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性的“温妮烙饼”电动招牌暗暗的。一道夜光燃过店门。派瑞·梅森试试门把。门开了。梅森随手把门带上,沿着柜台和摊架之间的走道过去,直到他来到一道敞开的门前。房间内暗暗的。他听见女人饮泣的声音。梅森“喂”一声,电灯开关喀的一声。
一盏台灯,玫瑰花样的丝质灯罩,放出柔和的光芒。一张单人床靠墙摆着。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座用几个木头箱子权宜简单钉成的书架,木头箱子里是成排的罐头,使得书架看起来像镀上一层珐琅一般。自制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房间一角用帘子隔成衣橱。一道门部分开着,梅森透过那道门可以看见莲蓬头的鹅颈管。几幅装框的图画挂在墙上,这地方,尽管装潢低廉,却具有舒适、家居的氛围。在桌子上,面床而立的是一张加框的道格拉斯·金恩的大照片。
温妮·赖克斯特坐在床上。她的两眼因流泪而发红。一只大波斯猫心满意足地俯卧在她一旁,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满意的喉头咕噜声充耳可闻。电灯亮起时,那只猫以猫科动物习见的特殊翻腾动作转过身子,以明亮、严厉的眼睛凝视着派瑞·梅森。然后闭上眼睛,伸伸前爪,打起呵欠,再度咕噜起来。
“怎么啦?”梅森问道。
女孩以有点无助的手势指指电话,彷佛这一手势就说明了一切。“我还以为我可以对生活一笑置之,”她说。
梅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看出来她将近歇斯底里,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随便。“好猫。”
“是的,它是小渣滓。”
梅森扬起眉头。
“道格出去把它抓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怕山姆会毒死它。”
“什么时候?”
“十点左右。我叫他去的。”
“他有没有跟亚希顿谈过?”梅森问道,刻意让他的声音显得随便。
“没有。亚希顿不在那里。”
“介不介意我抽烟?”
“我自己也想抽一根。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糟糕的小婴孩。”
梅森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庄重地递给她一根,当她把烟放在双唇之间时,划亮一根火柴帮她点燃。
“才不,”他说,点燃他自己的烟。“这里相当孤寂,不是吗?”
“以前不会;将来会。”
“你随时想告诉我就告诉我,”他说。
“我还没准备好。”现在她的声音强一些,但是仍然有那将近歇斯底里的味道。“我一直坐在这黑暗中太久了,想着,想着……”
“不要再想了,”他说。“我们谈谈。道格拉斯·金恩什么时间离开亚希顿的地方?”
“大约十一点,我想。为什么?”
“他在那里大约一个小时?”
“是的。”
“等亚希顿回去?”
“我相信是。”
“然后他把猫带来这里给你?”梅森问。
“是的。”
“我们来看看——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十一点之前或之后?”
“噢,比那早——九点左右吧。”
“你能不能说出道格拉斯确切是什么时间把猫带过来给你的?你有没有任何办法确定一下?”
“没办法。我当时一直在忙着为电影散场的顾客做烙饼。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
“我只是找话跟你谈,”梅森随随便便地说。“现在你感到我好像太生疏了不能深谈。我在试着让你自在起来。是仆人之一让道格拉斯进门的吗?”
“你是指城里的房子?不。我把我的钥匙给了道格。我不想让山姆知道我要把猫带走。祖父给了我一把那幢房子的钥匙。我没还回去——事实上,我想也没有人可以还。”
“为什么你不让亚希顿知道你要把猫带走?难道他不会担心吗?”
“噢,可是他知道道格要去带小渣滓,”她说。
“他怎么知道的?”
“我打过电话给他。”
“什么时候?”
“在他出去之前。”
“他什么时间出去?”
“我不知道,不过我跟他在电话中谈,我们决定,一切考虑过之后,可能最好由我来保有小渣滓一阵子。他说道格到的时候他会在家,而且要我把我的钥匙交给道格,山姆才不会知道。”
“可是道格到的时候亚希顿并不在?”
“是的,道格等了一个小时。然后他就带着猫离开了。”
梅森靠回椅背上去,研究着向上旋升的烟雾。
“小渣滓一向睡在亚希顿床上,不是吗?”
“是的。”
“那里有没有任何其他的猫?”
“你是说那房子附近?”
“是的。”
“没有。我想是没有。小渣滓会把任何猫都赶走。它很会嫉妒。特别是对查尔士叔叔。”
“查尔士叔叔?”他问道。
“我有时候叫管理员查尔士叔叔。”
“有点奇特的人,不是吗?”
“是奇特,不过你了解他以后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诚实?”
“当然,他诚实。”
“有点像个守财奴,不是吗?”
“如果他有任何钱可以存下来的话他会是个守财奴,我想。他跟在爷爷身边这么久了。爷爷一向怀疑银行。这国家舍弃金本位时爷爷差点死掉。他一直在堆积黄金,你知道。不过他还是平息下来了把黄金换成了纸币。对他打击相当大。他好几个星期都在气闷。”
“他一定是个奇特的人。”
“他是——非常奇特——然而非常可爱。他是非非常分明。”
“他的遗嘱好像没有表现出那样。”
“是的,”她说:“我想在那一切情况之下,那是最好的办法了。我想我差不多完全被哈瑞催眠住了。”
“哈瑞?”梅森问道。
“哈瑞·印门。他追我追得要死。他看起来好像是坦率、正直、真诚的年轻人之一,而……”
“其实他不是?”梅森在她话声慢慢消失时迅速说。
“他确确实实不是。他一发现我分不到任何遗产,就马上拼命收回他所说过的一切。我想他是怕我会在最后一分钟想办法嫁给他以便有个人照顾我。”
“他有钱?”
“他有份好工作,他一年赚进六千美金左右,在一家保险公司。”
“道格拉斯·金恩紧守在你身旁,嗄?”梅森问道,轻松自然地把话题带到桌上面床而立的相框中的年轻人身上。
“我想他是紧守在我身旁没错。他是个亲切、体贴、可靠、慷慨的人。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孩。我以前从不了解他有多么的难得——你知道,言词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会讲话的人都会使用言词。有些人用得比其他人好。许多不真诚的人,具有表达他们自己的才能,说起话来能让人听起来比那些十分忠实的人真诚。”
梅森点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见你是为了道格拉斯的事,”她说。“发生了可怕的事而道格拉斯怕我可能受到牵累。他自己牵扯上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牵扯上的。”
“发生了什么事?”梅森问道。
“命案,”她告诉他,然后开始饮泣。
梅森移到床上,坐在她身旁,手臂揽着她的双肩。那只猫抬起头打量着他,两耳微微伸展,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不过并没恢复打盹。
“不要急,”梅森告诉她,“把事实告诉我。”
“我不知道事实;我只知道道格拉斯打电话过来。他非常激动。他说出了命案而他不想牵连到我;说他准备逃亡而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他说我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回答任何有关他的问题。”
“谁被谋杀了?”
“他没说。”
“他怎么会认为你可能受牵累?”
“基于对他的了解,我猜的。这一切太可笑了。不过我想全跟祖父的死牵扯在一起。”
“他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
“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十五分钟左右。我试过所有我能想到你可能会在的地方——你的办公室还有你住的公寓。当我都没得到回音时我就决定打给查尔士叔叔。他告诉我你打过电话给他,告诉他有关山姆和地方检察官的事,我想他可能会再接到你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梅森问道,“你祖父是被人谋杀的?”
她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祖父?不。”
“房子被烧掉的情形有没有给你任何奇怪的印象?”
“啊,没有。火势好像是以爷爷的卧室为中心烧起来的。那是个风大的夜晚,我想他们怪罪于电线走火。”
“我们先回到这只猫身上一下,”梅森说。“它从十一点左右就一直跟你在一起?”
“是的——刚过十一点不久,我想。”
派瑞·梅森点点头,把猫抱起来搁在怀里。
“小渣滓,”他说:“你想不想出去坐车兜兜风?”
“你是什么意思?”温妮问他。
派瑞·梅森抱着猫,目光平稳地注视着她,缓缓说道,“查尔士·亚希顿今晚某个时间被人谋杀了。我还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他是被人勒死的,可能是在上床之后。床单上还有枕头上到处都是泥泞的猫爪印;甚至他的额头上也有一个。”
她站起来,睁大双眼盯着他。然后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双唇想要尖叫。
没有声音出来。
派瑞·梅森把猫放回床上,抱住温妮,抚摸她的头发。“镇定下来,”他告诉她。“我要带这只猫走。如果任何人过来问你话,拒绝回答,不管对方问什么。”
她从他的怀抱里滑脱,坐在床上。彷佛她的双膝拒绝支撑住她的身体。她的脸上露出恐慌的表情。“不是他干的,”她说。“不可能是他。我爱他。他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
“你能不能振作起来,”梅森问道,“直到我能把这只猫摆脱掉?”
“你要把它怎么样?”
“我要为它找一个家——某个我们可以把它藏起来直到风波平息下来的地方。你明白床单上有猫爪印的意义。这表示这只猫在命案发生之后在那里。”
“可是这不可能,”她说。
“当然不可能,”他告诉她,“不过我们得让别人明白这不可能。问题是,你能不能提起勇气帮助我?”
她默默点头。
派瑞·梅森抱起猫开始走向门去。
“听我说,”当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时,她告诉他,“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不过你必须为道格拉斯辩护。这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你必须找到他跟他谈谈。道格拉斯并没有杀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他郑重地告诉她。
她走向他,双手搁在他肩膀上。“他够聪明到警官找不到他……噢,不要那样看着我。我知道你认为他们找得到他,不过你不了解道格拉斯有多么聪明。警官永远永远抓不到他。那表示只要他活着他就得一直逃亡,除非你把事情澄清……而我知道就我来说那会表示什么。他们会想到他会跟我连络。他们会监视我的邮件;他们会窃听我的电话;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道格拉斯落网。”
他点点头,用空着的一手轻拍她的肩膀,左手抱着那只波斯猫。
“我没有多少钱,”她说:“我正在这里建立起不错的生意。我能赚钱养活我自己,我能赚到不只够养活我自己的钱。我会按月付你钱。我会把我所赚的钱都给你。你可以拥有这家店而我来替你经营,不要任何薪水只要够我吃就好了,我可以靠烙饼和咖啡过活,而且……”
“我们稍后再谈,”梅森打断她的话。“现在要做的事是搞清楚我们的处境。如果道格拉斯·金恩有罪,那他就该自首,然后尽可能视可斟酌的情况请求减刑。”
“可是他并没有罪。他没有罪;他不可能有罪。”
“好,如果他没有罪,那么你就该摆脱这只该死的猫。要不然,你就会被那件命案套牢。你明白吗?”
她默默点头。
“我得有个箱子或什么的来装这只猫。”
她跑进衣橱里拎起一个大帽盒。她用手指戳穿纸盒盖,弄出一些小呼吸孔。
“我来把它放进去比较好,”她说:“我来它比较会谅解……小渣滓,这位先生要带你走。你必须跟他走同时要做只乖小猫。”
她把猫放进盒子里,抚摸它一阵子,然后轻轻把盖子盖上去。她迅速在盒子四周绕上一条线,绑好,然后把盒子递给派瑞·梅森。
律师提起盒子的线头,要她放心地朝她微笑,说:“留在这里。记住,不要回答问题。你过一阵子就会有我的消息。”
她打开卧室的门用手托住。梅森走向外头的门,打开,走出去到风雨里。盒子里的猫不安地骚动起来。
梅森把盒子放在活动摺篷车的座位上,爬进驾驶座,发动引擎。猫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喵”声。
梅森安慰一下猫,驱车经过几条小街道,然后在一家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药房前减速下来,他停好车,拎起盒子,走进药房,店员好奇地看他。
梅森把盒子放在电话亭的地板上,拨通戴拉·史翠特的公寓号码。过了一阵子,他听见她的声音,睡意浓厚。
“好,小鬼,”他说:“换一下口味。用冷水冲把脸,套上几件衣服,准备好在我按铃时打开你的门。我这就过去。”
“现在几点?”
“一点左右。”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我不能在电话中告诉你。”
她的声音显示出她现在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天啊,老大,我以为你只有谋杀案才彻夜工作。现在你是在处理一只猫的案子,一只猫到底怎么会让你惹上麻烦?”
“会,”他神秘地说:“而且已经惹上了,”然后咯咯发笑,挂上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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