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钟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已经如同到了午夜般漆黑寒冷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木料场里小路尽头的安全灯发出的光芒。弗丽停车下来,穿上羊毛衫和雨衣。她戴了一副新雪丽手套和一顶羊毛小圆帽。通常她还是很耐寒的——工作性质要求——但是眼下的天气很特别,是那种带有报复性恶意的寒冷,让每个人都觉得不堪忍受。那辆警车仍挡在路口,她向里面昏昏欲睡的警察出示了证件,然后打开手电筒。在手电筒的光柱里,松林中的那条小道显示出一种泛白、几乎闪闪发光的黄色。雅力士车轮印的四周都用警戒线围了起来,地面上插满了鉴证科的小记号旗。她越过这些东西,穿过木料场里那盏卤素灯投射下来的光晕,以及现在静悄悄的运输带、锯木机和劈木机,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那片废弃的工厂。
弗丽已经回过家了。她跑过步,洗了澡,吃过饭,听了广播,读了书,却怎么都无法放松。她老是忍不住去想,关于搜寻,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如此不安。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他肯定会说:你脑袋里长了根刺,姑娘。最好把它取出来;要是任它留在那里,没准会变得有毒。
现在她走到了树林边缘,田野从这里开始。上午威拉德就站在这个位置。她找到空地的边线,上午就是搜查的这个地方;她还找到了垃圾线,就像是退潮之后沙滩上留下来的漂浮物的边界线。她将手电筒的光芒调到强弱适中,然后照向垃圾线,尝试着找回上午在这里得到的印象。
让她烦恼的东西在他们搜过水池之后就已经出现了。当时她正站在水池边跟另外一个小组的队长谈话。他们讨论着自己值班的结束时间,还说到如果需要加班的话,他们还有哪些人手可用。威拉德当时就在空地边上。她还记得自己说话的时候能够模模糊糊看到他。他在草丛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跟犯罪现场鉴证科科长讨论起来。弗丽当时只能偶尔看一眼那边。但是此刻,当时的画面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他递给鉴证科长的东西。一截绳子,蓝色的,尼龙材质,约1英尺长,这绳子本身并不是她一直思而未得的东西——后来她在展览桌上见过它,只是普通的一截绳子,很正常——但是就因为它的出现,让她模糊想起某些她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又走到水池边自己原来站立的地方,关掉手电筒,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影影绰绰的是冬季树木张牙舞爪的身影,过了树林,就是大片的耕地,空荡荡的,一望无垠,一片死寂。在她右侧某个遥远的地方,大西部铁路联盟线路上的火车在黑暗中飞驰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弗丽家里有台台式机,每次电话响起之前,它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声音几乎能把她逼疯。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电磁流试图搭载扬声器电线作为天线——但是在她看来,就像是这台机器有预言功能,发出这种声音是对未来一种微妙的暗示。她若是告诉威拉德,肯定会被他嘲笑,但是有时候在她的想象中,她也具有同样一套电磁预报系统——一种生物报警器,在她就要想起某件事情或者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会让她的两条胳膊汗毛倒竖。现在,站在这片冰冻的原野里,这种感觉再一次出现,一股电流传遍她全身。几秒钟之后,她立刻明白了一直让自己困惑不安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水。那截绳子让她想起了船只和游艇码头,还有水。
今天上午,这一想法转瞬即逝——另外一个队长在和她说话,而且,当时周围并没有水,所以竟然让它从记忆中溜走。她就这么放过了它。但是现在,她有时间慢慢思考,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这里是有水的,而且距离自己并不是很远。
她缓缓地转过身向西望去,天边压低的云层被城市或者高速公路的灯光映成了淡淡的橘色。她往那边走去。像具僵尸啊,队长——威拉德若是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又要捧腹大笑了。她直接从田野中间穿过去,脚下的冻草浸湿了靴子,她头也不低地继续往前走,仿佛被钩子钩住了身体一样拖曳前行。走过一小片茂密的林地,上了两个台阶之后,她来到一条短短的石子路上。路面在手电筒的光芒下反射着银光。走了10分钟之后她停了下来。
她脚下的那条路很窄。右侧地势上扬,左侧则是条陡峭的黑沟。是一条废弃不用的运河,连接着泰晤士河和塞文河。18世纪工程学上的奇迹,挖河的目的是为了从塞文河口运煤——等到这个作用慢慢过时之后,它还作为观光运河存在了一段时间。现在运河半干了,底部残留的那一点点水,已经变成毒药一般黑乎乎的覆盖物。她知道这条运河,知道它的起点与终点。它往东延伸26英里至莱赫雷德,向西8英里到斯特劳德。河床上满是运河之前存在过的证据:每隔几百码就有一艘破烂不堪、锈迹斑斑的运煤或者观光用的驳船。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她就已经看到了两艘。
她沿着牵道往前走了几码,坐下来,将脚搭在一艘驳船的甲板上。腐朽以及死水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她伸出一只手撑在甲板上,拿手电筒照着船体。这倒不是运河最初用来运煤的那种老式钢船。它的年代要更近一些,或许是木质船身的诺福克平底货船。桅杆已经没有了,但是一台发动机还在。人们跨过半个国家把它运到这里来,或许是用作运河游艇的。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再加上无人照料,船身一半泡在水里,木料已经开始腐朽。船体里面是乌黑发臭的河水,上面漂浮着一些碎片残骸。没有其他值得一看的了。她跪在地上直起上身,检查了一下船尾的舵柄,接着又踢开如同水母般漂浮在水面上的啤酒罐和塑料袋,将平台摸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她离开驳船,回到牵道上,走向另外一艘。这艘船年代要更为久远一些,或许真的是用来拉煤的。它停泊在那里,高出运河一大截,船体里的水只有及膝深。她跳进去,冰冷刺骨、漆黑如墨的河水立刻浸湿了牛仔裤。她蹬着水往前走了一段,让鞋子里的脚充分感受脚下的每一寸船体。每一根铆钉,每一块弃木。
有东西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到距离她的脚一两英寸的地方。她将衣袖高高挽起,弯下腰,将手伸进冰冷的水里,在淤泥中一阵摸索,终于找到那个东西,把它捡了起来。
是一枚系泊道钉。她直起身子,将手电筒对准它。这枚钉子长约1英尺,像是一根加长加大版的帐篷桩。这么多年来,它一直被人钉在河岸上用来系船,所以钉头已经被锤子砸了。比刀片宽,又比凿子尖,用它轻而易举地就能使鉴证科长的石膏模型出现尖头突起。劫匪应该就是用它破坏了自己的印。
她爬出船舱站在牵道上,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她顺着稍微有些反光的河道望去,所有的驳船都用得到这样的道钉。那个地方肯定就在这些驳船之间。她看了看手中的钉子,这也能当件趁手的武器使用。你肯定不会愿意和一个手持这种钉子的人争吵的。不,你根本就不会争吵,尤其是如果你只不过是个11岁的孩子。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