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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马波正在付出代价。当他走过伦敦铁桥的时候,当他疲累站在火车上的时候,当他在带他离开火车站的公车上的时候,再者就是当他坐在摩柯姆路五十三号后面房间里的时候,他一直在付出代价,他因疲累而痛苦不堪。

        不待在饭厅而改坐在屋后的小“起居室”,是马波新养成的习惯。起居室里灯光不佳,家具摆设甚至比餐厅还单调,冬天时,餐厅里还有壁炉,家人可以在这里烤火,一家人早已习惯在餐厅里打发冬天的悠闲时光。可是现在马波却坐在起居室。在这里,他几乎无事可做,所以马波看书,这是事实,他看的都是一些从公立图书馆免费借来的犯罪书籍,马波现在会定期到图书馆选书,其中甚至于有龙勃罗梭的长篇大着——不过他只是断断续续的看。泰半时间他都望着窗外那片荒凉的废花园,这样,马波会觉得更安心,因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需要担心从左邻右舍闯入废园的流浪狗。马波在书里曾经读到,在佩里戈尔这个地方,当地人如何训练狗来搜寻块菌,看得马波心惊胆战。

        有的时候,邻家小孩会爬进废园寻找掉入园里的球,可是附近的小鬼如今都不敢再这么做了。从前,对小鬼进入花园找球,马波并没有表现任何强烈反对的态度,但近来二、三次,每当发现孩子在花园里找球,马波心里便涌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愤怒,他会一言不发冲入园里,接着便破口大骂。孩子们都看过那张火冒三丈的脸,挨骂的经验让附近的小鬼刻骨铭心。附近的孩子比大人更清楚状况,从此再也不敢踏进马波的荒芜花园。左邻右舍对马波那几近吝啬地维护着旧花园的态度,也大惑不解,就像邻居所说,马波从来就没有在花园里种过什么东西。园艺这档事,几乎不太可能成为马波这种火爆脾气者的嗜好,再说,五十三号的花园一直就是闲置荒芜、杂草丛生,与邻近一些其他花园相比,大为逊色。

        在这方面,至少是附近邻居怀有优越感的理由。邻里间都觉得马波势利得教人受不了。他们的小孩从十四岁开始就必须为生活奔波,而马波家的小孩却在经历数年公立小学教育后,再继续接受更高一层的教育,不过他的小孩都拿奖学金,这也是事实。附近男人都戴着普通的帽子,马波却戴着圆顶高帽。邻人在内心都为马波太太深感同情,没有一个人喜欢马波。

        “可怜的东西,他老婆就像是踩在他脚下的泥土,他就是这个样子。”

        得知马波这个老怪物遭遇到和他们一样的难题,甚至和他们一样常缴不出房租,这种感觉实在妙不可言,这些都是收帐的人告诉邻居的。

        马波整晚都坐在摩柯姆路五十三号的起居室里,在他膝盖上放着最后一本从图书馆里借来的犯罪书籍。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法医学手册》。在翻这本书之前,马波并不明了法医学是怎么回事,可是读了以后才发现这本书越来越吸引他。逐渐地,马波的眼睛盯住窗户的时间慢慢缩短,因为他阅读这本书上所有关于调查与技术的报告——例如找寻水中浮尸落水的时间是在死亡前还是死亡后——或法律上证明一个人精神错乱的方法。之后,马波再翻到毒物学的部分,在这里,他看到一般家用的有毒物品,盐酸、乙酸铅、碳酸;从这些家用常见的有毒化学品,再进一步介绍较稀有的剧毒物品,氰氢酸与氰化物,这两种剧毒都具有强烈致命力,书本上对氰化物的介绍尤其有趣:“实际上,死亡是瞬间的事。中毒的人大叫一声便重重倒下。嘴巴上可能会有一些泡沫,死亡后尸体常可维持活着时的外貌,双颊微红,容貌不变。至于治疗部分——”

        可是马波并不想知道任何治疗方面的事。总之,很容易明白,中氰化物剧毒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治愈的机会。何况,看到这里,马波也不想再继续看下去。这本书使他那颗笨心脏又加快步伐,呼吸急促,两只手像钟表摆轮不停晃动。这本书启动了让人不快的思想列车,让他再度凝视窗外那片荒废的花园。在一天即将结束的花园里,现在仅余一些日暮昏光,马波心里升起一阵茫然的恐惧。

        马波现在比他刚犯完罪首度变成罪犯时,更了解犯罪行为。马波知道,十个凶手当中,有九个人形迹败露都是因为一些愚蠢的错误。即使凶嫌犯案时经过周密策划,执行的步骤天衣无缝,可是仍免不了会有一些可笑的疏失,往往就是这些疏漏出卖了犯案的人。可是也有些案例显示,犯案的疏忽,部分导因于作案者某些不幸的厄运:案子的线索多半是从邻居的闲聊中透露出去,但也常被一些带着永无止尽的好奇者所揭发,而这些人对案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兴趣。现在,马波很有把握邻居之间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天晚上年轻的吉姆曾经到过他们家。在行动上他也没犯下重大过失。除了一些在他控制能力之外的事情有可能出卖他,譬如说呢?马波心里有了答案:在马波被赶出去以后,有人搬进这栋房子,来者是一个对园艺有兴趣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不能被赶出摩柯姆路五十三号。可是,依他目前情况,随时都有可能会被赶走。马波苦恼的思虑高速推进,有如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轮船推进器。如果法郎跌了怎么办!他的钱也就完蛋了怎么办,可是钱的亏损也只是他所有损失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微不足道那部分。因为桑德斯届时可能会埋怨、不甘,甚至于一状告到银行管理阶层,事情当然有可能传到当局耳里,那么马波就有可能失业了——不是有可能,而是很肯定会失业。紧接而来的,是几个礼拜的宽限期,然后,因缴不出房租,他将搬离现在住的房子。搬家后,接下来的事将无所遁形了。想到这儿,他又失控抖了起来。

        现在,一切仰仗法郎了。马波脑海里一阵混乱,他的思绪一方面开始再次竭力分析所有断定法郎会涨价的资讯;另一方面则开始悔恨,恨自己太过贸然投入如此荒唐的冒险行动,不分青红皂白就抛离短暂的安逸——现在他又已经开始渴望拥有这种安逸——而疯狂寻求永恒的平静。或许,这就是他疏忽的地方,就好像克里本想潜逃到美洲大陆一样。也许就因为这个疏忽,他将被吊死。在另外一本书里,就是那本有关著名罪犯的书,就登出那个吊死鬼令人作呕的照片。马波又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马波一直在起居室坐到深夜——其实,是坐到第二天快天亮的时候。他完全不理会其他的事,几乎没有听见太太叫他。马波脑海里只有两件事,一是法郎升值的可能,另外一件是脱逃的可能。他在《法医学手册》的最后读到一些讨论确认长期掩埋尸体身份的技术,这些残忍的细节让马波倍感关心,却也让他胆寒。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马波已经醒了——他现在晚上几乎无法入眠——听到楼下前门报纸塞入信箱的声音。马波穿着睡衣起床,赤脚下楼。屋里一片寂静,他的心跳声仿佛撼动整个房间。整晚在床上一直压抑、纠缠他的心跳声,很不幸地,现在又开始启动了,可是马波对之束手无策。他一心只想知道报上有没有提到法郎的走势,当然,单单这点就足以让他的心脏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马波站在门口扎脚的纤维鞋垫上,看着报上的财经版。并没有什么大爆冷门的新闻,报上仅提到昨天法郎的收盘价——一百一十八——比他买进的价位多出一点。这个价位马波早就知道了,报上没有提起法国政府采取任何激烈行动。所有的事似乎都与昨天差不多。马波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还有可能抽身,如果现在抽腿,不但安全,而且还小有斩获。这种结果可能也可以堵住桑德斯的嘴,但这种想法在马波脑里如流星般一闪即逝。随即,他又眯起眼睛,削瘦且凹凸不平的下巴向前突出足足八寸。不行,他现在一定得坚持下去。他一定得完成这笔交易,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已经很厌恶那种恐惧的感觉。马波先生是有些好料的,可惜的是当他想一展长才时,却得被迫面对攸关生死的选择。

        他内心很不安定,所以朝楼上叫他老婆:

        “你还不打算下来吗,安妮?”

        他匆忙着装、吃完早餐,冲到市区的时间刚好比平常早了半个钟头。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没有人猜得到,这个穿着蓝色西装蜷缩在一角贪婪看着报纸的矮家伙,正仓促奔向财富或毁灭的道路。如果此刻较平时更贴近一点注意,便可以看到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与扭曲的蓝色双眼,因而对这个人产生一些奇怪的臆测。他并不如往常般从车站走到伦敦桥,而是小跑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银行,他草率地挂上帽子与外套,直冲楼上外汇部。几个已经在外汇部的行员讶异地望着不常早到的马波。马波直驱韩德森先生的房间,这间私人办公室,只有他与韩德森有权进入。马波注意着自动收报机。唉!他真是紧张得迷糊了,当然,这个时候汇率的报价还没传进来,他还不如待在家里比较舒服。

        马波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假装很忙碌的样子,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想要伪装忙碌也不容易,因为指示工作内容的信件还没送到。马波又等了二十分钟,早班迟到的、下一班早到的人,现在都在房里,办公室里挤满人,屋里开始酝酿惯有的喧扰。职员开始用自己桌上的电话与其他职员交谈,电话铃声开始响个不停。马波注意坐在对面的奈特礼也正用电话与他人交谈,可是不知道电话彼端是什么人,从奈特礼问候寒暄中,他只知道对方是伦敦汇市交易员。

        “是的,”奈特礼说,“是的,没有,什么?真的?没有,我没听说,是的,是的,没有问题。”

        马波凭直觉可以知道奈特礼在谈些什么。

        “巴黎汇市现在的情况如何,奈特礼?”马波问。

        奈特礼的脑中现在装满刚才收到的震撼消息,所以他没留意周遭同时发生的事,很自然地,在回答马波的话时就用上向来憎恶的“先生”敬语。

        “法郎现在涨到九十九,先生,”奈特礼回答,“法郎一夜之间涨了二十点,汇市那边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但马波清楚。当然,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选择运用的时候,马波有一副很好的财经头脑。

        韩德森先生走进大办公室,走向自己的房间。马波正忙着思考,所以没多留意韩德森。他正整顿精神,设法提振自己的士气,以便继续接下来的冒险行动。如果他现在抛售手里的法郎,可能会让桑德斯大约获得三百英镑的利润——这个数目已经足够满足他。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情况安全一些了,但仍须像以前一样,密切注意汇市的状况,法郎一旦有下跌的倾向,他就得立刻抛售。可是如果他依照昨天对桑德斯说的方式操作——全数出脱,然后再买进,那么安全性又大为降低。法郎的跌幅只要超过百分之十,就有可能吞没他的本金与利润,到时候,桑德斯会认为他在搞鬼。可是马波的所有判断告诉他,法郎一定会继续扬升,他将会有一笔丰厚的获利,只要他的胆子够大——或者不要命的大——来冒这个险。韩德森在房门口出现。

        “马波先生,”韩德森说,“有人找你。”

        马波进房间,拿起电话听筒。

        “喂。”他说。

        “是马波先生吗?”电话那一端问。“嗨,老哥,情况如何?”

        是桑德斯。桑德斯已经开始后悔几天前与马波的交易,可是他还是决定继续这场游戏,直到结束。马波可能借着一些阴险的手段,从他这里获得四百英镑,可是他并不打算惹火马波。他可以领料这件事最惨烈的结果。

        “进行得很顺利。”马波回答。

        马波得留意他的应对,因为他与桑德斯的对话正在韩德森听力可及的范围之内,绝对不可以让韩德森知道,他勾结银行客户买卖外汇。

        “开始涨了,”马波说,“注意你的自动收报机。”

        对这项惊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桑德斯极力克制自己不可发出惊喜的呼喊。

        “你现在已经赚了一些,可以抽身了。”马波说。他的音调很冷淡、真诚,因为他正集中精神进行劝服的工作。“……很抱歉,我听不到你说的话。”马波又说。

        “都斗,呜斗,呜斗……”听筒那一端说。

        桑德斯用着他和马波之间的暗号,所有老赌徒的精神现在都回到桑德斯身上。

        “好,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马波说完便放下听筒。

        “是桑德斯先生,”马波对韩德森说。“他昨天买了一些法郎——幸运的家伙,想卖了再买进。”

        外头的大办公室里,一如往常,使人心烦的杂沓人声达到顶点,马波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凝聚精神,信件现在已放在桌上。他内心挣扎了五分钟,才拿起面前与眉毛齐高的电话,通知对方买进桑德斯持有的法郎。危险依然存在。

        显然,担心是多余的。法郎的价位在九十五的时候,马波杀出;然后在九十三的时候再切进;半个小时后,法郎直冲八十七,危机又过去了!一头雾水的汇市交易员绞尽脑汁向客户解说,法国政府如何在昨晚私自挪用银行客户存款,进场干预法郎,法郎在今天整天又是如何挺升。这已经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了,交易员边向客户解说,内心边暗自诅咒,悔恨没能即时预知这项行动,先将自己所有存款投入汇市购买法郎。一整天的时间,法郎不断升值。先前被套牢的投资人纷纷解套,奋力弥补亏损、始终努力不懈的德国投机客如今也死了心,心甘情愿地认赔、放弃搏斗;一向追随市场步调的散户投资人,也甘冒追高风险急躁抢进,窃取一些薄利。几天前在办公室里曾经信心十足预测法郎将步马克后尘看贬的那些人,如今也完全改变他们的态度,他们现在的说法是,法郎将攀升至战前的价位——二十五点二五。这些,马波都不予以理会,他仍旧保持头脑冷静,一如那个要命的夜晚,因为他知道,即使出一点小差错都代表了毁灭与惨死。伴随着胜利情绪而来的阴冷恐惧,现在也已完全消失,剩下来的只有冷静,绝对的冷静。他保持高昂的斗志,留意市场变化。其间曾有一两次由于他那颗虚弱的心脏顾虑到已到手的利益,而出现瞻前顾后的情形,可是每次都能够重新振奋,因为这行动的背后有强烈的需求支撑。法郎价位飙到七十五,马波再杀出,之后又抢进,就这样一天都待在办公室,连午饭都没有吃,为的是控制交易,就在法郎价位窜上六十五的时候,他卖掉手里所有的法郎。法郎也许还会再涨一点,后来市场表现的确也是如此,法郎一度升上六十,短暂徘徊,可是马波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事,而且做得还更多。

        现在不需要计算到底赚了多少。因为马波已经了然于胸。以诚挚渴求着每一便士的心情,马波早就计算过每一点对他象征的意义。他打电话给外汇部速记打字员,开始撰写知会桑德斯先生及报告法郎操作进展的银行正式信函:“亲爱的先生:今天您分别在上午九点四十五分与下午四点五十一分时,以电话通知我们,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已经……”

        其余部分都是交易情形的报告。这封信冷淡而不带感情,也够正式,真是天知道。通常银行的往来书信,措辞用语偏向冷淡、不流露情感,即使向对方表示嘉许时亦复如此。马波授意书写的这封信,是以一种全然客观的态度说明操作过程:一开始,桑德斯用户头里的四百英镑做为保证金,购买四千英镑的法郎,法郎总值超过四万五千;而后,法郎升到九十五时卖出,此时法郎的总值将近五千英镑(其中有一千英镑利润);再用这一千英镑利润与原来户头中的四百英镑保证金,在法郎价位涨上九十三时再买进,由于法郎上涨一倍,英镑获利高达十倍,所以这个价位,一千四百英镑几乎可以买进一百二十五万法郎;这笔临时金额又在法郎爬到七十五时再脱手卖出,总共获得一万六千多英镑。此时,桑德斯先生的获利已经超过四千英镑。再拿这四千英镑利润,加上原有四百英镑本金,在法郎价位仍在七十五时,进场买入法郎,马波先生利用市场的循环操作,四万五千英镑的价值,相当于三百万法郎,另加几千尾数。这笔金额最后在法郎攀上六十五时再度脱手,这时桑德斯先生银行户头的余额已有微不足道的五万一千英镑。在外汇市场上,桑德斯先生可能无法做最简单的数字计算;对自己已得到的利润,他也没有最起码的概念,是负责策划操盘的马波为桑德斯赚到这笔钱。这笔钱多数来自运气欠佳的投机者的口袋,这还好处理,但这笔钱也有部分将来自于各个平时就需要法郎的公司。在这件事上,如果银行方面有任何意见,可能早就终止这种投机的作法,绝不会在第一次会面后才表达意见。至于马波,他自会准备一套似是而非的托辞,解释他一切作为均本于职责而行,不过,韩德森先生在买卖第一次扩大时,即摆出默认的态度,所以,马波应该用不上那套说辞。没有任何一家银行会阻止热忱的行员替顾客赚大钱。

        信写完后,马波溜出办公室。他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即使想做,可能也没办法,因为情绪紧绷到极点。马波已经过度疲劳。今天一整天,他都是在这种紧张的情绪里奋战。所以,他现在静静前往桑德斯的办公室。每天下午五点十分的潘乔琪街或五点二十五分的伦敦桥上,是交通尖峰时间,行色匆匆的人群围绕在马波四周,没有人多看他一眼。陌生的人群里没有人知道这个穿着蓝色旧衣的人赫然是个资本家,他拥有的财富超过一万英镑——如果他有把握让桑德斯吐出他该得的钱。大家急忙赶回家,陌生人群里没有人留意马波,即使他现在的财富几乎达到梦想的最高标准,可是来往的陌生人却视他如敝屣。马波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当马波成为凶手的时候,也没有人留意过他。

        桑德斯在办公室,今天最后一场测试赛马已经结束,桑德斯正在看累积总分,公司职员引领马波进入桑德斯的房间。

        “嗨!”桑德斯招呼,他抬起头看着马波,“怎么样,已经赚了一笔?”

        马波疲困的坐下,将经过情形向桑德斯简述,并接下桑德斯递来的香烟。

        “赢了多少?六比一吗?”桑德斯问。

        他的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昨天马波在与桑德斯交谈时所放出的最后一个诱饵是三十倍,依据桑德斯判断,那仅仅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现在看他的样子,显然马波是尝过甜头,但也失了运气。很高兴本钱能完璧归来的桑德斯,于是不提利润的事,更不打算对马波苦苦相逼要求兑现先前的承诺。

        “不知道,”马波回答。“还没有算清楚,可是大概有五万英镑。”

        “什么!”桑德斯惊叫。“五万英镑,还是法郎?我想你说的是法郎?”

        “不是,”马波面无表情地回答,“英镑。”

        “你说的是真的?”

        “噢,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你明天会收到康提国家银行的正式通知。”

        桑德斯沉默不语。在他有限的字汇中,找不出适当的字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五万英镑,”马波重述一次,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里却振作精神进行最后一个步骤。“我们来计算一下我应该分得的部分有多少。”

        让马波讶异的是,他发觉桑德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如果桑德斯拒绝让出任何获利,马波并不会意外,因为他是可以独吞这笔钱,而且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可是马波的忧虑却蒙蔽了他对桑德斯这人的判断。第一,桑德斯是个诚实的人;第二,桑德斯对获利的数目并不清楚,所以他并不吝于和为他赚取利润的人一起分享这笔钱;第三,桑德斯是个书商,他早就习惯大笔金额的交易——英国,没有法律规范书商的交易。

        “没有问题,”桑德斯说。“你总共赚了多少?”

        “五万零三百二十九英镑,再加几先令。”

        桑德斯赶忙计算。其实马波早就计算好了。

        “我算出你应得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一镑。噢,你还给了我六十英镑。所以剩下的二万二千多英镑是我的。真不赖,三通电话就赚这么多。”

        桑德斯毫不考虑便答应把钱给这位可在一夜间就赚进几千英镑的魔术师。实际上,他心里充满惊讶与好奇。

        “哪一天可以确定?”桑德斯问。

        “钱很快就可以进来。你在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内就可以拿到钱。也许就是明天,不过我不确定。钱进来的时候,银行会通知你。”

        “好,等钱进来后,我会开张支票给你。你们银行收我的票子吧?”

        桑德斯尽可能摆出生意人的架式,尽管他这辈子开立最大数目的支票金额从未超过五百英镑,而且当时的情景仍常在最可怕的梦魇里纠缠着他。

        “很好,那么就这样了。”马波起立。

        桑德斯再也把持不住。

        “唉,坐下来,老哥,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不对,我们应该出去喝一杯,庆祝这件事,我们晚上狂欢一下,到西区去。我们—”

        可是,这些事都引不起马波的兴趣,虽然一提起喝酒便引起他向往。

        “不了,”马波说。“我要回家。”

        马波回家了,的确如此。尽管现在已经拥有二万七千英镑,可是他整晚还是清醒地坐在郊区他那闷不透风的小起居室,注视荒凉的后院,唯恐某些入侵者或流浪狗在院子里找出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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