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使父亲的心转向儿女,儿女的心转向父亲……”
傍晚的时候,乔安娜二世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卧室。她粗鲁地扯下头上的假发,扔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女刚想捡起来就受到了女王可怕的责骂,并且被命令“立刻滚出去”。
脸色发白的侍女急忙跑出房间,关上了门,把愤怒的女王一个人留在里面。
乔安娜二世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弛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眉间和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看上去更衰老。她回想起几分钟前那个棕发男人的话,捏紧了拳头。
“陛下,”阿尔方索留在那不勒斯的代理人、他的贴身侍卫毫不客气地对她说,“我不得不告诉您,我不赞成您在这个时候举行舞会。这太突兀了,很容易把心怀叵测的危险分子引来。目前那不勒斯还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而阿尔方索陛下也远在第勒尼安海为您作战,您不应该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举动。”
当乔安娜二世申辩这是她的国家,她有权力做她想做的事时,这个年轻的护卫居然轻蔑地看着她,并且说现在那不勒斯也将是阿尔方索陛下的国家,不能因为她的任性而给陛下找麻烦。
女王被气坏了,她像一头母狮般冲回自己的房间,半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在她骄纵的人生中还没有受到过如此轻慢无礼的待遇,一个小小的骑士居然这样对她说话。乔安娜二世扯开领口,觉得胸部堵着一团棉花。
她又想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从去年阿坚多罗·斯福查离开之后,阿尔方索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开始逐渐扩大自己的势力;当然了,他是合法的继承人,是有权力参与那不勒斯的统治,可是到了后来女王慢慢就发现,这个黑发男人所做的并不简单。他裁汰了一部分大臣,虽然数量很少,但是都是枢纽部门的,而唯一得以保留的就是财政大臣乌尔塞斯侯爵了,但那个小胡子男人从很久以前就推说生病,不大来王宫了。阿尔方索还陆续地把自己的骑兵调进了城里,接管了防务,甚至连王宫卫队里都有不少的西班牙人。
女王能感觉到自己周围增加了很多双眼睛,这让她觉得不舒服。开始她还能相信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可她并不是傻子,她慢慢地就发现自己的很多行为受到了控制。不能到这儿来,不能到那儿去,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上帝啊,她到底是个国王还是个囚犯?
乔安娜二世恨恨地捶了一下沙发,肥胖的脸颊颤抖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把王位交给了一个不大听话的继承人。阿尔方索的能力是很强,但是他太强了,所以根本控制不了。之前他恭敬而文质彬彬的表现消除了她的戒心,让她以为这个男人比路易和阿坚多罗都更加容易掌握,而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女王突然开始想念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至少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大多数时候他的忠诚还能用金币来衡量。乔安娜二世疲惫地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听到门开的声音,她有些烦躁地骂道:“蠢货,滚出去!谁允许你进来?你——”
女王的声音猛地嘎然而止,她看到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正把门从里面关上。她警觉地站了起来,厉声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侍卫转过身,露出了微笑:“真是无情啊,陛下。仅仅过去半年,您就忘记我了吗?”
乔安娜二世瞪大了眼睛,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阿坚多罗!是你!”
侍卫摘下帽子,露出了红铜色的头发和俊美的面孔:“当然是我,陛下。咱们都有几个月没见面了,您难道不想我吗?啧啧,真让我难过,您看到我竟然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他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走向呆若木鸡的女王,最后伸手把她按回了沙发。乔安娜二世盯着这个男人,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阿坚多罗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用手背缓缓地抚摸着女王的脸,轻轻地说道:“上帝啊,陛下,看您,瘦了好多。怎么?您最近过得不开心吗?”
女王按住了这个男人的手,急切地问道:“阿坚多罗,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在米兰!”
“噢,陛下,看来您的消息很不灵通啊。我去米兰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您怎么现在才知道?”
乔安娜二世突然涨红了脸:“我……我最近没有跟大臣们见面。”她皱起眉头,“告诉我,阿坚多罗,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宫中有很多西班牙人……”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弯起了嘴角:“我知道,所以我扮成侍卫,很不光彩地溜进来了。陛下,请原谅我的无礼,我一回到那不勒斯,还以为阿尔方索已经继位了呢!”
女王的脸又刷白了,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坚多罗懒洋洋地在沙发上伸展开四肢,慢慢地说道:“陛下,如果我猜得没错,阿尔方索实际上正在架空您的权力,对不对?”
“阿坚多罗,你是来嘲笑我的吗?”乔安娜二世有些恼怒地看着这个好整以暇的男人,“你是不是暗自高兴呢?我确立阿尔方索的继承权,而……放弃了你,现在你一定非常乐意看到我自食其果吧!”
“陛下,原来在您心底我是这样的人。”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冷冷地一笑,“上帝作证,陛下,我对您有多少的忠诚难道您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战场上曾经豁出性命为您保卫那不勒斯,而您却轻易地相信了一个隔了几代的外国继承人……陛下,您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去年您那样做,会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
最后一句质问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琥珀色的眼睛也直直地看着身边的国王。乔安娜二世被触动了,女人特有的心软让她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阿坚多罗,你知道我得过多地考虑我的国家,而不是爱情……”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忽然咬住了她的嘴唇,那狠狠的力道让女王以为自己会被他吃下去,这个粗野的吻却在瞬间唤起了久违的情欲,女王感到自己的小腹涌起一股燥热。
当两个人终于分开的时候,她急促地喘息着,用湿润的眼睛打量这个青年,抚摸他的脸:“告诉我,阿坚多罗,你这次来是做什么?是来帮助我吗?”
“除此之外还会有其他目的吗,陛下?”琥珀色的眸子望着衰老的面孔,却流露出一种甜腻的爱意。
“为什么,阿坚多罗?难道你不想报复我?”女王并没有愚蠢到就这样完全相信他。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把这具不再年轻的身体抱进怀里,双手缓缓地爬进了衣服里,解开紧身胸衣。“陛下,看着我,”他琥珀般的眼睛美得让女王眩目,“您曾经给过我最高的奖赏,就是您的爱情!我现在希望您继续爱我,就跟以前一样,而我会重新回到您身边。我承认我喜欢权力,也喜欢贵族的身份和地位,但是这一切都必须是在您的国家里,对我来说才有意义,也才有保障。”
女王的手牢牢攀住了他的肩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的妻子呢,阿坚多罗!你曾经告诉我你爱上的是那个残疾的小丫头……”
“妻子是用来生孩子的,而情人……是用来爱的。”红铜色头发的男人笑了起来,“况且,陛下,正因为我娶了她,现在您才可以相信,乌尔塞斯侯爵是站在您这边的。”
“上帝啊……”女王喃喃地说道,“阿坚多罗,你真是个魔鬼,是个妖精……”
“您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陛下。但我现在想的是……怎么让您的嘴,发出更加诱人的声音……”很久之后,室内飘散着一种混浊的气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却让乔安娜二世觉得很熟悉,也很惬意。她满足地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在旁边慢慢地穿好衣服。
阿坚多罗还是一样轻易地就让她着迷、疯狂:他年轻的上身赤裸在寒冷的空气中,光滑而富有弹性的皮肤下是蕴涵着力量的肌肉,修长的手臂每动一下,都带着难以描述的美感,似乎就连那些伤疤都显得动人。
“别这样看着我,陛下。”红发的男人回头看着目光贪婪的女王,笑起来,“否则我可能又走不出这个房间了。”
“哦,那就别走!我巴不得你整晚都呆在我身边。”
“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把西班牙人赶走以后。”阿坚多罗戴好帽子,从怀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拿着这个。”
女王坐起来,诧异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匕首,给您带在身边。”阿坚多罗轻轻地拂了拂女王的头发,“现在我不敢保证您的近身侍卫中还有多少可靠的人,所以得提醒您保护好自己。把它随身带着,挂在显眼的地方,我的人会认出它,他们会知道我已经再次向您效忠了。”
女王打量着这把精致的匕首,它非常锋利,手柄是镀金的,还镶嵌着很大的一颗祖母绿宝石。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绝对有。”阿坚多罗拍拍她的手,“特别是在西班牙人面前,您一定要带着它,他们中有我的朋友,会注意到的。”
女王点点头,轻轻地吻了吻阿坚多罗的嘴唇:“好的,宝贝儿,我听你的。那么,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别着急,耐心点儿。”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走向门口,转头微微一笑,“什么游戏都得慢慢来。”
贝娜丽斯最近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艳丽的光彩,原本就很秀美的脸蛋儿整日都带着红润的笑容,显得更加动人了。
一个孩子,天啊,一个孩子。她根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接到上帝赐予的礼物。这个年轻的母亲无比热烈地在礼拜堂中祷告,感谢仁慈的主这样眷顾她。
贝娜丽斯开始数着天数盼望阿坚多罗快点回来,她要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的丈夫。身边的使女也沾染到了她的快乐,每天都跟她聊那还未成形的胎儿。而亚里桑德罗却对她的怀孕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吃惊远远大于高兴,这点似乎有些怪,不过贝娜丽斯也不在意——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
但是上帝好像并不愿意让人快乐得太久,大约一周之后,一封信突然送到了她手里。
黑发的少女没有想到“伯父”的回信会来得这么快,当她满心欢喜地读完这封信后,却面色苍白地坐了下来。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让她整整一天都处于精神恍惚之中,在临近天黑的时候,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命令使女立刻去请亚里桑德罗神父来共进晚餐。
金发的青年虽然非常惊讶,而且很明显不大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贝娜丽斯在来到佛罗伦萨之后,因为亚里桑德罗的特别照顾,一直都是住在阿尔诺河旁边的那座房子里,没有跟阿尔比奇家族的其他人有过多接触,因此今天的晚餐很大部分算是礼节上的邀请,只做出一个姿态就够了。对于亚里桑德罗来说,他不想看见这个怀着帕尼诺孩子的女人,他当然知道她的纯洁和无辜,但正因为这样他更怕自己会因为丑陋的嫉妒而忍不住伤害她。她是帕尼诺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一点已经让他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了,而且,那个俊美的红发青年还多么地爱她……
亚里桑德罗把自己裹在粗羊毛长袍中,感到胸前的十字架几乎要把他的脖子压垮了。他忍住肺部的不适,尽量减少咳嗽,然后低着头走进了贝娜丽斯的房间。
“晚上好,夫人。”他向黑发的少女问候到。
“您好,神父。”贝娜丽斯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长长的头发盘起来,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请坐,请坐。”她客气地招呼亚里桑德罗,“请原谅,我只下厨做了点白蚕豆和圣尼古拉馅饼,其他东西都是莫妮卡准备的。”
“啊,这样就足够了,夫人。”金发的神职人员感激地说,然后跟贝娜丽斯一起做了祈祷,开始品尝她的手艺。亚里桑德罗看得出来这个姑娘似乎准备跟他说什么,但是他不打算体贴地替她找机会,所以还是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贝娜丽斯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神父,我想告诉您一件事情。”
“什么,夫人?”亚里桑德罗放下了手里的馅饼。
“神父,我想回那不勒斯去,而且越快越好!”
金发修士那平静的面具被打破了,他颇感意外地皱起了眉头:“夫人,您不能离开这里,阿坚多罗把您留在这儿等他回来。”
“是的,神父,我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现在必须回去,我希望您能帮我找马车,或者是船。我会向我丈夫解释的。”
亚里桑德罗有点慌乱地说道:“可是夫人……您要知道,现在那不勒斯是一个危险的地方,阿尔方索正在谋夺那里的权力,所以非常混乱,而您又怀孕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是没有办法面对帕尼诺的!”
“不用担心,神父。”贝娜丽斯毫不在意地说,“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我很熟悉。只要您允许莫妮卡在路上照顾我,我想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最多一个月,不,或许是两个月。”
“请原谅,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坚持?您必须拿出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什么事情要让您这样固执……”
贝娜丽斯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个平素很温和的男人,突然浮出了一层水气。她撑着桌子来到他的身边,握着他的长袍跪了下来。
亚里桑德罗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她,可这固执的姑娘没有起来,她吻着他手上的戒指,痛苦地说道:“请原谅我,神父,我必须回去,我的父亲……他病了,而且非常严重!”
亚里桑德罗的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您……‘父亲’……”
“是的,就是阿基诺侯爵萨尔瓦托·乌尔塞斯。上帝啊,我一直以为他是我慈祥的伯父,他对我那么亲切,那么和蔼,在我的父母去世以后就一直照顾我。我曾经让他非常伤心,可是他依然很爱我……现在他才告诉我,其实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病了,病得非常严重,他希望在临死前得到我的原谅……神父,您说我能够拒绝吗?您是仁慈的,您一定得帮助我……”
亚里桑德罗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无法说出反对的话。即便那个小胡子贵族这个时候抛出女儿的身世骗她回去,金发的神父也没有办法阻拦。亚里桑德罗想了想,离开座位,蹲下身子对贝娜丽斯点点头:
“我明白了,夫人。请相信我,我会安排您尽快回那不勒斯的,不过,请您允许我跟您一起走。”
“神父,不——”
“这是我的条件,夫人。”金发的青年用坚定的口气说道,“我必须对帕尼诺遵守承诺,照顾他的妻子……还有孩子。”
贝娜丽斯飞快地抹干了眼泪:“那好吧,神父,我听您的。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吧。”亚里桑德罗想了想,“我去安排马车。”
乔安娜二世非常高兴,她总算得到了这几个月来最好的消息——阿坚多罗·斯福查又站在了她这边。他会帮助她重新获得那不勒斯的主控权,等到机会成熟就剥夺阿尔方索的继承资格。女王确信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还想依靠她,因为他军队的主力已经拱手让给了身在米兰的佛朗西斯科,所以他是孤注一掷,必须在她这里重新得到重用,然后才可以飞黄腾达。
乔安娜二世当然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们毕竟有过甜蜜的时光,而且已经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女王显然不打算承认自己一度疏远过这个前雇佣兵首领,她结构奇异的大脑已经简单地将此归咎于阿尔方索的阴谋挑拨。
她又开始把自己打扮漂亮,甚至叫来了医生给她洁牙——用锉刀锉,然后涂上王水。她压根不在乎这让她的牙齿在不久后大面积溃烂,她想到的只是在自己那年轻的情人面前保持美丽。当人们希望强求不可得的东西时,就会变得非同一般的愚蠢。
她按照阿坚多罗的嘱咐把那把精致的匕首带在了身上最显眼的地方,并且得意地在名叫费里斯的西班牙人眼前招摇而过,完全没去考虑为什么那个棕色头发的青年会在一瞬间脸色大变,当然更想不到他随后就把一封密报送给远在地中海的阿尔方索,而内容就是:乔安娜二世很可能已经跟阿坚多罗·斯福查秘密接洽了。
费里斯是黑发国王的贴身侍卫,他非常清楚那把匕首已经在一年前输给了红铜色头发的雇佣兵首领,而作为战利品,它出现在女王身上的唯一可能就是:阿坚多罗送给她的。费里斯不会过多地思考乔安娜二世为什么会大剌剌地把它亮出来,阿尔方索也是在下了错误的决定之后才想起来有点儿不对劲,而那时一切都在朝红发男人安排的方向发展。
时间还在一步步朝前走,冰封了一个冬季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洒下来,照在抽出嫩绿色新芽的植物上。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好像一切都处于最美好的状态,具有让人陶醉的活力。棕色的田野上出现了绿色,各种颜色的野花也羞答答地开放了,商人们的队伍越来越多,港口和旅馆又重新热闹起来。
表面上看,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东西都蠢蠢欲动,但是一进入夜晚,气温还是降得很快,仿佛冬天残留下来的尾巴还躲黑暗的地方,一逮到机会就窜出来表明自己的存在。
在从罗马到那不勒斯的路上,一辆华丽却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正在连夜赶路。
马车里面布置得非常舒适,柔软的布料和厚实的垫子即使在遇到颠簸的时候也不会让乘坐者感到不舒服。贝娜丽斯和使女莫妮卡坐在里面已经睡着了,她们穿着皮毛大衣,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低温。而金色头发的神父则跟马夫一起坐在外面,他把兜帽罩在头上,忍受着太阳落山后地面泛起的寒意。
在离开佛罗伦萨之前,亚里桑德罗已经给“在法国”的阿坚多罗写了封信,大致说了他和贝娜丽斯返回那不勒斯这件事情。他担心朋友会非常生气,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那个黑发少女。每接近那不勒斯一些,亚里桑德罗的不安就加深一点,他总是有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正走向一个巨大的旋涡,却看不见摸不着。他紧紧地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期望阿坚多罗能快些收到他的信,然后劝说那固执的女孩儿回去。
如果阿坚多罗知道贝娜丽斯怀了他的孩子,更不会允许这姑娘去那危险的地方。
亚里桑德罗沮丧地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勇敢,他害怕负担承受不了的失误。
正在这个金发年轻人不断地喝龙胆酒驱寒的时候,旁边的马夫突然对他说:“神父,看,前边好像有人呐。”
亚里桑德罗抬起头,借助马车旁挂着的两盏灯,看到了远处模糊的人影,还有几点火把发出的光。
“是有人,他们一定有急事,正在连夜赶路。”亚里桑德罗说,“卡维,我们走我们的,如果赶上他们就请他们让一下。”
“好的,神父。”
马夫扬起鞭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赶路。亚里桑德罗转头看了看车尾那两个抱着长剑的随从,稍微有些安心。他并不怕遇到强盗或者其他什么的,毕竟敢对教士下手的歹徒是极少数的,但因为肩上担负着贝娜丽斯的安全,他不得不小心些。
马车慢慢接近了前面的那群人,神父几乎可以辨认出他们披着深色斗篷的背影。这些人看上去像一个小型的商队,除了七八匹马载人,还有几匹托着箱子。他们举着火把,身材都很高大,在发现后面有辆马车之后,其中一个人调转马头朝亚里桑德罗他们跑过来了。
“喂!”这个人叫道,“先生们,你们是谁,要去哪儿?”
亚里桑德拍了拍马夫,示意他放慢速度,然后脱下兜帽,冲那个人笑了笑:“上帝保佑您,先生。我是方济各会的修士,要去那不勒斯。如果您不介意,请让我们先过去吧。”
借着火光,亚里桑德罗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他留着络腮胡子,好像瞎了一只眼睛。就在金发青年注视着他的时候,这个人也打量着亚里桑德罗,他那只独眼中好像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粗声粗气地说:“等等,我去跟大家说说。”
他一夹马肚子,又跑回了前面,对领头的那个人说了几句。突然,这几个人都一起地朝马车狂奔过来,并且抽出长剑把他们围在当中。两个随从愣了一下,刚要拔剑就被几个身手敏捷的大汉砍倒在地,那个独眼男人拽住马夫的长鞭把他拖下了车。
亚里桑德罗大惊失色,他飞快跳下车,挡在了车门面前。
这队人中的头领缓缓走上前来,他放下手中的缰绳,摘了帽子,露出如同雕像一般英挺而刚硬的面孔,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像这夜晚的天空一般,没有一点杂色。
亚里桑德罗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晚上好啊,神父。”阿尔方索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削的青年,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
亚里桑德罗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听到车厢中有动静,似乎贝娜丽斯和莫妮卡已经醒了。
“您做出这样防备的姿态是在保护谁?”黑发的国王倾下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啊,让我猜猜,会不会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呢?我想一定是您那位好朋友的妻子吧!”
“陛下……”金发的修士克制着颤动的声音乞求道,“请原谅,我们……我们必须赶快去那不勒斯,有急事……”
“不,不行!”国王笑着说,“亲爱的神父,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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