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纳什的精确性。他曾夸下海口,说一定要击中邦德的心脏。而邦德最后的赌注也全都投在这点上。果然,子弹不偏不倚打在了邦德心脏的部位。
邦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就像个死人。在开枪之前,他就回忆曾经看到过的尸体——他们死后的身体是怎样躺着的。现在,他完全是按那些姿势躺倒的,像个破旧的洋娃娃,他的胳膊和腿都张开着。
邦德正探究自己的感觉,当子弹呼啸着穿过他胸前的书的时候,是不是打中了他的肋骨。但子弹并没有穿过邦德的心脏。它只穿过了金属的烟盒,卡在书中。邦德只感觉到胸膛上的皮肤有些灼热。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肋骨内燃烧一样。当他的头砸在地板上的时候,他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看见自己鼻尖旁纳什鞋尖的影子在晃动。这使他相信自己并没被打死。
邦德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像考古学家研究古人类化石一样,在默默地研究着自己计划好了的受伤姿势。他膝盖半弯着,可以随时跳起身来;右手好像正抓着被击穿的心脏,而他可以立刻松开抓着的书本,拿到几英寸之内的公文包,可伸手掏出里面的双刃飞刀;他还为此曾经嘲笑Q,而现在事实证明,自己是多么需要它们。左手以投降的姿势平伸在地,这可以帮助自己腾身而起。
他听到纳什在他上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棕色的鞋尖挪动了。邦德看到他的鞋皮拉紧了,纳什站起来了。这个家伙右手拿着邦德的枪,马上就要跨过邦德的尸体,踩在下铺上,用他的手枪,对准那缎子般的头发上面的脖子开枪。手枪已经推上膛了,纳什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火车的轰鸣会将这沉闷的枪声淹没。
这事马上就要发生了,邦德头脑飞快地回忆着自己学过的解剖学知识。在人体的下身什么地方是致命的部位呢?哪个地方是主动脉呢?他想起了,股动脉!沿着大腿内侧,紧靠着髂骨的,或者那个叫什么来着,总之股动脉就是人体下肢的主动脉。还有一处在腹股沟的中心那里,假如邦德都错过了这两个地方,他就真的死定了。邦德很清楚,现在不可能赤手空拳去击败面前这个杀人狂,要反击就得一刀刺中要害。
褐色鞋尖从他的鼻尖前移动了,转向了床铺。他想干什么?除了火车朝着辛普露方向急驰而去的铁轨声,漱口杯叮叮作响声,地板也轻轻震动着的声音,就没有其他的声响了。如果搏斗起来,就会殃及两边几百码外的包厢内的无辜,他们或许正酣睡;或许醒着躺在床铺上,想着他们的生活和爱情,正制定一个小小的计划,想着谁会在里昂车站来接他们。还有那些站在过道里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死神也正从那个黑黑的枪口向他们奔来。
一只脚向上提起,棕色的皮鞋离开了地面,想从邦德的身上跨过去。太好了,大腿内侧正好暴露在他头上方。
邦德的肌肉盘紧了,就像一条蛇。他紧张而小心地伸出右手,摸到公文包的边缘,按下上面的按钮,慢慢半抽刀子,而胳膊仍旧一动不动。
棕色的鞋跟离开了地面,重心压到了鞋尖上,前腿快要落下,后腿将要抬起。
邦德稍稍移了一下身体,抓住时机,牢牢握住刀柄,以免到时候插中骨头拔不出来,然后……
突然间,他从地板上翻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向纳什大腿内侧扎去。
刚爪般的手指仍紧握着,邦德的胳膊,肩膀随后压了上来,由于用力过猛,刀刃已全部插入他的腿部。只留了刀把在外面。邦德感到他的指关节已压在了纳什的法兰绒裤子上了,但他仍然不松手,继续狠狠地插下去。
纳什发出了一声恐怖的惨叫,手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纳什反射性地扭转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向邦德压了下来,这时,邦德的刀子已深深绞在他的腿上,拔不出来了。
邦德早料到了这点,便飞快地向窗口避去。但是,就当他侧闪之时,纳什的那只大手正好掉下来将他一把抓住,狠命地把他摔在下铺上。没待他反应过来,那狰狞的面孔已经欺到了他面前。纳什眼睛冒出红色的凶光,凶残的牙齿呲着,两只大手,由于痛苦,向他慢慢扑来。
邦德斜靠在铺上,两脚盲目地踢着,但他的脚马上就被纳什的大手抓住。纳什使劲地拽着他的脚,用力把他往铺下拖。
邦德竭力抓住床铺上的东西,但却无济于事。纳什的另一只手已抓住了他的大腿,指甲深深地掐了进去。
邦德的身体被扭着拖下了床铺。立刻,纳什张开大嘴扑向邦德。邦德死命地用另一只脚猛砸在纳什的头上,但纳什一点都没反应,他只好继续踢打。
在挣扎中,突然,邦德的手指碰到了一样硬硬的东西。啊,是纳什的书!这东西怎么用?枪口在书脊的哪一头?这是在对着他自己还是在对着纳什?他已无法考虑这些了。他举起书本,对准那满是汗水的大头,握住了书脊的底部,按下了按钮。
‘叭!’邦德感觉到了一股后挫力,‘叭!叭!叭!叭!’此刻邦德感觉到他手指下面的书已经发热。抓在他大腿上的手松开了。汗光闪闪的脸朝后倒去。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鼻子上鲜血直流。随着噼啪、咣啷一声,纳什的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身体也随之仰倒。
邦德瘫倒在地上,直喘粗气。他盯着包厢门上的那盏紫色照明灯,灯在忽暗忽明地闪烁着。邦德意识到,车厢下面的发电机肯定出了毛病。他眨了眨眼睛,想仔细看一下闪烁的灯泡。一颗汗珠流进眼中,刺得他钻心得疼。他只好一直躺着,不再管它。
列车的轰隆声开始起了变化,听起来更加低沉而空洞了。随着最后一阵怒吼的回声,东方快车驶出了洞口,驶进了月光中。然后,放慢了车速。
邦德疲倦地直起身子,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窗外灯火通明,仓库和铁轨被照得清清楚楚。太好了,多么明亮的灯光!他估计,瑞士到了。
列车又滑行了一段,停了下来。
车厢里死一般的沉静。突然,地板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音。邦德诅咒自己为什么刚才不去确认一下纳什有没有断气。他赶紧弯下腰,听了一下,拿起书对准纳什,以防万一。过了一会儿,他见没什么动静,便探出手摸了一下那人的颈动脉。纳什确实已死了,脉搏已不再跳动了。
邦德坐在铺上,不耐烦地等待着火车启动。面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至少在叫醒塔吉妮娜之前,先得把房间整理整理。
车厢晃动了一下,长长的东方快车又徐徐开动了。用不了多久,列车就像障碍滑雪一样飞快地通过阿尔卑斯山脚,进入瓦莱州。车轮欢快地向前滚动着,就好像很高兴顺利通过了这长长的隧道一样。
邦德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跨过地上的尸体,打开顶灯。
车厢里血水横流。多么恐怖!就像屠宰场。邦德想,人体内该有多少血?想起来了,大约十品脱!这么说,地板上可能积了十品脱的血液。千万别让血流进过道。邦德扯下了下铺的床单。开始了清理工作。
一切都收拾完了。他擦去了墙壁和地板上的血污,用床单裹起了尸体,清理了带血的衣服,等待着在第戎站下车。
邦德喝完一杯水,站起来,温柔地推了推皮大衣下面的塔吉妮娜的肩膀。
没有一点反应。难道纳什刚才是在撒谎?她被毒死了吗?
邦德立刻把手伸向她的脖子,感觉了一下,嗯,还是热乎乎的。于是他用劲捏了捏她的耳垂。她迟缓地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声,但仍然没醒。邦德又狠狠地捏了一下,她才咕哝出一句:“别这样嘛!”
邦德笑了。他使劲地摇她,一直摇晃着她的身体,直到塔吉妮娜慢慢转过身来,两只低垂着眼皮的蓝色眼睛看了一下他又立刻闭上了。“什么事?”把她吵醒看来使她很不高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满。
邦德对她软硬兼施,又是推她,又是吓唬她。最后她终于一骨碌坐了起来,呆头呆脑地望着邦德。邦德把她的腿拉到铺边,让她的腿悬在铺边。然后一把把她抱下来,放在下铺上。
塔吉妮娜一脸睡容,显得十分丑陋。她的嘴唇松垮的,睡得肿胀的眼睛,头发乱糟糟的。邦德只好拿来梳子和湿毛巾,帮她又梳又擦。
洛桑已经过了,再过一个钟头,列车就要到法国边界的瓦罗贝斯车站了。邦德走出包厢,来到过道上,生怕有人走进来。海关和护照检查员和他擦肩而过,径直往来务员房间走去。他心急火燎地等了五分钟,直到看见他们走向下一节车厢去检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邦德走进了包厢,塔吉妮娜又睡着了。邦德看了一下纳什的表,现在已经戴到他手上。已经四点半了。列车再开一小时后就可到达第戎站了。邦德开始准备下车。
塔吉妮娜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但她仍然怏怏不乐,打不起精神。她说道:“詹姆斯,住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邦德擦去脸上的汗水,把行李一个接一个提过了过道,堆在出口处。然后他走到乘务员那里,对他说太太身体不舒服,他们不得不在第戎下车。
邦德往乘务员手里塞了一笔钱说:“不麻烦你了,我已把行李都搬出来了。我的朋友,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他是个医生。他为了照护我太太,一夜都没合眼,我已经让他在我的床铺上睡下了,现在才刚刚睡着。请你到巴黎前十分钟再去叫醒他。”
“谢谢,先生。”乘务员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这么走运,一路上碰到这么多心肠又好,又慷慨大方的旅客。他想这次旅行的差不多都是百万富翁吧。这样想着,他忙着从护照和车票夹中取出护照和车票递给了邦德。火车开始减速了,慢慢滑入了第戎车站。
邦德回到包厢,把塔吉妮娜搀扶出来,关上了房门。包厢里只剩下一具白布裹着的尸体。
最后,走下了车厢的阶梯,踏上了坚实,美丽、静止不动的月台,心情顿觉一爽。搬运工走上前来,提起了他们的行李。
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这个时候醒来的旅客还不多,月台上只有几个三等车厢的旅客从窗口探出头来。他们受了整整一晚上“硬座”的折磨,看见一位英俊的男人扶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慢慢地从满是污垢的车厢向褐色的站门口走去,嘴里说了一句:“突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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