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平放在与房间三个窗户相平行的位置。上面堆满了细颈酒瓶、长颈酒瓶和玻璃杯,几乎摆不下糕点盘和水果盘了。一些宝塔型蛋糕放在香槟酒瓶上,一个花篮摆到了利口酒瓶上。
共有宾客二十人,其中女宾六人,均着晚礼服,其余均是军官,他们衣着豪华、佩戴着勋章。
中间面向窗子的那位正是孔拉德亲王,他主持今晚的宴会,他的右边有一位妇女,左边也有一位妇女。这三个人奇迹般地凑在一起,对保尔来说,又一次使他感到无限的痛苦。
呆在亲王右边的那个女人,穿一件栗色羊毛连衣裙,头上披着黑色花边方头巾,短发被遮去一半,面孔生硬而严峻,用不着费更多的笔墨去描述她。
但是另一个女人呢?!孔拉德亲王转过身来,厚颜无耻地向她大献殷勤;保尔瞧着这个女人,眼睛里充满着愤怒,他真想一下子把她掐死。这个女人在那里干什么呢?伊丽莎白现在置身于一群酒色之徒和一群可疑的德国人之中,而且又在孔拉德亲王和一直对他怀恨在心的这个罪恶滔天的女人旁边,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埃米娜·唐德维尔伯爵夫人!伊丽莎白·唐德维尔!母亲和女儿!对保尔来说,他找不到任何理由给孔拉德亲王的这两个女伴以别的称呼。但是,过了一会儿,宴会上的一个插曲为这个称呼提供了可怕的含义,当时孔拉德亲王站起来,手里端着一杯香槟酒,吼叫道:“万岁!万岁!万岁!为我们忠诚的朋友干杯!万岁!万岁!万岁!为埃米娜伯爵夫人的健康干杯!”
孔拉德亲王说的这些可怕的话,保尔听到了。
“万岁!万岁!万岁!”这伙客人也跟着大声吼叫着,“为埃米娜伯爵夫人干杯!”
埃米娜伯爵夫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开始说起话来。保尔无法听清她说的话,其他宾客尽力热情地倾听着,不过宴会上那种一醉方休的气氛使人们倾听她讲话的热情越来越小了。
伊丽莎白,她也在倾听着。
她穿着一件灰色连衣裙,非常简朴,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坦胸露肩,她衣袖垂至手腕。保尔以前没见她穿过这件衣服;脖子上的项链垂于胸前,是一条质量上乘的四串珍珠项链,保尔以前也没见她戴过。
“不幸的女人!不幸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微笑着,保尔看到当孔拉德亲王弯着腰同她说话时,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亲王是那样地欣喜若狂,仍继续在讲话的埃米娜伯爵夫人用扇子在手上拍了一下提醒他注意安静。
整个场面对保尔来说都是令他可怖的。他的痛苦使他变得冷酷无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放弃斗争,把可恨的妻子从自己生活中和记忆中抹掉。
“她正是埃米娜伯爵夫人的女儿,”他失望地思考着。
他正要走,一件小事使他犹豫不决了。他看到伊丽莎白手里拿着一条弄皱的小手帕,悄悄地擦着随时都会流出来的眼泪。同时,他还看到,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令人看了可怕,保尔以前一直认为伊丽莎白脸色苍白是强烈的灯光映照的。但现在看来丝毫不是这种人为因素造成的,而是脸色本身铁青,好像她那可怜的脸上的血全部都流失了。啊!实际上这是多么痛苦的一笑啊!尤其是当她撇着嘴应付亲王的嬉戏时更是如此了!
“那么她在这里究竟干什么呢?”保尔寻思着问自己,“我有权把她当成罪犯吗?我有理由相信是因为良心的责备使她流泪吗?过去是求生的愿望、是害怕,是威胁使她变得卑鄙,而今天她是对此而感到伤心。”
他还在不断地责骂她,而以前他对于没有力量忍受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的女人是充满着极大同情的。
当时,埃米娜伯爵夫人已结束了她的谈话,她重新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每喝完一杯后,就把杯子扔在她的身后。军官及其夫人们也都照此办理。
极端兴奋的人们在宴会厅里交错穿行,相互举杯,亲王以爱国的狂热站起来并领头高唱《德国高于一切》,其他人都狂热地跟着和了起来。
伊丽莎白用两手托着脸,两肘支在桌子上,好像她宁愿这样孤独。但是,孔拉德亲王一直站着,怪声怪气地说话,他抓住伊丽莎白的胳膊,又突然把她的胳膊推开。
“不要装腔作势啦,美人!”
她作了一个反感的动作,这一下可惹怒了亲王。
“什么!什么!你敢表示不满,你好像不是在装哭吧!啊!夫人在开玩笑!真该死!我看到什么啦?夫人的杯子还是满的!”
他抓住酒杯,两手哆嗦着把它靠近伊丽莎白的唇边。
“来!为我的健康干杯,小宝贝!为主人的健康干杯!噢!你不愿意?……我明白,你不喝香槟,打倒香槟!你需要喝莱茵河的酒,不是吗?小姑娘。你还记得你家乡的那首歌吧:‘我们曾拥有你们德国的莱茵,它曾盛在我们的酒杯中……’莱茵河酒!”
军官们都不约而同地一下子站立起来,高声唱着《莱茵河上的卫士》,“‘他们将不到德国的莱茵河;尽管他们像一群贪婪的乌鸦声嘶力竭地要求得到它……’”
“他们将得不到德国的莱茵河,”被惹怒的亲王当场回答说,“但是你将喝到莱茵河酒,小宝贝!”
又倒满了一杯酒。他想再次强迫伊丽莎白将这杯酒端到唇边,她推开了他,杯子里的酒溅污了年轻女人的连衣裙。这时,他悄悄地低声同她说话。
大家都不说话了,静观将要发生的事情。伊丽莎白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一动不动。亲王向她俯下身子,露出一副蛮横的脸,时而对她威胁,时而向她哀求;一会儿向她发号施令,一会儿百般凌辱她。一幕令人恶心的景象!
保尔已准备随时为伊丽莎白献出自己的生命,希望她突然反抗,一举刺死那凌辱她的人。但是她把头转过去了,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忍受着这种痛苦,喝了几口酒。
孔拉德亲王挥舞着手中的酒杯,发出了胜利的喊叫。接着,他又斟满一杯酒,贪婪地把酒杯送到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
“万岁!万岁!”他高声叫喊着。“站起来,同志们!站在你们的椅子上,把一只脚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全世界的战胜者!让我们称颂德国的力量!让我们歌颂德国的勇敢!‘只要勇敢的年轻人向身材苗条的姑娘求爱,他们就永远得到自由德国的莱茵河。’伊丽莎白,我用你的杯子喝了莱茵河酒,伊丽莎白,我了解你的心思。她在想情人,我的同志们!我是主子!哦!巴黎姑娘……巴黎的小妇人……巴黎,这对我们来说是必须的……哦!巴黎!哦!巴黎!……”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酒杯从手里滑落下来,落在瓶颈上,碎了。他双膝跪倒在桌子上,只听到碟子和玻璃杯被压碎发出的一阵阵爆裂声,他抓住一个酒瓶,又跌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我们需要巴黎……巴黎和加来……是爸爸这么说的……凯旋门……英国咖啡店……勒格朗塞兹……红磨坊!……”
喧闹声戛然而止。埃米娜伯爵夫人以蛮横的口气命令大家:“大家赶快离开!回家去!请赶快行动起来,先生们!”
军官和女士们迅速避开了。外面的响声在别墅的另一面墙上产生回音,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里,几辆汽车从停车库开了过来。所有的人都走了。
这时,伯爵夫人向仆人打了个手势,并指着孔拉德亲王说:“把他抬到他卧室里去!”
亲王很快就被抬走了。
这时候,埃米娜伯爵夫人朝伊丽莎白走过来。
不到五分钟之前,孔拉德亲王醉倒在这张桌子底下,一派喧闹的晚会也随之散场;现在这间乱糟糟的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女人呆在那里。
伊丽莎白再次抱头大哭,看见她的肩膀随着呜咽的哭声抽搐着。埃米娜伯爵夫人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胳膊。
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没有一句话。两个人的目光都很奇怪,都充满着同样的仇恨。保尔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们。从她们两个人的情况来看,他不怀疑她们以前已见过面,她们随之要交谈的内容就是此前解释的结果和结论。可是,这是什么样的解释呢?伊丽莎白对埃米娜伯爵夫人究竟了解多少呢?伊丽莎白会接受一个她如此憎恶的女人作为自己的母亲吗?
从来没有两个人不能通过相貌和表情来分辨清楚的。因为相貌总是略有区别;尤其是通过表情反映出两个比较对立的本性。这些相互联系的一大堆证据是多么有力啊!这已不再只是一些证据,而是各种各样的活生生的事实。
保尔甚至想都没有想对这些事实提出异议。此外,唐德维尔先生看到伯爵夫人于她假死后几年在柏林拍摄的那张照片后心烦意乱,这是不是表明唐德维尔先生就是这种假死的同谋,也许就是许多其他事情的同谋?
这时,保尔又重新回到母女俩令人不安的会见所提出的问题上来:伊丽莎白对于这一切究竟知道些什么?对所有这一切耻辱、辱骂、背叛和罪行,她最后有了哪些眉目呢?她会指责她母亲吗?当她感到自己已被那沉甸甸的罪名压垮时,她会把那些卑鄙行为归罪于她的母亲吗?
“对,对,当然是对的,”保尔心里想,“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仇恨?在她们之间只有恨,唯有死才能雪恨;伊丽莎白眼睛里表现出来的这种杀人的欲望比那个来杀她的女人的欲望还更强烈些。”
保尔非常强烈地感到了这种印象,所以他确实在等待着这个女人或那个女人立即采取行动,而她也在寻找援救伊丽莎白的办法。但是出现了一件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埃米娜夫人从她口袋里掏出一张汽车司机使用的地形图来,然后把这张图打开,用手指着一个点,沿着一条公路的红线指到另一个点,然后在这个点停住了,说了几句话,伊丽莎白好像高兴得激动起来。
她拉着伯爵夫人的胳膊,兴奋地说着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而伯爵夫人一直在点头,似乎在说:“这就说定了……我们同意……一切都会像你所希望的那样……”
保尔当时以为伊丽莎白会去吻她敌人的手,因为她似乎流露着喜悦和感激之情。保尔想着可怜的伊丽莎白又要掉进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了。这时,埃米娜伯爵夫人站起身来,向一道门走过去,并打开了这扇门,作了一个手势,又回来了。
有人进来了,此人穿一身军装。
这时保尔明白了,埃米娜伯爵夫人喊进来的这个男子就是间谍卡尔。卡尔也是伯爵夫人的帮凶,她的计划的执行人,而且是她责成他去杀害伊丽莎白,年轻女人的死期到了。
卡尔弯着腰,埃米娜伯爵夫人作了介绍。指着地图上的公路和两个具体的地点,向他说明了要他完成的任务。
他拿出手表看了一下,然后作了一个动作,好像是为了表示答应。
“一定在这个时间了结这件事。”
伊丽莎白应埃米娜伯爵夫人的要求很快就出去了。
尽管保尔对他们所说的内容一句都没有听见,但眼前急速出现的这一情景,在他看来其含义是最明确、最可怕的了。埃米娜伯爵夫人趁孔拉德亲王熟睡的时候,运用手中无限的权力向伊丽莎白提出了一项逃走的计划:可以乘汽车逃向邻近地区预先指定的一个地点。伊丽莎白接受了这项解救自己的计划,但是这是一项什么样的逃生计划啊!一切竟是在卡尔的指导和保护之下进行的!
他们已非常周密地设下了陷阱,年轻女人由于被痛苦折磨得神志不清,正急忙走向这个陷阱。她是那样地实心实意,没有任何怀疑。因此,留在这大厅里的两个同谋者相互看着,笑了起来。实际上,这种勾当是太容易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做成这件事是无任何功劳可言的。
当时,伯爵夫人没有向卡尔作任何说明,他们打了很短时间的哑语,泄露了他们的天机。只有两个手势,却是两个厚颜无耻的手势:间谍卡尔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伯爵夫人,半揭开自己的短上衣,又把匕首从鞘中拔出一半;伯爵夫人打了一个不同意那样做的手势,然后给这个无耻之徒送过去一个小瓶子,他把瓶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最后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回答说:“就按您的办吧!这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他们俩紧挨着坐在那里,开始交谈起来,气氛活跃,伯爵夫人下达指示,卡尔有时表示同意,有时提出异议。
保尔感到,要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恐惧心理,要是他不能马上使自己心脏那无规则的跳动恢复正常,那么伊丽莎白就完了。为了营救伊丽莎白,必须有一个绝对清醒的头脑,必须随机应变地、不假思索和坚决果断地作出及时的决断。
然而这些决断的作出只能是盲目的,也许是错误的,因为他确实不了解敌人的计划。但是他的手枪子弹已经上了膛。
保尔猜想,年轻女人一旦作好了准备,就会回到这间大厅里来,然后同间谍一起离开这里。但一会儿之后,伯爵夫人摇了一下铃,并和一个应声而来的仆人说了几句话,仆人走了。保尔听到了两声哨音,接着就听到了汽车马达的发动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了。
卡尔在走廊里,通过半掩着的门向里瞧,他转身对着伯爵夫人,好像是在说:“她来了……她下去了……”
当时保尔明白了,伊丽莎白直接去汽车那里,然后卡尔到那里和她会合。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行动,而且不能拖延。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保尔仍未打定主意。他是不是可以趁卡尔还在这里的机会,突然冲进大厅枪杀他和埃米娜伯爵夫人?这是为了拯救伊丽莎白,因为只有这两个匪徒要她的命。
然而,他担心这次如此大胆的行动失手,所以他从阳台上跳下来去叫贝尔纳。
“伊丽莎白要乘车走,卡尔陪着她,而且将要把她毒死。跟我来……举着手枪!……”
“你想干什么?”
“我们到时候再看。”
他们绕过小径边上的灌木丛,又绕过这座别墅。此外,别墅周围很僻静。
“你听,”贝尔纳说,“一辆汽车开走了……”
保尔开始很不安,随即他反对说:“不是,不是,这是发动汽车的声音。”
实际上,当他们能够看到别墅正面墙时,他们也看到了台阶前面停着的一辆老式小汽车,周围有十二名士兵和仆人。汽车车头的两盏大灯照亮了花园的另一边,恰巧保尔和贝尔纳所在的那个地方正好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一个女人下了台阶,消失在汽车里面。
“这是伊丽莎白,”保尔说,“而那个是卡尔……”
间谍卡尔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给担任司机的士兵下达命令。保尔只是从片言只语中听到这些命令。
很快就要开车了。还有一分钟,如果保尔不跳出来阻拦,汽车就要带着凶手和受害者开走了。这是可怕的一刻,因为保尔·德尔罗兹感到,如果这时行动,会冒很大风险,甚至一点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因为把卡尔干掉后并不能阻止埃米娜伯爵夫人继续执行她的计划。
贝尔纳低声说:“你不打算把伊丽莎白抢走吗?那里就一个岗哨。”
“我只想一件事,就是把卡尔干掉。”
“那么下一步呢?”
“下一步吗?别人就要抓住我们了。以后就是审讯,调查,引起轰动……孔拉德亲王将插手这件事。”
“他们会枪毙我们的,我敢向你承认,你的计划……”
“你能向我提出另外的建议吗?”
他没有说话了。间谍卡尔大发雷霆,大声训斥他的司机,保尔听明白了这些话:“白痴!你尽干这些蠢事!没有汽油了,你以为今天晚上我们还能得到汽油吗?哪里有汽油?车库里有汽油吗?赶快去那里看看,蠢货!我的皮衣呢?你也把它忘了?快,把我的皮衣也带过来。我要亲自开车,和你这类蠢货在一起,太冒险了……”
士兵跑着走了。保尔很快就发现,从他们呆着的这个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车库的灯光;如果他自己从这里到那个车库去,灯光根本就照不到他们,仍被黑暗掩护着。
“来,”他对贝尔纳说,“我有个主意,你会明白的。”
他们走在草地上,以减轻脚步声,这样他们到达了用作马棚和车库的那片附属建筑物旁边,他们钻了进去,外面看不到他们的影子。那个士兵在仓库里间房里,门开着。他们从隐藏的地方看到这个士兵从一个衣架上取下一件山羊皮大衣,搭在肩上,然后拿起四个汽油罐,离开了仓库,从保尔和贝尔纳前面经过。
他们猛地袭击了他,那士兵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打翻在地,动弹不得,嘴也被塞住了。
“这下行啦!”保尔说,“现在把他的大衣和头盔给我,我本不想这样乔装改扮的,但是要达到目的,就得想尽一切办法……”
“那你要去冒险吗?”贝尔纳问道。“要是卡尔不认识他的司机就好了。”
“他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到去看他一眼的。”
“但是,假如他和你说话呢?”
“我不予理睬。另外,当我们一到围墙外面,我就对他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怎么办?”
“你嘛,细心地捆好俘虏,把他关在一个隐蔽的小屋里,然后回到树丛里,即带阳台的那个窗户后面。我希望在午夜十二点领着伊丽莎白在那里和你会合。那时,我们三人只要沿着隧道就可以离开这里。如果你万一看不到我回来……”
“怎么办?”
“要是那样的话,你一人走,在天亮之前必须离开这里!”
“但是……”
保尔已经走远了。他当时的心态是:对他决定要完成的行动,再也不会去考虑了。事态的发展也证明保尔是对的。挨了卡尔一顿臭骂,卡尔一点也没有注意这个“哑巴”,相反,对他也并不那么蔑视。间谍穿上那件山羊皮大衣,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操纵着汽车的各种手柄,保尔坐在他旁边。
车子已经发动,这时,从台阶那里传来一个声音:“卡尔!卡尔!”
保尔感到不安,但这只是一闪而过。是埃米娜伯爵夫人在叫卡尔。
她走到间谍身旁,用很低的声音对他说:“我建议你,卡尔……你的司机不懂德语,是不是?”
“他能勉强说几句德语,阁下。这是个粗人。你尽管说。”
“好,只要从瓶里倒出十滴,否则……”
“行,阁下。还有什么吗?”
“一星期后给我写信,告诉我一切是否都顺利。通过我们在巴黎的地址给我写信,不要在这之前写,这没有必要。”
“那么,您将返回法国吗,阁下?”
“是的,我的计划已考虑成熟了。”
“还是原来那个计划吗?”
“对。天气似乎有利,已下了几天雨了。参谋部已通知我,他们将从他们方面采取行动。因此,明天晚上我将到达那里,只需作最后的工作……”
“哦,这个,只需作最后的工作,不需再作什么了。我曾为此努力过,现在一切都定下来了。但您没有对我说起过有另外一个计划来补充第一个计划,我承认那个计划……”
“第一个计划是必须的。”她说,“现在转运了,我们不走运。如果我成功了,那一系列的倒霉事情将到此结束。”
“那么,您已得到皇帝的同意?”
“没有这个必要。这都是属于那些我们不能说的事情。”
“这件事既危险又可怕。”
“活该。”
“那里不需要我吗,阁下?”
“不需要。你要替我们干掉那个小贱人,目前这就够了。再见。”
“再见,阁下。”
间谍松开离合器,汽车就开动了。
小径环绕中间草坪从亭子前面经过,这亭子俯瞰着花园的铁栅栏门,它用来作警卫队哨所,亭子四周设有高高的围墙。
一名军官从亭子里走出来,卡尔发出了口令。
铁栅栏门打开了,汽车驶入一条宽阔的公路,首先穿过小城埃布勒库尔市,然后行驶在低矮的丘陵之中。
车子经过了一个重要的小镇,又经过了两个村庄,来到一个城市,这里必须停车,出示证件。
驶过这个城市后,又是广阔的乡村,一片接一片的树林。车子经过时,树木被车灯照得通明透亮。
这时候,车灯的光亮在逐渐减弱,卡尔放慢了速度。
卡尔抱怨着说:“十足的蠢货!你甚至都不晓得保养好车灯!你加了电石吗?”
保尔不予回答。卡尔仍在抱怨,他刹住了车,骂道:“蠢货!没法往前走了吧……振作起来,去修车灯。”
保尔从座位上跳下车,汽车停在公路边上,行动的时机已来到。
他首先留意了一下车头灯,同时监视着卡尔的一举一动。小心地使自己身处在灯光之外。卡尔下了车,打开了老式汽车的单门,开始说话,但保尔没有听见。接着他顺着车子又往上爬。
“笨蛋!你修好了吗?”
保尔背对着他,全部注意力已集中到他的行动上,他在等待着最有利的一瞬间,换句话说,在等待那间谍再往前走两步,就到了他能及的范围之内了。
一分钟过去了,他攥紧了拳头,他准确地估计了应该采用何种动作,马上就要行动了;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甚至未能作出任何反抗就被推倒在地了。
“啊,天哪!”间谍吼叫着,同时把保尔按在他的膝下。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原来就是这个原因……刚才,我已感觉到你坐在我旁边态度很奇怪……但后来我也就没有想这个问题了……刚才,我用电灯从侧面照着你,哎!小伙子是谁啊!也许是一个该死的法国人?”
保尔用力顶住了,一会儿他就相信他可以挣脱这个魔鬼,对手的力气越来越小,他一步一步地制服了他。保尔大声说着:“不错,是一个法国人,就是保尔·德尔罗兹,是你以前想杀害的那个人,是你的受害人伊丽莎白的丈夫……不错,就是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假比利时人拉森,你是间谍卡尔。”
他不说话了,举起匕首向保尔刺过去。原来间谍装出越来越招架不住的样子是为了从他腰带上拔出匕首啊!
“啊!保尔·德尔罗兹……天哪!你这次远征真是有效果啊!……你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丈夫……妻子……啊!这次可是你自己钻进我手心里的!……喂!看着!”
保尔看到他面前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他闭着眼睛,同时念着伊丽莎白这个名字……
又过一瞬间,一枪接一枪地响了三枪,两名对手已扭成一团,就在他们的后面,有人开枪了。
间谍发出了一声咒骂,他死死地抱住的双手松开了,武器掉了下去,整个身子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口里发出了悲叹:“唉!圣洁的女人……圣洁的女人……我本来应该把你掐死在汽车里……我料到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发生……”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声音更加低了:“我完全明白了!唉!圣洁的女人,我好痛啊!……”
他不说话了,抽搐了几次,临终挣扎了一下,死了。
保尔跳着站了起来,他向救他的那个女人跑过去,这个女人手里还握着手枪呢。
“伊丽莎白!”欣喜若狂的保尔叫着。
可是,他伸出双臂,站在那儿不动了。在黑暗中看到的这个女人的影子在他看来好像不是伊丽莎白的身影,因为这是一个比伊丽莎白更高更结实的身影。
他非常不安,结结巴巴地说:“伊丽莎白……是你吗……就是你吗……”
这时,他预感到他将听到的回答。
“不是。”这位女人说,“德尔罗兹夫人已在我们之前一会儿,乘另一辆汽车走了。卡尔和我应去同她会合。”
保尔想起了这辆汽车,当时在他和贝尔纳绕过别墅时,实际上听到了那辆汽车马达的隆隆声。然而,由于这两辆汽车开车的时间最多相差几分钟,所以他没有泄气,他高声说:“那么要快,我们要赶紧。只要加快速度,我们肯定能赶上他们……”
可是这女人马上提出了不同看法:“赶上他们?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两部车子走的是两条不同的公路。”
“这有什么关系,它们通向同一个目的地。他们把德尔罗兹夫人送到什么地方?”
“送到一个属于埃米娜伯爵夫人的城堡。”
“这座城堡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你至少知道这个城堡的名字吧?”
“卡尔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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