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们在花园里游戏。热纳维耶芙新找的合作伙伴夏洛特小姐在照看她们。埃尔纳蒙太太给女孩子们分了糕点,就回到兼作客厅与接待室的房间,坐在一张写字台前,整理案头上的文件和簿子。
突然,她觉得有外人进了房间,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回过头一看:“嗬!原来是你!”她叫起来……“你从哪儿来呀?经过了哪儿?……”
“嘘!”塞尔尼纳王子说,“听我说,别耽误时间。热纳维耶芙呢?”
“上克塞尔巴赫夫人家去了。”
“会回来吗?”
“一个钟头之内不会回。”
“那么,就让杜德维尔兄弟来见我。我和他们有约。热纳维耶芙还好吧?”
“很好。”
“我出门有十天了。她和皮埃尔·勒迪克见了几次面?”
“三次。她今天应该在克塞尔巴赫夫人家与他见面。她是按你的吩咐,把他介绍给那位夫人的。只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对这个皮埃尔·勒迪克不满意。热纳维耶芙应该找个地位相当的好小伙子。比如说,一位教书先生。”
“你疯了!让热纳维耶芙去嫁给一个孩子头!”
“啊!你若首先考虑的是热纳维耶芙的幸福……”
“去你的吧,维克图瓦。你这些废话把我都搞烦了。我难道有时间去考虑感情吗?我下的是一盘棋。我把棋子往前推,顾不了它们会怎么想。等我赢了棋,我才会打听皮埃尔·勒迪克骑士和热纳维耶芙女王是不是情投意合。”
她打断他的话:“你听到了吗?一声哨子……”
“是杜德维尔兄弟。去把他们领进来,然后让我们待着。”
两兄弟一进来,他就像平时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勒诺尔曼和古莱尔失踪的事,报上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们有没有新消息?”
“没有。副局长韦贝先生亲自调查此事。八天来,我们在养老院的花园里作了仔细搜查,还是弄不清他们是怎么失踪的。全保安局都震动了……这种事前所未有……连保安局长都失踪了,而且一点痕迹都没有!”
“两个佣人呢?”
“热尔特吕德走了。大家正在寻找她。”
“她姐姐絮扎纳呢?”
“韦贝先生和福尔默里先生问过她。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她涉嫌此案。”
“你们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啊!不。有别的事儿。我们没有向报界透露的事。”
于是他们说了勒诺尔曼先生最后所经历的事件:两个强盗夜访皮埃尔·勒迪克的别墅,第二天,里贝拉劫持热纳维耶芙的企图,他们在圣居居法树林所作的追缉,还有斯坦韦格老头来到巴黎,在保安局当着克塞尔巴赫太太面对他进行的讯问,以及他被人从司法大楼劫走的经过。
“除了你们,谁也不知道这些细节吗?”
“斯坦韦格的事,迪约齐知道。而且是他告诉我们的。”
“在警察总署,没人对你们怀疑吧?”
“十分信任,到了公开任用的程度。韦贝先生只相信我们。”
“好。”王子说,“还没有完全输掉。正如我所推测的,勒诺尔曼先生一着不慎,把命都丢了,不过他前面的事干得不错,只需接着干下去就行了。敌人一时占了先手,不过我们会赶上去的。”
“我们的差使会难办一些,老板。”
“有什么难办?只要找到斯坦韦格老头就行了。因为是他掌握了谜底。”
“是啊。可是里贝拉把他关在哪儿呢,这个斯坦韦格老头?”
“当然在他家里。”
“那么,得查明里贝拉住在哪儿喽?”
“当然!”
塞尔尼纳王子把他们打发走,然后朝养老院走去。养老院大门口停了几辆汽车,有两个人走过来走过去,像是在站岗。
他看见热纳维耶芙,皮埃尔·勒迪克,还有一位身材魁梧、戴着单片眼镜的先生坐在花园里靠克塞尔巴赫夫人那幢小楼那头的一把长椅上。
有好几个先生从小楼里出来。他们是福尔默里先生、韦贝先生,一个书记员,两个侦探。热纳维耶芙走进楼去。戴单片眼镜的先生与法官和保安局副局长说了几句话,也和他们一起离开了。长椅上只剩了皮埃尔·勒迪克一人。塞尔尼纳王子走过去,小声说:“别动,皮埃尔·勒迪克,是我。”
“您!……您!……”
从凡尔赛那可怕的夜晚以来,年轻人这是第三次见到塞尔尼纳王子,每次见到都十分慌乱。
“回答我的话……那戴单片眼镜的是谁?”
皮埃尔·勒迪克脸一下白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塞尔尼纳抓住他的臂膀。
“妈的,回答!那是谁?”
“阿尔唐汉姆男爵。”
“从哪儿来?”
“他是克塞尔巴赫先生的朋友,六天前从奥地利来,来替克塞尔巴赫夫人效劳的。”
这时法官们和阿尔唐汉姆男爵已经出了花园。
“男爵问了你吗?”
“问了。问了许多话。他对我的身世感兴趣,愿意帮我找回亲人。他让我回忆童年。”
“你说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难道有什么回忆吗?您让我顶替了别人。我甚至不知道被顶替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王子嘲笑道,“这恰恰是你身世的怪异之处。”
“啊!您还笑……您总是笑……我已经开始受不了了……我被卷进了一件肮脏的事情里……还不算冒充别人要冒多大危险。”
“怎么……冒充别人?难道不是你吗?我是王子,你至少是公爵……也许还不止……再说,如果你还不是他,那就赶快变成他!热纳维耶芙只可能嫁一个公爵。你看着她……热纳维耶芙难道不值得你为她的漂亮眼睛出卖灵魂吗?”
塞尔尼纳甚至不看年轻人,对他心里会怎么想漠不关心。他们走进小楼。
热纳维耶芙笑吟吟、风韵十足地出现在台阶下方。
“您回来了?”她对王子说……“啊!太好了!我很高兴……您想见见多洛莱吗?”
一会儿以后,她把他领进克塞尔巴赫夫人的卧室。王子一见多洛莱,便大吃一惊。只见她比上次见到的模样更苍白,更消瘦了。她睡在长沙发上,裹着白被单,像个治愈无望放弃努力的病人。她不再与生活,与连连打击她的命运抗争。
塞尔尼纳望着她,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股感情,他并不试图掩饰。克塞尔巴赫夫人感谢他的同情。她也谈到了阿尔唐汉姆男爵,言辞十分友好。
“您从前认识他?”他问。
“这个名字,我是很熟的。我丈夫跟他来往很密。我常听丈夫提起他。”
“我碰到一位阿尔唐汉姆,住在达吕街。您认为是他吗?”
“不是!这一位住在……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他给过我地址,可我说不上……”
聊了几分钟,塞尔尼纳告辞了。
热纳维耶芙在前厅等他。
“我有话要跟您说。”她一见他立即说,“一些要紧事儿……您见到他了?”
“谁?”
“阿尔唐汉姆男爵……可这不是他的名字……或至少他还有一个名字……我认出他了……他没有觉察到……”
她把他拖到外边,十分激动地走着。
“沉住气,热纳维耶芙……”
“他就是想劫持我的家伙……要不是可怜的勒诺尔曼,我就完了……喏,您应该知道,您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的真名呢?”
“里贝拉。”
“您肯定吗?”
“他脸化了妆,换了声调和姿态,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让我害怕。可我什么也没说……直到您回来。”
“什么也没对克塞尔巴赫夫人说?”
“什么也没有说。她见到丈夫生前的朋友,似乎很高兴。不过您和她谈起这位朋友,对吗?您不许她……我不知道那家伙准备怎样对待她,对待我……既然勒诺尔曼先生不在了,他就什么也不担心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又有谁能揭穿他的真面目呢?”
“我。一切包在我身上。可一句话也别对人家说。”
他们走到看门人的房门口。
门开了。
王子还说了一句:“再见,热纳维耶芙。千万放心。有我哩。”
他关上门,回过头,立即往后退了一步。
他见到了那戴单片眼镜的人,那阿尔唐汉姆男爵。那高高的头颅,宽宽的肩膀,强壮的身躯铁塔似的立在他面前。
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两三秒。男爵微笑着。
他说:“我一直在等你,亚森·罗平。”
塞尔尼纳尽管很有自制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来是为了揭穿对手的真面目,谁知这对手竟先把他的真面目揭穿了。而且,这位对手还大胆地,放肆地挑战,好像稳操胜券似的。这举动有胆量,也表明他有力量。两个人怀着敌意,互相打量。
“怎么样?”塞尔尼纳问。
“怎么样?你不认为我们需要见见面吗?”
“为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想在哪天呢?”
“明天。我们一块去饭馆吃午饭。”
“为什么不去你家?”
“你不知道我住在哪儿。”
“知道。”
王子一把抓住阿尔唐汉姆口袋里露出来的一份报纸。报纸上投递封条还没拆开。
“杜邦别墅区二十九号。”他说。
“厉害。”阿尔唐汉姆说,“那就去我家吧,明天。”
“明天,在你家。几点钟?”
“一点。”
“好,我准时到。再见。”
他们正要分手,阿尔唐汉姆又站住了。
“啊!王子,还有一句话。带武器来。”
“为什么?”
“我有四个仆人。你是单枪匹马。”
“我有两只拳头。”塞尔尼纳说,“我们势均力敌。”他刚转过身,又把男爵唤住:“喂!还有一句话,男爵。再雇四个仆人。”
“为什么?”
“我想过了。我会带马鞭来。”
一点正,一个骑士跨过杜邦别墅区的栅门。这是一条外省的宁静街道,唯一的出口朝着佩尔戈莱兹街,离树林林荫大道只有两步远。
街道两边是一座座花园和一幢幢精致漂亮的小楼房。街尾是一座小公园,里面有一幢高大的老房子。环城铁路从房子后面经过。
这就是二十九号。阿尔唐汉姆就住在这里。
塞尔尼纳把马缰绳交给一个徒步的仆人。他提前把这仆人派来等在这里。他对仆人说:“过两个来钟头把马牵来。”
他按响门铃。花园门打开了。他朝台阶走去。两个穿号衣的高大汉子在那儿等着,把他领进一间宽敞的前厅。这前厅是石头砌的,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装饰。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发出低沉的闷响。尽管他浑身是胆,不畏艰险,还是有一种孤身独闯虎穴,身陷重围的感觉。
“请通报塞尔尼纳王子来了。”
客厅离得不远。仆人马上出来请他进去。
“啊!亲爱的王子,您来了。”男爵迎出来说,“……喂!您想……多米尼克,二十分钟后送上午饭……这段时间别打搅我们。您想,亲爱的王子,我原来真以为您不会来。”
“哦!为什么?”
“嗨,今早您宣战的意愿是那样坚决,任何会谈都没有用。”
“我宣战?”
男爵展开一份《大报》,用手指着标题为《公告》的那篇文章:勒诺尔曼先生失踪,亚森·罗平并非不感到难过。他作了粗略调查,决定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找回勒诺尔曼先生,作为他查明克塞尔巴赫案件的后续计划,并把这一系列可恶暴行的制造者交给司法当局。
“亲爱的王子,这份公告,是出自您的手吗?”
“的确是我写的。”
“这样一来,我就说对了。这就是宣战嘛。”
“是啊。”
阿尔唐汉姆请王子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用随和的口气说:“喂,不行,我不同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可不能自相残杀。只需要把事情说清楚,寻求一些解决办法:我们天生是合得来的。”
“恰恰相反,我倒认为我们两个是合不来的。”
阿尔唐汉姆压下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说:“听我说,亚森·罗平……顺便问一句,我叫你亚森·罗平,你愿意吗?”
“那我又怎样叫你呢?阿尔唐汉姆,里贝拉,还是帕尔比里?……”
“嗬!嗬!没想到你还掌握了不少情况嘛!见鬼,你精力充沛得很……我们应该精诚合作,这又是一条理由。”
他向亚森·罗平凑过身子:“听我说,亚森·罗平,我的话,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没有一句不是再三斟酌过的。是这样……我们两个都是强者……你笑?你笑错了……你可能拥有我所没有的办法,而我也可能拥有你所不知道的手段。而且,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做起事来毫不顾忌……手段灵活……又能化妆易容,改变身份,这些本事,像你这样的大师应该赏识。总之,我们两个对手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既如此,我们又何必要作对呢?你也许会说,我们在追逐同一个目标,对吧?可这又怎么样?你知道我们作对会产生什么后果么?我们会互相拆台,彼此消蚀精力,到头来谁也达不到目的!这样的结果便宜了谁?某个勒诺尔曼,某个坐收渔利的第三者……这样做未免太蠢了。”
“确实,这样做太蠢了。”塞尔尼纳承认,“不过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退出来。”
“别开玩笑。我是说正经的。我准备向你提出的事情是值得好好考虑的。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们联手来干。”
“嗬!嗬!”
“当然,与我们各自有关的事,我们各干各的,不受束缚。但在这件事上,我们齐心合力。行吗?携起手来。到头来有了好处,二一添作五。”
“你带什么来呢?”
“我吗?”
“对。你知道我的价值。我已经表现了我的价值。你向我提议合作。在我们的联合中,你可以说知道我带进来的一份的数目……你那份是多少呢?”
“斯坦韦格。”
“这太少了。”
“这够多了。通过斯坦韦格,我们可以弄清皮埃尔·勒迪克的真实身份。通过他,我们可以得知克塞尔巴赫那了不起的计划。”
塞尔尼纳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为这事需要我帮忙吧?”
“怎么?”
“唉,伙计,你的提议真是幼稚。既然斯坦韦格已经在你掌握之中,那么你希望我合作,是因为你没法让他开口。不然你是不会要我帮忙的。”
“那么……?”
“那么,我不干!”
两人又站起来,样子凶狠,冷酷无情。
“我不干!”塞尔尼纳一字一句地说,“亚森·罗平办事,从来不需要与什么人合作。我是独来独往的人。你若真如你所称,与我不相上下,就不会想到联合。有当头目的本事,就能发号施令。所谓联合,就是听命于人。这我是不干的!”
“你不干?你不干?”阿尔唐汉姆觉得丢了面子,脸一下白了,连声问道。
“伙计,我能干的事,就是让你在我的团体里混一个差事。从当兵开始。你在我麾下,会看到一个将军是怎样打胜仗的……是怎样把战利品装进自己口袋的。这战利品只属于他一人,是为他一人而夺来的。行吗?新兵崽子?”
阿尔唐汉姆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说:“亚森·罗平,你错了……你错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别的事儿我做了一大堆,都没被难住,顺顺当当干下来了,这件事也不会多为难……我所以提议合伙干,是因为我希望我们不要互相妨碍,尽快达到目的。”
“你妨碍不了我的。”亚森·罗平轻蔑地说。
“那就看吧!要是我们不合伙,就只有一个人能达到目的。”
“这于我足够了。”
“而他只有踩着另一个的尸体才能达到目的。这种决斗,你准备好了吗,亚森·罗平?……生死决斗,明白吗?用刀子。这种办法你是瞧不起的,可是,亚森·罗平,你要是当胸挨一刀呢?……”
“啊!啊!说来说去,这就是你向我建议的事情?”
“不,我不大喜欢流血……你瞧瞧我的拳头……我一出拳……人家就必倒无疑……我只动拳头……但另一个可要杀人……你回忆回忆……胸部的小刀口……啊!那人可厉害哩!亚森·罗平,你要当心他……他凶恶,冷酷……什么事也拦不住他。”
他说这番话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样子是那样不安,使得塞尔尼纳想起那可憎的不知名姓的家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男爵,”他嘲笑道,“似乎你怕那个同伙!”
“我是为别人,为拦我们路的人,为你亚森·罗平才怕他。你要么接受我的提议,要么就完了。如果必要,就是我也会动手的。目标近在眼前……我都摸到了……亚森·罗平,你走吧!”
他本来就孔武有力,又被激怒了,显得十分强悍,而且是那样粗暴,似乎准备当场就把对手揍一顿。
塞尔尼纳耸耸肩。
“上帝啊!我饿坏了!”他打着哈欠说,“你这里开饭开得真迟!”
门开了。
“先生请用饭。”仆人宣布。
“啊!这真是一句好话。”
阿尔唐汉姆站在门口,也不顾及仆人在场,一把抓住塞尔尼纳的胳膊,说:“一句忠告……你应该接受我的提议。眼下形势严重……我向你发誓,这样做要好些,这样做要好些……接受吧……”
“嗬,有鱼子酱!”塞尔尼纳叫起来,“……嗬!你真客气……记得你招待的是俄国王子。”
他们两人面对面坐下。男爵的猎兔犬,一条长着银灰色长毛的大狗坐在他们中间。
“我向您介绍西里尤斯,我最忠实的朋友。”
“一个老乡。”塞尔尼纳说,“我曾有幸救过沙皇的命。沙皇想赐我的东西,我永远也忘不了。”
“哦!您曾有幸……大概是一场恐怖的阴谋吧?”
“对。我组织的阴谋。您想想,那条狗,叫塞巴斯托波尔的那条狗……”
饭桌上气氛欢快。阿尔唐汉姆恢复了好性情。两个人有说有笑,你一句,我一句,竞相说出妙语,一个比一个客气有礼。塞尔尼纳刚说了一些逸闻,阿尔唐汉姆马上又说一些趣事,说来说去,无非是打猎,体育,旅游这些方面的事儿。这些故事里面,时不时地冒出欧洲家世最古老的大贵族名字,如西班牙的大贵胄,英格兰的勋爵,匈牙利的阀阅世家,奥地利的大公等等。
“啊!”塞尔尼纳说,“我们这一行是多么来劲!它使我们与世上所有好东西有了联系。给,西里尤斯,吃点肉。”
那只狗眼睛时刻不离塞尔尼纳,一口吞下了他递过去的东西。
“王子,来杯桑贝坦红葡萄酒?”
“很乐意,男爵。”
“我劝您多喝几杯,它可是来自莱奥波尔德国王的酒窖。”
“一件礼物?”
“对,是一件礼物。是我自己送自己的礼物。”
“美呀……香呀!……还有这猪肝酱,真是一种发明。男爵,恭喜您,您的上司真是一流人物。”
“王子,这上司是一位厨娘。我花了大价钱,把她从勒弗罗,就是那位社会党议员手里挖过来的。喏,尝尝这份可可冰淇凌,还请您尝尝这些配冷饮的糕点。真是天才的创造呀,这些糕点!”
“不管怎么说,形状就怪逗人喜欢的。”塞尔尼纳说,“要是味道与外形一样……给,西里尤斯,你应该喜欢这玩意的。就是古罗马的制毒高手洛居斯特也做不出更好的东西了。”
他飞快地抓了一块饼,递给那条狗。那狗一口吞下,有两三秒钟一动不动,似乎惊呆了,接着身子转了几转,往地上一倒,毙命了。
塞尔尼纳往后一闪,躲开一个仆人的偷袭,笑道:“男爵啊,我说,你下回毒害朋友千万保持镇定,声音不变手不抖……不然人家就有了提防……我原来以为,你不喜欢干杀人勾当呢。”
“拿刀杀人,我是不喜欢。”阿尔唐汉姆毫不慌乱地说,“但我一直想毒杀什么人。我想看看毒杀人是什么感觉。”
“好哇!伙计,你目标倒选得挺准的。一个俄国王子!”
他走近阿尔唐汉姆,用机密的口气对他说:“你如果毒死了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也就是说,我的朋友至迟等到三点,见我还不回来,会干什么事吗?告诉你,三点半钟,警察总监就会确切掌握所谓阿尔唐汉姆男爵的材料,黄昏之前你就会被捕,关进看守所。”
“嗨!”阿尔唐汉姆道,“监狱是逃得出来的……而我把你送去的地方,那是逃不出来的。”
“那当然。可是先得把我送去才行。而这件事做起来可不容易。”
“这些糕点,只要吃一口就做到了。”
“你肯定吗?”
“试试吧。”
“伙计,总的来说,你还不是当冒险大师的材料。大概你永远也当不了,因为你设这样的圈套来害我。我们有幸干的这行买卖,只要你认为自己适合干,就得真正干下来,为此,就要对付种种可能发生的事……甚至哪个坏蛋企图下毒害你,也要识得破……除了有无懈可击的躯体,还要有勇敢无畏的胆魄,这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理想,应该达到的目标。伙计,干吧,我是勇敢无畏的,也是别人伤害不了的。你想想古代本都国米特拉达梯大帝,毒药都毒不死。”
他又坐下来:“现在,上桌吧!我就喜欢显示显示自己的胆魄。另一方面,也不想辜负你的厨娘的好意。来吧,把那盘点心递给我。”
他取了一块,一掰两半,递一半给男爵:“吃吧。”
男爵连忙后退。
“胆小鬼!”塞尔尼纳骂道。
在男爵和他手下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地小心地把头一半吃了,又把第二半塞进嘴里,就像有人吃甜食时,舍不得掉下一点屑子似的。
他们又见了面。
当晚,塞尔尼纳王子在瓦特尔餐馆设席,邀请阿尔唐汉姆男爵吃饭。作陪的有一位诗人,一个音乐家,两个金融家和法兰西剧院两个漂亮的女演员。
次日,他们又一起在树林里吃午饭。晚上一起去歌剧院看戏。
一星期之内,他们天天见面。
好像他们十分友好,相互信任、尊重、亲善,谁也少不了谁。
他们一起饮美酒,吸上等雪茄,像疯子一样开怀大笑,好不逍遥快活。
其实,他们彼此在观察对方。作为怀着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他们都相信自己会战胜对方,都怀着不折不挠的意志,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阿尔唐汉姆是要除掉塞尔尼纳,而塞尔尼纳是要把阿尔唐汉姆赶进他挖掘的深渊。两人都知道结局不会推迟到来。两人都拼出性命孤注一掷。这只是几个钟头,最多几天之内就会发生的事情。
这真是惊心动魂的惨剧。只有像塞尔尼纳这样的人才能领略其独特而强烈的滋味。知道敌人是谁,而且生活在他身边,心里明白,只要走错一步,只要有一分糊涂,等着你的就是死亡,这是何等快意的感觉!
一天,在康篷街俱乐部花园里,单剩下他们两人。阿尔唐汉姆也是经常光顾这里的赌客。时值黄昏,正是六月里人们开始用晚餐的时辰。下午的赌客散去了,晚上的赌客又没来。他们在一块草坪上散步。草坪旁边,是一排灌木,再过去,便是一道围墙。墙上开了一道小门。阿尔唐汉姆边走边谈。
塞尔尼纳突然觉得,他的嗓音变了,几乎发起颤来,少了几分自信。塞尔尼纳拿眼角观察他,只见他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透过衣服布料,看得出他的手犹犹豫豫地握住一把匕首柄,一会儿像是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又像是缺少底气似的。
这真是千钧一发之机!他要动手杀人了?在他身上,是害怕流血、不敢动刀子的本能,还是倾向于杀人的清醒意志获胜?
塞尔尼纳挺起胸脯,两手背在身后,等待着他下手,心里又是惶惶不安,又是觉得快乐,浑身直打哆嗦。这时男爵不说话了,两个人在沉默中继续并肩往前走。
“喂,你动手呀!”塞尔尼纳叫起来。
他停住了,转身朝阿尔唐汉姆说:“下手呀!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再也碰不到了!没有谁会见到你。你从这道小门溜走,钥匙正好留在锁上。好哇,男爵……没人会见到你,也没人认得出你……我想,这都是你事先安排的……是你领我来这儿的……你犹豫不决?还是下手吧!”
他直视阿尔唐汉姆的眼睛深处。阿尔唐汉姆一脸苍白,心虚胆怯,战战兢兢。
“脓包!”塞尔尼纳冷笑道,“我不会拿你当回事了。要我告诉你真相吗?喏,是我让你害怕。是啊,你一处在我面前,就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本来是你想行动,结果却是我的行为,我可能做出的行为左右了局势。不,总的来说,你还不是能让我黯然失色的角色!”
话未说完,他就觉得脖子被人勒住,在往后扳。小门旁边的灌木丛里藏了一个人,突然冲出来抱住他的头。他看见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上的刀寒光闪闪,直往他咽喉处扎来。刀尖已经挨到了他的喉头。
与此同时,阿尔唐汉姆也扑过来,要结果他。他们抱成一团,滚进花坛里。搏斗最多持续了二三十秒。阿尔唐汉姆纵然强壮,纵然受过格斗训练,也几乎立即发出一声惨叫,收了手。塞尔尼纳一跃而起,看见一条黑影跑过小门,便赶紧追过去。可是太晚了!只听见钥匙在锁里转了两圈,他便无法打开门了。
“啊!土匪!”他骂道,“哪天老子逮着你,要开杀戒!老子是替上帝除害!……”
他走回来,弯下腰,拾起匕首碎片。那匕首是在扎下去时断的。
阿尔唐汉姆开始动了。他问:“怎么样,男爵,好些了吧?你难道不熟悉那一招,咹?我管这一招叫做剪太阳神经,也就是说,像剪烛花似的剪你的太阳神经。迅速果断,干净利落,没有痛苦……而且肯定有效。而用刀呢?……呸!只要带一个小小的钢皮护颈,就像我这只一样,就可以傲视天下了,尤其是可以不把你那个黑皮小兄弟放在眼里,因为那可怜的白痴从来只知道刺喉咙!喏,你看看他的宝贝武器……成了碎屑!”
他向阿尔唐汉姆伸出手:“起来吧,男爵。我请你吃晚饭。请回想一下我胜人一筹的秘诀:无懈可击的躯体,勇敢无畏的胆魄。”
他回到俱乐部的厅堂,订了一张双人桌,坐在长沙发上,一边等着开饭,一边想:“这场搏斗当然有趣,可也相当危险。必须了结……不然,这帮畜生会把我提早送进天堂的……可恼的,就是在找到斯坦韦格老头之前,我没法惩治他们……因为,说来说去,还只有这个斯坦韦格老头让我感兴趣,我所以跟男爵来往,就是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们对这老头干了什么鬼事?无疑阿尔唐汉姆每天都与他联系,无疑他在想方设法从他口中掏出有关克塞尔巴赫计划的情况。但他去什么地方见那老头?他把那老头藏在什么地方?是同伙家?还是杜邦别墅区二十九号他自己家?”
他考虑了很久,接着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三口,便扔掉了。这大概是一个信号,因为马上有两个人过来,坐在他旁边。表面上看,他似乎不认识他们,其实他在与他们悄悄说话。
这两人就是杜德维尔兄弟。这天都装扮成上流社会的绅士。
“有什么事,老板?”
“带六个人去杜邦别墅区二十九号。”
“哟!怎么进去?”
“以法律的名义进去。你们不是保安局的侦探吗?进行一次搜查。”
“可我们无权……”
“那就把这个权利争取来。”
“仆人们怎么处置?他们要是抵抗呢?”
“他们只有四个。”
“他们要是叫喊呢?”
“他们不会叫喊。”
“要是阿尔唐汉姆回来呢?”
“十点钟之前他不会回家。这点我负责。你们有两个半钟头。从上到下搜一遍,要不了这么久。要是发现了斯坦韦格老头,就跑来告诉我。”
阿尔唐汉姆男爵走过来了。他迎上去,说:“我们一起吃饭吧,好吗?花园那个小插曲搞得我肚子饿了。亲爱的男爵,顺便我还要忠告您几句……”
他们上桌吃起来。
饭后,塞尔尼纳提议打一局台球,阿尔唐汉姆同意了。台球打完后,他们又进了牌室。正好庄家在大叫:“五十路易,有谁愿意!……”
“一百路易。”阿尔唐汉姆说。
塞尔尼纳看看表。十点钟。杜德维尔兄弟没有来。因此,搜查没有结果。
“摊庄。”他说。
阿尔唐汉姆坐下来发牌。
“还要吗?”
“不要了。”
“七。”
“六。”
“我输了。”塞尔尼纳说,“加倍摊庄?”
“行。”男爵道。
他又发牌。
“八。”塞尔尼纳说。
“九。”男爵把牌摊在桌上。
塞尔尼纳转身嘀咕道:“让我赔了三百路易,不过我可以放心了。他被钉在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汽车开到杜邦别墅区二十九号门前停下。他立刻在前厅见到了杜德维尔两兄弟和其他手下。
“发现老头了吗?”
“没有。”
“天打雷劈的!他总该在什么地方呀!仆人们在哪儿?”
“在配膳室,都捆起来了。”
“好!我还是不被他们看见为好。你们都走吧。让,你留在下面望风。雅克,领我到房子里走一走。”
他匆匆在地下室和阁楼走了一圈,没有在任何地方停一停,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找了三个钟头都没找到,他也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找到。不过他记住了房间的排列顺序和形状。
看完所有房间,他又来到雅克指出的阿尔唐汉姆的房间,仔细检查起来。
“我有事儿干了。”他说,撩起遮住一间堆满衣物的贮藏室的帘子。“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房间。”
“要是男爵检查房子呢?”
“为什么?”
“仆人会告诉他有人来过了。”
“是啊,可是他不知道我们中的一个留在他家里。他只会认为这次搜查没有结果。因此,我要留下。”
“那您怎么出去呢?”
“嗬!你也问得太多了。关键是进来。去吧,杜德维尔,把门关好。去见你兄弟,两人一起走……明天见……或不如说……”
“或不如说……”
“你们别为我操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们打招呼的。”
他在壁橱里处一只小箱子上坐下来。几排挂着的衣服把他遮住了。除非仔细搜索,否则他在这里是很安全的。
过了十分钟。他听见从别墅区那边传来一匹马低沉的蹄声和一只铃铛的响声。一辆马车停住了。下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一阵人喊,惊叫,一片嘈杂,越来越响。大概是有个仆人把堵口的东西扯出来了。
“仆人在述说情况……”塞尔尼纳心想,“男爵一定气炸了……现在他明白我今晚在俱乐部的表现是为什么了,他知道我好好地耍了他一回……其实耍还说不上,因为斯坦韦格毕竟没有找到……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人家是否把斯坦韦格劫走了?为了弄清这一点,他一定会跑到藏人的地方看看。他如果上楼,就说明人藏在上面,如果下去,就说明人关在地下室。”
他仔细听着。底层继续传来人声,却似乎不见有人行动。阿尔唐汉姆大概在问手下人情况。过了半小时,塞尔尼纳才听到有人走上楼来。
“这样看来,人是关在上面。”他心想,“可为什么他在下面耽搁这么久呢?”
“叫大家都睡吧。”阿尔唐汉姆的声音说。
男爵领了一个手下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多米尼克,我也要睡了。我们就是讨论一夜,也讨论不出什么名堂。”
“我认为,”另一个说,“他们是来找斯坦韦格的。”
“我也这样认为。这就是我发笑的原因。因为斯坦韦格根本不在这里。”
“可他到底在哪儿?您把他是怎么处置的?”
“这个,就是我的秘密了。你明白,我的秘密,我会守住,不让别人知道的。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关在十分严密的地方,只有说出情况才可能出来。”
“那王子是空手而归喽?”
“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而且,他肯定还花了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真的,我正是觉得这点好笑!……可怜的王子!……”
“无论如何,”另一个说,“必须摆脱这家伙。”
“你放心,老伙计,要不了多久了。不出一星期,我就要送你一个贵重的皮包,是用亚森·罗平的皮做的。让我睡吧,我困死了。”
塞尔尼纳听见关门声,又听见男爵插上销子,掏出口袋里的东西,给怀表上了发条,然后脱衣。
他很快活,吹着口哨,哼着曲子,甚至大声说起话来:“是啊,用亚森·罗平的皮……不出一星期,……甚至不用四天!不然,他就会把我们吃了,那个坏蛋!……没关系,今晚他扑了空……不过,他算得很准……斯坦韦格只可能在这儿……只不过……”
他上了床,立即关了灯。塞尔尼纳摸到帘子跟前,轻轻撩开,看见从窗子里漏进惨淡的夜光,反倒使床铺处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总之,受骗上当的倒是我了。”他寻思,“我真是上了大当。等他一打呼噜,我就溜走……”
可是传来一声闷响,让他吃了一惊。这是从床上传来的,他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吱嘎一响。再说声音太小,几乎听不见。
“喂,斯坦韦格,想得怎么样了?”
这是男爵的声音!毫无疑问,是他在说话。但他是跟斯坦韦格说话,这怎么可能呢,因为斯坦韦格不在房里?只听阿尔唐汉姆继续说:“你还是那么不听劝吗?……是吗?……傻瓜!可你非得下决心,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行?……那好,再见,明天再说……”
“我是在作梦,作梦。”塞尔尼纳寻思,“要不,就是他在大声说梦话。可是斯坦韦格既不在他身边,也不在隔壁……甚至不在这栋房子里。阿尔唐汉姆刚才说了……那么,这叫人吃惊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犹豫不决。他要不要扑过去,扼住男爵的咽喉,用暴力和恐吓逼这家伙说出他用计谋没有得到的情况?真是荒谬!阿尔唐汉姆决不会受人恐吓的。
“唉,我还是走吧。”他暗自嘀咕,“就当是浪费一晚得了。”
可他没有走。他觉得不能走,他应该等,偶然发生的事件也许会帮他的忙。
他极为小心地取下四五套衣服,铺在地上,坐在上面,背靠墙壁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男爵早上不睡懒觉。哪处挂钟刚敲九点,他就从床上一跳而起,叫来仆人。
仆人给他送来邮件。他匆匆读过,一声不吭地穿上衣服,开始写信。仆人则把他昨天的衣服小心挂在壁柜里。塞尔尼纳握紧拳头,摆出作战的架式,心想:“妈的,我要不要猛揍这家伙的太阳神经丛呢?”
十点钟时,男爵吩咐:“出去吧。”
“就好了,还有一件马夹……”
“我跟你说,出去。我唤你再进来……不要擅自闯进来。”
仆人出去后,男爵亲自把门关上,等他走远,才走近一张桌子。他似乎不相信任何人。桌上有一架电话机。他摘下听筒。
“喂!……小姐,请接加尔舍……是的,小姐,接通了请响铃……”
他站在电话机旁边。
塞尔尼纳急得直发抖。男爵是与他神秘的杀人同谋通电话吗?
铃响了。
“喂!”阿尔唐汉姆说,“是加尔舍吗?……很好……小姐,我要接三十八号……对,三十八号……”
过了几秒钟,他把声音压低,尽可能压低,又尽可能清晰地说:“三十八号吗?……是我……别说废话……昨天?……是啊,你在花园里没干成……当然,下一次……可得抓紧……昨晚他派人搜了房子……我以后再说给你听……什么也没找着,当然……什么?……喂!……不,斯坦韦格老头拒绝开口……恐吓,许愿,都不起作用……喂……对,当然,他知道我们什么也做不成……克塞尔巴赫的计划,皮埃尔·勒迪克的身世,我们都只知道一部分……只有他掌握了谜底……不过,他会开口的,我保证……就在今夜……不然……哎!有什么法子,或者还不如让他逃跑!你知道,王子想把他劫走!哦!那家伙,过三天也要跟他算帐……你有主意啦?……的确……主意不错。啊!啊!妙极了……我就来办……什么时候见面?星期二,行吗?行。我星期二来……两点……”
他放回话筒,出门去了。塞尔尼纳听见他向仆人训话:“这次会当心了吧,嗯?别再像昨日那样,傻愣愣地给人家逮住。我要到夜里才回。”
前厅笨重的门关上了。然后花园的栅门也吱吱嘎嘎开了又关了。一匹马响着铃铛走远了。
过了二十分钟,来了两个仆人,打开窗户,整理房间。
他们离开后,塞尔尼纳又等了好久,一直等到估计他们开饭了,都进了厨房,上了桌子,才出了壁橱,检查床铺和床里侧的墙壁。
“怪,”他说,“真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床没有夹层……下面没有翻板活门。看看隔壁房间如何。”
他悄悄走到隔壁。这是一间空房,没有摆任何家具。
“老头子不会关在这里……难道在夹墙里?不可能。这只是一层薄薄的间壁。见鬼!我什么也不明白。”
他一寸一寸地检查地板,墙壁,床铺,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徒然的尝试上。总之,这里面有一点名堂,也许十分简单,不过眼下他却弄不明白。
“除非阿尔唐汉姆是说胡话……这是唯一说得过去的推测。我只有一个办法来查证,就是留下来。不管怎样,我留下了。”
他怕被别人撞见,就回到壁橱里,不再动,只是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
再说,他也饿得头昏眼花。
白日逝去。夜幕降临。
阿尔唐汉姆过了午夜才回。他独自上楼进了卧室,脱衣上床,也和头天一样,立即关了灯。
和头天一样的焦急等待。一样难以描述的吱嘎声。阿尔唐汉姆还是用那嘶哑的声音说:“喂,怎么样,朋友……骂人吗?……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老朋友。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些话!你走错了。我需要的,是与你告诉克塞尔巴赫先生的情况有关的机密,完完全全的,详详细细的……皮埃尔·勒迪克的身世,等等,明白吗?……”
塞尔尼纳听愣了。这次他没有弄错:男爵确实在与斯坦韦格老头说话。
这番谈话给人印象极深!他觉得是在听一个生者与一个死者的对话,一个生者与一个无名,无形,看不见摸不着,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人的对话。
男爵又开口了,言语十分残忍,带着挖苦意味:“你肚子饿了吧?老朋友,吃吧。只是,你记着,我是把你的口粮一次全给你了。根据你一天的食量,这些最多只能吃一星期……就算十天吧!十天之后,啊唷,斯坦韦格老头就不在了。除非这期间你愿意说。不?好,明天再说……睡吧,老朋友。”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也没有情况。下午一点,塞尔尼纳王子不慌不忙地走出杜邦别墅区。他头晕目眩,两腿发软,一出来就朝最近的餐馆走去,一边在心里概括形势:“星期三,阿尔唐汉姆和在豪华大旅馆杀人的凶手将在加尔舍见面。见面地点的电话号码是三十八号。因此,星期三,我要把两个罪犯交给司法当局,同时救出勒诺尔曼先生。当晚,也要救出斯坦韦格老头。我要弄清皮埃尔·勒迪克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卖猪肉的,把热纳维耶芙嫁给他是不是合适。就这样吧!”
星期三上午将近十一点,内阁总理瓦朗格莱召来警察总监和保安局副局长韦贝先生,把刚收到的一封快信拿给他们看。信上的署名是塞尔尼纳王子:
我知道您对勒诺尔曼先生的下落极为关心,特将偶然得知的情况报告如下。
勒诺尔曼先生被关在加尔舍养老院附近格利西纳别墅地下室里。
在豪华大旅馆杀人的歹徒决定今天下午两点将他杀害。
如果警方需要我协助,我将于一点半在养老院花园,或者克塞尔巴赫夫人家中恭候。
“亲爱的韦贝先生,这件事极为严重。”瓦朗格莱说,“我补充一句,我们应该完全相信保尔·塞尔尼纳王子的话。我和他吃过好几次饭。他是个认真的人,脑瓜子聪明……”
“总理先生,请允许我给您看一封信,也是今早收到的,行吗?”保安局副局长说。
“讲的是同一件事?”
“对。”
“拿来看看。”
他接过信,念道:
谨向您报告,保尔·塞尔尼纳王子自称是克塞尔巴赫夫人的朋友,其实就是亚森·罗平。
有一个证据足以证明,保尔·塞尔尼纳就是用亚森·罗平几个字母倒换位置构成的。
就是那几个字母,没一个多,没一个少。
韦贝先生见瓦朗格莱大惑不解,又补上一句:“这一次,我们的朋友亚森·罗平可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他把另一个告发了,另一个又把他交给我们。这一下狐狸也上了圈套喽。”
“那么,怎么办?”瓦朗格莱问。
“怎么办?总理先生,我们努力去让他们和好……为这些,我要带上两百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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