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弗里的脑袋里像灌了铅,好似一个冰冷、可悲的球,上面刻着几个字“这样不行”。他沿着走廊,推开一扇扇门,逐项下达着命令。他给洛拉帕罗扎布置的任务是调查弗罗姆地区有前科的性犯罪人员,又让特纳为每一桩劫车案去寻找更多的目击证人。特纳看上去一团糟:没刮胡子,甚至都忘了取下他只在周末才佩戴的钻石耳钉。耳钉,再加上一头刺猬般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常在俱乐部混日子的人。这个样子只要被领导看到,肯定又会引来一通训斥。离开办公室前,卡弗里特意提醒了他。卡弗里站在门口,一边摆弄着自己的耳垂,一边说:“呃,特纳?”特纳立刻将耳钉取了下来,装进口袋。卡弗里一边往前走,一边寻思:这个部门的人.看起来还真不在乎自己看上去是否像一名专业人士。特纳戴着他的钻石耳钉,而洛拉帕罗扎则踩着她的恨天高。只有新来的那家伙,那个原来的交警普罗迪,看上去好像在今早离家之前还照了照镜子,整了整仪容。
卡弗里进门的时候,普罗迪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前。桌上只亮了一盏小灯。他皱着眉头盯着显示器,一只手在鼠标垫上移动着鼠标。他身后的梯子上站了名工人,正费力地取下天花板上日光灯的塑料灯罩。
“我以为这些电脑是会自动休眠的。”普罗迪说。
“是的。”卡弗里拉过来一把椅子,“5分钟不用就休眠。”
“我的这台就不是。我离开房间再回来,显示器还亮着。”
“信息技术部门的电话在墙上贴着呢。”
“原来分机号码在那里呢!”普罗迪把它从墙上揭下来,展平,双手放在桌面上,细细查看,好像一张平整的纸很是让他心情愉悦。与特纳和洛拉帕罗扎相比,他真的算是个有条理的人。墙上还挂着一个深蓝色的健身包。从普罗迪匀称的身材可以看得出来这包绝不是摆设。他长得很高,宽宽的肩膀,很结实,头发剪得短短的,靠近鬓角的地方已经变得灰白。他长了个肯尼迪式的优美的下巴线条,肤色稍微有点深。唯一有损于他外貌的是青春期留在脸上的痘印。看着他,卡弗里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正在期待眼前的这家伙能够做出一番成就来。“每天都会有点点小起色,我不再是个菜鸟了。他们甚至同意给我通电了。”普罗迪朝着正在忙活的工人点点头,“他们肯定很喜欢我。”
卡弗里对着工人抬起一只手,“伙计?能不能让我俩单独呆会儿·10分钟就可以了。”
工人一言不发地下了梯子,将螺丝刀收进工具箱,合上箱盖走出房间。卡弗里坐下来,“有没有新发现?”
“没有。自动车牌识别点没有任何收获——无论是被劫的雅力士还是出现在弗罗姆的那辆沃克斯豪尔。”
“这和前两起劫车案肯定是同一人所为,错不了。”他在两人之间铺开一张地形图,“你来这儿之前是在交通部门?”
“很惭愧。”
“那你知道威尔士、法灵顿葛内、拉德斯托克吗?”
“法灵顿葛内?”他笑了,“是知道一点。我是说,我可是在那里住过10年呢。为何问这个?”
“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拿出一份地形分析报告来。我的想法是,一个经常在路上巡视的交警,应该对地形了如指掌。”
“部门发我工资一半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好吧,以后但凭你调遣。”普罗迪将台灯往身边拉了拉,弯腰看着地图,“我们手头都有哪些资料?”
“现在我们手头上只有他妈的糟糕透顶的现状,保罗,请原谅我说了脏话。但是我们只能面对现实,想办法解决问题。看看这个。第一起劫车案在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了,但是第二起,他多花了点时间,并且选择了一条很奇怪的路线。”
“奇怪在哪里?”
“劫匪顺着A37号公路一路北上。经过比内加、法灵顿葛内,然后却又掉转车头往回开。”
“他是不是迷路了?”
“不是,肯定不是。他很熟悉路况。在距离小大厨还很远的时候,他就告诉那个女孩路边有家小大厨。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这正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如果他对这一区域了如指掌,又何必选择这样一条路线呢?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吗?”
普罗迪沿A37号公路移动着手指。这条路从布里斯托尔通往门迪普斯。他沿路向南,经过法灵顿葛内,越过劫匪拐的那个弯,在谢普顿马利特北面停下来,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怎么了?”卡弗里问道。
“或许是因为从北往南走的时候他知道路,但是从南往北的时候他就不太熟悉了。如果他经常往这个方向去的话,他应该知道通往威尔士的路,但是从南边过来的时候他就不知道了。这或许意味着,不论他通过这条路去干什么——去上班也好,探亲访友也好——他只知道到这里的路。所以他就在法灵顿以南谢普顿以北停了下来。昨天的劫案发生在这个地方,弗罗姆。”
“但是我昨天见到的那个证人认为那辆沃克斯豪尔有可能来自拉德斯托克方向,和法灵顿是同一方向。所以也可以说这一片区域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
“我们也可以在这些道路上设置自动车牌识别系统,如果弗罗姆那边警力不是太紧张的话。”
“你在战术交通部门那边有没有认识的人?”
“过去两年一直在努力摆脱那帮孙子。这事儿交给我了。”
卡弗里注意到旁边的柜子上有个文件夹。他不再听普罗迪说话,盯着文件夹侧面上写着的名字。片刻之后,他双手一撑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到柜子前,随意浏览着。
“米琪·凯特森的案子?”
“是的。”普罗迪仍在埋头研究地图,想找出个合适的位置安装自动车牌识别系统。
“你是从哪里拿到档案的?”
“审查科那里。我觉得我可以随意翻翻。”
“你觉得你可以‘随意翻翻’?”
普罗迪抬起头,看着卡弗里,“是的。就是想,你知道,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发现点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好像这是个陷阱问题,好像卡弗里刚刚问了他一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比如:嘿,保罗,你为什么要呼吸?“哦——是因为这案子比较吸引人?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一个姑娘,在戒毒中心呆了几天,某天下午离开那里之后,突然就人间蒸发了。这也太……”他耸了耸肩,感觉到些许尴尬,“有意思了。”
卡弗里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六个月前,米琪·凯特森的案子对他们整个部门来说都是个令人头疼的大麻烦。事情最初还是挺令人激动的。米琪是个小名人,丈夫是一名足球运动员,人又长得漂亮。媒体立刻像鬣狗一样紧咬住这条新闻不放。这让调查组的许多警察也兴奋不已。但是,三个月之后,调查组总是空手而归的时候,案件的吸引力开始消失。组员们开始感到耻辱。现在这个案子已经被放到了一边。审查科还没有放弃,他们会时不时批评一下重案调查组,并且催促他们破案。媒体仍然对此感兴趣,更不用提某些追星的警察了。但是重案调查组的大部分人员却情愿自己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米琪·凯特森这个名字。卡弗里很吃惊——普罗迪竟然自行决定去了审查科。如此自作主张,好像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多年而不是仅仅两周时间。
“我们要把这一点说清楚,保罗,”他将文件夹拿起来,沉甸甸的,压着他的手,“除非你是记者你才会对米琪·凯特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兴趣。但是,你并不是记者,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并不是记者,是不是?”
“不是。我是说,我——”
“你是名警察。你的官方姿态或许是‘我们仍在继续追查’,但是这里面的真相却是,”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已经把它放下了。调查组已经封死了凯特森的案件。案子结束了。完结了。”
“但是——”
“但是什么?”
“说实话,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卡弗里没必要好奇。他知道米琪·凯特森的确切位置,甚至知道她从戒毒中心出走之后的路线,因为他亲自从那里走过一遍。他知道是谁杀了她,也知道她的遇害方式。“不,”他不动声色地说,“我当然不好奇。”
“一点都不?”
“一点都不。我这里还在跟救火一样处理劫车案。我需要所有能够调到的人手。我不需要我的人跑到审查科那里,要求‘随便翻翻’以前的老案子。现在,”他将文件夹丢到桌上,“是你把它还回去还是由我来代劳?”
普罗迪一声不吭,看着文件夹。两个人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卡弗里可以看得出来,对方正在挣扎着要不要和自己争论。最后普罗迪还是放弃了,说:“好吧,爱咋咋地吧。我去还。”
“很好。”
卡弗里离开了办公室,又恼火又烦躁。他忍着摔门而去的冲动轻轻地关上门。特纳正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等着卡弗里从走廊那边过来。“头儿?”他手里捏着一张纸。
卡弗里停下脚步,盯了他一眼,“只看你的表情,特纳,我敢说我肯定不会喜欢你要告诉我的事情。”
“恐怕是这样。”
他把纸递过来。卡弗里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但并没有把它从特纳手中抽出来,“你说给我听。”
“威尔特郡那边的同事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找到了布雷德利家的那辆雅力士。”
卡弗里捏紧了手里的纸,但还是没有把它扯过来,“在哪里发现的?”
“在一片废弃农场。”
“玛莎没在车上,是不是?”
特纳没有回答。
“就算她现在不在车上,”卡弗里的声音很冷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再也找不到她了。”
特纳咳了一声,面露尴尬之色,“呃,头儿,你先读读这个。是从威尔特郡那边传真过来的。他们会派物证科的人开车把原件送过来。”
“这是什么?”
“一封信,就在仪表板上,卷在她的衣服里面。”
“什么衣服?”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什么?”
“她的内衣,头儿。”
卡弗里死死盯着手中的纸。他的手指由于用力而感到火辣辣的,“信上说什么?”
“哦,上帝,我说了,或许你应该亲自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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