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空,海水碧蓝,万里无云。秋日的白昼。
下总的寒川岸边,一名商人模样的旅人来回徘徊。男子在桥口走来走去。
自七月起,桥口上便出现了轮流站岗的武士身影——伊豆半岛与此处隔海相望,晴朗的日子里,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岸。
在伊豆扬起的波涛,自然也会拍打到此处的岸边。
下总、上总、安房,各自都开始明确起了自己的派别。不,即便他们想要独善其身,不偏向任何一方,也已经是不可得之事了。
“某人偏向源氏。”
“无论如何,谁和谁都不会背叛平家一方。”
就这样,人们分别给他人涂抹上派别的色彩,观望情势,而且,对于赖朝起兵之事,也做出了过度的高估。在此处,“源氏方”已经成为了相对于平家方的反义词,口口相传。
相较于伊豆,此地对赖朝的个人评价还要更高一些。先是与伊东佑亲入道的女儿坠入爱河,其后又将龟前拽入流放所中,最后又和北条家的政子传出绯闻——正是因为这些片面的小事未能一一传到此地,所以比起伊豆当地的人来,此处的人们才会对赖朝更为敬仰。
而在听闻赖朝于六月底起兵的消息后,“终于起兵了……”众人都对此心怀同情。
此外,“不愧是名门之后,二十年卧薪尝胆,做得好啊。”
众人还会想起赖朝的血缘,甚至再加上崇拜之念。每次聚到一起,人们总会把双方分别称为“源氏方”“平家方”,整日聊着与双方有关的传闻。
赖朝一败涂地,下落不明——这份消息传来之时,即便是在此地,年轻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失望的阴影。
不久之后。
“据说,佐大人流亡到安房或是下总附近来了。”
当众人全都听闻到了这消息之后,俄然——或许就该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吧。总之,房总一带的人们的面庞、眼神、话题、生活,都变得活跃起来。尤其是年轻人,更是摩拳擦掌。
然而,此处的旧势力和秩序,也出现于此相反的行动,“休得让那些残军败将流亡至此。”
旧势力的各人都坚守着各自的地盘,极力想要避免台风的来袭。
以寒川、五反保为壕沟,城中武士宅邸大门林立,在山丘的猪鼻台上坚守着族人御馆的千叶介常胤也不例外。
于客栈町通往城内的桥口设立岗哨,便可谓是其表现之一。自长元年间平忠常平定关东之乱,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千叶一族历代都是平家的御家人,同时又是此地的一大豪族。千叶一族,就是最希望能够保持现状,长久安泰的家门。
“奇怪。这名行脚商人好生可疑。方才,他已在此来回穿行三次了。”
“把他抓来问问吧。”
坚守桥口的武士刚刚用手一指,扭头看到武士手指自己的行脚商人便立刻加快了脚步,转身拐向了街町的方向。
千叶介常胤的次子胤赖刚由外边归来。在他向着壕沟之内走去时,恰巧看到值守桥口的十四五名武士正乱作一团。
“喂,发生了何事?”
胤赖在马背上高声问道。
听到胤赖的声音,那名被武士们团团围住、摁倒在地的行脚商人一声欢呼,险些跳起身来。
胤赖似乎并未认出对方,“你是何人?”胤赖扬起马鞭,若是对方靠近,便准备使劲儿挥下。
“是在下啊。阁下莫非已经忘了?”
“……你是?”
胤赖凝神细看了一番,其后方才发现对方其实乔装打扮了一番,“是藤九郎盛长吗?”
胤赖睁圆了眼睛。
先前,藤九郎盛长曾经身携赖朝的书信,到访过此处的御馆。当时,藤九郎盛长虽未能亲见其父常胤,但胤赖与兄长胤正却同席迎接了他。
“休得无礼!”胤赖向众武士呵斥了一声,“亏得你们还能平安无事。若是此位大人真心抵抗,你们就算上来十个二十个,也早已下壕沟喝水去了——幸好双方都安然无事。阁下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尽。”
看到胤赖跃下马背,向着对方殷勤致意,守桥的众武士都不禁心中犯疑,寻思起了这名行脚商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不,此事全怪在下。我等如今的境遇,即便上前求见,想来众人也是不会通报的。因此,在下只得在此来回徘徊,等待大人或者胤正大人出门。众武士眼见在下如此,自然不免心中起疑。”
“此地不便说话。还请大人进馆中一叙。”
胤赖将马驹交与武士,与一身行脚商人打扮的盛长并肩走进了御馆。
本打算落座之后再详细询问,但心中却已再难忍耐,一边走,胤赖一边简单地询问了起来。
“佐大人是否安然无恙?”
“佐大人蒙上天庇佑,安然无事。”
“既如此,佐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盛长扭头看看身后。同行的武士牵着胤赖的坐骑,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
“佐大人如今身在安房。”
“世间众人也已大致猜到此事了……他在安房的何处?”
“经由安西三郎景益大人的计划安排,佐大人如今便藏身于其宅邸附近的寺院之中。”
“唔。北条大人呢?”
“也与佐大人在一起。”
“是吗?听闻此事,在下便也放心了。”
“其实,在下此番前来,身上携带了一封主公写下的密函。”
“且慢。”胤赖赶忙打断了盛长的话,“此事之后再谈——在下还有一事必须先行道歉。去年和今年春天,伴随令旨,佐大人曾两次差人送信来,而我等却并未回复……关于此事,还请佐大人见谅。”
“请勿如此。主公其实很清楚此中情由……对千叶一族而言,此事关系重大。更何况,阁下与胤正大人之上,还有令尊常胤大人。阁下无法轻易背叛平家,也是情有可原的。”
二人的人影,踏上了有如寺院山脚一样,覆盖着树荫与青苔的石阶。
“总而言之,还请您见此人一面吧。”
胤正、胤赖兄弟二人极力游说父亲——于情于理,二人都已阐述过了情由。
“既然你们兄弟二人如此恳求……”
其父常胤最终答应了两个儿子的请求。
兄弟二人欢欣雀跃。不多久,两人便将赖朝的密使藤九郎盛长带到了常胤面前。
在胤赖的御馆中,藤九郎已经换过了衣装——就连用挑剔的目光望着藤九郎的常胤,心中也不由得暗自赞上一声“果然仪表不凡”。
“初次承蒙赐见。在下乃源家已故统领义朝大人之嫡子赖朝大人之家臣,名曰藤九郎盛长。”
眼见藤九郎的态度毕恭毕敬,“是吗?老夫便是千叶介……”常胤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只需一眼,藤九郎便已看出,千叶介必是一位不拘小节的老者。方才藤九郎已听胤赖说起,常胤今年已是六十有四了。
己方的北条时政等诸位年长之人,虽然还尚未迈入暮年,却脾气怪异,固执己见,欲望不减,非但时常与年轻众人发生冲突,丝毫没有世间所说的不惑之年的模样——然而,眼前的这位老者,却是一副仙风道骨。尽管已经年迈,老者却双颊泛红,面带笑容,给人一种颇为慈祥的感觉。
“阁下曾经去到京都?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两人之间的对话,便由此展开了。
合战之事,源氏之事,平家——诸如此类的传闻,丝毫未在话语中出现过。
藤九郎盛长端坐许久,以致两腿发麻。而常胤却依旧还在絮絮叨叨地聊着家常。
常胤似乎饶有兴致,甚至还提到了他年轻时,收到过京都女子写来的恋歌之类的秘事。
“对了。”
藤九郎几次想要插嘴,却都被常胤轻描淡写地回避了开来。
其后,家人们便端上了酒肴。
情况更加不妙了。
酒至三巡,从孙儿们开始,家臣的某人某人某人——接连地出现,“好了,请畅饮一杯。”众人纷纷向藤九郎劝起了酒。
盛长原本就是个粗人,行仪难以久长。此时,盛长便已下定了决心。干脆不如就彻底放松,开怀畅饮一番好了。
千叶介趁着酒兴,开口道:“如此方是坂东武士啊。先前,老夫还不敢相信,阁下竟是佐大人派来的使臣——人世变迁,即便到了新的太平之世,众人却也依旧效仿平家众人,整日风花雪月。若是如同今日一般,离开伊豆的坂东之人和年轻人也总是看人脸色行事的话,实在令人难以安心哪……好了,今晚便饮个一醉方休吧。”
说罢,常胤命人端来大鼓,让女眷们击鼓助兴。
老者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从他的言语之中,也可感觉到他似乎有意接受赖朝大人写来的书信。
盛长心中虽然如此认定,“且慢。他莫不会是想参照我的行事容貌,来试探源氏之人的风骨,推断我等众人究竟如何吧?”片刻之后,盛长便又暗自警戒了起来。
盛长心怀警戒,却依旧豪饮不已,终于沉沉睡去。
此地濒临大海,再加上时值秋夜,身处山丘之上的豪族御馆之中,感觉倒也颇为惬意。
“……盛长大人,盛长大人。”
深夜,胤赖摇醒了沉睡的盛长。
“家父请阁下秘密到里屋一叙。还请阁下移步。”
眼见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盛长不禁感觉热血沸腾。
“还请稍候片刻。”
盛长走进院中,漱口梳发,整理衣冠,随后便跟着胤赖走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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