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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失踪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汤姆撞死米琪·凯特森的那天晚上,天气晴朗,很暖和,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开车行驶在一条偏远的乡间小路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意外撞到她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首塞进了行李箱。他喝醉了,再加上走投无路,便开车去了弗丽家避难。但是路上他那鲁莽的驾驶风格又招来了麻烦:汤姆刚到弗丽家门口几秒钟,便有一名交警尾随而至,手里还拿着酒精测试仪。那天晚上,弗丽一定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带脑子,因为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替弟弟站了出来。当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该死的行李箱里装的是什么。如果她知道,就肯定不会替弟弟做酒精测试了;她也不会对交警赌咒发誓说刚才开车的是自己。她只是不想让他有不良记录。

        那天让她做酒精测试的警察现在也在这里,就在这间低矮的酒吧里,距离她几英尺,背对着她,正在点饮品。普罗迪警探。

        她把喝了一半的苹果酒往旁边推了推,又将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手背,然后双手塞在腋窝下,从座位上往下滑了滑。这家酒吧——在运河的最东端,是他们勘察的第一个入口——具有很典型的科茨沃尔德风格。石头墙,茅草顶,墙上挂着珐琅质的招牌,壁炉上方是烟熏火燎过的砖头墙。黑板上潦草地写着酒水单和午餐菜单。但是在这样一个11月的下午,下午2点,这样一个阴郁的天气里,除了她之外,酒吧里还在喘气的也只有在炉火旁打瞌睡的一条上了年纪的惠比特犬和服务生了。普罗迪,最终还是注意到了她——不可能不注意到。

        服务生送来了淡啤酒。普罗迪又点了些吃的,然后端起啤酒喝了几口。他放松了一些,从凳子上转过身,观察了一下四周,于是看到了她。“嘿,”他端起酒杯,穿过房间,“还没走?”

        她勉强挤出微笑,“是的。”

        他站在椅子后面,“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把自己的湿衣服从椅背上拿下来,让他坐下。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想你们部门的人都已经回家了。”

        “是的,呃,你知道的。”

        普罗迪把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在酒杯垫上。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前额的V型发尖,眼睛是灰绿色的,太阳穴上有一些颜色较浅的皱纹。他在垫子上不停地转着酒杯,看着杯子留下的湿印,“看着你挨那顿骂,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有必要这样吗?他真是没必要那么跟你说话。”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的错。”

        “哪里——是他。他是在为某件事情烦恼。你还没有听到他在你走了之后对我发的那顿火呢。我是说,他究竟他妈的有什么毛病?”

        她扬起了眉毛,“这么说你也在生闷气呢?不光是我?”

        “要听实话吗?”他往椅背上一靠,“自从这个案子发生之后,我每天要工作18个小时,本来还想着最终能得到点鼓励啥的,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反正,就我而言,让什么监控视频搜查令见鬼去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他端起杯子,“反正我今天下午要歇一歇了。”

        从5月的那个夜晚之后,弗丽只在工作中见到过保罗·普罗迪几次——有一次是他们部门在采石场搜寻西蒙娜·布朗特的汽车的时候;还有几次是在他们部门和交警共享的办公室附近。普罗迪给她的印象是个健身达人,总是在去往淋浴间的路上,他的耐克t恤也总是带着一块三角形的汗湿印记。她一直避免跟他直接交谈——只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留意观察他——几个月之后,她确信他并不清楚那天晚上汽车行李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但那还是在他仍然供职于交通部门的时候。现在他调进了重案组,似乎有了更多的理由回想起那个夜晚。她不知道凯特森的案子在重案组属于什么级别,也不知道什么级别的警员能够接触到这个案子的材料——这简直要了她的命。当然,这也不是某个人想起来就能随便打听的问题。

        “18个小时?那可真是把人累得够呛。”

        “我们有些人就睡在沙发上。”

        “对了……”她竭力隐藏语气中的急切,装作随意甚至是有些冷淡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手——不好意思,多少人员?现在也在忙其他案子吗?”

        “没有。也算是。”

        “也算是?”

        “对。”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警觉,好像已经意识到她是在试探自己,“没有其他案子。只有这个——劫匪案。怎么了?”

        她耸了耸肩,转向窗户,装作看雨滴淅淅沥沥打在窗前的紫藤上,“只是觉得18个小时搁在谁身上谁都吃不消。总还要有些私人生活吧!”

        普罗迪深吸了一口气,“奇怪——但是你知道吗?这个评价并不有趣。你是个聪明人,但是并不具备?99lib?自己以为的幽默感,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

        她立刻将目光投向他,被他的语气弄糊涂了,“你说什么?”

        “我说这并不有趣。你想嘲笑我,骂人不带脏字。”他一仰头,一口气喝干酒。他喉咙上出现了色斑,像是在长皮疹。他推开椅子,站起来。

        “嘿!”她抬起一只手挡住他,“等一下,我不喜欢这样。我大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句。”

        他穿上大衣,开始扣纽扣。

        “上帝!稍微说得过去的人至少会告诉我到底哪里说错了。这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普罗迪看了她好久。

        “到底是什么?告诉我。我到底说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

        “当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丛林鼓声竟然还没有传到水下搜索队去?”

        “什么丛林鼓声?”

        “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没有,我……”她举起一只手来挡在眼前,“完全不知情。完全!我发誓。”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私人生活,不会再有了,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老婆孩子了。”

        “怎么回事?”

        “很明显我是个爱打老婆的丈夫、虐待孩子的父亲。”他脱掉大衣,重新落座,脖子上的色斑也渐渐消退,“很明显是因为我把孩子打得命悬一线。”

        弗丽笑起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然后转念一想,迅速抹掉笑容。“上帝,”她说,“真的吗?你真的虐待老婆孩子?”

        “按我老婆的说法是的,其他人也都这样认为,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弗丽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头发剪得那么短,甚至能看到头骨的形状。他不被允许见孩子。跟米琪·凯特森案无关。她紧张的精神松弛了不少,“上帝,这真的很痛苦。我很抱歉。”

        “别介。”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很公平。刚才我也不是故意要说那些混话的。”外面雨还在下。酒吧里充满了啤酒花、马粪和旧酒瓶木塞的混合气味。酒窖里的某个地方,啤酒桶正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房间里似乎暖和了一点。普罗迪揉了揉胳膊,“再来一杯?”

        “一杯?嗯,好啊。我要——”她看了看自己的酒杯,“一份柠檬汁或者可乐什么的。”

        他笑起来,“柠檬汁?你以为我还会再对你进行酒精测试吗?”

        “不是。”她死死地盯着他,“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觉得那天晚上之后,你一直很生我的气。”

        “哦——曾经是,有点。”

        “我知道。从那之后你就躲着我。在那之前你通常会跟我打招呼的——你知道,在健身房或者其他地方遇到时。但是在那之后,就完全……”他在脸上抹了一把,表示她一直故意不理他,“我必须承认这很不近人情,但是当时我对你也是很不近人情。”

        “没有,你做得对。换成是我,我也会那么做。”她敲了敲酒杯,“我倒是没喝醉,但是当时表现得像个傻瓜。开得实在太快了!”

        两人相视一笑。昏暗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见空气中悬浮的尘埃,照见普罗迪胳膊上细密的绒毛。他的胳膊和双手都很好看。卡弗里的双臂是硬邦邦的肌肉型,上面长满了黑色汗毛。普罗迪则要更白一些,更肉感一些。她在想,他的胳膊摸起来或许要比卡弗里的温暖一些。

        “那就柠檬汁?”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人家看,赶紧停止傻笑,感觉脸都笑麻了。“失陪一下。”她踉跄着站起身,去了洗手间,把自己锁在一个隔间里,小便后洗了手,站在干手器旁吹手的时候,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往前趴了趴,越过洗手池,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由于严寒的天气和刚才的那杯苹果酒,她两颊绯红。双手、双脚以及面颊上的血管都感觉涨涨的。她用了部门潜水车上的淋浴,但是车上没有吹风机,所以头发自然干成了细细碎碎的浅金色小卷儿。

        她解开衬衫的领扣,衣服里面可不像外面那样粉粉的红红的。她是那种健康的蜜色皮肤——一年到头都是那种肤色,肯定是因为从小就跟爸妈还有汤姆一起潜水度假的原因。卡弗里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正站在牵道上朝着她大吼大叫。凶得不得了。你肯定不会认为卡弗里是个友善和蔼的人,但是即便如此——这种程度的怒火也是很让人莫名其妙。她又扣上衬衫的扣子,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之后重新解开上面的两颗纽扣,直到露出一小截乳沟。

        普罗迪仍坐在桌边,面前摆放着两杯柠檬水。她坐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立刻注意到了她解开的两颗纽扣。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尴尬、可怕的沉默。他看了下窗户,又把目光转回来。一时间她全部明白过来。她明白自己是有点醉了,很愚蠢地想显摆自己的咪咪,整个事情马上就要失控,她将会掉进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爬上来的深渊。她转过身子,将双肘撑在桌上,掩住了乳沟。

        “不是我,”她说,“那天晚上,开车的不是我。”

        “什么?”

        她感到这么做很蠢。她并没有打算说这个的,只是想张开嘴巴掩饰自己的尴尬罢了,“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那天晚上开车的是我弟弟。他喝醉了,我没喝酒,所以掩护了他。”

        普罗迪沉默片刻,而后清了清嗓子,“好姐姐。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姐姐。”

        “不是的——我真是蠢透了!”

        “这也是我想说的。你可是替他顶了个大罪呢。酒驾。”

        没错,她想,而且,相信我,若是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若是你知道这不仅仅是酒驾问题——说不准你会觉得天旋地转,眼珠子都会弹出来。她木然坐在那里,盯着灯盏,希望脸颊并不像感觉到的那样红得厉害。

        普罗迪的饭菜端了上来,这才把两人从尴尬中解救出来。格洛斯特香肠和土豆泥,旁边点缀着小小的红色腌洋葱,仿如不透明的玻璃球。他默默地吃着。虽然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但弗丽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让他慢慢地消气吧。他们又谈论了其他事情——各自的部门,交通部门的一名督察在参加一次家庭婚礼的时候心脏病突发倒地身亡,年仅37岁。普罗迪吃过饭,2点半的时候,他们起身离开。弗丽非常疲惫,脑袋里面塞得满满的。外面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只在西边还有厚厚的一层雨云。停车场的白垩路面被雨水打出一个个黄色的小坑。她的车停在隧道东入口的矮护墙上。她在路口停下来,往下看着浑浊的运河水。

        “那里什么都没有。”普罗迪说。

        “总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拿着,”他拿出一张写有他电话号码的埃文和萨默塞特名片递给她,“如果你弄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给我打电话。我保证不会对你狂吼乱叫的。”

        “就像卡弗里那样?”

        “就像卡弗里那样。现在,你能不能回家放松一下呢?给自己放个假?”

        她接过名片,但是并没有离开护墙。她等着普罗迪上了他的标致,开出停车场,然后继续低头看着隧道,莫名其妙地被污浊的水面上倒映的冬日太阳发出的微光所吸引。普罗迪汽车的马达声渐渐消失,周围只有从酒吧里面传来的服务生清理桌子的声音,以及从树林中传来的阵阵鸦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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