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冷水兜头泼在了公蛎的脸上,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旁边便是胖头,同他一样手脚被缚,并排坐在地下。玲珑跷着二郎腿儿,歪头托腮,坐在对面软榻上。
公蛎又恢复到了不知说什么的状态。倒是胖头,挣脱了两下,赔笑道:“妹妹,你同我玩就是了,老大他身子骨弱,放开他吧。”
玲珑眨着眼,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妹妹?我说了,我不是你妹妹。”
公蛎觉得,玲珑在天真、放荡、成熟之间的转换,如同三个不同的人共存于一个人的身体内。
胖头难过起来,道:“妹妹你别再这样说。”
玲珑挺直了腰,眼神瞬间变得尖刻而明亮:“哥哥,我们今晚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她朝墙面看了一眼,笑颜如花:“那两个睡着没醒的,就等会儿再玩。”
公蛎知他说的是毕岸,胖头却一脸懵懂,道:“什么那两个?”
玲珑不答,笑嘻嘻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好。”
胖头嗫嚅道:“妹,你不要胡闹。”玲珑换上了另一种表情,温柔可人:“你不是同这位公蛎哥哥感情最好吗?我可听你说过很多次,说你们两个情同手足。”她妩媚地冲着公蛎一笑,柔声道:“进入这个门的,大多再也走不出去,但你们俩,一个是我的哥哥,一个是我的……”她哧哧笑道:“猎物。”
猎物。
公蛎忽然觉得洛阳的一切都如此可憎,深恨自己没有力量毁灭这一切,连同玲珑和自己。
玲珑看到公蛎在抖动,笑道:“这种结是特制的死结,打不开的。而且,你们还喝了我的软骨散。”眼睛在胖头和公蛎脸上流转了片刻,道:“一个小游戏。”她猛地凑近公蛎:“你和胖头,只能有一个活着。”
她转向胖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哥哥,我不喜欢他,他总是缠着我,你帮我杀了他吧。”
胖头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妹,你……你没发烧吧?”
玲珑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你若是杀了他,我就认了你,搬去同你一起住。”她抓住胖头的手臂摇晃,撒娇道:“哥,好哥哥,快点答应我,只要你说同意杀他,我什么都依你。”
胖头惊恐地望着她,却摇了摇头,道:“不行。”
玲珑从靠垫后抽出一把小匕首,强调道:“不,不用你动手,只要你同意杀他即可。”
胖头斩钉截铁道:“不行,我宁愿你杀了我。”
玲珑跳了起来,二话未说,挥手给了胖头一个大嘴巴,睁大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转向公蛎,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如狼一般带着一抹凶狠而残忍的笑:“我有上百种可以让你生不如死的方式,你要不要试试?”
胖头终于怒了:“妹,你闹够了没?老大他又没有对不起你,快放了他!”
公蛎双肩低垂,眼神迷茫,像没有听到一样。
玲珑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有时很讨厌你,可是有时,又羡慕得不得了。”她的眼神变得温柔,“我既讨厌你的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又羡慕你的知足常乐。偶尔会想,若是真跟了你,你定然会对我很好,是不是?”
公蛎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点儿神采。玲珑温软的指腹从他脸颊抚过,眼里泛出泪光:“可是不行啊。我逃不脱……”声音依然温柔,但眼神却变了:“我再说一遍,你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公蛎哥哥,你来选,你活还是他活?”
公蛎很想告诉玲珑,今晚来,本来是想告诉她愿意同她一起私奔,可是开了口,却软绵绵道:“你杀了我吧。”
玲珑站起身,冷冷道:“你们真以为我在开玩笑?”挥手一刀,插在公蛎的手臂上,顿时血如泉涌。
胖头同公蛎一起发出一声惨叫。胖头额上的青筋绷起,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玲珑面不改色拔下刀子,公蛎瘫软下去,身后的靠垫很快血污一片。玲珑眨眼看着胖头,楚楚可怜道:“哥,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胖头沉默了一阵,十分难过地道:“你根本不是我妹妹。”扭头去叫公蛎。难得的是,公蛎竟然没晕倒,只是看起来更加无精打采。
玲珑柔声道:“你明白就好。不过多谢你这些日把我当亲妹妹看。唉,若真是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也知足了。”
胖头几乎要哭了:“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我们又没得罪过你。”
玲珑一脸无辜,道:“我又是扮演妹妹,又是扮演恋人,虽然好玩,可是太累,总担心一个安排不当被你们撞穿。今晚刚好都来了,索性做个了断。”她蹙眉看着胖头,道:“哥哥,错的不是你,是他。”
胖头道:“他怎么了?”
玲珑诡秘一笑,道:“他是龙公蛎。”看胖头一脸茫然,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也没必要知道。”
公蛎的血止住了,胖头松了一口气,叫道:“老大,你怎么样了?”
公蛎有气无力道:“没事。”
玲珑嫣然一笑,道:“我刚才说的,你们两个好像都没当一回事儿啊。”她将小刀在炉火上烤,刀刃发出啪啪的微响:“听说过嗜尸虫吗?闻血而生,食尸而眠。”
话音未落,公蛎觉得胸口犹如虫子再爬,一阵麻痒通向至手臂,只见尚未凝固的伤口中伸出一根管状的东西,接着拱出一条蛆一样的红白色肉虫子,那个管状的东西,正是它的口器。
即使公蛎心如死灰,看到这个也觉得恶心至极,抖动着身体又是蹭又是耸,却奈何不了虫子,关键是虫子蠕动着从伤口钻进钻出,实如百爪挠心,奇痒无比。胖头扑过来帮忙,却因为手脚被缚,且身体酸软,一头栽在了地上。
玲珑俯下身子,悄声道:“这只嗜尸虫,就藏在我送你的琅玕珠内。戴在胸口三七二十一天之后,它便会孵化成薄薄的一张膜,紧贴在你的皮肤上,一闻到血腥味,很快变成成虫。”
琅玕珠!一想起自己如爱护眼睛一般爱护琅玕珠,公蛎仿佛听了自己的心碎声。
玲珑伸出食指点了下他的额头,神态极为狎昵:“你这个死鬼,真够小气的。我本来以为送你颗珠子,你也送我个好点的礼物,谁知道脖子都等长了,你才给了支紫玉簪。我多次暗示,你就是不肯将避水珏送给我。”
“避水珏?”公蛎大吃一惊,“我哪有避水珏?”未等公蛎说出那句“我只有一个仿冒的”,玲珑的脸已经沉了下来:“看着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说着用指甲朝匕首上一弹。
匕首刀刃发出微微的颤动声。伤口中的嗜尸虫如同得到了号令,在伤口中又是翻滚,又是钻进钻出,一时间如万蚁噬骨,痒得钻心偏偏无法抓挠,公蛎努力伸长脖子,想去咬那只虫子,却狠狠地咬在了自己手臂上。
玲珑哧哧笑道:“不要白费工夫,你咬死了这一只,会有更多嗜尸虫生出来,你想想,满嘴里都是蛆虫的感觉,更不好受。”
公蛎喘着粗气,竭力不去看、不去想那只蠕动的嗜尸虫:“你想要避水珏,只管开口就是,我只有半个仿冒的,正愁卖不上好价钱……何苦如此处心积虑靠近我?”
玲珑道:“说实话,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避水珏么,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有人对你有兴趣。”
嗜尸虫不怎么动了,公蛎瞬间好受了不少,警惕道:“谁?”
玲珑道:“你不用打听那么多。我只负责将嗜尸虫放在你身上。”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公蛎反倒轻松了些,道:“你会巫术?”
玲珑嫣然一笑道:“怎么,很惊讶?”
公蛎挣扎道:“龙爷派你来的?”
玲珑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看来我小瞧你了。”
公蛎脸色灰暗,道:“他找我做什么?”
玲珑眨眼道:“我哪里知道?说不定他看上你了。其实你挺可爱的,真的。”
这个夸赞并没有让公蛎感到开心,他依然不依不饶追着问道:“你要是想接近我,原本不用这么费劲。”
玲珑笑了,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那么多人对你另眼相看。可是相处两个月来,我只能用一个词总结:平庸。”
公蛎的脑瓜子瞬间变得好使起来,道:“你所说的‘那么多人’,还有谁?”
玲珑悠然道:“还能有谁?天天守在你身边,供着你吃喝,给你半个当铺的,那个人。”公蛎心中不由一惊,脑子又混乱起来:“你……你不要胡说。”
胖头急了,插嘴道:“毕掌柜怎么会做这种事?妹妹你不要信口开河。”
毕岸就在身后的密室里,他是否听到了玲珑的话?
——公蛎很想马上找到他、摇醒他,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可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觉得胆战心惊,更何况身上无力,只有无精打采道:“好吧,除了他,还有谁?”
玲珑笑眯眯道:“你还是担心下身上的嗜尸虫吧。”
公蛎心不在焉,茫然道:“担心有个屁用……该死就死,你愿怎样便怎样。”
玲珑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哑然片刻,笑道:“我如今倒真有些喜欢你了。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大量繁殖。它只吸血,而且饭量也不大。不过呢,”她恶意地看着公蛎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成蜡黄,“它吸血的时候能分泌一种毒素,这种毒素能够让人的肌肉、骨骼慢慢化成血水,等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化了,就只剩下一张完整的人皮了。所以那种桐油剥人皮的方式,已经不时兴啦。”
胖头哪里听过这种话,既震惊又伤心,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玲珑过去扶他坐起来,柔声道:“虽然你认错了妹妹,可这也是我们俩的缘分,我心里也当你是我的亲哥哥,所以这个选择权,我还是交给你。”她将头歪在胖头的肩膀上,轻声道:“你若是选择活着,以后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啦。若是选择让他活……”她打了个寒噤,垂下的眼睫毛飞快地抖动起来,“半月之后,你……你便只剩下一张皮。”
她紧紧抱住了胖头膀子,殷切地望着他:“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我知道你的亲妹妹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找她,好不好?”
胖头身体一震,惊喜道:“真的?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玲珑满脸欢笑:“好,她如今比我还高些,不过比我要漂亮得多。关于你父母和小时的趣事,我也是听她说的。”
胖头几乎要落泪了:“收养她的人对她好不好?她在哪里?在洛阳城中吗?”
玲珑柔声道:“好,她比我幸运,有人疼,有人爱。我明天就联系她,若是她同意,我们收拾一下就去见她,如何?”
胖头激动得脸和脖子都发红了,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你赶快联系她。”
心如死灰的感觉又来了。公蛎甚至觉得呼吸都很多余,恨不得就此死去。
玲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看似极其随意地道:“那好,听你的,我先处理了这位龙掌柜,马上就联系她。”
胖头一愣,道:“等会儿。”他看向公蛎。公蛎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等死的样子。
玲珑眼里的柔情渐渐消失,一张粉脸冷若冰霜:“没时间了。我数三下。一。”
公蛎偷偷睁眼地瞄了一眼一脸傻相的胖头。
“二。”玲珑的眼睛跳动着奇异的光,死死地盯着胖头。
胖头忽然道:“老大,我这几月的工钱还有五百六十三文没结,在财叔那里。你去领了帮我存着,等找到我妹妹了,就给她。”
公蛎睁大了眼。
胖头说话从来没有如此口齿清晰过:“我妹妹七月十五丑时生,中元节那天,今年十七岁。另外她后腰正中有块蝴蝶形的胎记,因为位置特殊,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你。”不等公蛎说话,他挺胸面对玲珑,道:“你放了我老大吧。我皮肤好,块头大,做人皮风筝刚好合适。”
公蛎心中一阵惭愧。若是今晚玲珑将选择权给自己,自己会如何选择?公蛎不敢想。
玲珑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下,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突然扑上去,抓住胖头一阵摇晃,脸部因为五官扭曲而显得狰狞:“你这个笨蛋!蠢货!伪君子!……为什么你们都选择牺牲自己?你这个混蛋!混蛋!”
胖头的脸上瞬间被挠得开了花。玲珑发簪坠落,头发凌乱,加上声嘶力竭的嚎叫,如同疯了一般,转过头来扑打公蛎。
公蛎忙将脑袋用力往臂弯里藏,嘴里叫道:“不许挠脸!”说了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如今性命都不保了,为何第一反应仍是不许挠脸呢?
等了一阵,只听玲珑喉间发出“呃、呃”的喘息声,却没有感受到挨打,探出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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