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犹如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原本缠绕在王掌柜身上的黑气,一大部分被隔在了窗外。
婉娘回身道:“沫儿,你说我们把这个麻花店连伙计掌柜一起买下来可好?”黑气一次次汇集,一次次被挡在门外。
沫儿一惊,回过神来,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可以天天吃麻花啦!”
王掌柜的脸霎时由白转红,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啊呀,有蚊子!”沫儿笑嘻嘻走上前,伸手在王掌柜左鬓角处一抹,惊呼,“好大一只蚊子!你瞧!”伸手给王掌柜看,果然手心一个斑点状的血迹,好似一只吸足了血的蚊子被打死了。
王掌柜只顾频频点头。沫儿绕到王掌柜右侧,嘻嘻笑道:“王掌柜,我家夫人想吃你做的麻花而已,你出这么多汗干什么?你怕我们买不起吗?要不我拜你做师傅,等我学两年,就把这店还给你,怎样?”
王掌柜垂手立着,赔笑道:“小爷说笑了。我这店本小利薄,鄙人手艺又不精,哪值得夫人如此费周折呢。”王掌柜这才第一次仔细看沫儿,好似认识一般,心下疑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沫儿踮起脚尖,比划着:“两年我就长这么高啦。”一不小心,向左一歪,右手正好按在王掌柜的太阳穴上。残留在王掌柜身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黑气瞬间消散。
婉娘皱眉道:“沫儿,不得无理。掌柜的,你开个价吧。”
沫儿做个鬼脸儿,规规矩矩站在婉娘后面,眼睛却溜溜看着店外。
王掌柜苦笑了几声,道:“夫人,实在是难为小的了。”
婉娘却不理他,兀自闭目养神。
差不多过了一刻工夫,婉娘睁开眼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掌柜的鼻头都红亮起来了:“实不相瞒,这小店是小的心血,实在是不能卖掉。夫人若爱吃,小的每日遣伙计送到府上就是了。”显然下定决心,坚决不肯出售。
午时一刻已经过去了。沫儿在后面皱皱鼻子,四处乱嗅:“什么味道这么臭?”
婉娘皱起眉头,愠怒道:“这是什么味道?亏你还是做食物呢!”
文清也使劲吸了吸,却一脸茫然:“哪有臭味?我怎么没闻到?”
王掌柜只管垂首称是。
沫儿捏着鼻子顿足道:“快走吧,快走吧,臭死了!夫人要这么个臭麻花店做什么?”
婉娘拂袖道:“文清,付了麻花钱,走罢。”扭身出门,文清丢了一锭银子,跑出店门。
王掌柜还没明白过来,婉娘一行已经走了,留下他和伙计二人面面相觑。
路上行人甚多,马车走得并不快。沫儿心里很是轻松。幸亏王掌柜没认出他是三月三集市上的小乞丐,不然只怕要起疑心。
文清赶着车,看沫儿嘴角似有笑意,便问道:“刚才哪有臭味了?我怎么没闻到!我们不是要买麻花店吗?”
沫儿白他一眼。
婉娘在车中轻笑道:“好沫儿!比文清机灵多了——其实只抹一侧的太阳穴就行啦。”
沫儿叫道:“那你不早说?害我还要想尽办法去抹右侧?”
婉娘笑道:“还说呢,这么贵重的腐云香,都被你浪费了!”
沫儿正要辩解,却看见张麻子站在前面街口,手里拎着一根烧火棍,指着远方骂骂咧咧,料是又有乞丐或与人发生了口角。
沫儿拍手唱起来:“好小子,长得瞎,憨斑鸠脸儿麻子花……”歌还没唱完,街口牌坊上的“贤德”牌匾突然脱落,直直地砸了下来,“咣当”一声巨响,整条街都震得抖了一抖;惊叫声、呻吟声、哭喊声都响了起来。
骂街的张麻子正好被砸在下面,飞起的碎石伤了几个过路的行人,还有一小块碎石飞到一家店的油锅里,溅起的热油烫得旁边的伙计嗷嗷直叫。
附近几个身强力壮的街坊招呼着把石块搬开,张麻子脑浆子流了一地,四肢抽搐着,眼见活不了了。
沫儿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血水顺着地面的青石缝隙蜿蜒而行,心中一片混乱。文清抓住他的手臂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耳朵旁嗡嗡直响,最后汇集成一句话:张麻子死了。
如何回到了闻香榭,沫儿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就像簸箕里的沙石,一会儿被扬上去,一会儿又被抛下来。有时周围一片冰冷,就像他以前赤脚走在冰上;有时觉得周围又变成了火海,烤的他浑身火辣辣地疼。
方怡师太抱着他,在他的小脸上亲亲。他咯咯地笑,伸手去摸师太的光头。
他指着那个经常不怀好意地盯着方怡师太的杨大,稚声稚气地说:“你就要死啦。大石头砸死你。”杨大下山时果然被石头砸死了。村民说,梅庵里有个妖孽……
到处都是火,沫儿被呛得咳了起来。方怡师太把湿衣服捂在他嘴巴上。
方怡师太带着沫儿住在一个山脚下,没人打骂他们。方怡师太教他认字,沫儿很高兴。
到处都是黑气,将方怡师太缠得越来越紧。沫儿扑上去赶,可怎么赶也赶不走,那种味道也越来越浓……沫儿放声大哭。
小木屋被点着了,沫儿趴在旁边的山石后,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沫儿饿极了,去捡河里的冰块吃,吃得牙齿打颤,浑身冰冷。
张麻子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指着他喝问:“为什么是我?”
……
小乞儿方沫儿,在初进闻香榭的第二天,就足足病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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