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修长而手脚灵活的德瑞克走进梅森的私人办公室,带着多年亲密合作产生的随意态度说:“嗨,佩利。嗨,戴拉。戏法变得如何啦?”
他越过客人的座椅,转身横向坐在椅子里,把双腿挂在一只扶手上。“多谢那个案子,佩利。”
“哪个案子?”
“你昨天送来的那个女孩。”
“哦,你是说菲尔小姐吗?”
“嗯。”
“有钱赚吗?”梅森问。
“马马虎虎而已,够支付初步调查和报告的花费了。我想,不出三、四个小时应该就可以找到那女孩。”
“找到她了吗?”梅森问。
“没有,但是发现了许多关于她的事。”
梅森咧嘴一笑,并伸手拿烟盒。“抽烟吗?保罗。”他问。
“不,谢了,”德瑞克说。“今天我嚼口香糖。”
梅森转向戴拉。“他心里有事,戴拉。当事情进展顺利时,他就会抽烟,而且像个文明人一样坐在椅子上。可是当你看到他这样卷曲身体,像一条胃痛的蛇时,就知道他心里有事。嚼口香糖是一种错不了的信号。”
德瑞克撕开一包口香糖的玻璃纸,一片接一片,喂了三片到口里,然后把包装纸揉成一团,丢进梅森的字纸篓中。“佩利,”他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梅森对戴拉眨眼。“来了吧!戴拉。”
德瑞克说:“不要开玩笑,佩利,你真是说中了。”
“我知道,”梅森说。“什么事呢?保罗。”
“你为什么偏要对那个女孩的案子感兴趣呢?”
“我没有啊!”
“虽然你没有接,”德瑞克说。“可是我从她的口中听得出来,你一定给了她很多时间。”
“她这样想吗?”梅森问。
“不,”德瑞克说。“她很难过,她认为你把她撵出去了。我告诉她,你是这里最贵的律师之一,极少有人在你的私人办公室待那么久,她听了才好过一点。”
梅森说:“我差一点就接下她的案子。”
“我也这样想,为什么呢?”
梅森笑一笑,说:“你发现那个姊姊真的有麻烦了,不是吗?保罗。”
瑞克点点头,并且谨慎地望着梅森。
“是逃犯吗?”
“不是,”德瑞克说。“是伪造。”
“我也这么想。”梅森说。
戴拉好奇地注视着梅森。德瑞克说:“算了,佩利,饶了我吧,你的看法呢?”
梅森的眼睛微眯,扫过这位侦探。“该死,保罗,”他说。“我希望我不要对人和神秘的事情有那么大的兴趣。如果这个案子的神秘性再增加一点,我早就接下来了。结果为了五十圆的收费却耗费价值五千元的工夫。”
“神秘在哪里?”德瑞克问。
“你找到媚依·菲尔了吗?”梅森反问。
“没有,我们找不到她。”
梅森做了一个似乎是向着面前的大桌子投掷某种东西的手势。“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他说。
“什么意思呢?佩利。”
梅森说:“回想一下状况。这个女孩为了她的姊姊来见我们,因为她的姊姊失踪了。而她认为她的姊姊有麻烦,可是不知道可能是什么麻烦,只是有种模糊的不祥预感。”
“注意她的穿着——鞋子是最考究的,裙子和短外套虽然不新但式样颇好,大衣是新的廉价品,还滚着俗气的毛边毛领,看起来像是刚从野猫身上剥下来似的。”
“噢,”在梅森停顿的时候,德瑞克问。“答案呢?”
梅森做了一个快速的手势,略过问题。“她的指甲,”他说。“修剪得很仔细。她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脸上没化什么妆,嘴上也没涂口红。再加上她的皮包里充满着钱——还有当票。”
德瑞克焦虑地嚼着口香糖,看看戴拉,又看看梅森,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佩利,你似乎要说某件事,但是你认为我应该知道,所以没有讲出来。”
梅森说:“这些特质不合情理,这就是我要说的。乡村女孩进城时会怎样?穿上最好的衣服,显露最好的一面。乡下女孩——漂亮的那种——会尽量让自己看来成熟世故,她们拜访律师时会化妆。一到都市,她们会特别小心的去做头发。”
“可能她很忧虑,”德瑞克说。“所以没有时间上美容院。”
“但她却有时间去修指甲,”梅森说。“而且她也上过美容院。她的头发向后梳,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单纯和不世故。一个乡下女孩会在鞋子上省钱,把省下的钱拿去买一件较好的外套。在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穿着菲尔小姐脚上的那种鞋。她的外套和衣服不相配,和鞋子也不相配。头发和指甲不相配,脸和应该发生的故事不相配。”
德瑞克快速地嚼着口香糖,然后突然坐直了身子。“啊!佩利,你该不是说她……她是……”
“当然,她是,”梅森说。“她是一名逃犯。她需要一位律师替她解围。她不敢用真名,所以扮作妹妹西维亚。”
德瑞克以缓慢而佩服的语气说:“我真不敢相信,我认为你是对的,佩利。”
“我当然对啦!”梅森说,彷佛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所以我差点就接下她的案子。我想知道她的个性、她的困难,还有什么样的灵感使她想到这个方法。大部分的女孩只会泪眼汪汪或歇斯底里地求助,要不就是饱经忧患不在乎了。而她并不特别饱经忧患,看起来,她似乎知道该怎么办,虽害怕,但是没有哭,很独立,更重要的是,她很聪明。她当了值钱的东西,买了一件俗气的外套,把头发做成那个样子,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很纯真,可是忽略了鞋子,还有她新修的指甲。”
德瑞克又开始嚼口香糖,同时缓缓地点头说:“她是有麻烦了。”
“多大的麻烦?”梅森问。
“最起码有一张八百五十圆的伪造支票。”
“是谁兑现那张支票的呢?”
“时尚百货公司。”
“是部分现金,部分赊销吗?”
“九百五十圆帐款的部分赊销,”德瑞克说。“百货公司收到邮寄的支票,没有特别注意,就拿去入帐,结果盖了伪造印退回,他们非常生气。这时,媚依·菲尔显然听到风声,就开溜了。”
梅森把座椅推离桌子,站起身来,开始踱方步,同时眼睛凝视着地面,蹙着眉头。“保罗,”他耸耸肩说:“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答案是‘不是’,但恐怕是‘是’。那张伪造的支票是由一个名叫温渥斯的男人签名的吗?”
“正是,”德瑞克说。“潘·温渥斯,而且是一张粗劣的伪造品。”
梅森猛然转身,定睛望着德瑞克说:“是什么?”
“粗劣的伪造品。”德瑞克复述一次。
梅森又用右手做了一个习惯性的投掷手势。“你看吧!保罗,”他说。“又是一项不合情理的事。这个女孩不会搞什么粗劣的伪造。看她的手臂和手指——修长、尖细、灵巧,对一切事情都应付自如的模样。
“她在这里的时候,虽然非常紧张,但是当她打开皮包、拿出香烟、撕开包装、抽出一根烟含在口中时,一切动作都显得灵巧优雅。那个女孩会弹钢琴,说不定还会画画,但绝对不会做出粗劣的伪造品。”
“这次她可真的做了,”德瑞克说。“我看到那张支票。受款人是媚依·菲尔,金额八百五十圆,后面背书:支付时尚百货公司,媚依·菲尔。”
“背书的签名如何?”梅森问。
“签名有什么问题?”
“看起来没有错吗?”
德瑞克惊奇似地挑起眉毛。“看起来怎么可能有问题?”他问。“佩利,没有人会为了耍百货公司,去伪造一张八百五十圆的支票。”
“温渥斯怎么说?”梅森问。
“显然他很关切。”德瑞克说。“有一件好玩的事:那个信用帐开户时,保证人是温渥斯。”
“所以他无论怎样都和这个帐户脱不了关系罗?”梅森问。
“不错。”
“那么,伪造对他并没有实质损害,”梅森说。“他反正都要付钱。”
“不,”德瑞克说。“如果菲尔已经付款,他就不必付了。他只是保证人。”
“那他对伪造很光火罗?”
“我想是吧。据说菲尔是一个卑鄙忘恩的人,所以温渥斯无论如何要把她送进监牢。”
梅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保罗,这整件事都不对劲。”
德瑞克望着戴拉问:“佩利怎么搞的?戴拉,他把我的兴趣也挑起来了。他自己呢?”
戴拉微笑。“他一直都有兴趣,”她说。“只不过到现在才承认。”
梅森说:“哎!戴拉,我想你说中了。”他转向德瑞克,说:“好吧!保罗,告诉她我接她的案子。当她来的时候,告诉她伪造是一件严重的事,我们得想办法保护她的姊姊。不要透露你知道姊姊只是个幌子。等她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困境——一切真相大白时——我再告诉她。”
“好。”德瑞克说。
“还有一件事,”梅森继续说。“拿一张伪照支票的影本如何?你认为你拿得到吗?”
“小事一桩,”德瑞克说。“银行有影本。每当他们因伪造的理由而拒付支票时,都会影印留底,以保护自己。所有伪造支票的共同特点——字迹细微的颤抖——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梅森说:“不用监定温渥斯的签名,我要监定媚依·菲尔背书的签名。”
德瑞克困惑似地皱着眉头。
“想通了吗?”梅森问。“百货公司有媚依·菲尔一笔九百多圆的欠款,温渥斯是保证人。他们收到一张支票,顾然是由温渥斯开给媚依·菲尔的,再背书给百货公司。百货公司按照一般程序处理,发现支票是伪造的,被退回去。他们通知温渥斯,温渥斯立刻说是菲尔做的。如此一来,自然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因为菲尔是伪造的受益人。”
“那又怎样?”德瑞克问。“你很难不这样推理呀。”
梅森咧嘴一笑。“假设菲尔的签名也是伪造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德瑞克说。
梅森的嘴咧得更大了。“再想一会儿,保罗。这事有多种可能。”
梅森对戴拉点头。“记下一封信,戴拉。”
戴拉从办公桌抽屉拿出速记本,手中握着笔准备。
梅森口述:“是给温渥斯先生的,德瑞克会给你他的地址。‘敬启者:加州北梅沙的西维亚·菲尔小姐聘请我寻找她的姊姊,也就是原居住本市皮士礼公寓的媚依·菲尔,并且让我出任后者的法律代表,处理她的任何问题。’换一段。‘我从媚依·菲尔写给姊姊的信中得悉你可能知道她目前的下落。如果你能联络到,请转告她,说她妹妹已安排一切事宜,由本事务所代表她,我们将竭尽所能。’换一段。‘我们感谢你提供的任何消息,佩利·梅森。’”
梅森完成口述之后,转向德瑞克。“除非我猜测有误,”他说。“否则这封信会让我们忙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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