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拉走进梅森的办公室,手里拿着早上收到的邮件说:“你放在水面上的面包,似乎变成蛋糕回来了。”
“什么面包?”梅森问。
“你昨天寄给温渥斯的信。”
“哦,那个。”梅森笑着说。“恐怕我得送你去烹饪学校了。”
“为什么?”
“水上的面包,”梅森评论道。“不会变成蛋糕回来,而是变成面团。”
“面团?”她问。
“正是,”梅森说。“就是钱嘛!他等多久了?”
“大约半小时了。好像非常困扰的样子。”
“带他进来。”梅森说。
温渥斯年纪约五十出头,很显然是为了要掩盖岁月的痕迹,非常费心地修饰了外表。他的衣服烫得很平整。腰围和胸的比例、衣服的合身度,以及他的姿势,都显示出腹部自然的松弛现象已经被有弹性的腰带束缚住了。
他的手也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整齐。经过理发师细心照料的脸红润光滑,和灰绿色的眼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一小撮胡子经过仔细的修整,尾端还上了腊。
“早安,梅森先生。”他说。
“嗨,”梅森看来漫不经心。“请坐。”
温渥斯在指定的椅子坐下。他打量梅森时的眼光,就像一位精明的桥牌手第一次扫视手中牌似的。“天气很好。”他说。
梅森的脸色变得很严肃。“你认为会下雨吗?”他问。
“不,”温渥斯说。“只是雾大而已。我接到你的信。”
梅森说:“我倒认为会下雨。那封信有问题吗?”
“我认为应该给你一个解释。”
梅森认真地说:“很好,我一向不拒绝该给我的东西。”
“请别误会,梅森先生。”
“我不会的。”
“我认为,毫无疑问地,你被骗了。如果你知道一切事实,以你的身分、名誉和能力,绝不会答应代表媚依·菲尔的。”
“抽烟吗?”梅森问。
“是的,谢谢。”
梅森递过烟盒,温渥斯伸手取了一根香烟。他似乎很高兴有一个空档。
梅森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香烟,然后心不在焉似地丢进字纸篓,说:“继续说。”
“如果你知道菲尔是一个逃犯,大概会感到惊讶吧。”
“的确。”梅森语调平淡地说。
“警方已开出逮捕令要捉拿她。”
“什么罪名?”梅森问。
“伪造。”
“伪造什么?”
“一张支票。”温渥斯愤慨似地说。“这张支票是对友谊可鄙的背叛。她是一个淘金女郎,一个不知感恩的人,一个自私、诡计多端的……”
“等一下。”梅森说,同时按铃。
梅森举起手,掌心朝外。“一下就好,”他说。“我按铃叫秘书。”
“你的秘书吗?”
“是的,我希望她记录你对于我的客户这些道德上的指摘。”
“听着,”温渥斯突然警觉似地说。“你不能引用我说的话。”
戴拉由外面的办公室开门进来。梅森说:“戴拉,请你记下温渥斯先生对于菲尔的评语。”
戴拉平静地瞥了一眼看似不安的访客,然后走向桌子,递了一张纸条给梅森。
梅森打开便条,上面写着:“外面办公室有一位叫哈洛·安德斯的人,为私人事情要找温渥斯,但拒绝说明是什么事。他住在北梅沙。有人告诉他说温渥斯在这里,他会等他出来。”
梅森慢慢地把纸条撕碎,丢进字纸篓。
温渥斯说:“我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你一定不会对一位小姐做这样严重的指责,”梅森说。“除非你能证明。”
温渥斯说:“别想设计我。我是一片好意来提醒你要小心她那型的人,可不是来惹诽谤官司的。”
“现在才想到,不嫌太晚了吗?”梅森问。
“什么意思?”
梅森突然转向戴拉说:“让安德斯先生进来。告诉他,温渥斯先生将在这里见他。”
温渥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怀疑和警觉的眼神看着梅森。
“谁是安德斯?”他问。
戴拉安静地走出去,梅森安抚温渥斯说:“这个家伙有私事要见你。他在找你,听说你在这里,就跟来了。”
“可是我不认识这个叫安德斯的人,”温渥斯说。“我也不想见他。我可以由另一个门出去吗?”
“你有所不知,”梅森说。“他来自北梅沙,我想他是因为菲尔小姐的事来找你的。”温渥斯向外走去,但只走了两步,戴拉就拉开门,一位高壮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年纪约三十出头。
“你们哪一位是温渥斯先生?”他问。
梅森做了一个友善的手势。“正在向那个门走去的先生。”他说。
安德斯大步跨过房间,迅速挡住温渥斯的去路。
温渥斯想从他身旁走过去,但安德斯抓住他外套的肩部。“你知道我是谁吧?”他说。
“我从没见过你。”
“但是你知道我是谁。”
温渥斯不语。
安德斯说:“所有我听过的令人憎恶不齿的诡计中,就属让媚依被捕的这一件最出色。这里是你的八百五十元,我要使支票有效。”
他从口袋拿出一叠钞票,开始数。“到桌子这边来数清楚。我要证人和收据。”
“你不能清偿那张支票的债务。”温渥斯说。
“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件事已经交由检察官处理了,我收钱也算犯罪。梅森先生是一位律师,他会告诉你,我的话没错。对吗?梅森先生。”
“你要专业的谘询吗?”梅森询问道。
“别胡说,我说的是一般常识。”
“把你的钱收起来,安德斯,”梅森说。“坐下,你也是,温渥斯。你们两人都在场,我有些话要说。”
“我没什么好说了,”温渥斯说。“我怀着最大的诚意到这里来,想替你免除一次尴尬的经验,梅森,我不是来上当、受骗、或被侮辱的。我猜想,你和安德斯精心安排了这次会面吧。”
安德斯面露惊讶。“你在说什么?”他问。“我一生中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
温渥斯渴望似地望着门。
“不,你别想,”安德斯说。“我找你找遍了全市,此时此地我们得说个明白。如果你试着走出那扇门,一定会后悔的。”
“你无权阻挡我。”温渥斯说。
“也许不行,”安德斯神情冷酷。“但是我可以痛打你一顿。”
梅森对戴拉微笑,同时靠向椅背,把脚踝横放在桌子一角。“不用管我,绅士们,”他说。“请便吧!”
“这算哪门子的陷阱?”温渥斯质问。
“没有任何陷阱,”安德斯说,他的声音似乎因为气愤而颤抖。“你耍了一个恶劣下流的诡计,我告诉你,你是逃不掉的。这是你的八百五十圆。”
“我拒绝碰这些钱。”温渥斯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事的原则。”
安德斯突然跳起来说:“你敢阻止我,我就报警,告你们违法……”
梅森对安德斯说:“让他走,安德斯,”又转向温渥斯。“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代表媚依·菲尔。你或许也有兴趣知道,我已经把那张支票影本送交笔迹专家了。”
手握门把的温渥斯停下来,注视着梅森。
梅森说:“我怀疑你的签名,是否如同媚依·菲尔的签名一样是伪造的。”
温渥斯说:“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应该让我的律师和你谈的。”
“请带他来,”梅森邀请说。“他来的时候,你可以向他解释支票的事,并听取他的建议。”
“什么意思?”
梅森说:“你指控菲尔伪造支票,纯粹只凭你的假设。你认为因为支票是抵付她在时尚百货公司的欠款,所以必定是她伪造的。但我认为,你没有证据支持这个指控,也无法证明她寄了支票,你无法证明她开了那张支票,因为笔迹专家会证明她没有。所以,支票是其他人伪造的。”
温渥斯迟疑了一下,谨慎似地说:“噢,当然,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真是道样,”梅森淡淡地说。“你就是诽谤菲尔的人格。你诽谤她是伪造犯和逃犯,你对警方和其他人都这样宣称。你发誓要控告她犯了刑法……去找你的律师吧,温渥斯,我相信他会建议你去叫银行付那张支票。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但请先打电话给我的秘书约时间。再见。”
温渥斯惊骇似地注视他,然后突然打开门走出去,留下安德斯困惑似地望着梅森。
“坐下,安德斯。”梅森邀请说。
安德斯走向温渥斯方才坐的大皮椅,坐了下来。
“我的毛病是,”梅森显出谈话的兴致。“我天生是个爱现的人,朋友说这是戏剧天才,敌人说是故弄玄虚。爱现再加上我对人的好奇,以及对神秘事件的兴趣,常常为我惹来麻烦。你有什么坏习惯吗?”
安德斯笑着说:“我太容易动怒,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拒绝。我太喜欢泥土,我有乡下人的想法。”
梅森眨着眼看他。“这些评语听起来,像是出自刚离开北梅沙来到都市的年轻小姐之口。”
“的确是。”安德斯说。
梅森说:“我受聘代表菲尔。就我所知,她所有的麻烦都在这张伪造的支票上,这件事你似乎也很清楚。我不认为还会有其他麻烦。”
“听着,”安德斯说。“她确实没有伪造支票。媚依不会做这种事,我猜不透谁会那样做。”
“是温渥斯干的。”梅森说。
“温渥斯?”
“正是他。我们也许不能证明这一点,但一定是他做的,或是他叫别人做的。”
“老天,为什么呢?”
梅森淡淡地说:“很可能温渥斯也是一个不能接受自己被人拒绝的人。”
安德斯渐渐显露出了解的神情,他突然双手按住扶手,站起身来,快步地走向门口。梅森叫住他。
“等一下,安德斯,”梅森说,声音温和但有权威。“我负责这件事,你回来,我要和你谈谈。”
安德斯迟疑着,脸色泛红,下颚上。
“请回来坐好,”梅森说。“记住,我是菲尔的律师,我不希望有任何不符合她最大利益的事情发生。”
安德斯慢慢走回来,并坐下。梅森打量着他粗犷的五官、褐色的皮肤,以及颈背上特别深的颜色。
“在牧场工作吗?”他问。
“嗯。”安德斯说。
“什么样的牧场?”
“大部分是牛,一小块地种三叶苜蓿,一些乾草地。”
“有多大呢?”梅森问。
“一千五百英亩。”安德斯骄傲似地说。
“全都清理好了吗?”
“不,还有一些树丛,大部分是山坡,都围了篱笆。”
“很好。”梅森说。
两人静默地对坐了几秒钟。梅森平静地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安德斯的怒气似乎正逐渐消散,对梅森的认同也似乎渐渐增加。
“你认识媚依有一段时间了吧?”梅森问。
“将近十五年了。”
“认识她的家人吗?”
“认识。”
“她母亲还活着吧?”
“是。”
“她有兄弟姊妹吗?”
“有个妹妹,叫西维亚。”
“她在哪里?”
“她在北梅沙,在一间糖果店里工作。”
“你怎么知道媚依有麻烦?”
“西维亚很担心她。她有一阵子没有接到媚依的信,她写给媚依的信又都退回来,说媚依已经搬走,而且没有留下新地址。”
“你们不常联络吗?”梅森问。
安德斯略微迟疑,然后简短地说:“是的。”
“你是透过西维亚和她联络的吗?”
“正是如此,”安德斯说,他的语气显示,他认为这些问题和律师的业务无关。“但这次是她自己打电话给我,说她因为一张八百五十圆的伪造支票而吃上官司。”
“你找过菲尔小姐吗?”
“还没有。我希望……呃,我是她的朋友,我要她的地址。”
“真抱歉,”梅森说。“我没有她的地址。”
“我认为她雇用你了。”
“雇用我的那位年轻女士,”梅森说。“说她是为了媚依而雇用我的,但她说她不知道媚依在哪里。”
安德斯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而,”梅森说。“如果你继续寻找,我确信你会找到她。你是何时离开北梅沙的?”
“两天前。”
“她的妹妹西维亚呢?仍然留在北梅沙吗?或是跟你一起来了?”
“她还在那里继续工作。她们两人要供养母亲,但媚依赚的钱比较多。”
“她从几个月以前就停止寄支票了吗?”梅森问。
“是的,这就是我要找温渥斯的原因。西维亚收到三张温渥斯的支票。他说媚依替他工作,媚依要求将部分薪资直接寄给西维亚。”
“我明白了。”梅森露出深思的表情。
“听我说,梅森先生,我认为我们不能就此罢休,我们该想办法对付温渥斯。”
“我也有同感。”梅森同意道。
“然后呢?”安德斯问。
“在我没有充分的证据以前,我不喜欢过早下结论,但我们的推测应该没错。就我了解,温渥斯是一个赌徒。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事,但他显然很有钱。菲尔小姐替他工作,而且并不怕朋友知道自己的工作场所。”
安德斯好像很焦虑,但又努力使声音听来平静似的。“百货公司的那笔帐单……”
“那笔帐单毫无疑问地表示,”梅森告诉他。“她在某个温渥斯掌控的地方担任女主持人,或是做些需要与公众接触的工作。温渥斯坚持她必须打扮得很好,所以送她去百货公司,还替她出具保证函。你大概也注意到,温渥斯并没有答应无条件支付购物帐款,同时又寄支票给西维亚,所以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温渥斯保留大部分媚依的薪水,用来支付百货公司的帐单,以及给西维亚的汇款。”
“但是媚依在信上说,她替他工作,而且……”
“是的,”梅森补充说。“但她没有说明工作的性质。如果她是在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当女招待,就很可能不愿意让西维亚知道。”
“我明白了,”安德斯想了一下,好像豁然开朗。“的确,这可以说得通。媚依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母亲很保守拘谨,身体又不好,媚依怕她会担心。”
“一点也没错。”梅森说。
安德斯站起身。“梅森先生,我不想太打扰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大忙人。我就住在美景旅馆三〇九号房。如果你见到媚依,可以转告她我在这里而且很想见她,好吗?”
“我会转告她的。”梅森说,同时起身。安德斯趋前握手。他们两人的体格相当,都很高壮又粗犷。安德斯褐色的手握着梅森的手。
“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他说。“梅森先生,你的收费是多少?我可以……”
“不,”梅森打断他的话。“我想菲尔小姐会希望由自己安排一切,你认为呢?”
“她是会这样做,”安德斯说。“请别告诉她我曾经有过这个提议。”
梅森点头。
“有什么消息,你会让我知道吧?”
“我会告诉她你在哪里的。”
安德斯说:“梅森先生,我真庆幸在你这儿遇到温渥斯,否则我可能会做些蠢事。再见!”
“再见。”梅森说。
安德斯迟疑了一下,然后向戴拉弯一个身。她在整个谈话过程中都安静地坐在一旁。“也谢谢你,呃……”他说。
“史翠特,”梅森接着说。“戴拉·史翠特,我的秘书。”
“很感谢你,史翠特小姐。”
安德斯走向门口,萧洒的大步显示出他是一个习惯户外生活的男人。
门关上后,戴拉看了一眼梅森,说:“你真的相信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你告诉安德斯的那个,有关解释菲尔行为的故事。”
梅森微笑。“噢!戴拉,我也不知道。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释。该死!我希望自己不要对人们这么感兴趣,不要这么同情他们的困难。”
戴拉眼中有些许惆怅,她体贴地说:“那是一个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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