下徘徊苦思时,世民也独立窗前,远眺沉思:

        河东城池坚固,久攻不下,这么下去,我们不但死伤惨重,还容易焕散军心。擒贼先擒王,如果现在暂时放弃河东,直接去取长安,对我们肯定会更加有利。如今我们一路南下,所向披糜,长安隋军,早已闻风丧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前往袭击,长安会比较容易拿下来。反之,如果我们僵在河东,且久攻不下,定会使长安的守敌增强信心,到时要取长安,就会增加诸多困难……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李世民的心里渐渐有了底。他伸了个懒腰走进卧房,想到长孙氏。自打结婚后,一直多事,他总是与她聚少离多,不能斯守在一起,这更增加了他对她的眷恋。掏出临出门时她塞给他的一方丝绢,李世民深情地望了许久,仿佛是看到了长孙氏那一张俏丽的脸蛋。

        “长孙氏,我真得好想你。”李世民喃喃地说着躺下,把方丝绢盖在自己的脸上。他虽然已为军中统帅,指挥着几万人的部队,可是他毕竟还太年轻,在离开了他的部下,离开了他的将军时,他常常会想念他的亲人,想念他的母亲。而今更多的,是想念他的妻子——长孙氏。在方丝绢下,他想到她温润的身体,想到她红嘟嘟的小嘴,感觉到体内,在涌动着一种激情。李世民终于进入了梦乡,当他正在与长孙氏缠绵时,听到了大哥的呼唤。他紧紧地搂着长孙氏,极费力地想告诉大哥不要进来,谁知嘴张得老大,就是出不了声。他急了,一用力,终于喊出了声,也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大哥站在自己的床前。

        “睡得这么熟,一定是刚刚睡下不久。”李建成问世民。

        “嗯。”世民答应着,翻身下床。

        “想攻城的事?”

        “嗯。”

        “可有良策?”

        “有一些想法。”

        “走,父亲召集我们去他的大帐,一定是商议攻城的事。”

        兄弟俩走进李渊大帐时,裴寂等一班大臣早到了。李渊待他兄弟二人坐下,开口说道:“今日请诸位来,是商议进攻河东的事,谁有良策,就请说出来。”

        李世民听了,第一个站起来说:“依我的看法,不如暂弃河东,直取长安。”他有条不紊地谈出了自己昨晚的想法,非常自信地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

        裴寂在一旁听了李世民的话,忙站身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屈突通凭险固守,一心孝忠隋皇朝。我军若弃河东去攻长安,他必然舍命救主,来袭我后。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必陷困境,欲进不能,欲退亦不能。所以,为今之策,只有攻下河东,再无后顾之忧,方可一举而拿下长安。”

        李世民听了,去看父亲,只见他微微点头,心里不觉一急,冷汗从宽阔的额门上,一排排地沁出。

        身旁的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宽阔的额门上冷汗一排排沁出,忙掏出一方丝帕递到他手上。李世民把丝帕推回去,对长孙无忌摇摇头。在长孙无忌不解的目光下,李世民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掏出长孙氏在他临出门时亲自塞进他怀里的那方丝帕。

        李世民充满感情地望望这方丝帕,小心地抖了抖,缓缓地擦着额门上的汗珠。他仿佛闻到了长孙氏身上那酥人的清香,一颗着急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他这才发现,对于裴寂的话,父亲虽然微微点头,表情却还是很凝重,正在煞费苦心地沉思着。李世民知道,这说明父亲对裴寂的话并不完全赞同,心里还有不少的疑点和顾虑。顿时,李世民有了信心,他再次站出来,冷静地分析道:

        “兵法曰:‘兵贵神速’。我军从太原出来,一路攻城掠地,所向披扉,使得军心大振,众望所归。也使得长安敌人,为之震骇;守城将士,惶惶恐惧。若趁此良机,一鼓作气西击长安,肯定比取河东还要容易。长安是大隋京都,是我们此次征战的目的,虽冒腹背受敌的危险,又有何所惧?反之,倘若我们久困于此,必挫我锐气,又增长安敌人的信心,到时再去攻占长安,恐怕就不那么容易。”

        李渊听到此,由不得也微微点头。李世民见了,信心大增,提高嗓音说:

        “更主要的是,对我们来说,长安与可东,属重属轻,非常分明。所谓擒贼先擒王,屈突通坚守河东,是为忠于隋朝,我们端了他的老巢,他自然是六神无主,到时必然是一击即溃。更何况,就眼前而言,关中群雄竟起,心向我举义之军,屈突通单是对付他们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来袭我后,替长安解围?”

        李渊听后,面色渐渐开朗,朝李世民赞赏地点点头,带着微笑,再一次陷入沉思:世民的分析,已显示出他高人一筹的谋略和胆识,真应替他高兴。世民看到了长安的空虚,看到了此时攻打长安比夺取河东更容易,也看到了长安比河东对我们更有价值。一举攻克长安,可陷敌人于被动,达到我们的目的。这点,裴寂想得不够。可是,裴寂的分析,也有他的道理。河东的力量,不可低估。屈突通对隋皇朝的忠心,更要重视。我们如果现在放弃河东,奔袭长安,屈突通必然要来夹击我们,世民轻视了这一点,裴寂却又被这一点蒙住了眼睛。看来,我将他二人意见中合理的部分综合起来,我就一定能赢。

        李渊这么想着,脸色越来越开朗,终于,他捋了捋长须,哈哈地笑起来。

        “现在,我命令:裴寂与刘文静领偏师留下,继续围攻河东,给我牢牢地牵制屈突通的兵力。明日深夜,左中右三军,西进关中,夺取长安!”

        李世民听了,眼睛一亮,他想起了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打仗是玩命,只能赢,不能输。你赢了一百次,哪怕只输一次,你就会前功尽弃,就会送命。因此,对每一场战事,你都必须慎之又慎,尽心去防止些那可能出现的万一中的万一。想到这里,李世民在心里喊到:

        还是父亲高明,想得比我周全!我在独挡一面时,一定要多多听取他人的意见,把方方面面的利害得失都要考虑清楚,然后再作决定。

        九月的黄河,激流飞腾,波惊鱼跃。岸旁的黄土地上,一排排的白杨树,卫兵似地站列着。极目东岸大道,李渊的三路大军,如洪涛般向黄河涌来。

        秋风舞动中,李世民举头流云飞鸟,再看翻滚的河岸:好男儿,当努力,自古英雄出少年。策马扬尘去,杀敌我在前,今番直捣长安,谁先登城,来把旌旗换?李世民低声吟罢,策马奋蹄,跃入千军万马之中。

        过了黄河,李渊意气风发,入主长春宫,关中士民,闻风而至。大殿上,文臣武将,汇聚一堂,单等李渊号令。只见李渊高坐殿上,双目炯炯,巡视一番之后,一捋胡须说:

        “为确保长安之战的胜利,令李建成率王长谐等五万之从,屯兵永丰仓,守卫潼关,既防隋军从东来攻,又对长安形成夹击之势;令李世民率刘弘基等六万余人前往渭北,占领渭河以北地区,把长安变成一座孤城。”说到这里,李渊站了起来,提高声音接着说:“到时候,你兄弟二人一定要齐心协力,分兵合击,拿下长安!”

        兄弟俩激动地望着父亲,又相互点了点头,大声回答:

        “遵令!”

        领了父亲的命令,兄弟俩各自领军分西南而去。李世民与大哥告别,统领右路大军,自渭北进入三辅。一路往南,但见这自北而南的子午岭,逶迤绵延于陕甘边界,将至南端时,却轻轻地一个回身,竟甩出一片西东走向的林海,如一条绿色的绸带,舞动在渭北高原的北端。李世民策马路边的山坡,十分懈意地眺望着这万倾的绿海。长孙无忌、刘弘基、侯君集等人紧随其后。

        “你们看这儿的山,都很平缓,也很温柔,没有孤峰突起,更没有盛气凌人气势,似乎缺了我们北方山的阳刚。”李世民望着林海感慨地说:“可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山,他们齐心协力地联结在一起,成就了这万顷林海,显示着一种不言的自威与自重,一种包容的气度和气势。我们,真应该好好地象它们学一学。”

        “二哥说的太对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有了这样的气度和气势,我们一定会首先攻入长安城。”长孙无忌说。

        李世民微笑着点点头,随着一声吆喝,他扬鞭往前狂奔。长孙无忌与侯君集、刘弘基相视一笑,赶紧追去。到了隰城,部队在城外安营扎寨,李世民带了侯君集正要前去隰城县衙,只见长孙无忌兴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二哥,贵客,有贵客到!”

        “大哥?”李世民双眼一亮,大声问。

        “不是,是你的平阳小妹!”

        “平阳小妹?平阳小妹!”李世民高兴地呼喊着,拔腿冲出大帐。

        平阳小妹,正是从小聪慧豪放的平阳小妹。此时一身盔甲,英姿爽爽,率了一万精兵,前来协助她最爱的二哥。

        “平阳,平阳!”

        “二哥,二哥!”

        兄妹俩紧紧地相拥着,流淌出幸福的眼泪。原来,李渊在太原起兵时,曾让李世民通知长安的平阳夫妻速往太原。可是,这时李渊已被朝廷注意,他在长安的亲戚,自然也在监视之中。倘若夫妻俩一道离开长安,恐怕难以脱身。平阳便坚持让丈夫柴绍,只身前往太原,自己则回鄂县别墅,散尽家财,招兵卖马。不久,她先后说服农民义军首领何潘仁、李文仲等与自己会合,然后一举攻占武功、始平等地。先如今,平阳手下,已有三万余人。李世民听了,禁不住连夸平阳说:

        “小妹,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平阳灿烂地笑了,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莲花。“二哥,你才了不起,我都听说了,你哭劝父亲强取霍邑,又建议以轻骑引出宋老生,而后……”

        “好了,别说了,我的好妹妹,咱们都是唐公李家的后代,身上流着英雄的血,彼此彼此。”李世民说罢,哈哈大笑。笑毕,不由得又摇了摇头,望着平阳公主说:“遗憾,真遗憾!”

        “遗憾什么?”

        “本来,柴绍一直跟我在一起。可是父亲看上了他,硬要将他留在身边。不然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见到柴绍了。”

        平阳一笑,说:“还真想他,只是我人已经到了你这里,还怕见不到柴绍?”

        “可又要晚两天了。”

        “晚两天,我等得起。”

        “你就……”

        “不要老说我了,讲讲长孙氏。”平阳知道二哥要来拿他开玩笑,打断他的话说。

        李世民听了,瞅着他的小妹,微笑着点点头,说:“还是象从前一样,利害!”

        当晚,李世民设下盛宴,与平阳小妹及何潘仁、李文仲等豪饮,兄妹俩把酒交谈,直到深夜。第二天,李世民把平阳介绍给各位将军。平阳见李世民手下强将如云,军队训练有素,想了许久,将何潘仁、李文仲邀到一旁,说:

        “我二哥世民,英雄盖世,如今我想把所有的部队都交给他指挥,你们也跟着他去干,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李二位将军听了,大吃一惊,望着平阳问:“交了部队,主帅你何以自处?”

        平阳笑了,说:“我,一个女流之辈。当初举兵起事,也是迫于万般无奈,现在遇上了二哥,自当歇一歇了。”

        何潘仁、李文仲一见李世民,便非常敬佩,能在他手下为将,自然高兴,只是念及平阳,这才有了那么一问。如今见平阳如此,便欣然同意说:“既然如此,我们从命!”

        平阳听了,对两位将军点点头,说:“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跟着我二哥,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李世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想到小妹,李世民心里充满喜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平阳小妹,会成为几万人的主帅。现在,平阳小妹又把这几万部众交给自己,一切都仿佛是做梦一般。大战之前,多有了这几万人的部队,对李世民来说,可真是如虎添翼。平阳妹给了他这么大的好处,他能给平阳的,就是帮她在附近找一个好的住处,让柴绍来与她一块儿住上几日。李世民想到这儿,唤来侯君集说:

        “我们这就到隰城去,替平阳找一处好住处。”

        言罢,二人登鞭上马,一阵狂奔,来到隰城县衙。入内,只见一中年人,五官清朗,长须飘然,满脸疲倦地捧着一个药罐,正小心地从侧室出来。见到李世民进来,中年人精神一振,迎上前来,问道:

        “来人可是右领军都督李世民?”

        李世民听了一惊,看这中年人书生模样,似乎象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便点点头说:“正是,不知先生是何人,怎么认识世民?”

        “我并不认识都督,只是都督入渭北后,与民秋毫无犯,吏民、豪俊归之如流。都督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因此,一见都督模样,便能猜得出来。”

        “你是……”李世民认真地打量着他。

        “我是隰城尉房玄龄。”

        “你这是……”李世民看着他手上的药罐。

        “喔,怠慢了。家父病卧在床,玄龄这是给他送药去。都督请坐,我把药送去给家父服了,再来陪罪。”

        房玄龄本是齐州临淄人,从小聪敏,博览经史。十八岁时,他便考上进士,授羽骑尉。去年初父亲染病,绵历年余至今。玄龄尽心药膳,从未解衣安睡,这才满脸的疲倦。

        “侍奉父亲,何罪之有?我与你同去。”李世民看看疲倦的房玄龄,朗然地说。

        房玄龄听了,心头一热,认真看一眼李世民,点点头引着他,来到父亲的卧房。李世民进到房中,只见卧室不大,也说不上豪华,但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就连床前的鞋子,也摆放得整整齐齐。突然间,世民想到自己的母亲。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无论是居室还是书房,首先是要干净、整齐。母亲说:干净则住着卫生,整齐则住着舒适。这城尉生病父亲的卧房,想不到竟能如此。李世民的心,不由与房玄龄贴近了许多。睁眼看去,见一须发斑白的老者,双目闭着,面朝房门而卧。

        “父亲,父亲,都督来看你了。”听到房玄龄轻声地呼唤,老人睁开眼来,看了看李世民,竟然坐起来,点着头说:

        “果然,一表堂堂,相貌非凡!英雄出少年,一代人杰,一代人杰啊!我儿一生有所托也。”说罢,望着李世民连连点头。

        “你把药喝了。”房玄龄坐在床沿,让父亲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到父亲的嘴里。

        李世民见了,心里非常感动。“如此大孝之人,定是忠臣无疑。”李世民心里暗自想到,待从卧房出来时,他们仿佛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李世民执着房玄龄的手说。

        “我也是,一见你就面熟。我想,我们早就神交了。”房玄龄说。

        “神交!说得真好,我们早就神交了。”李世民说着,哈哈大笑。待他笑完,房玄龄抱歉地说:“只顾了说这些,我倒是忘记问你。都督到此,所为何事?”

        李世民听了,便将要为平阳找一处公寓的事说了。房玄龄听过之后,高兴地说:“这事好办,就在离这县衙不远的清水塘,有一座很漂亮的小院子。我这就带你去看一看。”

        说完带了世民与侯君集,没多久来到了一座小院里。世民四处打量着,果然是一座精致的小院。里面家具,一应俱全,且都是新的。又院里除了几个下人,却再无他人。李世民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这院子是谁人所有,为何象是没人住过一般?”

        房玄龄听了,吱吱唔唔,说:这小院本是他一生积蓄,为娶妻而建的。妻子选好了,日子也定下了,父亲却突然患病。为照料父亲,婚期一推再推,父亲的病,终不能痊愈,房玄龄担心那女人为自己错失青春,干脆退了婚使她另嫁他人。这小院,也就这么一直空下来,将近两年了。

        李世民听后,正要开口推辞,房玄龄却含泪跪下,说:“父亲的病,可能还要捱几年,玄龄在父亲病未痊愈之时,是不可能成婚的。这坐小院,如令妹能来居住,玄龄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请都督,一定要答应。”

        李世民听了,这才点头答应。执着玄龄的手说:“我答应你,明日我就让小妹搬来。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一定要来帮助我,共同来创建一番大功业。”

        房玄龄激动地点点头,说:“我一直在等着都督,待家父病逾,我即来都督幕府中效命。”

        李世民高兴地点点头:“希望伯父早早病逾,我在府中等候你的到来。”

        言毕,李世民带着侯君集离去。房玄龄一直送到县衙外面,望着李世民的背影,久久不舍得离去。李世民策马驰出很远之后,想着适才的一幕,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房玄龄还站在那儿,正万分不舍地望着自己。李世民不愿马上离开,又策马奔回,到了房玄龄跟前,翻身下马,执着他的手说:

        “隰城尉,我等你,愿你的父亲能早日痊愈,我们早日相见!”说罢松开手,再次翻身上马。

        房玄龄眼睛湿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哪儿,望着一路远去的世民。

        时间转眼流去了半月,李世民竟然又梦到房玄龄,他大声地对自己说:要成大事,人才为第一。李世民醒来,天色微明,走出营帐,他深深地一吸新鲜的空气。

        “房玄龄,怎么还不见来?”他自言自语,举头朗然的长空,但见淡云缓缓,惊鸟匆匆。在飕飕的冷风中,李世民年轻的心,却滚烫灼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大战在即,他一点也不紧张,只是没见到房玄龄,他心中有些惆怅。他拔出腰上的长剑,临风舞出几招,吩咐卫兵:

        “请左虞侯来。”

        不久,侯君集匆匆赶来,李世民见了,大声喝道:

        “快拔剑。”话出剑起,直刺侯君集。

        侯君集则身一闪,瞬间拔剑在手。俩人你砍我刺,龙争虎斗,好一番撕杀。正尽兴时,有人来报:“门外有一长须中年人求见。”

        “房玄龄!”李世民喜出望外,一剑劈得侯君集倒退三步,忙收了长剑,迎出门去。见了房玄龄,一把紧紧地抱住,说:“你终于来啦。”

        “来了。”房玄龄高兴地回答。

        “伯父可安好?”

        “他,去了。”房玄龄眼睛湿了,随即又闪亮起来。说:“从此,我可以一心一意地跟随督都了。”

        李世民听了,当即引房玄龄进大都督府,任命他为记室参军,引为主要参谋。然后在都督府内,亲自为他挑了几间最好的房间。一切安排妥当,李世民欲如穷汉拾了个大元宝,好一幅眉飞色舞的样子。侯君集自跟随李世民以来,俩人感情其笃,差不多是朝夕相处,还从未见李世民这么高兴过,忍不住问道:

        “房玄龄来投靠,都督为何如此高兴?”

        “要成大事,人才为第一。你难道会不知?”李世民还要往下说,只见房玄龄匆匆进来,忙迎上去问:

        “可有好事要告诉我?”

        房玄龄听了,笑哈哈地说:“还真是一桩好事,刚才我只顾忙乎自己的事,竟给忘了。真该重罚。”

        “快说是什么好事?”李世民问。

        “我要给你推荐一个人。”

        “还真是大好事。”

        房玄龄点点头,说:“这个人比我小6岁,是京兆杜陵人,名叫杜如晦,字克明。其祖父杜果官至隋朝工部尚书,其父杜咤为隋朝昌州长史。这杜如晦自少聪悟,好谈文史,长于谋断,是个少有的奇才。他因为不满于滏阳尉这样的官职,现弃官闲居家中已有半年。”

        “既如此,我与你同去请他来。”侯君集说。

        “我希望都督能与我一道前去请他。”

        “一个小小的滏阳尉,能有多大能耐,还要都督亲自前往。”侯君集说。

        李世民听了,说:“不许乱说,君集难道不闻物以类聚之言?英雄识英雄,参军推荐的人,定能堪当大任。走,我们一道去请他来。”

        李世民在房玄龄的引见下请来杜如晦,从此以后,如晦常从征伐,参与机要、军国之事,剖断如流。房玄龄对李世民,更是罄竭心力,知无不为,每攻克一座城市,众人竞求珍玩,玄龄独先搜索有用的人才,将他们留在李世民的幕府中,若是致之幕府,遇到谋臣猛将,就与他们结为生死之交,共同为李世民效命。

        后来李渊称帝,曾对侍臣说:“玄龄深识机宜,足堪委任。每为我世民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待到李世民夺了他父亲的皇位后的一段时间里,房玄龄与如晦共掌朝政,典章制度皆两人所定。时称如晦长于断,玄龄善于谋,两人配合默契,同心辅佐李世民。后世论唐代良相,首推房、杜。这是后话。

        世民自得房玄龄,幕府里很快形成一个由他为首的,包括杜如晦、长孙无忌、唐剑、侯君集等在内的智囊团。每每有事,世民便将他们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此时,李渊亲率大军,屯兵于长安城东西三门中的春明门,命令李世民引兵赴司竹园,屯兵于原秦阿房宫城;命令李建成领兵西略扶风,往南渡过渭水,屯兵于长安故城。三路大军,共二十余万,将既乏守军、又无援兵的大隋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李渊的大军,十三岁的炀帝之孙、代王杨侑束手无策,只为釜鱼困兽,由人烹煮。事已至此,李渊仍顾念隋王朝的各方力量,不愿作众矢之知。虽下令将隋都围住,却不让部下前去攻城。李世民有些不解,召来房玄龄等人问策。

        左虞侯侯君集早盼着攻城,见李世民问及此事,便第一个说了自己的想法:

        “而今长安已围了将近两个月,以我们的实力来说,又不是打不下来,为何还要久围不攻,我还真不明白。”

        李世民听了,并不言语,只把目光移到房玄龄身上,想听听他的高见。房玄龄因为刚来不久,原想听听他人的意见,然后再说自己的看法,而今见李世民想先听他的意见,便一捋胡须说:

        “我认为,对于隋都,唐公之所以围而不攻,主要缘于这两个原因:其一,唐公身为大隋老臣,不忍强攻都城,使生灵涂炭;其二,也是最主要的,唐公想待东都的战局明朗,再夺取长安。”

        “前一个原因我可以理解,只是这后一原因,还请参军明言。”侯君集执着地问道。

        房玄龄听了,并不言语,只把目光去看杜如晦。那意思很分明:你也该发表一下高见了。杜如晦自然明白房玄龄的意思,朝侯君集看了一眼,缓缓地说:

        “要讲清这个问题,先得分析一下东都战况。李密、窦建德等义军围住东都,已有多时。前不久窦建德在河间郡打败了大隋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愿受李密领导。这样一来,李密不但队伍多了,地盘也扩大了。他身旁的谋士徐世绩建议,围攻东都得不偿失,不如‘先西袭长安,执取独夫,号令天下’。如果李密也同徐世绩一样聪明,采纳他这个计策,来攻长安,我们要争天下,可就多了一个劲敌。可是,李密没有采纳徐世绩的建议。东都他久攻不下,若中途退兵,他感到颜面丢尽。这样一来,李密就失去了与我们争天下的唯一的一次机会。如今,隋炀帝更想灭了他。在薛世雄败后,隋炀帝即派王世充为官军统帅,领十万大军向洛口瓦岗军总部进击,欲消灭李密。第一仗:李密大将柴孝和阵亡。王世充的大营几乎被李密端掉。他们双方,各有输赢,各有伤亡,战得正酣。依我看来,李密为了颜面,现已骑虎难下,很快地位也难保?”

        “情况既然如此,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马上就可以进攻长安吧?”侯君集又问。

        “对,将军所言不差。现如今,唐公派人招降代王杨侑已有近月,还不得要领,看来代王是不想让我们兵不刃血进入长安,而李密与王世充两军鏖战多日,已经两败俱伤。我想,唐公下令攻城,就在近日。”房玄龄接过杜如晦的话说。

        李世民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问题分析得清清楚楚,心中大喜,对房、杜二人会意地点点头,吩咐侯君集说:“即刻召来各部军头以上将领,准备好进攻长安的有关事宜。”

        就在第二天,特使带来了李渊攻城的命令,同时还带来了李渊的严令:“攻城诸军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李世民看后递给长孙无忌。

        “唐公对隋朝,可谓尽臣之忠心。”长孙无忌感慨地说。

        房玄龄听了,低头不语,李世民凑进他耳旁,低声问:“你认为……”

        “唐公为得民心,用心良苦,都督一定要严令部下不得有违。”房玄龄也附在李世民的耳旁低声说。

        李世民听了,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个狂风怒吼的冬日,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东都城外,李密的瓦岗军与王世充的隋军摆开战场,进行第二轮大战。这一次,王世充在李密手下大将秦琼、程咬金、尉迟敬德等猛烈地追杀下,终于全线崩溃,大败西逃。

        遗憾的是,打了胜仗的李密却险些遭翟让的哥哥翟宽诛杀。原来,当初翟让在徐世绩等人的劝说下,主动把盟主之位让给李密时,另外还有许多人劝他不要这样,他的兄长翟宽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然而,忠厚的翟让最后还是听了徐世绩等人的劝告,坚持把权力交给李密。他的兄长翟宽,一直都咽不下这口气。这一回,李密大败王世充,大胜而归,更加洋洋得意,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翟宽见了,非常气愤,对部下说:“我弟真愚蠢,放着天子不做,拱手让给别人。他真不肯做,只有我来做了。”说完之后,命令部下作好准备,试图在庆功宴上杀了李密。这时的李密,已经大权在握,到处都有他的耳目。翟让主动让位给他,本来还心存感激,如今闻报此事,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一声令下,将翟氏兄弟俩及他们的亲信,一一斩杀,将他们部众,分与其他部将。事态虽然得到平息,却使李密大伤元气。也就是在这一天,李渊下令三军:

        进攻隋朝大都长安!

        随着李渊的一声令下,李建成从东、南两面,李世民从西、北两面,共20余万之众向守军不到五万、且完全丧失了斗志的长安守军,发动猛烈地攻击。

        这一天,李世民衣着单薄,跃马军中,指挥攻城。飕飕冷风迎面刮来,身旁的侯君集也禁不住一个寒颤,房玄龄见了,对李世民说:

        “天气过于寒冷,宜令士兵尽早攻城。”

        “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李世民微笑着点点头,举剑一指东面城门,喝道:“谁先登墙入城,赏千金。”

        侯君集听了,也不答话,第一个冲上前去,柴绍、殷开山、段志玄等见了,各领本部官兵,齐唰唰地向东城冲去。

        长安城的守军,似乎没有什么抵抗,就四处逃窜。侯君集第一个登上城墙,连砍数人,趁乱放下过桥。柴绍、殷开山等将军引领他们的士兵,攻进城去。李世民迎了李渊,缓缓进入长安。城内百姓,夹道欢迎。长安城不堪一击,是李世民意料中的事;百姓这么热情地欢迎李家军队,却使李世民联想许多,甚至浮想连翩。

        得民心者得天下,父亲说过的话一点不假。这大隋天下,看来就要姓李了!李世民跟在李渊身后,心里这么想着:他抬头看看父亲,想着父亲从起兵以来的一系列战略决策,心里充满敬佩。许多事情,尤其是办大事情,真的还是要有耐心,要有相当的耐心。要有眼光,要瞅得准时机,然后抓住他。看来,还有许多事情,我要跟父亲好好学学。这么想着,李世民随父亲一道进入代王杨侑住的东宫。

        大哥李建成这回又先一步进城,早在那儿迎着。代王杨侑连同他的王妃、太监,都可怜巴巴地一排站着,等候发落。李世民好奇地望着他们,心里突然嘣出一个有趣的想法:这没了权力的皇帝,真比狗还不如!这么想着,他差点笑出声来。

        李渊此时神情肃然,还是如昔日晋见皇上一般,恭恭敬敬地移步上前,与代王施礼。

        李世民忍不住在后面问到:“如何处置他们?”

        李渊回头,瞪了李世民一眼,转过头来,依然恭恭敬敬地说:“请代王暂时移驾大兴殿。”

        昔日威风凛凛地代王,看一眼李渊,垂下头来,往大兴殿走去。一大群王妃、太监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四天过去,在裴寂的操劳下,一切准备就绪。李渊下令举行新皇登基仪式。他向天下宣布:

        立代王杨侑为帝!遥尊远在江都的隋炀帝为太上皇!

        一切都在李渊的安排下进行,作为大隋皇帝的杨侑,要想保住眼前的性命,就只能象个奴仆一样,对李渊惟命是从。李渊的属下许多不明白这一点,纷纷上书请求李渊自己来做皇帝。李渊看了这些折子,心中暗自好笑。

        如今,就隋朝的势力而言,南面还有扬州的隋炀帝,北面还有洛阳的王世充。就各路的义军而言:李密如果被王世充击溃,也还有薛举、刘武周、窦建德等,他们哪一路,现在都可以与李渊抗衡的,如果此时就做了皇帝,此不是自己找事站到靶心,去让众人射击?李渊想到这里,摇摇头,把折子扔在一边,还是按照原来自己想好了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他首先宣布,废除以前的一切苛法暴令,然后重新与民约法十二条。这一举动,深得关中地主绅士的支持和拥护。李渊的声誉,立刻在关中排到了第一位。在盛誉之下,李渊由长乐宫入主大兴殿,使杨侑任他为大丞相,晋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同时封他李家的后代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最后让杨侑下诏:

        “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罚赏,咸归相府。”并诏“唐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前后羽葆鼓吹。”

        至此,长安隋朝的军政大权,全数归了李渊,皇帝就只剩了“郊祀天地”,与鬼神打交道的份了。

        李世民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佩服父亲手段高明。

        世民心中敬服父亲,常往大兴殿与李渊深谈,讨教有关军事政务。此时,李渊虽说还没有做皇帝,早俨然以皇帝的身份来考虑天下的事情。他雄心勃勃,对于政事,有许多想法。身边虽有裴寂、唐剑等一班亲信,但许多想法,与儿子谈起来,更可以尽兴。这日谈起用人的事,李渊感慨颇多,对李世民说:

        “隋末无道,上下互相蒙蔽,皇上骄横,臣下谄媚奸佞之徒不断。皇上不知道改正自己的错误,臣子不为国尽忠,最终使国家危难,自己也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我现在要拨乱反正,志在安邦定国。如今平定乱世,非有武将不可;今后守成治国,就要靠文臣。只有使文臣各尽其才,国家才能稳定发展。”

        李世民听了,连连点头,说:“父皇所思,胜于古代圣君,待我们平定天下之后,定可开创一代伟业。”

        李渊听了,非常高兴,进一步深谈自己治国的想法,说:“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不仅要选好人才,用好人才,还要为君者自己处处带头,严于律己,节俭奉公。上行下效,才可以使人才不致腐化。隋末就因为奢侈浪费,喜好奇珍异宝,致使臣下纷纷进献,结果闹得民怨沸腾,国破家亡。从现在开始,我现在要禁止进献珍奇之物,以免玩物丧志。”

        李世民端坐于李渊右侧,眼都不眨一下,聆听父皇的治国之道。李渊见儿子听得认真,逾发谈兴大起,讲完用人,又讲爱民。

        “为君之道,要能长久,最重要的是要得到人民的拥戴。”李渊说:“隋帝之所以国家已毁,人也将亡,并不是我李渊推翻他的,完全是他自己推翻自己。他把人民作为畜牲一样驱使,搞得天下人怒恨,这才纷纷起来造反。我今后做了皇帝,一定要尊民、爱民,要让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如今,裴寂正按我的意思,拟定‘均田制’和‘租佣调制’。我要给丁男和十八岁以上中男每人授田一顷,给六十岁以上老男、笃疾、废疾的人授口分田四十亩,寡妻妾授口分田三十亩。对于贵族田地,要有限制。从亲王到公侯伯子男,授田数从一百顷降到五顷。在职的官员,从一品到八九品,授田数从三十顷到二顷。此外,各级的官员还有职分田,用地租补充,作为俸禄的一部分……”

        李渊兴致勃勃地谈着,李世民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时表现出由衷地赞赏。父子俩一谈便去了几个钟头,竟都没有半点倦意。就在这时候,侍从来报:

        “抓到了李靖。”

        早在太原时,李靖断定李渊要谋反后,连夜出了太原,想去扬州面见圣上。结果,真如李世民所料,兵荒马乱中,李靖到了长安就再也不能向前。长安被李渊团团围住,后来又破了城,李靖料定李渊捉住他不会放过,东躲西藏几月,硬着头皮想混出城去,不料给卫兵逮了个正着。原来,李渊一直“挂念”李靖,早就让人画了他的头像,令守城卫兵严加寻查。

        李靖被五花大绑,推到李渊脚下。李渊正与儿子讨论治国之道,心里高兴,也不想羞辱李靖,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说:

        “拖出去,斩了。”

        李靖出生于官宦之家,不仅人长得仪表魁伟,更具文武才略,又颇有进取之心,一直怀才不遇,终为隋朝一小史。如今正值壮年之时,一腔热血,壮志未酬,却要被斩,他怎么也不甘心。在武士拖他出殿外时,李靖突然大声疾呼:“唐公起兵,本来就是为天下清除暴乱,想成就一番大事,怎么可以因为私怨而斩杀贤士呢?!”

        对于李靖,李渊父子都早有耳闻,知他是个能人。只因李靖要去告秘,要置他们于死地,这才有了斩杀之心。如今听李靖一番呼唤,李世民敬重他的才识和胆气,忍不住对父亲说:

        “此人留下为我所用,定能建功立业。”

        “只是他的所为,实在可恨。”李渊叹一口气说。

        “当初是各为其主,也足见他是个忠臣,父王……”

        “好吧,就饶了他一命,留在你秦公府听用吧。”

        李世民一听,忙高声喊道:

        “刀下留人!”

        此时的李渊,已收揽了朝廷中的许多元老,如萧瑀、陈叔达等,对于李靖,由于原来的那点反感,他不愿留在身边。于是,李渊将李靖交给世民,让他召入幕府,充做三卫。

        隋炀帝自从雁门解围之后,在宇文述的建议下来到扬州。只因各地起义不断,叛乱不断,而扬州又十分温暖安适,隋炀帝心存留恋,一直不肯回长安。可是,他的被称为“骁果”的随从禁卫却都是关中人,有些受不了这长年远离家乡的孤苦的生活了。

        按皇权的规矩:天下乃皇帝之天下,天下万物归皇帝所有。天下的女人,皇帝都可以享用。如此一来,隋炀帝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扬州,都能过着一样的生活。享尽扬州之美味佳肴,享用扬州之绝世美女。可是,跟隋炀帝久驻扬州的随从禁卫,却要受到与家人、亲友长期相离的痛苦。日复一日,这痛苦渐渐变成了不满。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不满又变成了愤怒。

        随从禁卫们的不满与愤怒,都被他们的统领武贲郎将司马德戡看得清清楚楚。比之一般的随从禁军而言,他的生活要优裕的多。因此,司马德戡开始试图用劝说的办法,来平息卫兵们的愤怒。随着卫兵们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他终于没有办法来平息。就在这时候,传来李渊攻占长安的消息。这对于这些炀帝身边的随从禁卫来说,不谛是一声炸雷。一个无情的声音在宣布:从此,他们将永远回不了家!

        随从们怒吼了,禁卫们拔出了自己的剑。他们都认为,这一切,都是炀帝造成的。眼看一场兵乱就要发生,司马德戡在万般无奈之下,与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说:

        “禁卫们思乡心切,早先皇上又不肯班师回京。现如今,长安为李渊所占,班师回京无望,禁卫们已生反心。而今我们如再没有作为,必然受害于他们。”

        于文化及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父亲于文述兵败高丽,他曾受牵连被眨为遮民有一年多,父亲临死前求告隋炀帝,这才又官复原职。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闻听禁卫们已有反心,不由暗自高兴,表面却故作忧虑地说:

        “这事,对我们太过凶险。禁卫们可以杀了我们,皇上也可以杀了我们。”

        “这如何是好?”司马德戡问道。

        “依我之见,事到如今,只有按你所言,我们只可以因事利导,顺了禁卫们的意思……”

        于文化及如此、如此,对司马德戡耳语一番,司马德戡连连点头称是。

        于文化及嘿嘿一笑,吩咐司马德戡集合随从禁卫。愤怒已极的随从禁卫,很快来到东都的演兵场。于文化及立在高台上,对着他们大声地问道:

        “炀帝苦我等久矣,而今我欲反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一问既出,下面一片欢呼。在“反了,反了!”的呼声中,大家一致拥立于文化及做总督。于文化及哈哈大笑,拔出长剑,大声喝道:

        “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们都要对我唯命是从,有违命者,定斩不赦!”

        随从禁卫们听了,纷纷在他面前跪下,大声发誓说:“我等唯总督之命是从,万死不辞!”

        “好!”于文化及大叫一声,剑指炀帝内宫,喊道:“我等先杀了炀帝,尔后再杀回长安去!”

        随着于文化及的声音落地,两万多名随从禁卫,如汹涌的浪滔,向炀帝的内宫涌去。炀帝忽然见到他的随从卫兵们一改往日之奴相,一个个仇敌般地举剑朝他走来,立刻想到了十八年前,他手握长剑,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亲信,去杀他父亲杨坚的情景。记得当年的父亲,对他和他的亲信,并无半点惧色,有的只是愤怒。现如今,面对手握长剑的宇文化及和如狼似虎的随从卫兵,炀帝连愤怒也没有了。他非常平和地望着这些往日里对他极尽奴颜婢膝的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皇上从前的卫兵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也不愿意去理会这事,纷纷冲上前来,朝着这微笑的皇上,劈头盖脑地一阵狂砍。

        倾刻之间,皇上没了,只剩下一堆血醒的碎骨烂肉。宇文化及大功告成,也学李渊,立隋炀帝三弟秦孝王俊的儿子杨浩为帝,自己做起大丞相来。

        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听了大喜。一番准备之后,令杨侑给自己晋位相国,加九锡,赐殊物,加殊礼,改丞相府为相国府。李渊已经做了实际上的皇帝,杨侑这个表面的皇帝只不过是摆设。李渊尽情地戏虐和蔑视皇权,做了实际上的皇帝。这一切,当然凭的是实力。皇帝是实力对奕的产物,是人的动物性的反映。就如同狮群中的头狮,只因为它是狮群中最有力气的。当另一头更有力气超过它的狮子出现时,它只能去死!自有皇帝产生以来,人类社会就是这么无情!现如今,至少在长安,李渊成了最有力气的那头狮子。或许因为他是人,并不忙着赶跑皇帝,或是让皇帝去死,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摆设,以此来炫耀自己的仁慈和忠诚。

        一切美德的产生,都是自我克制的结果,这其中还包括了利害得失的权衡。李渊是一个真正的君主,也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他最懂得什么时候需要克制,什么时候可以让自己活得潇洒一些。如今太上皇都被他的属下杀了,这皇帝已成了无源之流。供着这无源的溪流,已经失去了意义。更主要的是,这时的李渊已经积蓄了充足的力气,完全可以与天下所有的力量,来一番围剿式的战争。通过一月的思考,李渊终于想清了这一切。

        在众臣的再三肯请下,从大兴城搬进太极殿,即了皇帝位。李渊建立唐朝,改年号为武德,定都长安。立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这一天,仪式隆重庄严,从午时开始直到天快黑时才告结束。

        这年,正是大业十三年,公元618年5月28日,隋炀帝夺得父亲杨坚皇位的第十三个年头。这一年,李渊52岁,李世民还只19岁,开始了武德元年。

        尽管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李世民从前殿回到承乾宫里,心里还一直处在兴奋之中,久久不能平息。李世民正在大厅里来回走动着,突然听到一声声婴儿响亮地啼哭,他立刻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长孙氏倦怠地躺在床上,她的贴身丫鬟婵媛,手里正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婴儿。李世民见了,狂喜地奔上前去。

        长孙氏已经疲倦至极,连唤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强作笑容地迎接他。

        “生了?”他扑到长孙氏跟前,爱怜地抚了抚她零乱的鬓发,然后从她身旁抱起儿子。

        “他真有福气,今儿父亲登基,你就出生了。生在这承乾宫里。承乾,李承乾,就给他取这个名子。你说好不好!”他欣喜地望着长孙氏,等着她的回答。长孙氏努力地睁开美丽地双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承乾,承乾!”李世民呼唤着儿子,看着,亲着,不停地来回走动着。

        “我的父亲,你的祖父,今天做了皇帝,你知道吗?”李世民大声地问儿子:“告诉你,今天是你祖父登基的日子,今天是武德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说罢,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刚落,他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

        “外面,怎么回事?”他问。

        “是参军大人他们,许多人,都来了。”丫鬟婵媛回答。

        李世民放下儿子,走到床前,亲了亲长孙氏的脸颊,说:

        “你好好休息,我去招呼他们。”

        长孙氏点点头。

        李世民走出卧房,但见房玄龄、杜如晦、柴绍、长孙无忌,还有侯君集、刘弘基等一排儿站着,待李世民走到跟前,便齐声说:

        “恭贺秦王,恭贺秦王喜得贵子。”

        李世民见了,盯着房玄龄笑着说:“一定是你教的。”

        “秦王这回可是冤枉我了,秦王双喜临门,我等自当前来恭贺,还用谁来教谁。”房玄龄说。

        “双喜临门,封了秦王,又喜得贵子,还真是这样。”李世民说:“可是,在我看来,这双喜,还不及另一喜。”

        “秦王还有何喜?”房玄龄吃惊地问。

        “我有了你们这班兄弟,这才是最大的喜。”李世民说罢,动情地哈哈大笑。

        众人尽皆动情,都跟着大笑起来。一时间,秦王府中,笑声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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