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默默地从午夜的空中灌下,以悲恸的韵律从闪闪发光的树叶上滴下,滴到照明的汽化灯烫热的罩子上时发出嘶嘶的声响。
点缀着大理石墓碑的青草斜坡从明亮的一圈伸展成神秘的、湿淋淋的一片黑暗。
没有风。
汉密顿·伯格,宽阔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大衣,宽领上翻至耳旁,显然感到不耐烦。“难道你们几个家伙不能快一点吗?”他问道。
一个执铲的人愤慨地瞄了他一眼。“没有足够的空间再容得下人了,”他说:“而且我们已经在尽全速了。反正,已经快挖到了。”
他用湿淋淋的衣袖擦擦冒汗的额头,继续快速地铲着。过了一会儿一把铲子触及坚固的东西发出特殊的声响。
“慢慢来,”另外一个执铲的人提醒说。“不要让他逼你快。我们得先把四周的土铲掉才能把它抬起来。把绳子绑在把手上,然后这几个只是站在那里没事干的家伙就可以运动一下了。”
伯格不理会这项嘲讽,倾身向前,低头看着长方形的洞穴。
派瑞·梅森点燃一根香烟,跺着湿淋淋的鞋子。保罗·狄端克悄悄贴近他说:“如果医生说这家伙真的是被烧死的你不会脸红吗?”
梅森不耐烦地摇摇头。
“我只是报告事实。我个人认为他们是在本末倒置。如果他们找到艾迪丝·狄瓦然后把山姆·赖克斯特拉去问话,他们就比较有机会有所进展。”
“是的,”德瑞克说:“不过这么一来伯格调查彼得·赖克斯特死亡的事就公开了。他怕那正是你想要他做的,所以他想悄悄把案子倒过来办,先自己确信一下才探取任何公开的行动。他以前跟你玩过,你知道。他是个被烫过怕火的孩子。”
“哦,”梅森厌恶地说:“他太过于小心了。如果他不当心这个案子会从他手指间溜走。他可能怕火,但是不用火他无法把生面团烤成蛋糕,而且他也不能又想吃蛋糕,又想留下蛋糕来。”
汤姆·葛拉斯门,检察官的首席调查员,用力地擤鼻。“这种时候怎么样才能防止受寒,医生?”他问道。
杰森医生毫不同情地说:“在温暖的床上……他们偏偏挑上个雨夜来做这件事。这个人已经埋葬几天了,可是在开始下雨之前没有人对他感兴趣。”
“你查过尸体之后要多久才说得上来?”
“可能不用多久。要看尸体被烧焦的程度而定。”
“把那卷绳子拿过来,”墓穴里的一个人命令道,“准备拉。我们现在可以把绳子绕在把手上了。”
过了一阵子,大家拉紧绳子,棺材挺了一下,然后开始不平稳地向上移动。
“绳子拉稳,不要让它倾向一头,慢慢来。”
棺材抵达地面,底下垫上木板。然后棺材沿着泥泞的木板滑行,直到落在坚实的土地上。
一个人拿出一块布把棺材顶上的泥土擦掉。一把螺丝起子亮出。过了一会儿,棺材盖子被掀开,一个声音说:“好了,医生,全都是你的了。”
杰森医生趋向前去,惊叫一声,从口袋里拉出一把手电筒。
几个男人围成一圈,但是没有人把汽化灯提起来,因此棺材内部一片阴影。
“你的判断是什么,医生?”检察官问道。
杰森医生的小手电筒照亮棺材内部。他的手指动动烧焦的尸体。
“很难说。这个人已经被烧脆了。我得找个衣服多少护住皮肤的地方。”
“一氧化物呢?”
“不用检验那个。反正是会出现的。”
“哦,你能进行检查吗?”
“你是说在这里?”
“是的。”
“难,而且结论也不会确定。”
“你能不能好好猜一猜?”
杰森医生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动用螺丝起子。“我几分钟之内就回答那个问题,”他说。
一个人提着灯。杰森医生表露出对天气的愤慨,对整个行动的不满,把棺材的整个盖子移掉。“把灯移过来这里——不,不要这么近——不要让阴影落在里面。这就对了——站在那里……噢,不要他妈的这么有洁癖!”
他在棺材内部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锋划破衣服的声响,扣人心弦地从稳定的雨滴声中突显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站直身子,对汉密顿,伯格点点头。“你要我猜?”他问道。
“不错,猜一下——尽你所能,当然。”
杰森把棺材盖上。
“继续你的调查吧,”他说。
汉密顿·伯格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棺材,然后点点头转过身子。“好了,”他说:“我们走。你跟我们一部车,梅森。保罗·德瑞克可以开你的车随后。你负责尸体,医生。”
梅森随着伯格上检察官的车。汤姆·葛拉斯门开车。几个男人默默无言。雨刷片单调地刷过来刷过去,规则的声响盖过引擎和轮胎的声音。
“要去赖克斯特的地方?”梅森终于开口问道。
“是的,”伯格回答,“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他们所谓的城里的房子,我相信。我想问一些问题。”
“要提出任何指控?”梅森问道。
“我要问一些相当直接的问题,”伯格承认说。“我不认为我会提出任何明确的指控。在我准备好之前我不想泄露我们的行动。我要问清楚从排气管接通过去的那条管子,直到我有了很好的基础。我想我们问问题时,梅森,你和你的侦探不在场会比较好。”
“好吧,”梅森说:“如果你觉得没有我们的事了,我知道什么地方有一张软绵绵的好床,一杯温热的威士忌,还有……”
“还没到时候,”伯格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是你起的头,你要一直跟着直到我们弄清楚我们是不是白忙一场。”
梅森叹口气,靠回座垫上去。车子穿过了无人迹的街道,爬上一条通往山坡的蜿蜒道路。“那地方在那上面,”伯格宣布说——“大地方。除非必要不要用手电筒,汤姆。我想在引起任何人注意之前先去看看车库。”
葛拉斯门减低车速滑行,停下来熄火。没有声响,除了雨打在车顶上的声音。
“到目前为止还好,”他说。
“有万能钥匙吗?”伯格问道。
“当然,”葛拉斯门说:“要我打开车库的门?”
“我想看看那些车子,是的。”
葛拉斯门打开车门,爬出去到雨中,手电筒照在车库门的挂锁上。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过了一会儿,朝伯格点点头,拉开车库的滑门。
他们打开车库的门。
“小心,”伯格提醒说:“不要用力关那些门。我们在查看这个地方之前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库里有三部车。葛拉斯门的手电筒一一照过它们。梅森眯起眼睛凝视着一部绿色的庞迪雅克新轿车。看见他脸上表情的伯格问说:“你发现什么了吗,梅森?”
派瑞·梅森摇摇头。
葛拉斯门的手电筒探查登记执照。“这部车登记的是山姆·C·赖克斯特的名字,”他指着一部两边防护区上各有一个备胎的特制双座跑车说。“一部铬钢烤漆闪闪发光,马力强劲的汽车。”
“为速度而特制的,”伯格喃喃说道。“把手电筒转到消音器上,汤姆。”
葛拉斯门把手电筒的光束移到排气管上,伯格俯身查看。他缓缓点头。“这里被什么东西夹掉,”他说。
“好了,我们去找山姆·赖克斯特先生谈谈,看看他有什么话说,”葛拉斯门提议。
派瑞·梅森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依在车库一边墙上,一根香烟在拇指上敲着,准备点燃。“当然,我不想干涉,不过如果你们用心找,可能会找到那根软管。”
“哪里?”伯格问道。
“车子里某个地方。”
“你怎么认为会在那里?”
“火势,”梅森指出,“是从赖克斯特卧房里或附近引起的。车库离那里有点距离。他们设法保住了车库里的车子。那根软管是个要命的证据,赖克斯特不会把它留在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当然,他可能已经在事后把它藏起来了,不过有可能是在车子里什么地方。”
葛拉斯门不热心地打开车后无顶的摺叠式座位,爬进车里,开始用手电筒探查着。他掀起前座,打开小边袋,在车后部寻寻觅觅。
“这里有个小隔室锁了,”伯格指出。
“放高尔夫球杆的,”葛拉斯门说明。
“看看你的钥匙有没有一把合的。”
葛拉斯门试他的钥匙,一把又一把,然后摇摇头。
“看看你能不能把前座背后的那个东西拔开探头进去看看。”
葛拉斯门的沉重身体移动时车子的弹簧摇摆着。然后他以沉闷的声音说:“下面那里有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根吸尘器的长管。”
“把门撬开,”伯格下令,他的声音激动。“我们来看一下。”
葛拉斯门把锁撬开,说:“这样做不干净俐落。要是我们弄错了那可就会引起大吵大闹了。”
“我开始认为我们是对的了,”伯格绷着脸说。
葛拉斯门探手进去,拉出十二尺左右的一条软管。管子一端有两个用螺丝螺帽固定住的可以调整的铁箍。另一端是蕈状的软胶开口。
“好了,”伯格说:“我们去把赖克斯特拉下床来。”
“要我们在这里等?”梅森问道。
“不,你可以进屋子里在客厅等。可能不用等太久。像这样把他拉下床来,他可能从实招来。”
大房子稳稳地座落在山坡上。车库离房子有段距离,挖坑道造成的。水泥台阶通往碎石小路。一条私人车道从车库向上蜿蜒地倾斜,绕房子一周,既可以用作车道让车子开到前门,又可以当作服务道路让油料和供应品送到屋后去。
几个男人爬上阶梯,默默地前进。到了阶梯顶端,伯格停顿下来。“听,”他说:“那是什么声音?”
一片迷蒙的夜色中传来金属的叮当声,过了一会儿,是奇特的削刮声。
“有人在挖东西,”梅森低声说。“那是铲子碰到松石块的声音。”
伯格喃喃说道,“天啊,你说对了。梅森,你和德瑞克殿后。汤姆,你最好把你的手电筒准备好,同时放把枪在外套口袋里——以防万一。”
伯格带头向前。四个人尽可能安安静静地前进,然而碎石子路还是在脚步发出声响。葛拉斯门喃喃说道,“我们走在草地上比较好,”同时转向道路边上去。其他人跟随着他。草湿湿的,泥土有点湿泞,然而他们得以完全安静地前进。
屋子里的灯光在窗户四周边缘上放出光芒。挖掘的男人继续卖力地挖。
“在那棵大葡萄树背后,”葛拉斯门说。
不用他来指出方向。葡萄树因受重而动摇。雨滴从叶子上流泻下来,在一道从未设窗帘的菱形玻璃照射出来的光线下,变成了一道金黄的喷泉。
铲子不再发出声响。
“在把土填回洞里去,”梅森说。
葛拉斯门的手电筒光线划破黑暗。
一个受惊的人影往后一跳,窜进葡萄树里,在葛拉斯门手电筒的照射之下,葡萄树现出原形,成了向上攀爬的蔷薇花蔓。葛拉斯门说:“出来,同时注意你的双手。我们是警察。”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一个沉闷的声音问道。
“出来,”葛拉斯门下令。
那个人影先是像个在闪闪发光的叶子当中的黑点般地露出来,湿淋淋的叶子反映出手电筒的光。然后,当它穿越蔓藤时,派瑞·梅森窥见了那个男人的脸,对伯格说:“是法兰克·欧夫利。”
伯格移步向前。“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我是欧夫利——法兰克·欧夫利。我是这地方的主人之一。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在进行一项小小的调查,”伯格说。“我是地方检察官。这位是汤姆·葛拉斯门,我的同事。你在挖什么?”
欧夫利咕哝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封电报递给地方检察官。手电筒的光照着电报,一条撕裂的外套衣袖和一只被刮伤、布满泥土的手。
“你用那支手电筒吓到我了,”他说。“我跳进那些刺棘里去。不过还好。反正我到处都被刮伤了。我想我的衣服大概破破烂烂的了。”
他低头看看他的西装,歉然地笑起来。
四个大男人不理会他,研究着电报,上面写着:
科尔斯朵夫钻石藏在亚希顿的拐杖里。你祖父一半以上的钱就埋在书房窗外蔷薇蔓藤开始攀上格子的地方底下。地点由一根插进土里的小树枝标出。埋得不深。不超过几寸。
电报的署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朋友”。
葛拉斯门低声说:“看来像是真实的电报。经由电信局盖过章的。”
“你找到了什么?”伯格问道。
趋向前去回答他的欧夫利,看见了梅森。他僵立住,说:“这个人来干什么?”
“他是应我要求而来的,”伯格说。“他代表查尔士·亚希顿,那个管理员。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亚希顿,我要梅森一起过来。你有没有在你挖的地方找到任何东西?”
“我找到了那根树枝,”欧夫利说,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小树枝。“插在土里。我挖开壤土一直挖到砾土。什么都没有。”
“谁发的电报?”
“你可以搜我的身。”
伯格低声对葛拉斯门说:“汤姆,把电报的编号记下来,打电话去电报公司把发报人查出来。查出你所能查出的一切。查出发报人的住址。”
“你是因为那封电报而出来的吗?”欧夫利问道。“今天晚上天气真烂。我不该出来挖,不过你可以了解我收到那封电报后的感受。”
“我们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出来的,”伯格说。“山姆·赖克斯特在什么地方?”
欧夫利突然显得紧张不安。“他出去了。你想见他干什么?”
“我们想问他一些问题。”
欧夫利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你跟艾迪丝·狄瓦谈过了吗?”
“不,”伯格说:“我没有。”
梅森平稳地凝视着欧夫利。“我有,”他说。
“我就知道你有,”欧夫利告诉他。“真奇怪你怎么不管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你够了,”伯格说。“进屋子里去。科尔斯朵夫钻石藏在亚希顿的拐杖里是怎么一回事?”
“你跟我一样清楚,”欧夫利没好气地说。
“山姆不在?”
“不在。”
“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想是出去约会。”
“好,”伯格说。“我们进去。”
他们登上铺石砖的玄关。欧夫利取出一串钥匙打开门。“如果你让我失陪一下,我要去把这一身湿泥洗掉,换上另外一套衣服。”
“等一下,”葛拉斯门说:“事关一百万大钞,老兄。我们不是在怀疑你所说的,不过我们最好是搜搜你的身子看看……”
“葛拉斯门,”伯格警告说:“不能那样对待欧夫利先生。”
他转向欧夫利。“抱歉,葛拉斯门用那种字眼,不过他所想的我也想到,而且无疑的你也想到。事关一大笔钱。假如发电报的人声称你在花园里找到了那笔钱的一部分呢或是全部?”
“可是我一毛钱也没找到。如果我找到了,反正也是我的——其中一半。”
“难道你不认为证实一下可能比较好吗?”伯格问道。
“我怎么能证实?”
“你可以自动要求搜身。”
欧夫利拉下脸。“来,”他说:“搜吧。”他们搜他的身。
伯格点头表示满意。“只是查证一下,”他说:“在这种情况之下。也许你以后会庆幸你跟我们合作。”
“我永远不会庆幸,不过我不打算引起激烈的对抗,因为我可以了解你们的立场。现在我可以去换衣服了吗?”
伯格缓缓摇头。“最好不要。最好坐下来等。你很快就会干了。”
欧夫利叹口气。“好吧,”他说:“我们每个人来个四指幅的威士忌吧。你们几个家伙看起来好像一直待在外头雨里。波旁、裸麦或是苏格兰?”
“随便你,”梅森说:“只要是威士忌就可以了。”
欧夫利深思地瞄了他一眼,按下铃。
一个右颧骨上有道明显的疤痕,使得脸上表情怪异恶狠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你按铃?”他问欧夫利。
“是的,”欧夫利说。“拿些威士忌来,费姆。拿些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还有一些波旁威士忌来。”
男人点头退下。
“积姆·布朗登,”欧夫利以解说的语气说。“他既是司机又是主仆。”
“他怎么受的伤?”伯格问道。
“车祸,我相信……你是伯格先生,地方检察官?”
“是的。”
欧夫利缓缓说道,“很遗憾艾迪丝·狄瓦说了她所说的话。”
“为什么?”
“因为那次火灾并不是汽车排气管的废气引起的。看起来不可能。”
葛拉斯门说:“电话在什么地方?”
“在走廊上。我带你去……或是积姆带你去。”
“不用费心。你坐在那里跟老大谈谈。我找得到的。”
伯格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欧夫利先生?”
“当然听说过。”
“你知不知道一氧化碳是汽车引擎发动时产生的?”
“可是一氧化碳跟火灾有什么关系?它不是可燃的气体吧?”
“是要命的毒气。”
伯格果断、严肃的声音令欧夫利的双眉拱起。
“天啊!”他惊叫起来。“你不会是那个意思吧?……啊呀,真想像不到!……啊呀,我无法相信……”
“不要管你能不能相信,欧夫利先生。我们想要一些资料。我们上来时停留在车库里,查看山姆·赖克斯特的车子。我们发现了一条长长的软管。”
欧夫利不感惊讶地说:“是的,艾迪丝说她相当明确地看见过。”
“山姆·赖克斯特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出去了。”
“他怎么出去的?他的车在车库里。”
“是的,”欧夫利说:“他的车在。他不想把它开出去弄湿。司机开那部庞迪雅克送他进城然后把车子开回来。我不知道山姆要怎么回来,除非那部雪佛兰在城里什么地方。”
“那部雪佛兰?”
“是的。是部服务车。通常由亚希顿开。我们用它来搬运东西、出出公差。”
“你有一部车?”伯格问道。
“是的,车库里那部别克是我的。”
“那部大庞迪雅克呢?”
“那是我祖父去世前不久买的。”
“房子失火时车子都救出来了?”
“是的,车库在一角。那是火势最后波及的地方。”
“换句话说,火势是从远离车库的某一地点开始的?”
“一定是从祖父卧房附近开始的。”
“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
“完全不……听我说,伯格先生。关于这一点我宁可要你去跟山姆谈。我的立场有点微妙。毕竟,山姆跟我是亲戚。坦白说,我以前已经听艾迪丝·狄瓦说过,不过我没加以注意。当然,一氧化碳的想法对我来说是新的。我就是无法相信那是可能的事。一定有某种解释。”
葛拉斯门左手拿着那封电报走进来。他站在门口作报告。“是真实的电报没错。是打电话到电报公司发的。署名‘一个朋友’,不过发报人的电话号码是612398。电话登记在温妮烙饼店名下。”
梅森站起来说:“胡说!”
“好了,梅森,”伯格告诉他。“你不要插手。”
“去你的,”梅森回嘴说。“你压不倒我,伯格。温妮·赖克斯特绝没有发那封电报。”
欧夫利睁大双眼凝视着汤姆·葛拉斯门。“啊呀,”他说:“温妮不会发那样的电报。一定弄错了。”
“她发的,没错,”葛拉斯门坚持。
“她发的才有鬼!”梅森爆发出来。“用别人的名义打电话去发电报是简单的事。”
“是的,”葛拉斯门说。“你的委托人总是有人对他们阴谋不利。”
“她不是我的委托人,”梅森说。
“到底谁是你的委托人?”
梅森露齿一笑,说:“我想是一只猫。”
一阵沉默。汽车爬坡的引擎声充耳可闻。大灯一时照射到窗户上,然后是紧急召唤的喇叭声。端着威士忌和玻璃杯,还有苏打水的积姆·布朗登,匆匆把盘子放下,当喇叭再度响起时朝大门走过去。
“是山姆先生,”他说。
伯格在他匆匆经过时拉住他的衣袖。“不要太匆忙,”他提示说。
葛拉斯门大步跨过走廊,在喇叭声又响起时猛力打开前门。“出去吧,积姆,”他说:“看看他想干什么。”
积姆·布朗登打开玄关的灯,走出去。山姆·赖克斯特喊道,“积姆,我出了点小车祸。你来把车子开去停好。”
伯格拉开一点窗帘。玄关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一部有点老旧的雪佛兰,挡风玻璃破裂,护板凹陷,保险杆断裂。山姆·赖克斯特从驾驶座爬出来。他的险部割伤,右手臂缠着一条沾血的手帕。
伯格走向门去。在他抵达门口之前,汽车大灯再度照亮雨夜。一部车速平稳的汽车转进视线内,绕着车道前行然后停住。大轿车的门打开。一个细瘦的人影跳上车道,转身激动地跑向屋子来,看见山姆·赖克斯特,惊讶地停住脚步。
派瑞·梅森咯咯发笑,对伯格说:“来的是我们可敬的同行纳森·苏斯特先生。接下去的半个小时你可以尽力查明他究竟是跟踪山姆·赖克斯特过来,因为他知道你会在这里或只是意外地来到这里。”
伯格厌恶地喃喃叫了一声,大步跨向玄关去。
苏斯特以激动刺耳的声音喊道,“你听说了没有?你听说了没有?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们申请到命令把你祖父的尸体挖起来了。他们跑到墓园去把它挖起来了。”
山姆·赖克斯特沾着血迹的脸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站在伯格旁边的法兰克·欧夫利说:“这他妈的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冲动,”葛拉斯门警告说。
“我刚查出那纸命令。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们已经把尸体挖起来了。你们要不要我采取法律行动……”
当他看见站在玄关灯光下的伯格身影时声音消寂下来。
“进来,苏斯特,”伯格说。“站在那里会淋湿了。”
雨水在山姆·赖克斯特脸上闪闪发光。他脸颊上的伤口滴着血,没人理睬。他的双唇情绪化地扭曲着。“打什么鬼主意?”他问道。
“我只是在调查,”伯格说:“而且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有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当然没有,”赖克斯特回答说:“不过我不喜欢你办这件事的方法。搞什么鬼挖……”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苏斯特叫道。“除非我在场,还有除非我告诉你你应该回答。”
“噢,胡说,苏斯特!”赖克斯特说。“我当然可以回答任何地方检察官想问我的问题。”
“不要傻了,”苏斯特尖叫说,“这不是地方检察官的调查;是那个好管闲事的梅森惹出来的。全是为了这只该死的猫。不要回答他们。不要回答任何问题。你先要知道的是,你会被丢出门外,然后怎么样?你的继承权全泡汤了。梅森当权。温妮继承你的财产。那只猫在笑……”
“闭嘴,苏斯特,”伯格说。“我要跟山姆·赖克斯特谈话,而且我在跟他谈的时候不要忍受你胡乱插嘴。进屋子里来,赖克斯特。你需不需要找个医生帮你那些伤口敷敷药?”
“我不认为需要,”赖克斯特说。“我煞车打滑撞上了电话线杆。震动了一下,右小臂割伤得很厉害,不过只需要用消毒水洗一洗包扎一下就好了。我稍后可能找个医生看看,不过我不想让你们等。”
苏斯特奔向他。“拜托!”他说。“我求你!我恳求你!不要!”
“闭嘴,”伯格再度说,当山姆步上台阶走向他时握住山姆的手臂。
赖克斯特和伯格进入屋子里,葛拉斯门紧跟在后。苏斯特慢慢爬上台阶,像个老头子一样每一步都费劲。
梅森看着三个男人越过客厅,消失进一道门里。他进入客厅坐下。德瑞克从口袋抽出一根香烟,斜坐在一张填塞过度的椅子里说:“好了,就这样了。”
积姆·布朗登站在门口对苏斯特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进来。”
“别笨了,”苏斯特告诉他,然后压低声音,说了些梅森和侦探听不见的话。布朗登也压低嗓声。两个男人以低沉单调的声音交谈。电话铃声不断响着。过了几分钟,一个两眼睡肿的胖女人裹着一件浴袍,拖着脚步走向走廊。她拎起电话,以昏昏欲睡,不诚挚的声音说了声“喂,”然后,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说:“噢,是的,温妮小姐……啊,我可以去叫他。他在睡了,当然……告诉他要梅森先生马上打电话去……”
派瑞·梅森走向前去。“如果那是找梅森先生的,”他说:“我在这里,我来接。”
女人把听筒递给他。“是温妮·赖克斯特小姐,”她说。
梅森说了声“喂”听见温妮的声音,紧张激动得歇斯底里。“谢天谢地我找到你了。我不知道上哪里找你,所以我就打电话给亚希顿留话给你。发生可怕的事情了。你必须马上过来。”
梅森声音警觉起来。“我目前有点走不开。你能不能大致告诉我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不过道格拉斯麻烦大了……你知道道格拉斯,你见过他……道格拉斯·金恩。”
“他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必须立刻见你。”
“我十分钟之内,”梅森告诉她,“离开这里。最多只能这样了。我这里另外还有事。我到什么地方找你?”
“我会在烙饼店。不会留有灯光——直接开门进来好了。”
梅森干脆地说:“好,我十分钟之内离开这里。”
梅森挂断电话,苏斯特把布朗登留在门口,快速而紧张地大步走向走廊去。他抓住梅森外套的翻领。
“你不能那样!”他说。“你无法逃脱的!这太恶劣了。我会把你报到诉愿委员会去。这是欺骗。”
梅森掌心搁在对方的胸部,把他推出至一条手臂的距离外说:“你应该去搞演讲的行业,苏斯特。没有人能指控你发表无味的演讲。”
梅森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擦脸。苏斯特像一只在对公牛吠叫的狂犬一样激动地跳来跳去。“你知道你无法破坏遗嘱;知道那份遗嘱好得很。所以你就怎么样?你就开始设圈套想把谋杀的罪名加在我的客户头上。你难不倒我的!你和你的管理员就将发现你们麻烦多了。麻烦多了!你听见没有?你……”
他中断下来,伯格检察官在汤姆·葛拉斯门的陪同下,回到客厅来。伯格一脸困惑。“梅森,”他说:“你知不知道任何有关你的客户亚希顿持有的钻石的事?”
梅森摇头。“我们可以问问他,”他提议。
“我想我们要跟他谈谈,”伯格说。“显然他跟这件事情有瓜葛。”
梅森点头。
苏斯特说:“太恶劣了!设计陷害!梅森为了推翻遗嘱而捏造出来的。”
梅森宽容地微笑说:“我告诉过你了,苏斯特,我一向打对方料想不到的地方。”
“要我叫管理员来吗?”有气无力的女人问道,而欧夫利穿着浴袍和拖鞋,懒洋洋地拖着脚步进来,“你是谁?”伯格问道。
“管家,”欧夫利插嘴说。“皮克丝莉太太。”
“我想我们直接去找管理员谈,不要事先通知他,”伯格宣称。
“听我说,”梅森说。“照情况看来,你不认为让我知道一下你到底想追查什么才公平吗?”
“一起来吧,”伯格说:“你就会知道的,不过不要打岔问问题或是出主意。”
苏斯特绕着桌子急转。“你得看住他,”他警告说。“这整个事情都是他孵出来的。”
“住口,”汤姆·葛拉斯门回过头说。
“走吧,”伯格对皮克丝莉太太说:“带路。”
女人沿着走廊走过去,她的拖鞋走动起来不断拍打着她的脚后跟。保罗·德瑞克走在派瑞·梅森一旁。欧夫利落到后头去,跟苏斯特说话。伯格握住山姆·赖克斯特的手臂。
“长相奇怪的人——那个管家,”德瑞克低声说。“全身软绵绵的除了她那张嘴,硬得够抵得上一切了。”
“在那柔软的外表之下,”梅森打量着那个女人的身子说:“有很多力气。她的肌肉都是脂肪,不过她强健得很。注意她走动的样子。”
女人带头走下一道楼梯来到地下室。她打开一扇门,越过水泥地板,在另一道门前停顿下来,说:“要不要我来敲门?”
“不用,除非锁上了,”伯格告诉她。
她转动门把,让到一边,推开门。
梅森看不见房间内部但是看得见她的脸。他看见房间里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他看见她脸上松弛的肌肉冻结成一种极为恐惧的表情。他看见坚硬的双唇无力地张开,然后听见她的尖叫声。
伯格跳向前去。管家身子摇摆,双手上扬,双膝一软,溜到地板上去了。葛拉斯门冲进管理员的房间里。欧夫利扶住管家的腋窝。“稳住,”他说。“不要紧张。怎么啦?”
梅森推开他们进入房间。
查尔士·亚希顿的床在地下室一扇敞开的窗子旁边。窗子几乎就正对着街道开着。用一根小木棒撑开,开口大约四五寸,正好够一只猫轻易地溜进来。
窗子正下方就是床,上面盖着白色的床单,而在白色的床单上是一连串泥泞的猫脚印,不只是床单上有,枕头上也有。
躺在床上,脸很难看的,是查尔士·亚希顿的尸体。只要看一眼那对鼓鼓的眼睛还有突出来的舌头就足够让这些刑事专家了解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伯格猛然转向葛拉斯门。
“不要让人进这个房间,”他警告说。“打电话给刑事组。不要让山姆·赖克斯特离开你的视线直到这件事澄清。我留在这里四处看看。开始行动!”
葛拉斯门猛一转身,用肩膀顶顶派瑞·梅森。“走,”他说。
梅森离开房间。葛拉斯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我去打电话。欧夫利,不要想离开这地方。”
“为什么我会想离开?”欧夫利愤慨地问道。
“不要说任何话!不要说任何话!不要说任何话!”苏斯特歇斯底里地恳求。“安静!由我来说。难道你不明白?这是谋杀!不要跟他们说话。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不要……”
葛拉斯门好斗地趋向前去。“你可以闭上你的嘴,”他说:“或是要我把你的双唇扣紧好让它们闭上一阵子。”
苏斯特像只爬树的松鼠一样急急忙忙离开他,继续唠叨着。“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你的律师?你不知道这些人说了你什么。你不知道他们已经作了什么指控。保持安静。我来替你说。”
“没有必要这样说,”欧夫利对苏斯特说。“我只不过是跟警官一样急着想帮忙澄清这件事。你太歇斯底里了。闭嘴!”
一群人爬上楼梯。派瑞·梅森落到后头,嘴巴凑近保罗·德瑞克的耳朵。“留下来,保罗,”他说:“看看情况。可能的话就张大眼睛看,看不到的话就拉长耳朵听。”
“你要闪了?”德瑞克问道。
“我要闪了,”梅森说。
到了地下室通上来的楼梯尽头,葛拉斯门匆匆走向电话机去。派瑞·梅森向右转,越过厨房,打开一道门,越过一处屏风隔开的玄关,走下一道阶梯,发现自己正置身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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