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璃丢失以来,巫琇一直四处搜寻古医书,潜心研究治疗癫痫的良方,企图有所突破,但癫痫成因复杂,试了多次皆无所获,却无意中制成了这味“一醉散”。
这味“一醉散”,是根据民间一个即将失传的古方配置而成,本意是想缓解疼痛和癫痫的抽搐症状,但正如毕岸所言,这味药在麻痹痛感的同时还会引起神经兴奋,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剧烈快感,并且很容易上瘾。
以巫琇的谨慎,他自然不会以身试药,而是以治病救人为幌子,在他人身上试验,所以很快发现了这个秘密。这让一直处心积虑复兴家族声望的他欣喜若狂,他开始利用一醉散成瘾性的特点,假扮天竺湿婆,在外招摇撞骗,称只要加入湿婆教,喝了湿婆神赐予的符水,便可消除病痛,升往极乐世界。
巫琇发展教徒十分严格,先专挑那种家境殷实、善良胆小、身怀异症或有家族病史之人,前三包一醉散免费提供,之后便需要用银钱去买。往往三包一醉散下来,那些个求医者已经深信不疑,而且已经上瘾,若不继续服用一醉散,便会无精打采,生不如死,所以很快便皈依了湿婆教。
但巫琇规定,若能够发展一名教徒,便可免费得到三包一醉散,发展的越多,得到的一醉散也越多;同时,若发展十人以上,还可从中分成。采取这种模式,短短一年之内,湿婆教便发展了数百教众。
大唐风气开放,对外来宗教相对接受度较高。湿婆教一直在郊县山区活动,动静不算太大,官府并未十分重视,只是通知保甲等留意。
巫琇的癫痫虽然得到了控制,但始终未能根治,所以他一方面想要发展壮大湿婆教,另一方面,还是惦记着寻找殇璃,便在今年年初重新潜回洛阳,打听殇璃的下落。
关于巫匣曾在钱家当铺出现一事,民间传说甚盛,并不难打听,但却要确切知道红殇璃的位置,却是难事。但无论如何,跟忘尘阁脱离不了干系。这才是巫琇假死躲过毕岸追踪之后,又冒险乔装打扮潜伏流云飞渡的根本原因。
毕岸道:“既然你胸怀大志,怎么又投靠巫教,受那个不男不女的穷酸统领戏弄?”
巫琇冷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巫教势头正旺,我等小教,不得不寻找一个依傍之处。”
毕岸道:“所以你昨晚伺机出手杀了龙爷,这样你以后便不用再扮阿姆,可直接扮成龙爷,巫教、湿婆教全由你一人掌控了。”
巫琇沉默片刻,痛快应道:“是,我是这么打算的。”
毕岸皱了皱眉:“巫琇,你当真是老糊涂了吗?”
巫琇戒备地看着他,哼道:“此话怎讲?”
毕岸道:“你当真以为龙爷是个酒囊饭袋,被你随意一击便死了?”
巫琇的瞳孔突然放大,结巴起来:“你是说……是说……”
毕岸冷冷道:“同行四人,先行退出的两个,其中一个,才是龙爷。”
巫琇呆若木鸡,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
公蛎叫道:“既然你当时便知,为何不跟了去?”
毕岸冷哼了一声,淡淡道:“跟了去,留你一个人送死吗?!”
公蛎气哼哼道:“胡说八道,我命大着呢。”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巫琇脸上越来越难看,额上青筋绷起。公蛎唯恐他一言不和捏死自己,忙叫道:“阿意呢?你抓来做人质的阿意姑娘,去了哪里?”
巫琇眼神阴鸷,慢吞吞道:“泥沙阵启动,我哪里知道她是死是活?”
公蛎急道:“我的木赤霄呢?”
巫琇恢复了平静,嘴巴一咧:“木赤霄?那柄小木剑?”他假模假样道:“早知道我便好好保管。我只当是寻常的小玩意儿,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毕岸道:“你想杀龙爷很久了吧?可惜我之前还以为你的目的是采珠。”
巫琇冷冷道:“我和龙爷各取所需,虽然他不大看得上我。”
毕岸皱了皱眉,道:“那我猜想,你在龙爷面前,一直是以湿婆阿姆的模样示人的吧?巫琇已经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阿姆,能够拿什么东西作为筹码,让巫教承认湿婆教是巫教的分支?”
公蛎从未想过其中的关系,只有屏住呼吸恭听的份儿。
巫琇冷眼看着毕岸,两人对视着。毕岸颔首道:“你为了掩藏身份,生生将有六指的左手斩断,接上一个金属手臂,这份断腕的决心,在下佩服得紧。”
巫琇哼哼了两声,卡着公蛎脖子的左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毕岸又道:“我猜是那些失传已久的巫术和药物。一醉散,红殇璃,还有……《巫要》下册,是在你手里吧?”
巫琇忽然笑了,道:“毕岸,你真是太聪明了。可惜每次都被这条小水蛇拖了后腿。”
公蛎低眉耷眼的,满心沮丧。
巫琇见公蛎没反应,反而有些意外:“大半年未见,小水蛇懂事不少。”他转向毕岸:“你看,只要你在他身边,他不会有任何作为。他的依赖心理太强了,你只有把他置于绝地,才能激发他的斗志。”
毕岸嘴角动了一下,道:“不劳你关心。像昨晚那样的训所,巫教有多少个?”
巫琇冷淡道:“不知道,这个你问地下的龙爷去。我在巫教地位低下,这些讯息,我接触不到。”
毕岸道:“好,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洛阳地下的金蟾八卦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巫琇双唇紧闭,良久才道:“关于八卦瓠,据我了解,是巫教同朝廷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他盯着毕岸:“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你如何发现小花有异常,并联想到我的?”
毕岸道:“杜家村塌陷之后,我曾在老太爷住的祠堂房间内,找到半条未烧尽的汗巾。那条汗巾,同小花的汗巾一模一样。”
巫琇面不改色,道:“那日匆忙,没处理好。”
毕岸道:“真正的老太爷,早被你弄死了,埋在祠堂后山墙脚下,上面移植了一棵小树。”
巫琇哼了一声,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毕岸道:“半月前,小妖曾说过,小花如今的性格越发古怪,说话都不看人的,净往阴暗处躲避。”
巫琇眉头抖了一下。
毕岸继续道:“小花做菜很有天赋,但从未去过江南,也从未吃过味道正宗的酒糟鹅。”
巫琇摸着下巴,懊悔道:“都怪我馋嘴。那日实在忍不住了,自己做了一味,偏巧给你嗅到。唉,我这人没有其他爱好,就是好吃。”
毕岸道:“会做酒糟鹅,我只是有些疑惑,却从未想到小花同巫琇有什么关系。直到昨晚,我发现湿婆阿姆竟然是死去的巫琇,仍然没有将你同杜家村老太爷一案联系起来,更不会想到你一边假扮湿婆阿姆,一边假扮小花接近忘尘阁。但昨晚我们俩在桂平的坟墓里打斗,我捡到了这东西。”他从怀里摸出一小颗东西,托在掌心。
是一颗紫茉莉种子,小小的,圆圆的,上面布满花纹。
毕岸道:“偏巧,我昨天早上曾看到隔壁流云飞渡的窗台上晒着紫茉莉种子。昨晚你逃走之后,我坐在坟墓之中思考了良久,终于理顺了这其中的关系。”
巫琇苦笑道:“我出门换装一向非常注意,连一点点气味都要掩盖。可假扮小花,或者阿姆,外面的装束太复杂了,竟然夹带了这么一粒茉莉种子。”
公蛎喘着气道:“你对苏媚和小妖做了什么手脚?”
巫琇面若寒霜:“小子,我是巫氏后裔,不是杀人恶魔。发现不了身边人被人替代,是她们愚蠢。我对蠢人没兴趣。”
公蛎挣扎着道:“我看你同杀人恶魔没什么分别。昨晚的两个嬷嬷……”
巫琇不耐烦地打断道:“她们又是什么好人?别废话。毕岸,我数三下,你撤了荡离之术,我放了小水蛇。后退!”
毕岸的脸板得像个雕像,一字一顿道:“那日胖头去世,你在哪里?”
公蛎的背一下子挺了起来。
巫琇冷酷道:“苏媚的破事跟我没关系,当日我为了躲避那个酸秀才,找了个借口去买香料,也是为避开你。”
毕岸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琇的左手,双脚微微移动了一下。
巫琇顿时警惕,嘴角抽动着阴森森道:“再说一遍,你撤了荡离之术,我放了小水蛇。”
公蛎忽然叫了起来:“你放下殇璃,我跟你走。”
其实公蛎想的是,殇璃若真是姬非遗物,冉虬以身献祭,目的便是想让自己帮忙寻找这个法器,若是今日再被巫琇拿走,凭公蛎的本事,只怕再也取不回了,如何向冉虬交代?不过这一瞬间,公蛎觉得自己像个慷慨就义的勇士,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得意来,忍不住朝毕岸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毕岸竟然露出一丝笑意,如小时候一眼看穿公蛎的伎俩时的忍俊不禁。
公蛎好不容易装这么一次英雄,顿时急了,叫道:“我说真的呢!”
毕岸嘴角旋起一个小酒窝。
这么一个细微的表情,自然瞒不过巫琇,他恶狠狠道:“舍不得是吧?那就让你的好兄弟给我陪葬。”他的左手如同铰链,将公蛎的脖子卡得细长,再也发不出声响来。
巫琇桀桀冷笑:“这红殇璃,本来就是我的。今天也算物归原主。”
毕岸冷冷道:“是吗?据我所知,殇璃是先秦姬非的遗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巫琇狞笑起来,手上一紧,公蛎眼睛爆出,脖子顿时有血珠渗出。
毕岸无奈地后退了几步,让开一条道路。梧桐树一阵摇晃,叶子纷飞。
巫琇左手拖着公蛎,右手抓过一片落叶朝外投去。
叶子飘飘荡荡,落在忘尘阁前堂的屋顶之上。毕岸道:“我已经撤了荡离之术。你放了公蛎。”
巫琇道:“好。”松开了公蛎的脖子,但接着一个反手,扣住了公蛎的手腕,“咯咯”笑了一声。
公蛎眼前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接着身子被巫琇猛地一拉,生生陷入了地面之中。
原来整个地面都已经变成了沼泽。巫琇斜挑着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毕岸,你忘了我的土遁之术了?”
一股腥腐的味道扑面而来,淤泥瞬间掩至公蛎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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