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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曾与皇帝同甘共苦的袁彬立即青云直上,由锦衣卫百户擢升为指挥佥事,不久又进同知,恩宠无比。只要袁彬开口的事,明英宗无不答应。内阁大学士商辂罢官还乡后,袁彬看上了商辂在京师的豪宅,明英宗立即将宅子赐给袁彬。后来袁彬娶妻,明英宗特别优待,命外戚孙太后之弟孙显宗主持婚礼。

        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曾与皇帝同甘苦共的袁彬立即青云直上,由锦衣卫百户擢升为指挥佥事,不久又进同知,恩宠无比。只要袁彬开口的事,明英宗无不答应。内阁大学士商辂罢官还乡后,袁彬看上了商辂在京师的豪宅,明英宗立即将宅子赐给袁彬。后来袁彬娶妻,明英宗特别优待,命外戚孙太后之弟孙显宗主持婚礼。

        除此之外,明英宗还经常召袁彬入宴,谈论一些旧事,“欢洽如故时”。不久,袁彬升为都指挥使,差不多已经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

        袁彬曾经受中官夏时托付,为了私事,派百户季福到江西侦事,后来被人检举,东窗事发。明英宗见证据确凿,不便公然袒护,便将袁彬判了罪,但允许用钱赎罪。袁彬只是破了点小财,之后依旧官复原职。

        当时锦衣卫指挥使门达得宠,势倾朝野,群臣对他无不畏惧三分。唯独袁彬自恃是皇帝心腹,不大买账。门达怀恨在心,派人查到袁彬小妾王氏父亲王钦在外面用袁彬的名义聚众赌博,诈取钱财,立即上奏弹劾。

        明英宗本能地想要袒护袁彬。门达早有准备,讲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明英宗因为要继续利用门达控制臣民,不愿意因为一个袁彬得罪他,只好道:“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还我。”意思是,随你去办,但一定要把活的袁彬还给我。

        门达虽然不敢加害袁彬,但袁彬因此吃了许多苦头,被关进著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最后实在吃不消,被迫承认了门达加在他头上的数条大罪,“遂锻炼成狱”。

        危急关头,竟有人跑去敲了登闻鼓为袁彬鸣冤。更令人骇异的是,这敲鼓人竟然是失踪多年的漆匠杨埙。

        原来当年杨埙与朱骥一道追查锦衣卫百户杨铭被杀当晚行踪时,杨埙忽然想到在遇到杨铭之前,他先见到过太监李发。这个李发之前曾在国丈孙忠府邸附近出现,行踪鬼祟,又刚巧跟杨铭差不多同时出现,且总是一身便衣,也许不是巧合,而是他根本就在跟踪杨铭。杨铭起先没有觉察,找到杨埙后,反而无意中发现了仍在附近监视的李发,于是起了警觉之心,赶过去对质,但却被李发引开杀掉。

        杨埙起了这念头后,越想越觉得李发应该就是那内应的手下,于是赶来皇宫,打听李发来历。

        皇宫守卫道:“李发我知道他,那是司礼监金司礼手下。”

        杨埙“哎哟”一声,心道:“难道金英就是内奸?他原是本朝头号宦官,而今声势大不如从前。他既是支持太上皇之子当太子,内心当然是向着太上皇的,而今既因易储一事而失宠于当今皇帝,所以大有营救太上皇助其复辟的动机。”

        他离开京师数年,早不熟悉皇宫情形,更不知李发其实是大宦官兴安的心腹,皇宫守卫分不清楚,误将兴安说成了金英。

        怀疑到金英后,杨埙欲找李发进一步确认。只是他虽有腰牌,却进不去内宫,不免暗暗着急。

        刚好此时兴安引着一群太监急急出来,内中竟有李发。杨埙忙上前拦住,将李发扯到一边,称自己代表锦衣卫百户杨铭来找他。

        李发满面愕然,问道:“杨铭是之前一直陪伴着太上皇的蒙古将军哈铭吗?他找我做什么?”

        杨埙道:“不是你杀了杨铭吗,怎么还要问我他是谁?”

        李发大吃一惊,道:“杨铭死了吗?怎么死的?”

        杨埙道:“那晚我在御河边遇到你后,杨铭来找我,我喝醉了酒,没来得及说上话,结果当晚他就被杀了。我知道你人就在附近,不是你动的手,还能是谁?”

        李发惊讶之极,道:“我为什么要杀杨铭?他是锦衣卫武官,我只是个小太监,我怎能杀得了他?”

        杨埙道:“杨铭是被人从背后突然制住,再才被凶手正面一刀杀死。一定是你将他诱去了什么地方,再与同伙一道下手加害。”

        前面兴安回头催叫,李发着急摆脱杨埙的纠缠,便道:“实话告诉杨匠官,我只是奉命监视孙国丈府,其他一概不知。至于杨铭,那晚我确实见到他了,他不是和源公子一道扶着杨匠官你进衍圣公府了吗?”

        杨埙一怔,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没有撒谎?”

        李发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撒谎的?当时我就躲在孙府墙根下,亲眼瞧见。”顿了顿,又道:“那位衍圣公弟子实在有些怪异,我曾看到他……”听到兴安叫喊的声音愈发严厉,不及说完,便匆匆去了。

        杨埙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鼓,暗道:“李发的话,与之前源西河所言全然不符,其中必有一人在撒谎。可源西河何等身份,怎么会平白无故说瞎话?太监当然不可信,但我看李发神情,也不似在说瞎话。”

        他是豁达随性之人,心中既有疑虑,便干脆直接赶去衍圣公府,预备当面找源西河问个明白。

        到衍圣公府门前时,源西河正要出门。杨埙忙道:“我也不耽误源公子太多时间,就想确认一件事,那晚我醉酒后,杨铭到底去了哪里?”

        源西河微一踌躇,即道:“起先,杨铭来了我这里,还带着杨匠官你。”

        如此,就表明李发所言无虚了。杨埙反而大为意外,问道:“那么源公子之前为什么要对我和朱骥说谎?”

        源西河便请杨埙进来衍圣公府,到正堂坐下,这才正色告道:“是杨铭要求我这么做的。他告诉了我一件大事,请我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杨埙忙问道:“是什么大事?”源西河道:“我立了重誓,不能说。”

        杨埙道:“但杨铭已经死了,而且他被杀,极可能跟这件大事有关。”

        源西河叹了口气,道:“杨匠官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杨埙道:“一定要。”源西河道:“但我不能说。”

        杨埙心道:“杨铭明明是来找我,既然事情紧急,他应该设法弄醒我。就算另有他事离开,不得已托付了源西河,也该是转告于我或是朱骥,为何杨铭反而要源西河不要泄露?”疑虑之下,望向源西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之意。

        源西河沉默片刻,忍不住叹道:“杨匠官终于还是想到了。”

        杨埙登时一震,瞪视了源氏好大一会儿,才失声问道:“源公子是日本人?”

        源西河居然不否认,道:“杨匠官到过日本几年,熟知我国国人习性。但我在中国出生长大,言谈举止与你们没有任何区别,杨匠官又是如何猜到的?”

        杨埙虽然猜及对方身份,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神思了半晌,才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将郭信手下林海被杀和那对男女贼人联系起来的人,再联系诸多前后事,不难想到。”又摇了摇头道:“不难想到,我却到现在才想到。源公子,你顶着衍圣公弟子的名头,隐藏得如此之深,好生令人佩服。”顿了顿,又道:“你既姓源,当是幕府将军源赖朝后人了。”

        源西河道:“我是源氏后人,但却跟他没什么关系。”

        原来源西河竟是日本英雄源义经后人。当年源赖朝千方百计地杀死弟弟源义经,又下令将源义经爱妾静御前所生之子溺死在海滨。然执行命令之人不忍对新生婴儿下手,遂将他丢弃在海边,料想海水涨潮时,婴孩自会溺死,总好过亲自动手。源义经心腹家将得到音讯后,及时赶来救了婴孩,并携其东渡,逃往中国。一行人在山东定居下来,由此繁衍生息。为掩饰身份,又与河西源氏联族,冒充起鲜卑皇族后人来。

        到了源西河父亲这一辈时,已与山东大族孔氏交往频繁,源西河亦得以拜在衍圣公孔彦缙门下,成为其得意弟子。然源氏终究是日本血脉,始终有割不断的根系相连。某一日,有来自东瀛的使者找上门来,要求源氏协助当今执政幕府足利将军取得郑和宝图,只要成功,便允准源氏重返日本。可惜源氏早已在中国落户,已无落叶归根之意。使者便以公布源氏真实身份相威胁,源西河为保家族能继续过平静的生活,遂同意了使者的要求。

        不久,源西河设法以衍圣公弟子的身份频繁到北京公干。到京师后,方知日本方面早已派了明镜、紫苏兄妹到北京谋取郑和宝图。这对兄妹出身武士世家,非但武功高强,还会说流利的汉语及福建沿海一带方言。明镜已打听到郑和宝图作为机密档案收藏在兵部车驾司,但兵部是军事重地,防守严密。兄妹二人多方权衡后,预备从兵部副长官于谦之女于璚英入手。

        源西河到底在中国长大,熟知明朝国情,忙告诉明镜兄妹大可不必如此。又称中国官员多贪婪无耻之辈,只要找到能接触机密档案的官吏,以重金收买即可。

        明镜是源义经的狂热崇拜者,亦视源西河为主,对其言听计从,遂放弃了监视跟踪于璚英。但经过周密调查后,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兵部官吏。明镜觉得贿赂官吏太过冒险,除了人性难测外,还因为官吏向上告发一样能获得厚赏,一旦对方举报,定会引起大明警惕,那时再要取得郑和宝图就难上加难了。

        源西河亦觉得有理,遂放弃了贿赂的计划。后来终于发现往兵部食堂送米或许是个好法子。经过详细谋划后,终于等来了日本使团,于是有了孙太后生辰当日兵部官署发生的一幕。

        只是明镜、紫苏兄妹虽顺利混入兵部官署,却并没有找到郑和宝图。紫苏无意翻看了《军资总会》一书,觉得日后也许会有用处,于是顺手取走。不想出来时撞到杨埙,露了形容。因为杨埙神色镇静,一上来就问紫苏身上的扇子来自哪里,兄妹二人不知道其身份,没有当场杀他灭口,待后来杨埙出来呼叫人追赶明镜时,才后悔。

        紫苏出官署后即易回女装,暗中监视着杨埙,等到天黑与兄长明镜会合后,一道赶去蒋骨扇铺杀杨埙灭口。不但意外为人阻止,且被更多人看到了相貌,旋即遭到全城搜捕通缉。

        源西河得知经过,忙命紫苏将《军资总会》投回蒋骨扇铺,以平息事态。又让明镜兄妹藏身在衍圣公府中,不再抛头露面,一切等风声过去后再说。

        随即而来的便是明英宗御驾亲征、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等,中央官署忙碌得如热锅蚂蚁,要想再潜入衙门盗取具体不知在何处的郑和宝图,简直难如登天,事情由此拖延了下来。倒是以衍圣公弟子设法长驻京师的源西河对教坊司蒋琼琼一见倾心,不顾明镜兄妹劝阻,坚持要与她来往。二人郎才女貌,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就在某日源西河去找蒋琼琼时,意外撞到郭信手下朱公子大行嫁祸之计。朱公子派手下林海追赶源西河,欲杀他灭口。源西河武功亦相当了得,却因为不知这些人的动机和身份,又身处闹市,便没有贸然出手,只假意逃走,引林海到僻静处,出其不意将他擒住,悄悄带回衍圣公府,交给明镜兄妹审问。林海受不住拷打,如实交代了一切,但后来仍遭灭口抛尸。只是明镜兄妹弃尸时被巡城御史邢宥发现,虽仗着高超武功侥幸逃脱,但却再度受到官方严密通缉。

        源西河既知真相,很瞧不起郭信这些人,也对他们异想天开的阴谋没多大兴趣,本不欲再理会,但后来听到杨埙背负上了杀人罪名,一时颇为忧心。他很喜欢杨埙的个性,又曾在国丈孙忠府上听对方大谈日本风土人情,那可是他的故乡,虽从未到过,却深有眷念。那一次会面过后,他便对杨埙有本能的亲近。

        反复思虑后,源西河去了锦衣卫官署,大致说了当日在蒋骨扇铺后巷看到的情形。不想锦衣卫长官朱骥已认定杨埙便是真凶,不愿理会。源西河失望地离开,又顺路去了国丈府,与孙忠感叹了一番世道云云。令人意外的是,贵为国丈的孙忠亦爱惜杨埙,竟跑去敲了登闻鼓,闹出一番大事来。

        最巧不过的是,明镜兄妹丢弃的林海尸首,竟成为证明杨埙无辜的物证,且经过巧妙安排,引发了郭信等人的行动,令官府迅疾拉网,将郭信一干人一网打尽。

        杨埙亦好奇当日源西河挺身到锦衣卫官署为他作证一事,问道:“当日源公子到锦衣卫作证,是真心想救我吗?”源西河道:“当然。”

        杨埙叹道:“如果源公子当日不主动说出林海追杀你的那件事,大概我今日也不会猜到你是日本人。你为了救我,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源西河笑道:“我不后悔,这大概就是命数。”

        杨埙也笑了一笑,道:“我知今日再难活着离开衍圣公府,但我死前有一个请求,希望源公子能拿出解药,救朱骥一命。”

        源西河干脆地回绝道:“不行。”

        杨埙仍不死心,道:“如果我设法取到郑和宝图呢?”

        源西河摇头道:“那也不行。况且我知道杨匠官只是说说而已。就算你真打算这么做,朱骥也不会同意,他宁可自己死。你若是这么做了,他到死也不会原谅你。”

        杨埙道:“哈,想不到源公子倒是朱骥的知己。”又道:“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是要毒害朱骥,想要他死,这是为什么?”

        源西河道:“我有我的理由,杨匠官不需要知道。”

        正说着,明镜、紫苏兄妹一齐走了进来,站到杨埙身侧,虎视眈眈。杨埙自知死期将至,而朱骥不知源西河真实身份、且身中奇毒,怕是等不到查明真相,便会毒发身亡,更无人会怀疑到衍圣公弟子头上,不由得冷汗直冒。

        源西河笑道:“原来杨匠官也有怕死的时候。”

        杨埙叹道:“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说‘不怕’,那肯定是骗人的。”

        源西河喝彩道:“好一个大恋所存,虽哲不忘!”挥手命明镜、紫苏兄妹退开,想了想,道:“我不想杀杨匠官,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囚禁你。而且风险太大,一旦你逃出去……”

        紫苏插口道:“公子,杨埙这个人聪明绝顶,而且运气奇好无比,将来势必坏我们大事。不如现下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源西河道:“紫苏说得对。这样吧,给杨匠官两条路,一是死,二是去日本。”

        杨埙惊道:“什么,你要带我去日本?”

        源西河道:“杨匠官之前去过日本呀,不过是受宣宗皇帝所派。你能说流利的日语,去了日本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杨埙问道:“那源公子你呢?”源西河道:“我当然要留在这里,继续我的使命。”

        杨埙摇头道:“不行,我不去日本。”

        源西河道:“我也不是要你终身留在那里。五年,我们以五年为限,如何?”杨埙只是摇头。

        紫苏很是生气,怒道:“杨埙性命现下在我等掌握之中,公子何必对他好言好语?直接杀了他便是。”

        源西河摇头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懂的。”

        紫苏道:“公子迷恋那妓女蒋琼琼,我是不懂。而今你又坚持不杀杨埙,我还是不懂。”赌气甩手出去。

        源西河也不理会,沉吟许久才道:“杨匠官如果肯乖乖听话,我就拿出解药去救朱骥,怎样?”

        杨埙大为意外,忙问道:“此话当真?”

        源西河道:“我以我衍圣公弟子的名义发誓,绝无虚言。”

        杨埙心道:“我本以为今日必定丧生于衍生公府中,却不想源西河提了这样一个条件。神算仝寅之前曾说过,要解我自己的厄运,需要付出一位朋友的性命,莫非就是应了这件事?也罢,反正我只需在日本待上五年,便能救朱骥一命,有何不可?”便点头应承下来,又与源西河击掌为誓。

        被带离厅堂时,杨埙忽转头问道:“源公子,是不是你杀了杨铭?”

        源西河点了点头,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杨埙叹道:“源公子可知道杨铭他……唉,可怜的杨国忠。”

        源西河一怔,问道:“杨国忠是谁?”

        杨埙摇了摇头,道:“我已经答应你要去日本待上五年,还问杨国忠做什么?希望源公子也信守承诺,拿出解药去救朱骥。”

        不日,杨埙便随日本使团离开京师,东赴日本。到日本后,他没有语言障碍,除了行动不得完全自由外,日子倒也过得安然平静,只是格外挂念家乡的妻儿,以及北京的朋友。由于海内外隔绝,极少听闻大明之事。

        待到五年期满,杨埙迫不及待地登上走私商船西行回国时,才在船上得知大明已换了天子,而重臣于谦早于三年前被杀等事。一时全身发冷,旋即又热得满面通红,大叫一声,昏厥在地。

        待到商船在山东登陆,杨埙也不动身南下回苏州老家探访妻儿,而是一路赶来北京,直接奔到登闻鼓前,擂响了大鼓。

        虽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世人该安于天命,然一味无情,放任天命,亦难免使有志之士心寒。他豁出去了,要为于谦鸣冤,要为于谦不平。

        鼓院的老官吏闻声而出,一眼便认出杨埙来。正逢英宗皇帝的宠臣袁彬蒙冤下狱,老官吏只以为杨埙是在为袁彬敲鼓,立即飞报到御前。

        明英宗朱祁镇亦对杨埙的名字有印象,问起左右时,太监们都说还记得杨埙,似乎跟前锦衣卫指挥朱骥交情不错,也极得前兵部尚书于谦赞许。朱祁镇本来颇欣慰竟有人替袁彬挺身而出,听了这话,立即拉下脸,下诏将案子发到锦衣卫处审理,主审官仍是门达。

        本是门达锻炼冤狱在先,杨埙擂鼓在后,皇帝如此处理,显然是要送羊入虎口了。门达心领神会,动用各种酷刑拷问杨埙,甚至折断了他引以为傲的双手手指。

        杨埙决定擂响登闻鼓的那一刻,便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却不想平白被冠上为袁彬鸣冤的帽子,且无从辩解。在层出不穷的重刑下,他终于被迫认罪,且按照门达的授意,承认是受大学士李贤的主使。

        一直准备拿大学士李贤开刀的门达很是满意,为了大张旗鼓,特意请三法司在午门会审杨埙,想借此机会扳倒李贤。

        不想杨埙被押到会审现场后,当众大声道:“我是漆匠杨埙,有‘杨倭漆’之称,想必这里还有人记得我。我被迫离开京师,已有五年时间,新近才回来北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李学士。”揭发了门达用严刑逼供的事实后,又高举血淋淋的双手,悲愤地道:“我这双手,曾为紫禁城三大殿上漆,而今全毁在了门指挥的酷刑下。自此之后,世间再无杨倭漆。”

        在场官员惊叹出声,无不动容。然三法司畏惧门达势力,不敢据实上报。经过商议,判袁彬以钱赎罪,杨埙斩首示众。

        袁彬也以为杨埙是为了自己而擂鼓,当然不能让恩人为自己送命,紧急求见明英宗,痛哭流涕,反复叩首泣请,终于令皇帝动了恻隐之心,下诏改判杨埙为监禁。

        袁彬旋即被调往南京,带俸闲住,而门达愈发一手遮天。杨埙虽免死罪,却因为得罪了门达,没少受罪,不久便死在了锦衣卫诏狱中。

        明英宗死后,门达获罪被贬,袁彬被召回京师,官复原职,掌锦衣卫事。不久后,门达被判充军。袁彬不计前嫌,在郊外为其送行,还馈赠了许多财物。门达后来死在充军途中。袁彬之后则一直仕途顺利,终卒于官。

        杨埙活着又死了的消息传到苏州时,杨埙妻子蒋苏台正在客厅招待朱骥夫妇。朱骥因前下属逯杲向英宗皇帝求情,已被释放为民。他将岳父于谦遗骸运回杭州安葬后,便定居于杭州。又因苏杭相距不远,时不时地携妻子于璚英来苏州探访寡居的蒋苏台,多方予以照顾。

        本以为杨埙早已被日本人源西河杀死,且毁尸灭迹。待听到原来杨氏只是被胁裹去了日本,却又在回国后卷入袁彬一案,终遭毒手后,众人先是惊异,继而悲痛。

        蒋苏台倒是没有落泪,只紧紧搂着儿子杨国忠道:“你阿爹虽然不是于少保那样的英雄,却始终是个坦坦荡荡的男子。”

        话音刚落,便有信使到来,说是奉翰林学士丘濬之命,来转交杨埙遗物。

        那是一柄木制的骨扇,手艺虽不及蒋苏台,却也颇精巧,独具匠心,应该是杨埙在锦衣卫大狱中所制。扇首所题,正是于谦所作《和梅花百咏》:

        玉为肌骨雪为神,近看茏葱远更真。

        水底影浮天际月,樽前香逼酒阑人。

        松篁晚节应同操,桃李春风谩逐尘。

        马上相逢情不尽,一支谁寄陇头春。

        冉冉梢头绿,婷婷花下人。欲传千里信,暗折一枝春。一时间,众人再也难以自制,均泪雨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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