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九郎带着内亲王香子回到了美浓。
香子被献给了主公赖艺。
“新九郎(庄九郎现在的名字),做得好啊。那可是真正的内亲王啊!”
与香子共度春宵后的第二天,赖艺把庄九郎叫到川手城的房间里,握着庄九郎的手感激涕零。
“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和内亲王有鱼水之欢。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此时赖艺的模样很不堪。眼泪和鼻涕混着流下来,一直垂到了下巴颏上。
庄九郎从怀中掏出纸巾,替他擦干净了。
赖艺患有内分泌异常。他胸部的左锁骨下有一个鼓起的瘤子。
“内亲王就那么好吗?”
“好极了。”
赖艺笑逐颜开。
“不过,从我们俗人来看,内亲王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不对吗?”
“你们太肤浅了。”
真不知道是谁肤浅。
“如今我的身边不缺女人,美丑已经无所谓,出身好才行。真羡慕中国的皇帝啊。我要是皇帝,才不会为了胡马而远征西域呢,为了金发碧眼的西域美女还差不多。”
“在下只能献上内亲王,请殿下宽恕。”
(这头荒唐的蠢猪。)
庄九郎心中苦涩。身处战国乱世,赖艺竟然光顾着寻欢作乐。
(也不怕招报应。)
从庄九郎的处世哲学来看,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这种统治者。
“深芳野过得还好吧?”
赖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个女人,是君臣两人的纽带。
“很好。”
“那就好。吉祥丸也平安无事吧?”
不久前,深芳野产下一名男婴,取名吉祥丸。
深芳野悄悄透露给赖艺,是他的孩子。庄九郎却被蒙在鼓里。如此心思缜密的男人,天地间只有此事一无所知。
“也很好。”
“嗯。孩子长大了就会越来越像父母和爷爷奶奶,现在长得像你还是他母亲深芳野?”
“还是像我吧。浓眉大眼,将来一定能长成威风的武士保护殿下。”
“哈哈,看来你对儿子甚是宠爱嘛。”
赖艺高兴地笑着。这也是他在庄九郎面前觉得最得意的地方。
事实上,庄九郎对待深芳野和吉祥丸,和普通的家庭无异。
每天,他回到城馆里,第一件事就是问:
“吉祥丸在哪儿?”
往往是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抱着吉祥丸不放,玩耍上一个时辰左右才去打理城里的事情。
看在眼里的深芳野心情十分复杂。
庄九郎施展手段把自己从赖艺身边抢了过来,深芳野心底暗藏着怨恨。
吉祥丸尚在腹中时,她瞒着庄九郎孩子的父亲是赖艺这一事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
这一点虽然直到在也没有变化,然而每当看到庄九郎对吉祥丸舐犊情深时,不能否定,她的内心滋生着痛苦。
(也许,他是个神仙般的好人。)
深芳野心想。
吉祥丸出生后一天天长大,深芳野对庄九郎的感情有怨恨,也有浓浓的爱意。也许是出于内疚和痛苦。
有个叫“藤左卫门”的人。
此人曾经住过的岐阜市稻叶山山脚下,至今还留有藤左卫门洞的地名,仍可以看到当年屋宇的宏伟。只不过如今变成了火葬场。
藤左卫门,准确地说是长井藤左卫门,长着一对白眉毛。
这个故事中,由于美浓一国本就是同族社会,会出现不少相似的名字,容易混淆。
藤左卫门也就是长井利安,和本篇故事开头登场的庄九郎的恩人长井利隆,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当然不是同一个人。
利隆、利安分别代表着名族长井氏的两个派系,其中利隆把封号和领地统统让给了庄九郎避世而居,对故事以后的发展没有什么影响。
而利安,则将扮演重要的角色。
前面也提到过,长井家世世代代都是美浓的代理太守,被国内的武士们称作为“小太守”。
长井家有两座府邸,庄九郎的恩人利隆的府邸略微小一些。
这两家的关系不但不和,每当土岐家因为继位问题而发生纷争时,都会分裂为两派自相残杀。庄九郎来到美浓之前,长井利隆就在土岐政赖和赖艺的继位之争时拥立了弟弟赖艺。
而最后胜利的是,拥立政赖的长井藤左卫门。
而利隆把庄九郎推荐给赖艺后,太守土岐政赖被逐出美浓流落到越前,赖艺占据了太守之位。
利隆也得以在同姓的藤左卫门前扬眉吐气。
然而,藤左卫门位居太守代理,势力在美浓再无旁人能及,排斥利隆并除去他的可能性很大。
利隆之所以把自己的长井姓氏和加纳城悉数让给庄九郎而隐遁人世,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逃离藤左卫门的排斥和迫害。
确实他如愿以偿了。
于是,顺理成章的,来自藤左卫门的迫害便落到了继承利隆名号的“长井新九郎利政”的身上。
藤左卫门甚少前去赖艺的川手城拜谒,而是冷冷地从稻叶山脚的府邸中注视着庄九郎的一举一动。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这次也不例外,是庄九郎策划好的。
这一年的六月,美浓每年一度的洪水又涨了。
木曾川河水泛滥,赖艺居住的首府川手城的城墙底受淹,看上去整个城就像浮在水上。
城里的街道也受到冲击,洪水却迟迟不退。祸不单行,瘟疫也开始流行,每天都有人死去。
向来惧怕洪水的赖艺手足无措。
“新九郎,你一向足智多谋。赶紧想办法治水。”
这一句话改变了赖艺的命运。
“您愿意搬出川手城吗?”
“什么?搬出去?”
赖艺满脸狐疑之色。
也难怪。川手城数百年来一直是美浓的首府,放到今天来说,相当于把天皇移居出东京。
当时,川手城里的城镇是东国最大的都市,繁华热闹,和西边的山口并称为小京都。赖艺在这座城里出生,如今又把哥哥政赖赶到越前才得以重返。
要离开川手城,简直无法想象。
庄九郎却是胆识过人。
川手城是美浓的政治中心和商业中心。而赖艺向来对政治毫无兴趣,本就不该占据此地。
而且碍手碍脚。
如果让赖艺迁到其他的别墅,那么自己就可以以“城主代理”的身份进入这座美浓的神经中枢,掌控美浓一国的政治、经济大权。只要赖艺离开,自己成为实权人物的话,国人对赖艺的印象就会逐渐淡漠,而自己的实力将会毫无保留地展示在美浓武士八千骑的面前。
“殿下,川手城虽然来自先祖传承,却饱受洪水之苦啊!”
庄九郎此言不假。
川手城位于美浓平原的中央,地势低,旁边紧邻着木曾川。一下大雨,河水就如同蛇尾般改变方向,川手城一带立即化作沼泽。
“再说此地位于平原的中部,风景一成不变。不该是王侯居住之地。”
“啊,想起来了,新九郎,”赖艺马上换了一副色迷迷的表情,“香子说,”他咧着嘴笑了,“她不喜欢这座川手城。不想再呆在到处浸水的城里,闹着要回京都呢。而且,根本没什么风景。她也说这里不是我这种王侯该住的地方呢。”
“就是嘛。”
看来把香子从京都请来还是物有所值。男人再铁石心肠,在女色面前都会熔化。何况对待赖艺这种人,除了床上的手段再无其他。
“长公主这么说的吗?那就再无异议了。”
“倒也不是。”
庄九郎对自己的女人如此尊敬,大大地满足了赖艺的虚荣心。
“我也在想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
“既然如此……”
既不像川手这样的朝政中心,又可以肆无忌惮地沉溺于女色,赖艺需要的是这类地方。
“我倒想到一个地方。”
“哦,哪里?”
“枝广。”
庄九郎指了指北边。
川手城向北三里,长良川的河畔。(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地名,今天的岐阜新市市内的崇福寺。)
“最大的好处是,隔着长良川可以望见稻叶山(金华山)的绝妙风景。”
庄九郎特意用华丽的词藻描述着枝广的风景。
早晨,眼前是一片绿色的晨霭,散去后稻叶山的全景尽收眼底。到了晌午,满山苍翠欲滴,俯瞰着美浓平原,日落黄昏时彩霞满天,恍如裹着一身红裳嫣然退去,晚上河畔上点着渔火的鱼鹰船来回穿梭,每天对着如此风景,定能延年益寿。
“不过枝广也挨着河,会不会发洪水呢?”
“那里的地形奇妙得很。虽地处平原河畔,却属丘陵地带,既隔开了河流,又形成天然要害。小山丘起名为百百峰、鹤峰、岩崎、继子渊什么的,听起来就像是深山幽谷,可见这个地方与洪水素来无缘。”
“原来如此。”
赖艺心动不已。
“那你就马上准备吧。”
“只是,”庄九郎摇摇头说,“川手城是美浓代代相传的宗家府邸,人们也早已习惯了。如果太守您要搬迁他处,想必顽固的国人定会群起反对。还是先做好思想准备吧。”
“我是美浓的国主。我想把城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谁敢说个不字?”
“是,没有。”庄九郎的回答自相矛盾。他马上又补充道,“如果主公站出来宣布的话。”
“但是,”他接着说,“倘若还有人反对,臣惶恐,恐怕就要看作是对殿下有不轨之心了。”
庄九郎的理论有了飞跃性的转变。
赖艺吃惊地看着他。
“没那么简单吧。你为何这么说?”
“您想想,川手城地处平地,动辄到处浸水,如果攻城的话一夜就可攻陷。想让殿下久居在如此不堪一击的城中,定会有他日的非分之想。”
“呵呵,新九郎你来自他国才会有如此念头。在美浓,就算我躺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想要害我。”
“不,眼前就有一人。”
“谁?”
“长井藤左卫门利安大人。”
庄九郎紧紧盯着赖艺。他注意到,赖艺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情。
“殿下您怎么看?”
“嗯。”
很难回答。
确实,藤左卫门曾经反对赖艺继承太守一职而拥立政赖,成为自己的政敌。后来庄九郎发动政变成功地让自己当上了太守,而当时藤左卫门正领兵前往与邻国近江交界处的关原,防备近江的浅井氏举兵来袭。
等他回来时,赖艺已经当上了太守。
藤左卫门深感不快,虽身为代理太守,却几乎不到赖艺面前朝拜。
果然不出庄九郎的意料。
赖艺刚宣布要在枝广建城的计划,藤左卫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并在国内贴出告示,招结反对的同党。
藤左卫门的反对,并不是想把赖艺怎么样,而是想乘此机会,把从京都混进美浓并掌握实权的庄九郎驱赶出去。
藤左卫门的势力却是不容小看。
他起草了秘密文书在国内结党拉派,得到了半数人的支持,甚至有人强硬主张要除掉庄九郎。赖艺的三个弟弟首当其冲。他们分别是揖斐五郎光亲、鹫巢六郎光敦和土岐八郎赖香。
一干人等聚集在稻叶山脚的藤左卫门的府邸中,开始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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