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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艰难的斗争

        这最后的几句话突然使保尔陷入无限的痛苦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孔拉德亲王主持的晚会上的那种情景,感到必须立即作出反应。当然,所有的希望都已失去了。他的行动计划主要是在敌人还没有加强戒备之前利用隧道这条地下通道。这一计划无法实现了。虽然他承认他最后会与伊丽莎白汇合,而且也能够救出她,但现在变得有些举棋不定了:将在什么样的时机行动呢?

        救出她之后又如何避开敌人?又怎样进入法国?

        不,今后的时间和空间对他都是不利的。他的失败是这样一种失败:即失败之后就只能是听天由命或者是等死。

        然而,保尔并没有裹足不前。他懂得……一旦产生沮丧情绪,那将是无法补救的;直到目前为止一直推动着他的那股奋进精神必须坚持下去,而且要以更大的热情坚持下去。

        他向间谍走过去。这女人向尸体俯着身子,借助他取下的手电筒的微弱光亮仔细观察这具尸体。

        “他死了,是吗?”他说。

        “是的,他死了。两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背部。”

        她讲话的嗓音都变了,她低声说:“我干的这些真可怕啊!是我杀了他,是我!这不是凶杀,先生,是吗?我有这种权力?……不管怎么说,这还是可怕的……是我杀了卡尔!”

        她的脸还年轻,也相当漂亮,这张脸尽管非常普通,但还是变了样。她的眼睛似乎无法从那具尸体上移开。

        “您是谁?”保尔问道。

        她哭泣着回答:“我以前是他的朋友……他向我发誓他将娶我……但是卡尔的誓言啊!……他是一个爱说谎的人,先生,他是一个胆怯而残忍的家伙!……唉,这就是我了解的关于他的所有情况了……我自己吗?由于我经常不说话,我也就逐渐成了他的同谋者了。因为他是那样地使我害怕!我不再爱他了,但是我总是惊慌不安,我只得服从……最后终于对他产生了仇恨……他也感到了这种仇恨!所以他常对我说:‘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割断了我的喉咙的’,不,先生……我是想这么做,但我永远也不会有这个勇气。只是刚才,当我看到他要杀您……特别是当我听到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为什么?”

        “您是德尔罗兹夫人的丈夫。”

        “那么,又怎么样呢?”

        “我认识德尔罗兹夫人。也是刚刚认识的,也就是今天才认识的。今天早上,从比利时来的卡尔路过我住的那个城市,把我带到孔拉德亲王的家里。

        “说我必须作为仆人伺候一位将要送到一个城堡去的法国妇人。我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我还得当他们的同谋,还得让我对他们信任……

        “这样我就见到了这位法国妇人……我看到她在哭泣……然而她是那样温柔,那样善良,所以她忠诚地待我,我答应救她……然而,我并没有想到用这种杀害卡尔的方法……”

        她突然站立起来,用一种刺耳的语调说:“但是,必须这么做,先生。不可能有另外的方法,因为我知道他的事情太多,要么是他死,要么是我亡……现在他……好极了,我没什么遗憾了……世界上少了一个卑鄙的家伙,对待他这类人物,不应该犹豫。不,我一点也不感到有什么遗憾。”

        保尔说:“他忠于埃米娜伯爵夫人,不是吗?”

        她打了个哆嗦,然后降低嗓门回答说:“噢!咱们别说她了,我请求您别再谈她了。这个女人还更可怕些,她时刻都在监视着别人!唉!总有一天她会怀疑我的!”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

        “您了解吗?她一会儿来,一会儿走;她在哪里,她就是哪里的主人……大家就像服从皇帝一样顺从她。大家都怕她,和她兄弟一个德行……”

        “他的兄弟?”

        “对,赫尔曼少校。”

        “嗯!您是说赫尔曼少校是他的兄弟?”

        “当然,此外只要见一见他就晓得了,他简直就是埃米娜伯爵夫人的替身!”

        “但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候您见过吗?”

        “的确……我记不起来了……您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

        时间对保尔来说太宝贵了,所以他不再坚持提这个问题了。这个女人对埃米娜伯爵夫人可能有她的看法,但这并不重要。

        他向她问道:“她就住在亲王的家里吗?”

        “目前是这样……亲王住在二楼的后面;她住在同一层,但在前面。”

        “如果我让别人告诉她,卡尔出了车祸,派我——他的司机——通知她,那么她会见我吗?”

        “那是当然的。”

        “她认识卡尔的司机,也就是被我取代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这个士兵是卡尔从比利时带过来的。”

        保尔考虑片刻,然后继续说:“帮帮忙吧!”

        他们把尸体推到公路旁边水沟里,又用一些枯树枝盖在上面。

        “我现在返回别墅,”他说,“至于您,您步行走到您遇见一片住宅的那个地方。之后就把住宅里的人们叫醒,向他们叙说卡尔被他的司机暗算,您是逃出来的,然后加上报警,审讯您,以及给别墅打电话,这样我行动的时间就绰绰有余了。”

        她感到害怕:“但埃米娜伯爵夫人那边怎么办呢?”

        “那边您什么也不要担心。我不会使她处于无能为力的境地,既然调查将把一切都推在我一个人身上,那她又怎么会怀疑您呢?此外,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没有再听她说下去,重新发动了汽车,抓住了方向盘,顾不得这个女人以如何惊慌的神色进行祈祷,开着车走了。

        他怀着那样的热情和那样的决心走了,好像他是在服从一项新计划的要求,好像他已确定了计划的全部细节问题,感到了计划的效果是肯定无疑的。

        “我将去见伯爵夫人,”他寻思着。“到时候,她也许对卡尔的命运感到担心,因而要求我把她送到他身边;她也许在别墅的随便哪一间房子里接见我,我将以任何方式迫使她将监禁伊丽莎白的城堡的名字告诉我,我将迫使她向我提供解救的方法和让她逃走的方式。”

        可是,这一切仍是多么不清楚!存在多少障碍啊!多少办不到的事!究竟如何造成一种非常温和的气氛,致使埃米娜伯爵夫人陷于盲目而失去理智,而最终放弃救援呢?一个像她这样老奸巨猾的女人并不是那种听了三言两语就会上当,听了几句威胁就会就范的女人。

        不要紧!保尔从来不犹豫。这个行动一旦结束就是成功;为了更快地取得成功,必须加快行动的步伐。他加大油门,汽车像一阵风似的穿过乡村,在经过市镇和城市的时候,都几乎没有减速。

        值班军官在询问了情况之后,要他去找台阶前面哨所的士官。只有那位士官可以自由进入别墅,通过他通报埃米娜夫人。

        “好,”保尔说,“我先把车子开到车库去。”

        一到车库,他就把车的前灯熄灭,当他向别墅走去的时候,他脑子里想:去士官那儿之前先去找贝尔纳,了解他可能碰到的一些情况。

        他在别墅后面,带阳台窗户对面的树丛中找到了贝尔纳。

        “怎么你一个人?”贝尔纳不安地问道。

        “对,事情搞砸了。伊丽莎白是被第一辆汽车带走的。”

        “你说的这些太可怕了!”

        “是的,虽然搞砸了,但还可弥补。”

        “怎么弥补?”

        “我现在还不知道。咱们说说你的情况吧。你这里的情况怎样了?司机呢?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任何人都发现不了……至少在今晨之前不会发现。早晨还会有其他司机来车库。”

        “很好,除了这点还有其他情况吗?”

        “一小时前,公园里出现了一支巡逻队,我当时隐藏得很好。”

        “那么还有呢?”

        “还有,我一直走到了隧道口。士兵们已开始行动起来了。此外,还有一件事使这些士兵个个都笔直地挺在那儿,而且态度粗暴!”

        “什么?”

        “我们认识的一个人闯到了这里。这个人就是我在高维尼碰到的,和赫尔曼少校一模一样的那个女人。”

        “她在查哨?”

        “不是,她是动身去……”

        “是的,我知道,她将动身。”

        “她已经动身了。”

        “哦,这令人难以相信。她是打算去法国,但不是马上动身。”

        “我亲眼看见她走的。”

        “但是她去哪里呢?是从哪条路走的?”

        “是从隧道走的吗?不,这条隧道对她没有任何用处了,你相信吗?她是从那条道走的。我亲眼看见的:出行条件还不错……她坐的是一辆轻便铁道翻斗车;由一名机械师驾驶,而且是电启动的。因为她旅行的目的正如你说的是去法国,可能有人给这辆车扳了道岔,接上了去高维尼的分岔。这是两小时以前的事情了。我听到这辆翻斗车又回来了。”

        埃米娜伯爵夫人的消失对保尔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打击。现在又怎样才能找到和解救伊丽莎白呢?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保尔的每一次努力都以灾难告终,这次究竟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他稳住自己,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决心把这件事继续进行到底。

        他问贝尔纳:“你没有发现其他什么情况吧?”

        “一点也没有发现。”

        “没有那种往来奔走的活动?”

        “没有。仆人们都已睡下,灯都已熄灭了。”

        “所有的灯都已熄灭了吗?”

        “除了一盏灯。瞧!那里,我们头顶上还有一盏灯没熄灭。”

        这盏灯的位置是在第二层,保尔曾从一个窗子看到孔拉德亲王用晚餐,而现在有灯光的那个窗子是在这个窗子的上面。保尔接着说:“我爬上阳台的时候,这盏灯也是亮着的吗?”

        “亮着,到你跳下阳台的那个时候还亮着。”

        保尔低声地说:“根据我的情报,这可能是孔拉德亲王的卧房,他也醉了,当时才不得不把他抬了上去。”

        “实际上,在那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人影,但以后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很明显,他正在休息醒酒,唉!要能够看看就好了!……钻进这个房间看看!”

        “钻进去很容易,”贝尔纳说。

        “从哪里进去?”

        “从隔壁的那间房进去。这间房可能是盥洗室,它的窗子半开着,无疑为了透进点新鲜空气。”

        “但是,需要有一架梯子才行……”

        “我看到了一架梯子,挂在车房的墙上。你要吗?”

        “要,要,”保尔急速地说,“快点!快点!”

        在他的思想里一个新的方案形成了。另外,这个新方案和他的初步战斗部署相衔接,他认为能够使他实现自己的目的。

        因此,他已把情况弄得很清楚,别墅的周围地区,不论是左边还是右边,都很僻静;哨所里的哨兵没有一个离开台阶。贝尔纳一回到这里,他就把梯子一头支在小径上,另一头靠在墙上。

        他们上去了。

        半掩着那扇窗子的正是盥洗室,旁边那间卧室里的灯光照亮了盥洗室。

        从这卧室里传过来的只有鼾声。保尔伸着脖子往里面看。

        孔拉德亲王睡着了,他横躺在床中央,活像一个人体模特儿倒在那里;他一身军装未脱,军装上处处都可以看到斑斑点点。他睡得那样熟,保尔无拘无束地完成了对整个房间的观察。一间小房做前厅,把卧房和走廊隔开。

        这样在卧房和走廊之间有两道门,他插上了门闩,又用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把门紧紧锁上了。因此,只有他们和孔拉德亲王呆在里面,人们听不到房子里任何声音。

        “咱们干吧,”保尔说,当时他们已分配了任务。

        他用一条毛巾蒙住亲王的脸,并把毛巾绕了一圈,而后试图将毛巾的两端塞进他的嘴里。与此同时,贝尔纳用别的毛巾捆绑亲王的两腿和两个手腕。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亲王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发出任何喊声。他眼睛瞪得溜圆,一直瞧着侵犯他的人。神态也不断变化,开始是若无其事,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后来就感到恐惧了,因为随着他慢慢意识到危险,恐惧也越来越强烈。

        “纪尧姆的继承人并不勇敢,”贝尔纳冷笑着说。“胆小鬼!喂,年轻人,必须振作起来,你的嗅盐瓶在哪里?”

        保尔终于把毛巾的一半塞进了他的嘴里。

        “现在,”他说,“咱们动身吧。”

        “你要干什么?”贝尔纳问道。

        “把他带走。”

        “带到哪里去?”

        “带到法国。”

        “带到法国?”

        “当然!他现在已落到了我们手里;让他为我们效劳!”

        “德国人不会让他走的。”

        “不是有隧道吗?”

        “已不可能了!警戒现已大大加强了。”

        “咱们走着看吧!”

        他抓住手枪并用它瞄准孔拉德亲王。

        “听我说。现在你的想法太混乱了,没法理解我的问题。但这是一支手枪,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是吗?这是一种最明确的语言,即使是对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或是害怕得浑身哆嗦的人来说,也是最清楚不过的语言了。那么,好,如果你不安安静静地跟着我,如果你试图挣扎和我们搏斗,或者试图弄出一些响声,如果我们的同志和我遇到危险,哪怕是一丁点儿,你就得完蛋!现在你可以抓紧时间感受一下白朗宁自动手枪枪管的滋味,到时候就是这支枪让你的脑袋开花。咱们就这样做,同意吗?”亲王点着头表示同意。

        “好极了。”保尔最后说,“贝尔纳,解开他腿上的绳子,把手臂和身子捆在一起……好,很好!……咱们走吧。”

        他们下楼非常顺利。他们在树丛中走,一直走到把花园和兵营分开的栅栏附近。在那里他们像递包裹一样把亲王从栅栏的这一边递到栅栏的那一边。后来他们就沿着来时走过的那条路,来到了采石场。

        夜色相当明亮,他们能够辨清方向。除此之外,他们还看见他们前面有一大片灯光,这大概是设在隧道进口处的哨所里射出来的灯光。实际情况亦是如此,这哨所里所有的灯都点燃了。士兵们都站在木板屋的外面,他们在喝咖啡。

        隧道前面,一个士兵肩上扛着枪在那里来回走动。

        “我们只有两个人。”贝尔纳小声说。“他们是六个人,而且只要响了第一枪,他们将会得到驻扎在离这儿只有五分钟路程远的几百名德国人的支援。这是双方实力不相等的战斗,你看怎么办?”

        困难越来越严重,以至变得难以克服的原因,就是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他们的俘虏对他们来说已构成了最可怕的障碍。因为他的缘故,他们就不可能跑,也不可能逃。必须使用某种计谋了。

        为不从自己的脚下或亲王的脚下滚下去任何一块石头,他们行走得很慢,也十分小心;他们必须避开被灯光照亮的地方,所以不得不十分小心地在要走的地上画出一条路线来,沿着它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样走了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隧道附近的岩石斜坡上,隧道的第一批撑墙和扶壁正是靠着这些斜坡往里砌的。

        “呆在那里别动,”保尔说,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低,而这是为了不让亲王听见。“呆在那里,牢记我的命令。首先,由你负责亲王……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提着他的衣领。如果他反抗,你就把他击晕。对我们不利的时候,同样也是对他不利的时候。至于我,我返回去,和木板屋保持一定的距离,由我来牵制哨所里的那五个人。到时候,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上岗的那个士兵在下面,和他的同伴们在一起,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就带着亲王通过哨所;要么站岗的士兵严格遵守命令,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就向他开枪,把他打伤……然后通过哨所。”

        “对,但我过去后德国人会追我的。”

        “这是肯定的。”

        “他们会赶上我们的。”

        “他们赶不上你们。”

        “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

        “从你断言的样子来看……”

        “那么,你明白了。您也明白了,”保尔对亲王说:“您也明白了,不是吗?必须绝对服从,否则,任何一种轻率行动,任何一种误解都可能要您的命。”

        贝尔纳悄悄地和他姐夫说:“我捡到一根绳子,把这条绳子拴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行为稍有不轨,这么猛地的一扯就能提醒他不要想入非非。但是,我可有言在先,如果他突然起了要搏斗的念头,我可能就把他杀了……像这样……残忍地把他杀了。”

        “你放心……他太惧怕,不敢进行搏斗的。他们会像一条狗一样跟着你一直到隧道的另一端。”

        “那么一到达那边怎么办?”

        “一到那儿,就把他关进奥纳坎废墟,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名字。”

        “保尔,你怎么办?”

        “不要管我。”

        “但是……”

        “我们两个人所冒的风险都是一样的。我们要玩的这盘棋是可怕的。十有八九我们会输掉;但是,如果我们赢得了这一局,那伊丽莎白就有救了。因此,我们要用整个身心去做这件事。再见,贝尔纳。十分钟,不论是这一头,还是那一头,一切都可能解决。”

        他们拥抱了很长时间,然后保尔走了。

        保尔以前说过,这最后的努力只能依靠胆量和快速取胜,就要像背水一战一样玩好这最后一盘棋。

        再过十分钟,这次冒险就有结局了!再过十分钟,他要么是胜利者,要么就被杀。

        从这时起他所完成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有计划和有条不紊的,好像他事先就周密地考虑了如何发动攻击,考虑好了如何确保攻击的必然的成功。而实际上这都是随着最紧急的情况的出现而作出的一系列互不联系的决定。

        他转了一个弯才绕到了许多小山丘形成的斜坡上。这实际上是开采砂石的时候人为堆积起来的小山丘。那里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一边通向采石场,另一边通向驻军营地。他就呆在这里。在最后一个小山丘上,偶然撞上了一块活动的大石头,他摸索着,最后了解到这石头的后面是一堆砂石。保尔决定就留在这斜坡上和敌人周旋。

        “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地方,”他竟不假思索地自言自语着。

        他用力一脚登过去,那块本来就已活动了的石头便摇晃起来,很快就听到一声崩塌的爆裂声,那块石头顺着山坡一直向通道滚了下去。

        保尔一个箭步跳到乱石之中,并趴在那里,同时开始呼救,好像他是一次事故的受难者一样。

        驻军营地那个方向由于通道的迂回曲折,所以听不到从保尔那儿传去的呼救声。然而哪怕是很小的一声呼喊都可一直传到隧道口的木板屋,因为它最多和保尔相距只有一百来米。实际上,哨所里的士兵闻声后很快赶了过来。

        他们来了不到五个人,围在他周围,把他扶起来,询问情况。保尔以一种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嗓音、气喘吁吁地向士官作了一些互不相连、支离破碎的答复。他们由此可能得出结论认为,他是孔拉德亲王派出来寻找埃米娜伯爵夫人的。

        保尔很清楚,他的计策要是超过了这非常有限的时间,就没有任何希望成功了。争取到的每一秒钟,其价值是无法估量的,因为贝尔纳正在利用这个时间从他那方面采取行动对付隧道前面的第六个哨兵,然后带着孔拉德亲王逃走。也许,这个哨兵也正要来这里……或者贝尔纳没有动用手枪就摆脱了这个哨兵,因而也就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保尔的声音越来越高,作了一些含混不清的解释;这个士官因为什么也听不明白而生气了。这时,那边响了一枪,接着又响了两枪。

        士官当时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还不大清楚这枪声来自何处,士兵们放下保尔,倾听着动静。保尔趁机也混到他们之中,趁天黑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就往前走,拐了第一个弯后,他就开始跑起来,几个箭步就到了木板屋。

        他一眼就看见在离他三十步开外的隧道口的前面,贝尔纳正在同孔拉德亲王搏斗,后者试图逃跑。在他们附近,一名哨兵在地上拖着身子往前移,由于疼痛而哼哼直叫。

        他心里已经非常明确该怎么办。帮助贝尔纳、和他一起逃走的想法只不过是异想天开,因为敌人肯定要进行追击,无论如何,孔拉德亲王都会被他们救走的。不,不能这样做,最重要的是阻止哨所里的哨兵一拥而上。他们的影子已经出现在通道口了,另外重要的是使贝尔纳能够制服亲王。

        他把半个身子隐藏在木板屋后面,用手枪对准他们高声喊道:“站住!”

        士官没有理会,径直走进被灯光照亮的地方。保尔开枪了,德国人倒了下去,只是受了伤,他开始近乎疯狂地命令道:“上,从上面跳过去!上,一群胆小鬼!”

        士兵们不敢向前。保尔从他们在木板屋附近搭起的枪架中抓起一支步枪;一边向他们瞄准,一边向后看了一眼,他看见贝尔纳已经制服了孔拉德亲王,正拖着他往隧道深处走。

        “现在最重要的是坚持五分钟,”保尔想着,“以使贝尔纳尽可能地走远一些。”

        这时候,他非常镇静,以致他可以根据自己脉搏的正常跳动来一分一分地计算时间。

        “上!从上面跳过去!上!”士官不停地叫喊着。

        毫无疑问,这位士官虽然辨认不出孔拉德亲王,但他辨认出了是两名逃跑者的身影。

        他跪在地上用手枪朝保尔开了一枪。保尔一颗子弹打断了他一条胳膊。

        但士官叫得更凶了:“上!有两人从隧道溜走了!上!援军到了!”

        兵营里的六名士兵听到枪声后赶来了。最后进入木板屋的保尔砸碎天窗的玻璃,一连开了三枪。士兵们开始隐藏起来,可是另一些士兵到了,接受士官的命令后分散开来,保尔看到他们上了附近的斜坡,向他包抄过来,他又用步枪射击了几次,有什么用!作较长时间抵抗的希望已不复存在了。

        然而,他顽强地坚持着,不停地射击,使敌人不能接近他,尽最大的可能,争取多一点时间。他看出敌人包抄他的目的是去隧道追那两名逃亡者……

        尽管困难越来越大,但他们仍坚定地坚守在这里。每过去一秒钟,他都感觉得到,意识到这每一秒钟都是非常宝贵的。因为每一秒钟都在拉长着贝尔纳和敌人之间的距离啊!

        三名士兵向隧道张开的大口猛冲过去,接着是四名、五名士兵向隧道口猛冲过去。

        此外,子弹开始像雨点一般倾泻到木板屋。

        保尔计算着:“贝尔纳大概已在隧道六七百米远的深处了。追过去的三名士兵在隧道内五十米远的地方……现在大概到了七十五米远的深处。一切顺利。”

        这时,一大群德国人一个挨着一个地向木板屋拥过来。显然,他们不认为这屋里只有保尔一个人,因此,他们的援军增加了数倍。这次只好投降了。

        “是时候了,”保尔想着,“贝尔纳已经走出危险区了。”

        他突然冲向那仪表柜。仪表柜里有操纵杆,它们和在隧道里设置的炮眼一一对应。他用枪托一下把玻璃砸得粉碎,拉下第一个手柄,接着又拉下第二个手柄。

        大地好像在抖动,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在隧道里滚动,回声震荡了很长时间。

        贝尔纳·唐德维尔和企图追击他的人之间,路已被堵死了;贝尔纳可以不受干扰地把孔拉德亲王带回法国了。

        保尔举着手,走出了这木板屋,一边高兴喊着。

        已经有十名士兵包围了他,一名指挥他们的军官疯狂地吼着:“把他毙了!……马上毙了他!……马上毙了他……把他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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