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大众报》晚间新闻:无法无天的强盗劫持了腊特耳医生。本报正在排印,收到一条要闻。由于它骇人听闻,所以无法断定它的真实性。现公布如下,是否可信,本社不负责任。
昨天晚上,著名外科博士腊特耳医生,带着自己的夫人和女儿,在法兰西喜剧院观看海耳纳妮演出。十点钟前后,当第三幕歌剧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人破门而入,闯进他的包厢。一个绅士带着两个随从,向医生行礼后,开始交谈。他的嗓门很高,腊特耳夫人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医生,有件要紧事求求您,请您一定帮帮忙。”
“您是何人,先生?”
“我是警察分局局长泰乍尔先生。我接到上级的命令,接您去巴黎警察局,狄督夷先生在那里等您。”
“只是,这……”
“您不用解释了,医生,我求您了。您也不必再干什么,不然会发生悲剧。我们悄悄走,不要惊动其它人。我向您担保,演出没完,您就回来了。”
医生跟着几个人走了。演出结束时,他还没回来。
腊特耳夫人非常着急,去警察局打听情况,她见到了真的分局局长泰乍尔先生。
夫人这才察觉,接走她丈夫的是几个骗子。
经过初步确认,他们把医生带上一辆小汽车,向协和广场开去。
本报将陆续向大家介绍这件离奇的冒险案。
事情虽然耸人听闻,但它是真实的。不久,案情被查清了。《大众报》在午间新闻版上,公布了这则消息,同时用一段文字叙述了事件的戏剧性结果。
事件的结果及其初探,今早九点,腊特耳先生坐着汽车,来到杜垒路七十八号,车到门口便离去了。杜垒路七十八号,是腊特耳先生的诊所,每天这个钟点,他到这里上班。
本报记者赶去采访时,正遇上医生与警察局局长会面。即使这样,他们仍请我们一同就座。
“我要告诉报社的,”医生回答道,“那三个人对我很友好,非常有礼貌。他们举止文雅,聪明过人,口才超众,在途中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路上用了多长时间?”
“大概四个小时。”
“去哪儿了,为了什么?”
“我见到一个伤员,伤势不轻,当场决定动手术。”
“手术情况如何?”
“很顺利。但我不能担保他不残废。假如在这儿,我有十分的把握。可是,那里的环境……”
“环境很差吗?”
“相当差,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应当说根本无法动手术。”
“那么,他是怎样摆脱危险的?”
“太不可思议了,那人体格非常强壮。”
“您是否可以仔细讲讲这位古怪病人的情况?”
“不行。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我为小诊所挣了一万法郎的酬金,要是我不守信用,这笔钱会不翼而飞的。”
“不会吧!你还这么信任他们?”
“当然,我完全信任。我看他们都很认真。”
以上是医生向我们披露的情况。
据警察局消息,医生没有向局长说明为伤员动手术的具体地点,也没有讲述汽车所走路线的具体情况。要想了解真实情况,目前还不太容易。
报社记者认为揭开这个谜很困难,可是有头脑的人,会把这件事与前天发生的、许多报纸都刊载了的、安卜吕美西城堡案连系起来。受伤的罪犯逃逸,医生被劫持,两者间的偶合显然引人注目。
并且,经过确认,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骑自行车逃走的假司机,他的行踪在十五公里外的阿耳克树林被发现。他跑到那里之后,把自行车扔进路旁沟里,然后来到尼搞拉村,在村里发了封电报:
巴黎,四十五局,A·L·N病人危险,必须马上动手术,请从十四号公路送一名医生来。
这是铁的证据。
巴黎的同党收到电报以后,马上采取了行动。晚上十点钟,他们领着医生经过十四号公路,到达迪厄埔。在此期间,强盗们纵火,乘机救走了他们的首领,把他送进一家旅馆。半夜两点钟,医生来了,当即给他动了手术。
所有这一切,都没什么可怀疑的。贾尼麻检察长和侦探甫浪仿,从巴黎专程赶来,对前天夜里,在棚上于、谷耳乃、夫耳茹,以及迪厄埔和安卜吕美西之间的公路上驶过的一辆汽车,作了行迹检查,发现汽车开到城堡半里地之外,就销声匿迹了。可是,在花园小门附近和废墟旁却发现了许多脚印。
贾尼麻认为,小门上的锁被人撬开过。
至此,情况已经昭然若揭。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医生所说的那家旅馆。此事对经验丰富、毅力顽强的贾尼麻来说,相当容易。当地的旅馆不多,而且受伤的犯人伤势不轻,可以断定就在安卜吕美西附近。贾尼麻带着警长出发了,他们找遍了五百、一千、一千五百公尺以内所有的旅馆,出人意外,根本就没有伤员的任何行迹。
贾尼麻没有停下来。礼拜六晚上,他在城堡寄宿,打算明天亲去调查。礼拜一早上,巡警告诉他,昨天夜里,发现有个人在围墙外坑洼小路上一闪就不见了。会是他的同伙来打探消息吗?难道强盗头子还在修道院里吗?
晚上,贾尼麻集合了一个班的警察,让他们公开地向农庄走去,他和甫浪仿,则隐藏在围墙外面的小门边上。
将近半夜,林子里跑出一个人,飞快地从他们当中穿过,走入小门,摸进花园。
他在废墟旁,足足盘桓了三个钟头。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爬上破柱子,一会儿站上好半天。最后,他又返回小门,从两人中间走过。
贾尼麻猛地抓住他的脖领,甫浪仿顺势将他抱住。他没抵抗,顺从地让他们铐上手,然后被带进城堡。审问期间,他声明与他们无关,只想见预审法官。
这样,他们把他关进自己中间的卧室,紧紧地捆在床腿上。
礼拜一上午九点,费叶尔先生刚到,贾尼麻就通知他抓到一名犯人。原来犯人就是勃脱莱。
“勃脱莱先生,”费叶尔先生一边高兴地叫着,一边伸出双臂,“好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没料到咱们又见面了!检察长先生,请允许我为您引见一下,咱们出色的侦探又来为咱们效力啦。上松德萨夷公立中学文法班学生,勃脱莱先生。”
贾尼麻有点不知所措。勃脱莱就像面对同事那样,向贾尼麻行个礼。然后对费叶尔先生说:“预审法官先生,或许您已经掌握了我的真实资料?”
“没错!第一,蕾梦蒂小姐认为在坑洼小路上见过你,而你当时在芙耳。乐。洛思。我自信,会抓住那个跟你相像的人。第二,你的确是文法班的学生勃脱莱。学习努力,品学兼优。你父亲在外省,每个月你都去见他的代理人卑尔诺先生。他对你非常欣赏。”
“因此……”
“因此你自由了。”
“完全自由?”
“完全自由。喔!只是,你明白,我无法随便放走一位先生,这位先生给人服了麻药,然后跳窗而去,接着又在私人住宅里当场被捕。你得将功补过,满足我个很小的附带条件。”
“您说吧。”
“很好,把我们上次没说完的话说完。跟我说说,侦查工作进展如何?自由了两天,应该有点收获了。”
贾尼麻听完这番话,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他打算出去,被法官叫住:“等等,检察长先生,您的办公地点就在这儿,我向你保证,勃脱莱先生要说的话,很有价值。据我调查,勃脱莱先生在上松德萨夷中学,享有观察家的声誉。他可以洞察一切,同学们把他当作你的对手,把他同福尔摩斯相提并论。”
“毫无疑问!”贾尼麻讥讽道。法官接着说:“好极了。学生里有人在信中这样写道:‘假如勃脱莱提到他深通某事,你要坚信他不会有丝毫虚假,他的话可以视为真理。’”
“勃脱莱先生,机不可失,跟我们谈谈事情真象,来证明同学们对你的信赖吧。”
勃脱莱听完,微微一笑,答道:“预审法官先生,您把话说得太严重了,您在戏弄天真无知的学生,他们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您说的不错,我无法满足供您开心的数据。”
“照此看来,勃脱莱先生,您不了解情况。”
“不了解。干脆说全不知道。我不能只把两三点认为比较有把握的数据,当作全部情况,而且,我也可以说,这点儿情况,你也遇见过。”
“就是说?”
“就是说东西被盗。”
“噢!你也知道东西被盗。”
“是的,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一开始我就分析过,所以我认为弄清这点事不难。”
“真不难?”
“对,不难!只不过作个推断罢了。”
“不必再干别的了?”
“不必了。”
“推断什么呢?”
“很好办,不费事。一则,东西被盗。正像两位小姐所说的,她们亲眼目睹两人带出过东西。”
“被盗的东西。”
“二则,什么也没丢,日斯菲尔先生认定了这一点。对此他比谁都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也没丢。”
“两种说法只能得出下述结果:如果东西被盗和什么也没丢同时存在,那么,让人盗走的东西,一定被类似的东西调了包。或许这话说过头了,毕竟是主观推断,没有进一步确认。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仔细查核之后,才能得出正确结论。”
“很好……很好……”预审法官悄声说道,显得兴致很高。
“可是,”勃脱莱接着说,“强盗打算把客厅里的什么东西偷走呢?只有两样:一是地毯。它丢不了,地毯年代已久,没法复制,造假的东西很容易被识破。二是四幅卢兵思的油画。”
“如何?”
“墙上挂着的四幅卢兵思油画是假的。”
“哪能呀!”
“没错!我的主观判断错不了。可惜无法挽回了。”
“我再重复一次,他们办不到。”
“预审法官先生,大约一年前,一个叫夏菩乃的小伙子,来到安卜吕美西城堡,打算临摹卢兵思的油画。日斯菲尔先生答应了他。夏菩乃在客厅里,一天到晚,整整工作了五个月时间。如今,挂在墙上框子里的、包巴狄亚侯爵送给他外甥日斯菲尔先生的四幅真作,被他所临摹的作品取代了。”
“你有凭据吗?”
“我没凭据。临摹品就是临摹品,我根本不想去验证它。”
费叶尔先生和贾尼麻相视无言,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
检察长不打算走了。预审法官悄声道:“最好听听日斯菲尔先生的看法。”
贾尼麻赞同道:“是的,听听他的看法。”
他们叫人把伯爵唤到客厅。
年轻的文法班小伙子取得了当然的成功,使得眼前这两位专家,也不能不重视他的推断。在外人看来,这是件值得自豪的事,但勃脱莱却满不在乎,因为这点儿小事,不过填补点儿自尊心罢了。他面带微笑地等着,脸上毫无嘲讽的表情。
日斯菲尔先生来到客厅。
“伯爵先生,”预审法官对他说道,“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了意外情况,现在还不敢断定是怎么回事,或许……我认为,或许……盗贼来这儿,就是为了盗走卢兵思的四幅油画。一年前,有个名叫夏菩乃的画家临摹了这些画。也许,他用复制品把它们换走了,请你确认一下,我们打算弄清它的真伪。”
伯爵有点不快,但没表露,他看了看勃脱莱和费叶尔先生,快步走到油画跟前,说道:“预审法官先生,我本来不想让人知道,既然办不到了,我就照直说吧:这些画都是假的。”
“早清楚了?”
“从一开始我就清楚了。”
“干嘛不讲出来呢?”
“收藏艺术品的人,从不急于公布,不管东西是不是真的。”
“这是找回原作的唯一办法吗?”
“还有好办法。”
“你指什么?”
“不对外张扬,免得吓走盗贼,当他们无法处理这些画时,我就用钱赎回来。”
“怎么告诉他们呢?”
伯爵没回答。勃脱莱接下去说道:“在《天天新闻》或《早报》上发个启事:本人打算用钱买回自己的名画。”
伯爵点点头。
这就再次表明,小伙子的机敏劲儿超过长辈。费叶尔先生并不计较个人得失。
“噢!多好的眼力,多聪明的推断!尊敬的先生,眼下我更信服了,你的同学们说得不错。照这样干下去,贾尼麻先生和我就该退休了。”
“咳,不值一提。”
“依你看,难题还在后面?我想起来了,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好像你还知道不少别的情况。如果我没记错,你清楚凶手的名字。”
“没错。”
“是谁把达发尔杀害了?杀人犯是死是活?藏哪儿去了?”
“法官先生,咱俩有了误解,准确说,是你对事情误解了,一开始就误解了。凶手与逃犯,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什么?”费叶尔先生惊叫道,“日斯菲尔先生在小客厅见过、并且跟他打斗过的那个人,两位小姐在大客厅见到过、蕾梦蒂小姐用枪把他击倒在花园里、一直被我们追捕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杀死达发尔的凶手吗?”
“不是的。”
“这么说,两位小姐到达之前,第三个同党的行踪被你找到了?”
“没找到。”
“太叫我费解了,是谁把达发尔谋害了?”
“他被……”
勃脱莱闭起嘴,思考片刻,随后又说:“说出此人之前,有必要先讲讲我调查的情况,事情的过程清楚,谋杀的动机明白,否则,话一出口,你们会觉得荒唐。然而,它并不荒唐。有个非常重要的细节,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注意。达发尔遇害时,全身穿着制服,脚上套着高腰皮鞋,跟白天的穿著一样。但是,凶杀案是在凌晨四点发生的。”
“是的,很不正常,我也注意到了。”法官说道,“日斯菲尔先生跟我解释过,达发尔经常工作到深夜。”
“佣人们的说法正好相反,他每天很早就睡了。就算他没睡,干嘛要把自己的床弄乱,让人以为他早睡了?就算是早睡了,听见响动,干嘛要用很多时间,把自己打扮得俐利落落呢?何不穿件衣服就行了呢?那天你们吃午饭时,我查看了他的卧室,在他床下找到了他的拖鞋。干嘛不穿拖鞋,非要穿上沉重的铁钉高腰皮鞋呢?”
“话虽这样说,可我仍然瞧不出……”
“话说到此,你能瞧见的只是一些反常现象。在我知道了临摹卢兵思油画的夏菩乃,是达发尔引见给伯爵的以后,这些情况加深了我的猜疑。”
“这能说明什么?”法官先生问。
“可以得出结论:达发尔和夏菩乃勾结在一起了。现在只差一步了。我们谈论以后,我走完了这一步。”
“我觉得走得快了点儿。”
“我知道你想要证据。我在达发尔的卧室里,从他写字用的夹板上,找到一张经过转印的吸墨纸,上面印有一个地址:巴黎,四十五局,A·L·N·。第二天,大家又找到假司机在尼搞拉村发出的电报,也用了这个地址:四十五局,A·L·N·。凭此而言,达发尔跟盗窃油画的集团有关系。”
费叶尔先生没有表示反对。
“可以说有关系,那又如何呢?”
“那就好办了,既然他们是一伙的,逃走的那个人不可能杀害达发尔。”
“为什么?”
“预审法官先生,您是不是还记着,当日斯菲尔先生从昏迷状态中恢复知觉时说过的第一句话,此话由苏姗小姐录供在案:‘我没事……达发尔呢?他活着吗?’我再请您把日斯菲尔先生录供在案的、遭到袭击时讲的话,对比一下。他说:‘那人向我冲过来,一拳打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昏过去了。’达发尔先生被砍时,日斯菲尔先生已经昏迷了,为什么会在醒来时,先问达发尔先生的死活呢?”
勃脱莱打算一口气把话说完,根本不想让人回答,也不让人插嘴。
“所以,可以说是达发尔把三个强盗带进客厅的。他跟盗贼头头待一块时,听见小客厅里有响动。达发尔拉开门,日斯菲尔先生正好出来,他便举刀劈去。日斯菲尔先生夺刀反捅,然后被人一拳打倒在地。打他的人,正是几分钟后两位小姐看见的人。”
费叶尔先生和检察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贾尼麻暗自点头,表情有点不自然。
法官问道:“伯爵先生,我能相信这种说法吗?”
日斯菲尔先生没反应。
“伯爵先生,您的无言使我们觉得……”
日斯菲尔先生非常肯定地说道:“一点不错。”
法官惊呼道:“什么,我弄不懂,你干嘛要跟法律开玩笑?干嘛不说是正当防卫呢?”
“二十多年了,”日斯菲尔先生说道,“达发尔工作从来没离开过我,我非常信任他。他是我的得力助手。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背叛我,是什么邪念驱使他这样干的,如今他背叛了我。我又不能不讲以往的交情,我不打算把他背叛我的行为公诸于世。”
“你不打算,那是另一回事。但你必须……”
“我不赞同您的看法,预审法官先生。本案没有无辜者被牵连进来,因此,我有权利不去指控既当了罪犯又成了受害的人。他死了,所以我认为,他用死抵消了他应受到的惩罚。”
“不过眼下,伯爵先生,既然情况已被披露,你该说了。”
“是的。我有他写给同伙的两封信,在他刚死几分钟以后,从他的皮夹里发现的。”
“上面写了作案动机吗?”
“迪厄埔,腊巴耳大街十八号,住着一位叫作威尔蒂艾的夫人。达发尔跟她认识了两年。为了给她弄钱,他开始行窃。”
所有情况都十分明了,疑团将要解开。
日斯菲尔转身对勃脱莱说道:“请接着说吧。”
“啊!”勃脱莱愉快地说道,“差不多没什么要讲的了。”
“受伤的逃犯跑哪儿去了?”
“他,预审法官先生,您了解的跟我一样,您到修道院草坪上查看过他的踪迹……您是清楚的……”
“是的,我清楚。可是,过后让人救走啦。眼下我要干的,必须找到那家旅馆……”
勃脱莱纵声大笑道:“旅馆!哪来的什么旅馆!不过是为遮人耳目、摆脱法警,玩的一个花样罢了。一个非常灵巧的花样,因为它很起作用。”
“但是,据腊特耳医生说……”
“啊,麻烦就在这儿。”勃脱莱坚信地高声道,“腊特耳医生是讲过,但他的话不可信。腊特耳医生所讲的,不过是他经历中的一些小事,而且含混不清,他不想讲出详细情况,怕有碍伤员的安全。为此,他把大家的关注转移到一家旅馆上。您应该清楚,他提供给我们那家旅馆的名子,不过是转达他人的意见而已。他受人驱使才这样做的,不然,他也会遭到不幸的打击。他有妻室,有女儿,他疼爱她们,因此必须服从那伙人。他觉得他们很强大。所以向您传递了确切的信息。”
“确切到了没处寻找这家旅馆。”
“确切到了使您毫不怀疑它的可靠性,而到处寻找那家旅馆。您的眼睛跟着它转,不再去关注那个伤员可能藏身的唯一处所,被蕾梦蒂小姐开枪打伤以后,从没离开过的、也没有办法离开的秘密地点。他像头怪兽一样,钻进了那个洞穴。”
“怪兽!钻到哪儿去了?”
“就在修道院的废墟里。”
“哪还有什么废墟,不过是几个墙垛、几根破柱子。”
“预审法官先生,他就在那儿。”勃脱莱大声说道,“你必须去那里找,不要再去其它地方。只有去那儿,才能找到亚森·罗平!”
这个响亮的名字一出口,随后是一阵沉默。亚森·罗平,这个江洋大盗,大冒险家,他会是败走的敌人?他并没有抛头露面呀。难道几天来,苦苦寻找的就是他?
对预审法官来说,抓到亚森·罗平,的确是个升官发财、享受富贵的好机会!贾尼麻却没反应。
勃脱莱转身对他说道:“您是否赞成我的看法,检察长先生?”
“是的!”
“您从没想过他就是本案的主谋?”
“从没想过,证据就是这样!亚森·罗平的做法跟别人不一样,就好像每个人的长相都不一样。不仔细观察,是不会察觉的。”
“可信吗……可信吗……”费叶尔先生念叨着。
“可信,绝对可信!”年轻人说道,“别的先放一边。别看小东西不起眼,这可是他们联络用的字母。A·L·N,A是罗平名字的起首字母,L·N·是罗平的首尾两个字母。”
“呵,好眼力,”贾尼麻说道,“小伙子了不起,我贾尼麻算服了。”
说得勃脱莱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他握紧检察长伸过来的手。
三人一起走上平台,向修道院的废墟走去。费叶尔先生唠叨着:“这么说,他没逃掉。”
“没有。”勃脱莱说道,语调显得很低,“他从跌倒的第一分钟开始,就没离开那儿。照逻辑推理和实际情况讲,他想跑,一定会被蕾梦蒂小姐和另外两个佣人发现。”
“你的根据呢?”
“根据,送信的同伙就是根据。那天晚上,那个假扮司机的人,送你到这儿的。”
“把物证鸭舌帽取走?”
“是的。而且,他还要了解现场情况,弄清头头的状况。”
“他弄清了?”
“我认为弄清了。他熟悉那里的藏身地,弄清了头头的处境危险,因此非常紧张,贸然写下了威胁我们的话:‘主人一旦死去,小姐必定遭殃。’”
“他的同伙不打算救他出去吗?”
“几时出去?您的部下从来没离开过废墟。何况该把他往哪儿送呢?顶多送出几百公尺,一个将死的人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呢……不然,早让你抓住了。因此我可以说,他没逃走。他的同伙,是不会把他从最安全的地方带走的。就在警察赶去灭火时,他们把医生带来了。”
“可是,他靠什么活着呢,没有食物,没有水,活不了几天。”
“我不知道……也不好说……但是,我向你保证,他就在那儿。他不会不在那儿。对此,我坚信不疑,就像我看见他、摸到他那样,他肯定在那儿!”
他举起一个手指,冲着废墟,在空中划着圆圈,越划越小,最后指向一点。身后的两个人,顺着他的手指,仰首观望,眼睛里流露出炽热的光芒,不禁全身颤动。
他们去寻找那个点,被他的信心所打动,对他的话坚信不疑。可以肯定,亚森·罗平就在那里。无论是道理还是事实,都很明确,两人没什么可怀疑的。这位名闻天下的江洋大盗,孤立无援,正精力枯竭地躺在那个黑暗的洞穴里,令人感到震惊和悲凉。
“假如他死了?”费叶尔先生悄声说。
“假如他死了,”勃脱莱说道,“假如他的手下确认他真死了,可能会引起恐怖行动。啊,法官先生,您应该马上去关注蕾梦蒂小姐的人身安全。”
勃脱莱一天休假结束了,几分钟之后,他将动身回迪厄埔。虽经费叶尔先生不断恳求,他还是不得不把这位很有能力的帮手放走。五点钟,勃脱莱回到巴黎。八点,他跟同学们一起走进上松中学。
在安卜吕美西的废墟上,贾尼麻经过仔细寻查,终因一无所获而罢手。当天晚上,他俩坐上特快列车离开这里。贾尼麻先生刚踏进家门,就看到一封信:检察长先生:晚上得空,我又整理了点儿资料,希望您喜欢。
一年来,亚森·罗平一直住在巴黎,化名为弗德列科思。人们在阅读报纸的社交栏目或体育专栏时,常会读到他的化名。他四处游荡,很少在家。有时去孟加拉国捕猎老虎,有时去西伯利亚捕捉北极狐。有人讲他在干事业,可又没法确定他到底干的是什么事业。
目前他的地址是:马耳博夫路三十六号。注意,马耳博夫路就在四十五号邮局附近。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四,就是安卜吕美西修道院出事的前一天,从那时起,弗德列科思便渺无音信了。
检察长先生,谢谢您对我一片真情,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勃脱莱又及:以上向您提供的数据,我没费很多时间。出事那天上午,费叶尔先生同几位名人谈论看法时,我打算看看逃犯留下的鸭舌帽,当时,假司机还没把它换走。
我记住了帽商的名字,按照这个线索,弄清了帽子的买主和他的地址。
第二天一早,贾尼麻找到马耳博夫路三十六号。他问了问门房,然后走进公寓一层右边的房间。他检查了壁炉,里面有些灰碳,别无它物。因为四天前,房主的两个朋友来过这里,把与他们有关的字。据都烧毁了。贾尼麻刚想走,正好遇上邮差,他为弗德列科思先生送来一封信。下午,检察院索取了这封信。信用英文写的,上面盖着美国邮戳。
我向您的代理人作出明确答复。一旦把日斯菲尔先生的四幅油画弄到手,请马上按约定办法运出,如果可能,也请把其它东西也一同捎上。但是我无法预料您是否办得到。
我遇到点意外情况,不得不外出。我会和这封信一起抵达那里。请到大旅社面唔。
当日,贾尼麻迅速发出逮捕证,把美国公民哈灵敦先生关进了拘留所,指控他犯有窝藏罪和同谋罪。
就这样,二十四小时之内,在一个十七岁孩子的惊人点拨下,谜团被解开了,大家的思想明朗了,一个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很容易地解决了。二十四小时之内,犯罪集团解救头头的企图,顷刻之间化为泡影。这些人乱成一团,受伤将死的亚森·罗平,即将被捕归案。大家掌握了他的化名和在巴黎的地址,第一次把他精心编织的把戏识破了,不等把戏演完,它就流产了。
这件事成了头号新闻,引起社会轰动,引起公众的兴趣和对年轻人的钦佩。那位同行的《里昂日报》记者,第一个发表了一篇精采的文章——年轻的文法班学生答记者问。文章极其生动地描写了他那温文尔雅的风度、天生的魅力和坚韧不拔的信念。贾尼麻和费叶尔先生,丢掉了傲慢的职业作风,沉浸在极度兴奋之中,无意中把情况透露出来。这样,公众对勃脱莱在全部案情中发挥的作用,有了彻底的了解。原来是他干的,成绩应当属于他。
人们情绪高涨。一夜之间,勃脱莱变成了英雄。人们成群结伴,蜂拥而至,向他们新的崇拜者,询问案情细节。记者们来到上松德萨夷中学,等待学校放学,向同学们盘问勃脱莱从前和现在的各种情况。司法机关要用很长时间才能解决的复杂案件,他仅从报纸上收集了一些数据,然后进行逻辑推理,不断突破困难。就这样,人们从学生中间,知道了这位与福尔摩斯并驾齐驱的人物。同学们向勃脱莱提出一些绕弯的难题,把它当成课后娱乐。对他灵活运用演绎推理、探究高深问题作出的精辟分析,同学们佩服之至。商店老板若历思被拘留的十天前,勃脱莱就曾提出,调查要从那把名伞开始;圣·科卢事件一发生,他便看出,凶手就是门房。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学生中间传阅的那本小书,此书由勃脱莱署名,一共打印装订了十册。书名是《亚森·罗平惯用的特殊手段》。他在书里把英国人的风趣和法国人的讥讽加以连系对照。
勃脱莱对亚森·罗平的各次冒险行为,在书中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把这个江洋大盗惯用的手段,全部暴露在读者面前。书中讲到亚森·罗平怎样使用机械,怎样巧设圈套,明偷暗盗,运用诡计进行敲诈,在报刊上发表信函等。书中还提到,他如何向受害人套取供词、让受害人掉进陷阱、威逼就范所采用的各种手段。
书中的评析非常深刻,击中要害,生动有趣,讥讽自然却又严肃,使众多的起哄者变成他的崇拜者,把他们对亚森·罗平的热情,转到了勃脱莱身上。人们断言,在两人的拚斗中,年轻的文法班学生勃脱莱必将取得胜利。
但是,他能取得胜利吗?费叶尔先生和巴黎检察院仍持几点疑问。因为哈灵敦先生的身分还没确定,说他是亚森·罗平集团一员,没有确凿证据。哈灵敦始终一字不吐。更加不妙的是,那封信经过验证,不是他的笔迹。掌握的资料只有:一位名叫哈灵敦的先生,手提旅行包,皮夹子里装满了钱,去大旅馆寄宿。此外,费叶尔先生在迪厄埔,面对勃脱莱给他带来的收获,不知如何是好。
事发前,蕾梦蒂小姐发现与勃脱莱相像的人,至今仍没着落。四张卢兵思的油画,是如何被窃走的,这批画究竟在谁的手里,搬运油画的汽车,夜里开到哪儿去了,都是不解之谜。
在侣那斯、叶威尔、伊佛朵,找到了汽车行驶的痕迹。在得柯贝克昂戈公路上,听说一大早有辆汽车乘上船过了塞纳-马恩省河。通过确认,过河的是一辆敞篷汽车,根本装不下四张大画,不然,早被船上的人察觉了。或许就是这辆汽车,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四幅画藏到哪儿去了?
费叶尔先生无法找到问题的答案。他几乎天天去长方形的废墟里闲逛,指点部下寻找快死的亚森·罗平藏身地。如果照勃脱莱的说法去做,就要排除一个无形的障碍,然而这位高明的法官,根本不打算这么干。
没办法,大家又想起勃脱莱,只有他才能揭开神秘的面纱。他走了,面纱层层堆积,而且越来越厚。难道他的热情消失了?已经取得了初步成绩,若再接再厉,胜利在望嘛!
《大众报》的一位记者,借勃脱莱干爹伯尔诺的名义,来到上松中学,跟他谈起这件事。勃脱莱慎重地答道:“尊敬的先生,社会上有亚森·罗平,有偷窃,有调查,别忘了还有学位考试。眼下是五月,我不愿考砸,我干爹不理解吗?”
“不。假如你可以把亚森·罗平送上法庭,他会怎么看呢?”
“这样吧,有空再说,等下次休假……”
“圣诞节如何?”
“好吧。六月六日,礼拜六晚上,我坐头班火车去。”
“这就是说,礼拜六晚上,亚森·罗平将被法办啰。”
“您是否允许我礼拜日去?”勃脱莱笑道。
“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记者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反问道。大家信任他,似乎只有通过他,才能解决所有难题。事情刚开始,人们对他的信任感,虽然不好说到了什么程度,但已十分强烈。无论如何,他已成为人们心目中最具有洞察力、推断力、经验丰富、手段高明的天才。六月六号,勃脱莱将乘特快列车去迪厄埔,消息见报的当天晚上,亚森·罗平将被逮捕法办!
亚森,罗平的崇拜者们也认为:“那天,除非他长了翅膀。”
“办不到啦!全部道路都被堵死啦。”
“要嘛,他伤势严重,早就死了。”
他们宁可让心目中的英雄死去,也不愿看到他被活捉。
勃脱荣曾说过:“亚森·罗平真要死了,他的同伴会来给他复仇。”
六月六号,六位记者去圣·拉杂尔车站送勃脱莱,有两人想跟他一起去,被他拒绝了。
勃脱莱的包厢,只有他一人。经历几天的劳累,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朦胧中,他感到列车停过许多站,旅客们上来又下去。醒来时,快到·里昂了,依旧是一人。
他抬起头,忽然看见一张大纸,被图钉钉在对面座椅的靠背上。纸上写着:有空去干自己的事,少管他人闲事。何去何从任你选择。
“哼!”他揉着双手,“想必对手乱了方寸,又用假司机的威胁手段进行恫吓。什么呀,亚森·罗平会这么做吗?”
火车驶过隧道,开进古老的城市诺曼底。勃脱莱走到站台上,活动一下身子,来回蹓跶了几圈,向车厢走去,突然看见报窗里的《里昂日报》。他惊叫起来,号外上刊登了一则消息,他马上预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据最新消息:在迪厄埔,有人给报社打来电话。昨天夜里,几名强盗冲进安卜吕美西城堡,绑架了蕾梦蒂小姐。用布堵住她的嘴,把她带走。在距城堡五百公尺的地方,发现血迹。在附近,又发现一条沾满鲜血的披巾。从上述情况看,小姐已经遇害。
勃脱莱坐在车厢里,弯下腰,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住下巴,呆呆地想着。
到了迪厄埔,他搭上出租汽车,赶到安卜吕美西城堡,在门口见到预审法官。法官向他证实了报纸上刊登的恐怖新闻。
“有其它事情发生吗?”勃脱莱问道。
“就这些。我跟你一样,刚到。”
此时,警长走到费叶尔先生身边,递给他一张发黄的破皱纸,他从离披巾不远处拾到的。费叶尔先看了看,交给勃脱莱,说道:“这东西帮不了什么忙。”
勃脱莱细细看了片刻,纸上有些数字、符号和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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