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一刻。玛德莱娜大教堂附近一家餐馆。王子在吃饭。邻桌坐着两个年轻人。他向他们打了招呼,就一块儿聊起来,好像遇见了朋友。
“你们是参加行动的吧,咹?”
“是。”
“一共出动几个人?”
“好像有六个。各人分头出发。一点三刻在养老院附近与韦贝先生会合。”
“好,我也去。”
“什么?”
“难道这次行动不是由我领导?我已公开宣称要救出勒诺尔曼先生,难道不应该由我来把这话兑现?”
“老板,您真认为勒诺尔曼先生没死?”
“我深信不疑。是啊,从昨天以来,我已确知阿尔唐汉姆及其同伙把勒诺尔曼先生和古莱尔带到了布吉瓦尔桥,从桥上扔了下去。古莱尔沉了下去。勒诺尔曼先生死里逃生。时机到了,我会提供所有必要的证据。”
“可是,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出头露面呢?”
“因为他没有自由。”
“这么说,您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他真被关在格利西纳别墅的地下室里?”
“我有充分的理由这样认为。”
“但您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迹象……”
“这是我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们的,就是情节很有戏剧性……我怎么说呢?……能引起轰动。你们吃完了?”
“对。”
“我的汽车在玛德莱娜大教堂后面。去那里会合。”
到了加尔舍,塞尔尼纳把汽车打发走,领着那两人一起走到通往热纳维耶芙的学校的小路上,停住了。
“听我说,孩子们。这事情至关紧要。你们去按响养老院的门铃。作为侦探,你们有权进去,对吗?你们去奥尔唐斯的小楼。那里没住人。你们下到地下室。墙上挂着一个旧百叶窗。把它取下来,就可见到一条地道的出口。这是我最近几天发现的。地道直通格利西纳别墅。热尔特吕德和阿尔唐汉姆就是通过这条地道联系。勒诺尔曼先生也是在这条地道里落进敌人手中的。”
“老板,您这样认为?”
“对,我这样认为。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看看地道。我昨夜把地道里的两道门都打开了,还在第二道门旁边的一个窟窿里放了一包用黑哔叽包着的东西。你们注意看看那两道门是不是还开着,那包东西还在不在那儿。”
“要把包拆开吗?”
“不必。只是些替换衣服。去吧,别让人过于注意你们。我在这儿等着。”
过了十分钟,他们回来了。
“两道门都是开着的。”
“黑哔叽包呢?”
“在那里,在第二道门旁边。”
“很好。现在是一点二十五。韦贝就要带着他那些精兵强将来了。他们会监视别墅,等阿尔唐汉姆一进去,就会把房子包围起来。我哩,我配合韦贝行动,我去按门铃。行,我有一个主意,保证大家不会觉得乏味。”
塞尔尼纳把他俩打发走,独自往学校走去,一边走一边独语:“一切顺利。战斗将在我选择的战场上展开。我肯定会获胜,会摆脱那两个对手,独自调查克塞尔巴赫的事情……独自,带着两张王牌:皮埃尔·勒迪克和斯坦韦格……再加上国王……也就是毕毕。只不过他有头发……阿尔唐汉姆可能会干什么呢?显然,他也有自己的进攻方案?他会从哪儿向我下手呢?说他还没有向我进攻,这怎么说得通呢?这真叫人不安呐。他会不会向警方揭发我?”
他沿着学校带顶棚的小操场走过去,敲响大门。学生们都在教室上课。
“哦,你来了!”埃尔纳蒙太太打开门,说道,“你把热纳维耶芙留在巴黎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该让热纳维耶芙留在巴黎。”他答道。
“可她已经去了。是你让她去的。”
“你说什么?”他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胳膊惊问道。
“怎么?你比我清楚!……”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告诉我!……”
“你难道没有写信给热纳维耶芙,让她去圣拉扎尔火车站找你?”
“她走了吗?”
“是啊……你要和她一起在利茨饭店吃午饭……”
“信呢……让我看看信。”
她上楼找到信,拿给他看。
“可是,真倒楣,你没看出这是假冒的吗?笔迹倒是模仿像了……可这是假的……一看就知道。”
他两只拳头压着脑门,忿怒地说:“这正是我刚才寻思的事情,啊!混蛋!他向我进攻,从她身上下了手……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唉!不,他不知道……他两次都想碰运气……这是冲着热纳维耶芙来的,因为他爱上了她……啊!不可能,绝不可能!听我说,维克图瓦……你肯定她不爱他吧?……啊,是这样!我都昏了头了!瞧……瞧……我得好好想想……这不是……”
他看看表。
“一点三十五……我有时间……笨蛋!有时间干什么?我知道她在哪儿?”
他像疯子一样走来走去。看到他这样焦的,冲动,控制不住自己,老乳母似乎也吓坏了。
“无论如何,”她说,“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事情证明她中了圈套……”
“她要是看出了圈套,会待在哪儿?”
“我不知道……也许会在克塞尔巴赫夫人家……”
“这倒是的……这倒是的……你说对了。”他叫起来,一下又充满了希望。
他立即跑向养老院。
跑到离养老院门口不远的地方,他见到杜德维尔兄弟俩。他们进了看门女人的小屋。从那里看得到大路,可以监视格利西纳别墅周围的动静。他没有停步,一头撞进名叫絮扎纳的看门女人屋里,让她领自己去见克塞尔巴赫夫人。
“热纳维耶芙呢?”他问。
“热纳维耶芙?”
“是啊,她没来?”
“没来,甚至好几天了。”
“但她应该来的,对吗?”
“您认为?”
“我深信。您认为她会在哪儿?您回想一下?……”
“我想也是白想。我向您肯定,热纳维耶芙和我没约好见面。”
突然她恐惧起来:“但您不担心吧?热纳维耶芙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什么事。”
他已经走开了。他冒出了一个念头。阿尔唐汉姆在不在格利西纳别墅?
约会的时间是不是变了?
“我得亲眼见到他……”他寻思,“得亲眼见到,无论如何。”
他十分慌乱地跑起来,对什么也顾不上注意。不过跑到门房前面,他暂时恢复了冷静。他看出保安局副局长韦贝和杜德维尔兄弟在花园里说话。要是他像平时那样敏锐,会注意韦贝先生见他走近时打了个哆嗦,可是他没有见到。
“是韦贝先生吧?”他问。
“正是,正是……请问您是谁?”
“塞尔尼纳王子。”
“啊!太好了。警察总监先生跟我提过您帮的大忙,先生。”
“只有把匪徒交给司法当局,才算帮成了忙。”
“这不要多久了。我想有一个歹徒已经进去了……一个很强壮的家伙,戴着单片眼镜。”
“的确,那是阿尔唐汉姆男爵。您的人来了吗,韦贝先生?”
“对,埋伏在路边,距那里有二百米。”
“喂,韦贝先生,我觉得您可以命他们集合,来到这门房前面。我们可以去别墅。我去按门铃。由于阿尔唐汉姆男爵认识我,我想里面的人会开门。那样我就……和您一块进去。”
“计划很好,”韦贝说,“我去去就回。”
他离开花园,走上大路,朝与格利西纳相反的方向走去。
塞尔尼纳立即抓住杜德维尔两兄弟中一个的手臂:“雅克,跟他跑……缠住他……让我有时间进格利西纳……另外,推迟攻击时间……尽可能迟……找些借口……我需要十分钟……让他们包围别墅,但别进去。你哩,让,去守着奥尔唐斯别墅那条地道出口。要是男爵想从那儿出来,就打碎他的脑袋。”
杜德维尔两兄弟走了。王子溜出花园,一直跑到一扇高高的,装着铁栏杆的栅门前面。这是格利西纳的入口。
他按不按铃?
周围没一个人。他一个箭步窜上栅门,一脚踩着锁边,两手抓住铁栏杆,两膝在下面顶着,凭两只手腕的力量,将身体引了上去,并冒着被铁尖刺着的危险,跨过门,跳了下去。
里面是一个铺了石块的院子。他匆匆走过去,登上台阶,来到一个列着立柱的门廊。有几扇窗户是朝这里开的,此刻外面的护窗板关得严丝密缝,连气窗也都关了。
他正在琢磨怎样进屋,别墅门忽然微微打开了,发出一声铁响,让他想起杜邦别墅区那座房子的门响。阿尔唐汉姆从门缝里露出来。
“喂,王子,您就这样闯入私人住宅?我会被迫报警的,亲爱的朋友。”
塞尔尼纳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口,把他打翻在一条长凳上。
“热纳维耶芙……热纳维耶芙在哪儿?混蛋,你要是不告诉我,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老子就……”
“我要请你注意,”男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让我没法说话。”
塞尔尼纳放了他。
“少废话!……快说!……回答……热纳维耶芙呢?……”
“有一件事,”男爵回答道,“要紧迫得多,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汉子,这就是,有话屋里说……”
说着,他轻轻推上门,插上门闩,然后领塞尔尼纳走进隔壁客厅。客厅里没摆家具,没挂帘幔。他对塞尔尼纳说:“现在,我是你的人了。王子,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热纳维耶芙呢?”
“她很好。”
“啊!你承认?……”
“当然!我甚至要告诉你,你在这方面粗心得让我吃惊。你怎么连一点防备措施也没采取?这就不可避免……”
“少啰嗦!她在哪儿?”
“你真是无礼。”
“她在哪儿?”
“在四壁之间,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对,从一面墙壁到另一面墙壁,自由走动。”
“大概在杜邦别墅!在你为斯坦韦格设置的牢房里?”
“啊!你知道了……不,她不在那儿。”
“可她在哪儿?说吧,不然……”
“唉!王子,你以为我有这样蠢,会把她关在哪儿这个机密告诉你?你喜欢小姑娘……”
“住嘴!”塞尔尼纳勃然大怒,吼起来,“……不许你……”
“那又怎样?难道是一桩丑事?我就喜欢她,我,而且,我冒着危险,把……”
他没有把话说完,被塞尔尼纳吓人的愤怒震住了。那愤怒蓄在心里,没有表达出来,把一张脸都扭曲变了形。
他们互相逼视良久,各人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到最后,塞尔尼纳走上前,用威胁而不是提议缔约的神态,明确地说:“听着,你向我提议合伙干,还记得吗?我们两人一起来调查克塞尔巴赫的事情……并肩前进……利益均分……我原来不肯……今天我同意……”
“太晚了。”
“等等。我还不止同意……我放弃这件事……我绝不再插手……好处你独得……需要时我还帮你。”
“条件呢?”
“告诉我,热纳维耶芙在哪儿?”
阿尔唐汉姆耸耸肩。
“亚森·罗平,你真啰嗦。我为你难过……你才这把年纪,就……”
两个敌手之间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男爵揶揄道:“不过,看到你唉声叹气,祈求开恩,还是很有意思的。说实在的,我觉得这滋味有点像一个当小兵的正抓着将军一顿猛揍。”
“蠢货。”塞尔尼纳低低骂了一声。
“王子,今晚我派决斗的见证人来找你……如果你还在世上的话。”
“蠢货!”塞尔尼纳无比轻蔑地又骂一句。
“你愿意马上就决斗?随你,王子。你的末日来临了。你可以把灵魂托付给上帝了。你笑?这就错了。我对你有巨大的优势:需要时……我是可以杀人的……”
“蠢货!”塞尔尼纳又骂一句。
他抽出怀表。
“男爵,两点了。你只有几分钟了。两点五分,最迟两点十分,韦贝先生就会带着六个壮小伙子冲进你家,揪住你的衣领……你也别笑。你指望可以逃命的出路被发现了。我知道那条地道。已经有人守在那里。你肯定逃不了。老伙计,断头台在等着你。”
阿尔唐汉姆一脸苍白,结结巴巴道:“你干了这种事?……你有这么无耻?……”
“房子被包围了。攻击马上开始。说吧。我可以救你。”
“怎么救?”
“守着小楼出口的人是我的人。我告诉你一句话,说给他们听,你就得救了。”
阿尔唐汉姆思索几秒钟,显得有些犹豫,但突然一下打定主意,说:“这真是开玩笑。你也没有这样幼稚,会自投虎口。”
“你怎么了热纳维耶芙?不是为了她,你以为我会来这里?说吧。”
“不说。”
“好吧。我们就等吧。”塞尔尼纳说,“来支烟?”
“好吧。”
“你听见了吗?”塞尔尼纳过了片刻说。
“听见了……听见了……”阿尔唐汉姆边说边起身。
栅门口传来一些声音。塞尔尼纳说:“连惯用的敦促也不发了……一点开场白也没有……你还是那主意?”
“还是。”
“你知不知道,凭他们的工具,你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们会进这间房子的。”
栅门冲开了。铰链吱吱嘎嘎直响。
“被人逮着,我认为还说得过去,”塞尔尼纳说,“可是自己把手伸进手铐里,这就太蠢了。喂,别犯傻了。说吧,说了就走。”
“你呢?”
“我留下。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看。”
男爵指着护窗板上的一条缝让他看。塞尔尼纳把眼睛凑上去一看,吓得往后一跳。
“啊!强盗,你也把我告发了!韦贝带来的不是十个,而是五十个、一百个、二百个人……”
男爵爽朗地笑着说:“嘿嘿,这么多人马,显然是冲亚森·罗平来的。来抓我,有六个就够了。”
“你报告了警方?”
“对。”
“你给了他们什么证据?”
“你的姓名……保尔·塞尔尼纳,也就是亚森·罗平。”
“是你独自发现的?……这点可从未有人想到过?喂!是另一个吧,说实话。”
他从窗板缝里往外看。只见一群群警察将别墅团团围住。此刻大门上响起了擂门声。
这时应该考虑撤退,或者考虑执行原先拟定的计划了。可是他如果撤离,哪怕只是一会儿工夫,也就是把阿尔唐汉姆一人留下来。谁又保证他没有别的出口逃跑呢?塞尔尼纳为此大伤脑筋:难道让男爵自由!让他回到热纳维耶芙身边去折磨她,让她屈从于他那丑恶的爱情?!
塞尔尼纳计划受阻,不得不匆匆制订新的方案,不但要当即想出来,而且首先要解除热纳维耶芙遇到的危险。有一阵,塞尔尼纳犹豫不决,两眼紧盯着男爵的眼底,恨不得掏出他的秘密,立即就走,甚至不再试图说服他,因为塞尔尼纳觉得任何话语都是无用的。他一边继续思考,一边琢磨男爵在想什么,有什么武器,有什么获救的希望。前厅门虽然插了门闩,虽然包了铁,却禁不住猛烈的撞击,开始动摇起来。两个人一动不动,站在门后。外面的声音话语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似乎对自己很有把握。”塞尔尼纳说。
“当然!”男爵回答,冷不防一脚勾过来,把他绊倒,然后拔腿就跑。
塞尔尼纳立即站起来,看见阿尔唐汉姆跑进大楼梯下面一扇小门不见了,便也追了过去,冲下几级石阶,来到地下室……跑过一条走廊,来到一个低矮宽敞、几乎没有光亮的大厅,只见阿尔唐汉姆跪在地上,正在掀一块翻板活门。
“蠢猪!”塞尔尼纳大叫一声,朝他扑过去,“你知道,地道当头,就有我的人,他们得到命令,见到你就杀,像杀狗一样……除非……除非你还有一个出口……啊!当然,我猜出来了!……你想……”
他们两人凶猛地打斗起来。阿尔唐汉姆身高体大,肌肉强健,非同一般,拦腰抱住对手,让他双臂无法动弹,并试图让他窒息。
“显然……显然……”塞尔尼纳吃力地说,“显然,这是有预谋的……只要我无法用手打断你哪个部位,你就会占上风……只不过,你做得到吗?……”
他打了个哆嗦。翻板活门没掀起来,而且他们两人的重量都压在上面,可是那板子似乎在他们身下动起来。他感到有人在使劲顶门。男爵大概也感觉到了,因为他正在使劲挪开战场,好让门板能够顶开。
“是那一个!”塞尔尼纳想到这神秘的人物,便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
“是那一个……他要是过来,我就完了。”
阿尔唐汉姆通过一些察觉不到的动作,成功地移开了身体,现在努力想把对手也拖出来。不过对手把双腿夹住男爵的双腿,同时慢慢地抽出了一只手。
他们头上,传来大力的撞门声,好像是羊角撞锤……
“我还有五分钟,”塞尔尼纳想,“一分钟后,得让这家伙……”
于是他大喝一声:“当心,孩子!站稳。”
他使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将两只膝头一紧。男爵立即嚎叫一声,一条腿立刻弯了下来。
塞尔尼纳趁对手痛苦之际,抽出右手,一把握住他的咽喉。
“很好!这样我们都舒服多了……别,别费力去摸刀子了……不然我像掐小鸡一样掐死你。你看,我还是算客气的……没有掐太紧……只是让你别乱踢乱蹬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细绳子,一只手极为灵活地把阿尔唐汉姆的两只手腕套住了。再说,男爵气都喘不过来,根本就没有力气抵抗。
塞尔尼纳用三两下干脆利落的动作,就把他扎扎实实绑了起来。
“你真乖!好极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喏,你要是想逃走,我这里还有一卷铁丝,再来加固一圈……先从手腕开始……现在是踝骨……行了……上帝啊!你真听话!”
男爵慢慢喘过气来了,嘟嘟囔囔地说:“你要把我交出去,热纳维耶芙就活不成了。”
“真的!……怎么个道理?……说给我听听……”
“她被关起来了。谁也不知她关在哪里。我要是不在了,她就会饿死……斯坦韦格也一样……”
塞尔尼纳一震,说:“是啊,可你会供出来的。”
“别想。”
“会的。你会说的。当然不是现在。现在来不及了。今晚再说吧。”
他低下头,附在阿尔唐汉姆耳边,低声说:“听我说,阿尔唐汉姆,好好听明白。等一会,你就要被逮捕。今晚,你会在看守所过夜。这是必然的,无可避免的。我也没法改变。明天,他们就要把你带到卫生检疫所监狱,再往后,你知道去哪儿?……好吧,我还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今夜,你听明白了,今夜,我会溜进看守所你那间牢房,你告诉我热纳维耶芙在哪儿。两个钟头以后,你如果没有说谎,我就把你救出去。不然……你的脑袋恐怕保不住了。”
男爵没有回答。塞尔尼纳站起身,凝神谛听。那上面一片嘈杂。大门撞开了。前厅石板和客厅地板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韦贝先生和他那帮手下在各个房间寻找。
“再见,男爵。想一想,想到今晚。牢房会给你出主意的。”
他把男爵推开,把翻板活门掀开。正如他所料,下面梯级上没有人。
他走下去,有意让门板开着,似乎他还想再回来。
他走下二十级台阶,来到下面地道的开端。勒诺尔曼先生和古莱尔上次从相反的方向走过这条地道。
他走进地道,立即发出一声惊叫。他觉得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拧亮电筒。地道是空的。
他把手枪压上子弹,大声喝道:“该你倒楣……我开枪了。”
没人回答。没有任何声音。
“大概是幻影。”他想,“我老想着那家伙。走吧,我若想成功,走出去,就得抓紧时间……那窟窿不远了。我在那儿放了一包东西。我拿了那包裹……事情就完了……这是多么来劲的事儿哟!是亚森·罗平办得最漂亮的事情之一……”
他遇到一道敞开的门,便停下步子。门右边有一个窟窿,就是勒诺尔曼先生为了避免被水淹死而挖掘的洞眼。
他低下头,打着电筒在洞眼里寻找。
“嗬!”他打了个寒噤,说,“不对呀,这不可能……也许是杜德维尔把包裹挪开了。”
他在黑暗中仔细寻找,可是白费气力。包裹不在那里了。肯定是那神秘的家伙把它拿了。
“真可惜!事情安排得这么好!冒险活动恢复了自然的进程。我本来更有把握到达目的的……现在我得快点走……杜德维尔守在小楼……我的退路有保证……别再说废话了……得赶快行动,如果可能,把事情重新安排好……然后,再对付‘他’……啊!让那家伙当心我的手脚吧!”
可是他忍不住又惊叫了一声。他来到了另一道门前。这到达小楼的最后一道门却被关上了。他朝门冲过去。可有什么用?他能干什么?
“这次,我确实完了。”他喃喃说道。
他有些疲倦,便坐下来。他觉得自己面对那神秘的家伙有点软弱。阿尔唐汉姆算不了什么。可是那一个,那躲在暗处,不声不响的家伙在左右他,打乱他的部署,用阴险狡诈背后袭击来耗尽他的精力。
他输了。
韦贝将在这里发现他,就像发现一只走投无路,缩在洞底待捕的野兽。
“啊!不行,不行!”塞尔尼纳猛一下站起来,说,“如果光是我,也就罢了。可是还有热纳维耶芙。今夜得把热纳维耶芙救出来……无论如何,我还没失去什么……那家伙刚才能跑出去,就说明还有一个出口。行动吧,韦贝和他手下还没有逮住我哩!”他开始察看地道,打着手电检查洞壁砌的砖头。这时传来一声叫喊,极其凄惨可怖,他听了不胜惶恐,直打哆嗦。叫喊声是从翻板活门那边传来的。他突然想起那门板没有关上,因为当时他还想回到格利西纳别墅上面去。他赶快往回走,过了第一道门。走到半路,电筒熄了。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或确切地说,有个人擦了他的膝头,贴着墙爬过去了。他立即觉得那人不见了。在不知什么地方消失了。这时,他碰到了阶梯。“出口就在那里。”他想,“第二个出口就在他经过的地方。”上面,叫喊又响起来,只是没有那样大声,后面带出一串呻吟,还有粗重的喘息……
他冲上梯级,来到低矮的大厅,急忙跑到男爵身边。阿尔唐汉姆喉头血淋淋的,正在咽气。捆绑他的绳索已经断了,可是绑住他的手腕和脚踝的铁丝还没有解开。那同伙见解救不了他,就把他杀了。
塞尔尼纳恐怖地看着这一幕惨景,不由得冷汗直冒。他想起热纳维耶芙被关在某处地方,得不到援救,因为只有男爵一人知道关押的地点。
他清楚地听到警察们打开了前厅那道小暗门,也清楚地听到他们走下便梯的脚步声。
此时他与他们只隔着一道门,就是他所在的矮厅的门。就在警察在外面扭动门柄那一刻,他在里面插上了门闩。在他身边,翻板活门打开着……从这里下去有可能逃脱,因为还有一个出口。
“不行,”他寻思,“我得先考虑如何救出热纳维耶芙。以后有时间再考虑自己……”
他跪下来,伸手去摸男爵的心口。心脏还在跳。他把身子弯得更低。
“你听得见我的话,对吗?”
眼皮微微眨了眨。
垂死者命若游丝。从他口里还能问出什么东西吗?
这间矮厅的门成了最后一道防线。这时警察已经在撞门了。塞尔尼纳低声对他说:“我会救你的命的……我有灵丹妙药……只要你说一句话……热纳维耶芙在哪儿?……”
好像这句带来希望的话又给了他力量,阿尔唐汉姆努力想开口。
“回答我的话吧,”塞尔尼纳要求道,“你回答了,我就救你……今天救你的命……明天让你自由……答话呀!”
门被外面的人撞得摇摇晃晃。
男爵吐出几个含含糊糊的音节。塞尔尼纳俯身向着他,又惊慌,又紧张,十分着急。警察、不可避免的被捕、坐牢,这些,他甚至都顾不上去想……
他想的是热纳维耶芙……只要这可怜家伙说一句话,他就可以救出热纳维耶芙,不然,她就会饿死!……
“答话呀!……您必须……”
他命令阿尔唐汉姆说话,一下又换了央求的口气。阿尔唐汉姆结结巴巴,好像被他催了眠,完全屈服于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威严的意志。
“里……里沃利……”
“里沃利街,对吗?你把她关在那条街上一座房子里……多少号?”
一阵喧嚷……一阵胜利的欢呼……门被撞倒了。
“冲过去,”韦贝先生叫道,“抓住他!……两个都抓住!”
“号码……快说……你要爱她,就回答……为什么现在不说了?”
“二十……二十七……”男爵轻声说。
已经有几只手触到了塞尔尼纳。有十支手枪对准他。
他面对警察,本能地吓得往后退。
“亚森·罗平,你要动,”韦贝先生举枪对着他,喝道,“我就毙了你!”
“别开枪,”塞尔尼纳认真地说,“不必开枪。我投降。”
“谎话!你又想玩花招……”
“不是的。”塞尔尼纳说,“仗打输了。你无权开枪。因为我没有自卫。”
他掏出两把手枪,扔在地上。
“说谎!”韦贝先生冷酷无情地说。“对准他的心口,伙计们!他只要动一动,就开火!他只要开口,就开火!”
本来冲进来十个人。他又叫来五个。他指挥十五条手臂一齐瞄准靶子,咬牙切齿地吼着,因为快乐和担心而发抖:“瞄准心口!瞄准头部!不要怜惜他!他要是动,要是说话……就顶着他的脑门开火!”
塞尔尼纳两手插在口袋里,沉着镇定地微笑着。死神就在离他脑门两指远的地方窥伺着他。那些警察的手指已经勾住了扳机。
“啊!”韦贝先生冷笑道,“看到这情景真高兴……我想,这一次我们可逮住你了,而且,用的方式对你来说可有点儿不敬,亚森·罗平先生……”
韦贝先生让手下打开一个大气窗的护窗板。日光顿时照了进来。他转向阿尔唐汉姆。他本以为这家伙死了,看到他睁开眼睛,不觉大吃一惊。男爵的眼睛黯然无神,一片恐怖,已经充满了死气。他盯着韦贝先生,接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看见了塞尔尼纳,便气得一阵抽搐,好像从麻木中清醒了过来,那突然唤起的仇恨给了他一部分力量。
他两手撑起身子,试图说话。
“您认识他,嗯?”韦贝先生问他。
“对。”
“他是亚森·罗平,对吗?”
“对……罗平……”
塞尔尼纳一直微笑地听着。
“上帝啊!这真有意思!”他说。
“您还有别的话要说?”韦贝先生见到男爵使劲翕动着嘴唇,就这样问他。
“是啊。”
“有关勒诺尔曼先生的,对吗?”
“对。”
“您把他关起来了?在哪儿?回答……”
阿尔唐汉姆用力撑起身子,目光直直地射在角落里一个壁柜上。
“在那儿……那……”他说。
“啊!啊!我们猜中了。”亚森·罗平嘲笑说。
韦贝先生打开壁柜。在一层搁板上,放着一只黑哗叽包的包裹。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顶帽子,一只小盒子,几件衣服……他认出勒诺尔曼先生那套橄榄绿礼服,不觉一颤。
“啊!混蛋!”他叫起来,“他们把他杀了!”
“没有。”阿尔唐汉姆示意道。
“那么人呢?”
“是他……他……”
“怎么,是他?……是亚森·罗平杀了局长?”
“不是。”
阿尔唐汉姆渴望说话,渴望作出指控,凭着惊人的毅力,又恢复了一点生气……他想揭露的秘密已经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因为他已不知怎样用话语来表述了。
“喂,勒诺尔曼先生死了吗?”韦贝先生坚持问道。
“没有。”
“他活着?”
“没有。”
“我真不明白……喂,这些衣服,这套礼服,是怎么来的?……”
阿尔唐汉姆转眼望着塞尔尼纳。韦贝先生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亚森·罗平偷了勒诺尔曼先生的衣服,打算穿上逃走。”
“对……对……”
“不错,”韦贝先生叫道,“这正是他的惯用手法。在这里,我们本来会发现亚森·罗平装扮成勒诺尔曼先生,也许还被捆住了手脚。这是他逃脱逮捕的办法……只是,他来不及这样做罢了。是这么回事,对吗?”
“对……对……”
不过,看到垂死者的目光,韦贝先生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他的秘密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到底是什么话呢?垂死者在落气之前想解开的,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难解之谜呢?他问:“勒诺尔曼先生,他人呢?”
“在这……”
“怎么,在这?”
“对。”
“可屋里只有我们!”
“有……有……”
“您说吧……”
“塞尔……尼纳……”
“塞尔尼纳!嗯!什么?”
“塞尔尼纳……勒诺尔曼……”
韦贝先生跳起来,脑子里突然一亮。
“不,不,不可能。”他喃喃道,“这是发疯了。”
他暗暗打量塞尔尼纳。只见他似乎十分开心,像找乐子打发时间的人一样观看着这一幕,想看看结局到底如何。
阿尔唐汉姆精疲力竭,颓然倒在地上。他这番不明不白的话在大家心里投下了一个谜。他在死之前能否说出谜底呢?韦贝先生作了一个荒谬的叫人难以置信的推测,大为震惊。他其实不愿相信,但又摆脱不去,便又追问道:“您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秘密?……”
阿尔唐汉姆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楞的,似乎没有听见。韦贝先生伏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大声说,让每个音节都能进入他已经为黑暗所笼罩的心灵:“听着……我明白了,对吗?亚森·罗平和勒诺尔曼先生……”
他必须费一番力气才能把话说下去,因为这句话他觉得太荒谬了。可是男爵无神的眼睛似乎在焦急地盯着他。于是他忐忑不安地、好像说亵渎神明的话似的,把那句话说完:“是这样,对吗?你有把握吗?两个人其实就是一个,对吗?”
阿尔唐汉姆的两眼呆住了。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来……两三个逆嗝……
最后几下抽搐,然后就不动了。低矮的大厅里挤满了人。大家长久没有作声。
几乎所有看守塞尔尼纳的警察都转过头去,大惊失色。他们不明白或者不愿明白上面那些话的意思,一个个都在心里琢磨那强盗未能提出的指控。
韦贝先生拿起黑哗叽包里的盒子,打开来,只见里面装着一副灰色的假发,一副银架眼镜,一条栗色围巾。在盒底的夹层里,装着化妆用的油彩,还有一只小筐,里面装着灰色的小汗毛鬈——总之,都是装扮勒诺尔曼先生头部所用的东西。
韦贝走近塞尔尼纳,一声不吭地打量他好一阵,又若有所思地把案子发生以来所有阶段的事情回想一番,低声问了一句:“那么,是真的么?”塞尔尼纳仍是一副沉着镇定的笑脸,说:“这假设倒是又大胆又新奇。不过,先让你的人收起家伙,让我安静点吧。”
“好吧。”韦贝先生同意了,示意手下把枪放下,“现在,你回答问题吧。”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勒诺尔曼先生?”
“是。”
响起了一片惊呼。让·杜德维尔的兄弟在监视秘密入口,他自己随同韦贝一起行动。作为塞尔尼纳的同谋,他不胜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老板。韦贝先生张口结舌,一时犹豫不决。
“你觉得吃惊,嗯?”塞尔尼纳说,“我承认,这相当可笑……上帝呵,我们一块儿工作,作局长和副局长的时候,你好几次弄得我发笑!……最可笑的,就是你以为他死了,这个老实的勒诺尔曼先生……像那可怜的古莱尔一样死了。可是没有,没有,老朋友,那个小老头还活着……”
他指着阿尔唐汉姆的尸体:“喏,就是那强盗把我装在一个袋子里,身上捆了一块铺路石,投入水中。只是,他忘了搜走我的刀子……我就用刀子划破袋子,割断绳子。可怜的阿尔唐汉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你若早想到这一点,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了……可是闲话少说……你还是安息吧!”
韦贝先生听他说着,不知该怎么想。到后来,他绝望地挥挥手,似乎放弃得出一个合理的看法似的。
“手铐。”他说,突然惊醒了。
“你想到的就是这个?”塞尔尼纳说,“……真缺乏想象力……也好,如果这让你开心……”
他看到杜德维尔处于进攻的前列,就向他伸出手,说:“喂,朋友,你是光荣的,用不着垂头丧气……我是光明磊落的……因为不这样干不行……”
杜德维尔听了他说这些话的口气,明白斗争暂时结束了,他只能屈服,于是给他带上手铐。塞尔尼纳嘴唇没动,面部肌肉也没动,轻声吐出几个音:“热纳维耶芙……里沃利街二十七号。”
看到这一幕,韦贝忍不住露出一脸得意之色。
“上路!”他命令,“回保安局!”
“是这样,回保安局。”塞尔尼纳叫起来,“勒诺尔曼先生将监禁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将监禁塞尔尼纳王子。”
“亚森·罗平,你聪明过头了。”
“这是实话,韦贝,我们没法互相理解。”
他坐在第一辆汽车里,后面跟的三辆汽车,坐满了警察。一路上,他一声不吭。汽车开到保安局,韦贝先生想起亚森·罗平组织的越狱,只在那儿停了一下,立即押他去了人体检测所,接着又把他送到看守所。他从那儿又被转往卫生检疫所监狱。典狱长得到电话通知,已经等在那里。犯人一到,就迅速办了入狱手续。
晚上七点,保尔·塞尔尼纳王子跨进第二监十四号牢房。
“您的套间不错……很不错……”他说,“电灯,暖气,抽水马桶……总之,现代的起居设备……很好,我们完全一致……典狱长先生,我很乐意订下这套房间。”
他和衣扑到床上。
“啊!典狱长先生,我要向您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
“明天我的巧克力,别在上午十点以前送来……我困极了。”
他转身向壁。
五分钟以后,他就呼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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