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赖高在庄九郎耳边说的那句话是: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并不是吓唬他。
川手城已经做好了暗杀的准备。杀手的头目叫可儿权藏。权藏是后来作为讲谈豪杰在立川文库登场的可儿才藏的父亲。
“听好了,权藏。”肥胖的太守土岐政赖直接下了命令,“听说对方是耍枪的高手。你可不能大意。”
“请殿下放心。”
可儿权藏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拍着膝盖保证。当时的武士界都有这种习俗,无论是暗杀还是奉命讨伐,只要主君选中自己就是一种荣耀。不像德川时代讲究忠义仁孝,而是视个人的名誉如命。美浓国主看上了自己的勇猛,也就是权藏至上的名誉。
权藏把手下人都留在自己的封地可儿村了,于是从“小太守”长井利安那儿借了十个人。
他带着众人出了城,藏在城外的三丁松原附近。
那时,庄九郎刚吃完泡饭,从怀里掏出牙签正在剔牙,不时发出“咝咝”的声音。由于下巴比较突出,剔牙时看上去像在笑。
不久他扔下牙签,击了击掌。伺候着的小厮跪在门厅听命。
“把我的随从叫来。”
很快,赤兵卫和耳次来了。
“赤兵卫在此。”
“耳次参见大人。”
“我有话说。你们过来。”
两人应声凑上前来,庄九郎把城主想要暗杀他的事情说了。
“他们应该会有这一手。我早就预料到了。”
庄九郎愉快地笑着,又掏出一支牙签开始剔牙。
“耳次,你先去探探路。看看敌人来了多少人,有没有带弓箭,我出城时向我报告。赤兵卫,你到城里的街上买两辆货车、两口大锅、十捆柴火、两斗紫苏油到城门口等我。快去。”
二人领命而去。
而庄九郎为了拖延时间,叫来小厮,说要请大夫。
“我肚子疼。”
他佯装不适,倒头睡下了。
不久,大夫来了。给庄九郎把了脉,煎上了药。庄九郎静静地等着。药煎好了,耳次和赤兵卫也该完成任务了吧。
药煎好了。
大夫用碗盛了汤,要给庄九郎喝,他却拒绝了。
“好像没事了。把把脉就好了。”
他出发了。
出了城门。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一天是朔日,只有星星不见月亮。
耳次来了。
“杀手有二十人左右。没带弓箭。”
“天助我也。赤兵卫。”他向着对面的黑暗处叫道。
赤兵卫叽叽呀呀地拉着货车来了。
“让你拉车感觉不错嘛。”
他开着玩笑缓和气氛,又让随从各拉了一辆车,一辆在前,一辆在后。
“赤兵卫,可以点火了。”
“遵命。”
货车上各置了一口大锅。锅里注满了油,下面则搭好了柴火堆。
赤兵卫分别点了火。
火苗噌地一下冒出来,不久就染红了半边天。
庄九郎走在两辆“火焰车”的中间。
川手城下的住家们大惊失色。还有人特地跑过来查看。
——那是谁啊?
——那不是鹭山城的赖艺殿下的管家,名叫西村勘九郎的那个人吗。
“这种架势可真少见。”
大家都纷纷猜测。庄九郎的目的达到了。只要大家都知道了在火焰的照耀下行走的人是西村勘九郎,那么就无法轻易地被暗杀。因为很容易发现是谁下的手,幕后操纵者的身份。
庄九郎要做得更夸张。
“赤兵卫,告诉大家,下面我要边走边修炼日莲宗秘传的护摩大法,想要祛病除灾的人跟着大火一直走到鹭山,就能功德圆满。”
“好嘞,我这就去说。”
赤兵卫站在众人的面前,发挥他得自庄九郎真传的能言善辩,传达了上面的话。
众人们都依稀听说过庄九郎是修炼日莲宗的,而美浓的日莲宗寺院只有常在寺一家。
何况此人还是日护上人的师兄弟。
想必他虽然还了俗仍然法力无边,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拥挤在两辆货车旁。
庄九郎从脖子上取下佛珠链,一边在掌中拈着,一边开始大声地念诵经文。
众人哗地一下炸开了锅。这种宗教越是稀奇,大家就越感到新鲜。
而埋伏在三丁松原的可儿权藏看到对面走来的火焰队伍,不由得大惊失色。
“可儿大人,可儿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有个小头目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
“别说暗杀了,没法下手。”
“滚开!”
可儿心有不甘。
“啊?”
“你要是害怕,就滚开。我一人出马就行。可儿乡的权藏岂能看到对方点着火过来,就灰溜溜地卷起尾巴回去呢?”
“那您的意思是杀进去?”
“你害怕了?”
“那倒不是。只是火那么亮,人又多,恐怕会被认出来。”
“那又怎么样?”
“那,恐怕会给主人(利安)带来麻烦,进而影响到国主殿下(政赖)的英名啊!”
“我讨厌这种偷偷摸摸的做法。暗杀对武士来说如同战场,应该堂堂正正地冲杀上去才是。怕了的人回去,我可儿权藏一个人出名就行了。”
“您的野心太大了。”
谁都有功名之欲。
众人不再顾虑,纷纷拔刀在手。用枪的人则握紧了手中的枪,等着火焰靠近。
“……”
可儿目视前方。
松树在火焰的照耀下就像梦里的风景一样虚幻。众人的步伐扬起的灰尘长长的,竟像彩云一般挂在松树的枝头上。
人群逐渐靠近,可以清晰地听见朗朗的念经的声音。
庄九郎就在众人的中央。他也在大声地念着经。
眼睛却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丝毫没有放松。大家都沉浸在神圣的宗教中,只有庄九郎一人压根儿就不信什么所谓的功力。
(来了!)
庄九郎注意到松林根部到处晃动的人影,握紧了佩刀的刀柄以便随时拔刀。
同时,他转身面向着众人喊道:
“大家的虔诚实在让人敬佩。护摩的法火足以保佑大家无病无灾,本想一直带领大家前去鹭山,却出现了不测的事情。前面有刺客埋伏。川手城的城主想要灭掉鹭山的亲弟弟,计划先除掉我们这些人。我们要为了主公而在此迎战,请大家找地方藏身,日后有机会要把今日所见传给后人。”
众人瞬间鸦雀无声。紧接着“哄”地分散开来,有人逃跑,有人藏在松树后面,还有人大声鼓励着庄九郎,也有紧跟着货车的,场面混乱不堪。
庄九郎仍然继续拉着货车前行。
不久,在滔滔火焰中,有人像飞蛾扑火一样跳了过来。
庄九郎的数珠丸恒次咣当出鞘,不到一个回合,就砍倒了来人。
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还在动。
庄九郎上前补上一刀,挥手唤来赤兵卫,命令道:
“砍下此人脑袋,作为日后的证据。”
庄九郎的刀法太快太狠,敌人似乎被威慑住了。再没人敢扑上前来。
庄九郎和点着熊熊火焰的货车继续前进。
很快就到了可儿权藏的眼皮底下。
权藏拔出大刀,缓缓走到路中间停了下来。
“你就是西村勘九郎吗?”
“正是。来者何人?”
“美浓可儿乡人可儿权藏是也。受人之命要取你性命。”
“原来美浓赫赫大名的可儿权藏就是你啊。早就想见上一面了。像你这样的勇士,不上战场,却受到这等使唤,真是可惜。”
庄九郎有把握抓住权藏这种人的心思。
权藏面现畏惧之色。此人完全不像川手城中所描绘之人,反而好像很爱惜武士。
不过,这种人往往是强敌。
他迈出了步子。
庄九郎从赤兵卫手里接过枪,横空向他足下扫去。
权藏跃起躲开了,身体却失去了平衡。脚尖落地时,庄九郎的枪尖,已经刺到了胸前。
扑哧一声,庄九郎把枪向前一送。
权藏向后踉跄了一步。
这当儿,庄九郎举枪向上一翻,又横空袭击他的脚底。
权藏“扑通”倒地。
庄九郎的枪尖,指在了权藏的喉结上。他的枪法太出神入化了。
“别动,要不休怪我无情。可儿,你让人敬佩。不愧是享誉三国的勇士。”
庄九郎并没有嘲讽的意思。
他很认真地说道:
“只是在下的枪比你的大刀要长些罢了。输了也不足为耻。日后找机会再喝茶谈心吧。”
庄九郎收回了枪。
可儿权藏慢慢地爬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走到庄九郎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
“我输了。不过能输在您的枪下,我服了。就此别过。”
说完便消失在黑夜中。
庄九郎走出几步,小声对赤兵卫说:
“早就听说美浓出武士,果然有明智赖高、可儿权藏这些有趣之人。然而他们都久居深山不问世事,而掌握此国权力的竟然都是些侏儒小人。赶走这些侏儒重用这些武士,想必美浓会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庄九郎雄心勃勃。没人比他更轻视人类,却也没人比他更看重人才了。
翌日清晨,庄九郎去了鹭山城。
见到赖艺后,庄九郎把昨天发生在川手城的事,以及三丁松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
这个侏儒自然大吃一惊。
“勘九郎,看来哥哥对我怀恨在心啊。”
“岂止是怀恨在心。只有灭了殿下,国主才能坐稳根基,要灭了您,就要先除掉您的左膀右臂。”
“我懂了,”赖艺气得横眉竖目,“我可不会坐以待毙,我要先找他算账。”
“殿下,发诏书广告天下吧。”
还好赖艺的人缘不坏。加上长井利隆的家臣和下官们,应该马上能凑齐三千人。
“勘九郎,不知道我哥哥会有多少人马?”
“一国之太守,想必凑一万人不难吧。”
“我们只有三千人,三千对一万。”
赖艺有些胆怯,庄九郎却笑了:
“殿下不能光用算盘数数。打这种仗,可不是一万人对三千人这么简单。您听在下给您算算。”
庄九郎打算抓住川手城的薄弱之处一举进攻。只要赶走政赖让赖艺当上太守,美浓的豪族和乡里的武士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俯首称臣。
他们并不喜欢政赖,但也不是发自内心地爱戴赖艺。他们都只顾自己。那个时代的君臣关系就建在在个人主义上。
“哈哈,打仗可不是加减(加法减法)那么简单。”
庄九郎让赖艺写了诏书,又让长井利隆一道署了名。
他连夜拿着诏书,开始挨家挨户地访问美浓的小豪族和乡里的武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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