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莱依小姐回到英国。与她的大多数同胞不同的是,她去国外时并未去看望那些在国内常常待在一起的朋友们,尽管贝拉和赫伯特·菲尔德在那不勒斯,而莫里太太就在罗马,她也有意地避开他们。她希望制造一些偶然的相识,因为她认为,云游海外的英国人带着一种愉悦的、有益的直率,违背了他们的特质。例如,在威尼斯或是在风景优美的小岛卡普里,场景可能会很浪漫,并且各式各样的奇妙事物都无所顾忌地得到了展示。在这些地方,你可能会遇上一些中年的侣伴,他们那充满激情的冒险会令老一辈那些端庄得体的人们感到吃惊。你会发现,传统在这里是件多么奇怪的事情,而古怪却是多么的平常。带着她那谨慎巧妙的自信以及端庄的风格,莱依小姐在异国他乡很是享受了一番。她聆听着那些为了自身的灵魂而将世界抛之脑后的男人们的奇怪忏悔,他们现在极尽所能地讲述着他们过去的激情。还有那些为了爱而宁愿对上帝不敬的女人们,她们现在回忆起过去那早已消逝的热情时,往往不过耸一耸肩而已。
“你有什么新鲜事要告诉我吗?”在维多利亚碰到莱依小姐的弗兰克问道,这时,他刚在老皇后街的一家餐馆坐下,准备用晚餐。
“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却发现,当娱乐使一个人精疲力竭时,他往往会确信是自己使娱乐精疲力竭了。于是,他会郑重地告诉你,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人类的心得到满足。”
但弗兰克却有着更为重要的新闻,那就是,珍妮一周前产下了一个死婴,并且身体变得极差,那时大家都认为她可能时日不多了。然而现在,最危险的时刻总算过去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可能会慢慢恢复健康。
“巴兹尔的反应怎么样?”莱依小姐问。
“他几乎没说什么。他最近变得沉默寡言,但我猜想,他可能因此伤透了心。你知道的,他对那个孩子可是抱着很大的希望。”
“你觉得他爱他的夫人吗?”
“他非常体贴她。在经历这种大灾难后,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那样的。我认为他们中更为伤心的反倒是珍妮。你知道,她认为这是他们结婚的原因——而巴兹尔只是一个劲地安慰她。”
“我必须去看看他。不过现在,给我讲讲卡斯汀洋太太的事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她了。”
莱依小姐仔细地审视着弗兰克。突然想着弗兰克会不会不知道卡斯汀洋太太与雷吉·巴西特之间的事,因此,尽管很想就该问题进行讨论,但却想冒透露秘密的风险。事实上,他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却假装不知情,想看看莱依小姐如何将谈话引到她想要谈论的地方;弗兰克觉得这很有趣。她谈了特肯伯里的主持牧师,谈了贝拉和她的丈夫。接下来,似乎不经意地提起了雷吉。但弗兰克扑闪的双眼让她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取笑自己的策略。
“好你个没良心的人!”她叫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我?而不是让我偶然间发现了这事。”
“莱依小姐,我的性别提醒着我要稍稍有些信誉。”
“你不必对你那讨人厌的恶行加上些一本正经了。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秘密的?”
“那友好的年轻人告诉我的。很少有男人忍得住不去炫耀他们成功地征服了女人,而雷吉显然不属于那些少数人之一。”
“你不知道休·科隆是吧?他的风流韵事遍布了整个欧洲,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还是与一个大家并不知其姓名的外国公主的韵事。我想,如果她没有给他那块铺张的、一角绣有皇冠和一个大大的首写字母的手帕,她一定会让休·科隆无聊死的。”
莱依小姐于是讲述了在罗切斯特碰到他们的经历,当然,她将讲述的情节安排得有序又有趣。
“你认为他们就这样结束了吗?”弗兰克讽刺地问道。
“不要因为我期望能有最好的结果便如此不怀善意。”
“亲爱的莱依小姐,男人越是混蛋,他的女人反而对他爱得越深。然而当男人把自己当个人看,并得体地对待女人时,他反而没有好日子过。”
“弗兰克,你对这些事情真是一窍不通,”莱依小姐反唇相讥道,“拜托你给我事实,并告诉我可以自己去推导出的哲学结论。”
“好吧。雷吉对付女人是很有天分的。我早就听说了你在罗切斯特的旅行及见闻,并且向他保证,你不会告诉他母亲。他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出英雄气概,因此摆出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之后的一个月里,对卡斯汀洋太太不管不问。接着,这女人开始低三下四地给他写信,祈求他的原谅;而雷吉便优雅地接受了这样的道歉。他来见我,将那信扔到桌上说:‘朋友,如果有人问你,请告诉他,关于女人我不知道的事都不值得知道。’两天后,他又有了一个金质的香烟盒。”
“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你表现出了你的智慧和价值观。我真心地希望他能遭到报应。”
“但我不认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弗兰克补充道,“雷吉告诉我说,卡斯汀洋太太使他的生活变得很糟糕,他也变得越来越倔了。当一个女人开始死心塌地地爱上你时,往往不是闹着玩的。并且,他从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甚至为卡斯汀洋太太的粗鄙而感到震惊。她的行为常常会超越他对端庄得体的定义。”
“这不是正好体现了英国人的做派吗!即使自身放荡不已,却还要标榜行为举止的规范。”
之后,莱依小姐询问了弗兰克近期的状况,然而他却没什么东西好讲。在圣路克医院的工作很是单调乏味——一周为学生讲三次课,周三和周六则上门诊为病人看病。人们开始涌到他位于哈利街的诊疗室,他眺望着未来,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广受欢迎的内科医生——然而他对这一远景并没有多大热情。
“你恋爱了吗?”
“你知道的,只要你仍旧单身,我是不会允许自己爱上别人的。”他笑着回答说。
“注意了,我不会因为你的话就拽着你的头发把你拖向圣坛的。难道我就没有竞争者吗?”
“好吧,如果你强迫我,我就坦白。”
“可恶的家伙,她叫什么名字?”
“Bilobi(一种裂体吸虫)。”
“天哪!”
“这是我正在研究的一类寄生虫。我认为那些权威对于它的研究完全错了。他们并没弄对它的生活周期,并且他们关于如何得到这类裂体吸虫的研究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我并不觉得你这话有多么震撼,我倒是觉得,你这么说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同某个跳芭蕾舞女孩的可耻恋情。”
莱依小姐去巴恩斯看望了巴兹尔和珍妮,然而似乎这二人对她的拜访并不是很感激。他们看起来疲倦又不幸。只是在介绍自己的夫人给莱依小姐时,巴兹尔才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珍妮依然卧病在床,非常虚弱,然而从未见过她的莱依小姐却表现出了对其美貌的惊异;她的脸比枕着的枕头还白,然而却很能激起哀怜,更不用说已经消失不见的一些东西,比如那足以使这位英国少女同英国玫瑰媲美的可爱而纯真的笑容。善于观察的莱依小姐同时也注意到了珍妮看着自己丈夫时的痛苦、质疑及焦虑,似乎是在恐惧什么不当的责备。
“希望你能喜欢我的夫人。”在陪着莱依小姐下楼时,巴兹尔说道。
“可怜的孩子!在我看来,她就像是一个受到命运摆布,被现实生活的四扇墙壁所囚禁的可爱的小鸟,而她应该是有权在宽广的天空下放声歌唱的。我觉得你会对她很不仁慈。”
“为什么?”巴兹尔愤慨地问道。
“亲爱的,你会让她习惯你那蓝色的瓷茶壶。如果人们不去坚守他们的一些原则,这世界会圆满幸福得多。”
在珍妮的病情变得很危险时,布什太太很快赶了过来,但在悲痛和刺激之下,她开始在巴兹尔的威士忌酒中寻求安慰,并且到了巴兹尔不得不恳求她回自己家的程度。在觉察到她的酗酒倾向后,肯特在布什太太到达后的第二还是第三天便将餐具柜上了锁,并拿走了钥匙。但不久,家里的用人便来找他。
“先生,布什太太说,如果可以的话,请给她一些威士忌吧;她觉得很不舒服。”
“我会自己去同她讲的。”
布什太太交叉着双手,坐在饭厅里,竭尽全力地表现出一个母亲的焦虑、不舒服以及尊严的受损。她见来人不是女仆,而是自己的女婿,更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啊,巴兹尔,是你吗?”她说,“我找不到餐具柜的钥匙了,我现在特别烦乱,必须要喝点儿东西才行。”
“布什太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没有那些东西,你反而可以生活得更好。”
“哦,是吗!”她很不高兴地回答说,“可能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内心感受!年轻人,我只是让你给我钥匙,快点儿!我可以毫不讳言地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任人敷衍的女人。”
“我很抱歉,但我认为你已经喝得够多了。珍妮可能会需要你,因此你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你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讽刺我不尽职吧?”
“我还没有想到那么远。”他微微笑着回答说。
“这不用你操心了!”布什夫人愤愤地叫道,“你不嘲笑我,我就很感激了。我必须要说的是,女儿就那么生病躺在床上,这让我非常伤心。我很难过,我真希望你能像对待淑女那么对待我;但你从没有那样做,肯特先生,即使在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你也没有。是的,我还没有忘记这些,你也别指望我会忘了这些。一个六便士的茶壶便够招待我了,但在你的女性朋友来了以后,你们立刻就取出了银质茶壶,但我一点儿都不相信那是真正的银器。肯特先生,你够狠,但我要说的是,请尊重我。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在我女儿卧病在床的时候,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儿喝的吧。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是绝不会在这里多待的。”
“那我建议你还是回你那舒服、安逸的位于蹲尾区的家吧。”待这夫人缓过气来之后,巴兹尔这么回答她说。
“你竟然这么说!好吧,我去看看珍妮会怎么说。希望我的女儿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布什太太动身走向门口,然而巴兹尔却挡在门口拦住了她。
“我不能让你现在去打扰她。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同她讲话。”
“你以为我会任你阻止我吗?年轻人,给我让开。”
巴兹尔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冷漠又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妇人。
“布什太太,很抱歉伤害了你的感情,但我认为你还是马上离开我家比较好。芬妮会帮你把东西收拾、打包好的。我现在就去珍妮的房间,并且,我不允许你再去那里。我希望你能在半小时之内离开。”
他转身离开了满腔怒火的布什太太,并对其做出了威胁。但布什太太早已习惯了不顾反对,只以自己的方式做事,而巴兹尔的习惯也没表示他能轻易忍受反驳。于是,她下定决心,不管结果怎样,她一定要硬闯进珍妮的房间,要去向她抱怨一番。她还没排演好见了珍妮后应该说些什么,女佣便走了进来,告诉她,按照主人的指示,她已经将布什太太的东西整理、打包好了。珍妮的母亲怒火中烧,但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她极力忍住不在女佣面前表现出来。
“很好,芬妮!这真不是个淑女应该待的地方;亲爱的,我对你表示同情,因为你有个像我女婿那样的主人。你可以告诉他,我认为他根本不是个绅士。”
珍妮本在熟睡之中,却被突如其来的摔门声惊醒。
“怎么了?”她问。
“亲爱的,是你妈妈,她刚刚走了。你介意吗?”
她扫视了他一眼,过往父母吵架的经验告诉她,巴兹尔和母亲一定是发生了争吵,看到巴兹尔并未因此而恼怒,她开始有些担心。她将手伸给了他。
“不,我很高兴。我希望能和你单独在一起。我不希望任何人在我们中间。”
他弯下身来亲吻珍妮,而珍妮则将手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不会因为我们的孩子没有保住而生我气吧?”
“亲爱的,我怎么可能生你气呢?”
“告诉我,你并不后悔娶了我。”
现在,珍妮突然意识到巴兹尔娶她完全是为了那孩子,于是,她开始感到非常害怕。他们的兴趣爱好是那么的不同,她也开始渐渐认识到他们间的差距有多大,看起来,巴兹尔对孩子的渴望才是珍妮继续吸引着他的理由。他爱的只是孩子的母亲,而现在,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极为后悔,因为现在看来,似乎珍妮是采取了虚假的伪装获得了这场婚姻。将他们联系起来的主要纽带已经断裂了,尽管珍妮温顺地接受着巴兹尔出于好意而给她的关心,然而却一直在痛苦地自问,病愈之后情况会是怎样。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尽管珍妮还是如往常般苍白而又无精打采,但却也有足够的力气离开自己的房间了。她的姐妹建议她在稍有好转之后去布赖顿同她一起待上一个月。而巴兹尔由于工作原因,不能长时间离开伦敦,但他答应会在周末的时候去看珍妮。一天下午,他兴致勃勃地回到家中,出版商刚刚来信告诉他,他们看中了他的书,将于来年春天出版该书。这看起来像是通往成功的第一步。他回到家,发现他的内兄詹姆斯·布什正和珍妮坐在一起,由于正在兴头上,巴兹尔异常热情地同他打了招呼。然而詹姆斯却一改往日的嘻哈做派,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要在平时,一定会引起巴兹尔的高度关注。他很快便离开了,而巴兹尔这才发现珍妮有些异乎寻常。尽管不是很确定,但他料想到,一定是布什家的人有了什么经济困难,所以乘他不在家时来找珍妮。一开始,他总是尽量满足他们的这类诉求。对于珍妮对其家人的帮助,他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当珍妮问他要更多的钱财时,他总是二话不说就给她。
“吉米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找你?”他不经意地问道,以为他也不外乎为了此类事情而来,“我以为他要到六点才下班。”
“巴兹尔,出事了,我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希望他不是要我们收留他,”巴兹尔冷冷地说,“这一年我经济上也并不宽裕,我希望把钱都花在你身上。”
珍妮极力鼓起了勇气。她将头扭向一旁,声音颤抖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遇到麻烦了。如果他不能在一周内筹到一百一十五英镑,他的公司将会起诉他。”
“珍妮,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巴兹尔,你别生气。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我已经隐瞒了一个月,但现在,我实在忍不住了。他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行窃吗?”巴兹尔严肃地问道,并且,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怖与厌恶席卷了他。
“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不要那样看着我!”她叫道。因为此时巴兹尔的眼睛以及紧闭的双唇让她感觉自己倒像是那可鄙的罪犯,需要在庭前招供一切。“他也不是故意要使坏的。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他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巴兹尔,你可不能让他被送进监狱了!如果我离开你,你可以给他他所需要的钱吗?”
巴兹尔在桌前坐下,仔细考虑这事,他用手托着脸,想要躲避珍妮凝视着他的目光。他不想珍妮看见她的消息给他带来的惊骇以及他感到的绝望的耻辱。但她依然还是能看见他。
“巴兹尔,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该怎么筹钱。”
“你不会认为,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就跟他有一样的德行吧?”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巴兹尔确实遭遇了很多不幸:妻子的母亲是个酒鬼,而妻子的哥哥则希望以最原始的方式来获得财产。
“这不是我的错,”为打破巴兹尔的沉默,她叫道,脸色也更为苍白了,“不要把我想得太坏。”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回答说,但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冷漠,“不过不管怎样,你还是应该去布赖顿,但我觉得这个夏天可能不会那么轻松了。”
他写了一张支票,接着又给自己账户所在的银行相关人员写了一封信,请求他们提前支付一笔价值一百英镑的未到期的债券。
“他来了,”在听到一阵铃响之后,珍妮叫道,“我让他半小时后回来。”
巴兹尔随即站起身来。
“你最好立即将支票给你哥哥。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巴兹尔,他还能来这里吗?”
“珍妮,这个问题就随便你了。如果你愿意,那我们就假装他只是不幸,而不是不义;但我倒情愿他不要提起这些事。我不需要他感谢我,也不想听他的借口。”
珍妮默默地接过了支票。她本想将双臂绕在巴兹尔的脖子上,请求他的原谅,但巴兹尔那沉重的神情吓到了她。整个晚上,他只是那么闷闷不乐地坐着,珍妮于是也不敢开口。在对她道晚安时,巴兹尔亲吻了她,但却显得前所未有的生硬。珍妮整夜无法入睡,一直在痛苦地哭泣。她无法理解巴兹尔在看待这件事时表现出的深深的厌恶。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吉米犯下的一个小过失,她也同意哥哥的看法,认为他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她有些怨恨巴兹尔竟不愿听他解释,并且还坚信更糟的一种看法肯定是正确无疑的。
几天后,意外回到家中的巴兹尔发现珍妮正高兴地同她哥哥交谈着。她的哥哥显然恢复了往日的愉快心境,并且一点儿也没有对其越轨行为感到羞惭。
“真高兴能碰到你,巴兹尔!”他叫道,并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刚刚过来,心想能不能碰到你。我想要感谢你借那笔钱给我。”
“我倒宁愿你不要提起那事。”
“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我只是有些运气不好,仅此而已。你知道,我会还你那笔钱的。你不需要担心那点。”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件事,说明着这个应该得到帮助的人有多么不幸,并解释说最清白的人也可能被形势所迫而犯罪。巴兹尔一点儿也不崇拜这家伙的厚颜无耻,因此就只是那么冷漠地听着,不发一言。
“你不必为自己找借口,”他终于开口说道,“我帮你也只是出于自己的考虑而已。要不是为了珍妮,你是否会被关进监狱,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也不会在乎的。”
“哦,那都是开玩笑的。他们不会起诉我的。我没有告诉过你,他们都没有案件编号吗?你是相信我的,对吧?”
“不,我不信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生气地问道。
“算了,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
詹姆斯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扫了巴兹尔一眼。
“年轻人,你可以为你的钱吹口哨了,”他低声地嘀咕道,“我不会再还给你了。”
对于这笔数额较大的钱,他原本也没有一定要还的决心;但是现在,他将这念头完全地抛开了。在珍妮结婚后的这六个月时间里,他一直没有理会巴兹尔对他的冷漠。他讨厌巴兹尔那傲慢的样子,但又需要他的帮助,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尽管有时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然而却一直尽量维持着一副热诚的样子。他知道他这位内弟不是很欢迎他来到他家,尤其是现在,他还没有工作的时候,于是,他决定要避开他。他尽量克制着,不要公开侮辱他,然而却不断地安慰自己,认为迟早总有机会报复他。
“那么,再见了,”他平静地说道,“我这就走。”
珍妮目睹着这一切,感到阵阵惊慌,同时,更是感到生气,因为巴兹尔对她哥哥的冷淡及鄙夷似乎也反映了对她自己的一些看法。
“你至少应该礼貌地对待他吧。”待吉米离开以后,珍妮对巴兹尔说道。
“我恐怕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礼貌。”
“不管怎样,他总是我兄弟。”
“这确实是个令我无尽悲痛的事实。”他回答说。
“你不需要在他走下坡路的时候就如此恶劣地对他。他并不比许多人差。”
巴兹尔转向珍妮,眼里充满了怒火。
“天啊,你难道没有认识到那人是个贼吗!他如此不诚实,难道你对此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有多糟糕吗?”
带着满腔的鄙夷,他停了下来。这是两人之间爆发的第一次争吵,珍妮脸上露出了泼妇一般的神情,她的脸已经不再苍白,而是被怒火给烧红了。不过好在巴兹尔很快恢复了平静。想起妻子的病以及她刚刚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对自己适才的行为深感后悔。
“珍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应该记得你很喜欢他才是。”
但由于她并未做出回答,并且生气地望向了别处,巴兹尔于是坐到她所坐的椅子的扶手上,抚弄她那漂亮的头发。
“别生气了,亲爱的。我们不会再争吵了,对吧?”
珍妮无法抗拒巴兹尔此时的温柔,自顾自地哭起来,并且热情地亲吻了巴兹尔爱抚着她头发的手。
“不,不,”她叫道,“我太爱你了。所以,不要那么凶地对我说话,那样我会很难过的。”
短暂笼罩着他们的乌云消逝了,他们开始转而讨论去布赖顿的旅程。珍妮将去那里寄宿,她让巴兹尔向她保证,他每个周六都会去那里。弗兰克邀请他去哈利街的寓所暂住,等待珍妮走了,他便打算去和弗兰克待在一起。
“巴兹尔,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当然不会!但你必须尽快好起来,然后回来。”
当她走后,巴兹尔到了弗兰克家里,他不由得感到如释重负。能够再和一个单身汉待在一起,是件乐事:他喜欢房间里的香烟味,喜欢那些乱七八糟堆放着的书籍,喜欢那种不用负什么责任的轻松感觉。在这里,他无需做什么自己不乐意做的事,自打巴兹尔结婚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种完全的放松及舒适。想起他在坦普尔那个温暖舒适的家,一阵旧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冗长对话,以及用于空想的时间,还有并未受到干扰的阅读时刻。他开始战栗,想起了他现在的家,那个窄小的城郊小屋,还有对家政事务的担忧,对私人空间的渴望。他本以为他的生活会幸福完美,然而却是肮脏不堪。
早餐后,弗兰克医生看到巴兹尔点燃了烟,站在壁炉架旁,靠着椅背,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的这位医生于是笑着说道:“单身的人也自有其幸福之所在。”
但在看到巴兹尔有些异样的表情之后,他立即后悔不该这么说。他开始意识到,这对年轻的夫妇相处得可能并不是很顺利。
“顺便说一句,”弗兰克很快补充道,“今晚你愿意去参加一个聚会吗?爱德华·斯金格尔夫人将会主持今晚的活动,而且许多你认识的人也会去参加。”
“自从我结婚以来,便哪里也没去过了。”他满是犹豫地说。
“我今晚要去见那些老朋友。我可以邀请你同去吗?”
“这是个好提议。天哪,我应该会玩得很开心的。”他笑了,“我已经有六个月没穿过晚礼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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