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了两场雨,运河里的水比昨天深一些,空气闻上去也比昨天更为潮湿、清新。从石缝里渗出来的水落进隧道持续发出的叮当声也不再像昨天那么有乐感。今晚的水声更响、更密集,像是有人在洗淋浴。弗丽低着头,拖着靴子,蹬着淤泥往前走。水滴打在安全帽上,顺着后脑勺流下来。她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昨天自己和威拉德一起挖洞的塌方。他们挖的那个洞还在。她又从那里挤了进去,到了另一边之后身上再次变得湿哒哒脏兮兮的。潜水服上面全是污泥,嘴巴里、鼻孔中也都是沙砾。身上沾了水之后,她感觉到了冷,冻得牙齿咯咯响。
她从背包里掏出潜水灯,照着这个空间的另一端,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斜插在下一处塌方里面的驳船的尾部。或许漏掉的气井就在这个塌方的另一边,在隧道隐藏起来的某一段。她蹚着水走到塌方跟前,把头灯和潜水灯全都关掉。隧道里面立刻一团漆黑。在这令人头晕的黑暗中,她甚至都得伸出手来保持平衡。昨天她怎么没想到关灯呢?因为现在有光——在距离地面10英尺的地方。一道微弱的蓝光。月光。透过岩屑堆顶端松散的土壤照了过来。这样就对了。第19眼气井就在岩屑堆的另一边。
她紧了紧背上的背包,在黑暗中往上爬去。标志线在她身后慢慢放开,时不时弹到小腿肚上。她不需要手电:那一丝蓝色月光足够让她看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爬到顶端之后,她以手做铲,在黏土中挖了一个放膝盖的平台,又挖了一个放背包,然后跪下来,把脸伸进缺口。
月光。她能嗅到另一边甜美的气息:混合着植物、铁锈以及积水的气息;气井的气味。她还可以听到滴水在井体内产生的回声。她缩回身子,在背包里摸索着,直到摸出一把父亲从前用来挖洞的子。
顶端的硅藻土并不是很紧实,但是很脆——非常干。凿子很快穿透了松散的石头——她一把一把地把它们扒开,听着它们在身后沿着岩屑堆滚落下去溅起水花的声音。就在她挖开一个一英尺高的口子,刚刚能看到倾泻在前方的蓝色月光时,她碰到了石头。一块巨石。她拿着凿子向它砸去。一下。两下。凿子被弹了开来,带出一串火星。石头太大了,根本不能动摇分毫。她坐下来,气喘吁吁。
该死!
她舔了舔嘴唇,打量着那个洞:虽不是很大,但或许也足够让自己钻进去了。试一试总没坏处。她摘掉安全帽,和凿子放在一起,然后将右臂伸进洞口,往前一英尺,然后两英尺,直到伸不动为止。现在轮到头了。她稍稍将脑袋转向左侧,紧闭双眼,将脸伸了进去,用膝盖撑着身体,指尖使劲往前够,直到手掌伸出洞口,甚至都能触摸到外面的冷空气。黏土中锋利的小石子擦刮着面颊。她想象着塌方顶端自己的那只手——没有相连的身体,独自在月光下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张开。她突然很想知道现在有没有人正在看她那只手,然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想法可以让你立刻变得全身瘫软无力。
黏土从隧道项部纷纷落下,掉在她的脖颈上,耳朵里、睫毛上全是那种细小的颗粒。她撑起膝盖,把自己一点点往前撬。洞太小,左臂伸不进去,只能紧紧贴在身侧。她双腿用力蹬着,隐隐作痛的小腿肚猛一用力,右臂和脑袋就全出现在了月光中。
她咳嗽着,吐着口水,抹掉眼睛和嘴巴上的淤泥,再把它们从手上抖掉。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另一段运河,沐浴在从一眼巨大的气井里倾泻进来的月光中。从上方掉下来的硅藻土落进运河水里,在河床上形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隆起。她身下的这个塌方并不是很厚,根基部大约只有6英尺,那艘驳船从塌方这边伸出头来。由于船身中后部上落石的重量,船头在水中高高翘起,甲板上还松松地扣着个生锈的绞盘。前方50码处,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岩屑堆的根基。或许那才是她和威拉德一直寻找的长塌方的西端。现在看来,这个空间也是封闭的,和之前的那个空间一样,这意味着出入此地的唯一途径就是这眼气井。
她抬起头,向上看去。水珠叮叮咚咚地往下滴着——在黑暗中形成一个小小的紧实的声波点。气井底部的格栅已经坏了一半,摇摇欲坠地从上面垂下来,与一些植物残骸纠缠在一起。但是,真正吸引她视线的,是从格栅的缺口垂下来的东西。那是一段拴在钩子上的攀援绳,上面连着一个弹簧扣,弹簧扣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皮包,在下边的水面上投射出杂乱的倒影。绳子是很结实的那种,足以把一个大件物体降到运河中。比如说,一具尸体。隧道里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较远的水面上有一抹光,其颜色与隧道其他地方的颜色稍有不同。她往下伸了伸头,凝神细看。废墟中,恰恰在月光照射的范围之外,有什么东西正漂浮在水面上。是一只鞋子。她知道这种鞋子:样式介于胶底帆布鞋和玛丽珍鞋之间。色彩柔和,软底软面,正是适合儿童穿的那种鞋子。而且正是玛莎失踪时穿的鞋子。
弗丽体内肾上腺素激增,直达指尖。还真是这里。劫匪来过这里。没准儿现在就在这里,正躲在某个暗影里……
停!别瞎想了。赶紧行动。劫匪不可能跟着她钻过这个洞——聪明的做法应该是撤退,按照来时的路线走出运河,再召集人马过来。她开始往后退,但是退到一半,发现自己卡住了,肩膀斜插在狭窄的洞中。她疯狂地扯着右臂,向两边扭动着身体,想用这种方式把身体解脱出来,但是肋骨向上顶着,肺部受到挤压。她停止动作,提醒自己不必惊慌,虽然心里一直在尖叫。之后脑袋一侧有所松动,她慢慢冷静下来,缓缓呼吸,使受到压迫的肺重新张开。
从远处某个地方又传来熟悉的声响,像打雷一样。那天她和威拉德一起听到过这个声音。一列火车沿着铁轨疾驰而来——她可以想象得到——气流翻滚,大地和岩石在它身下颤抖。她还能想象得到,自己身体上方数米厚的岩石和黏土的沉淀物。还有她的肺:黑暗中两片脆弱的椭圆形区域。地面上最细微的一点点震动都有可能把它们挤扁,还有玛莎。小玛莎的尸首或许就在前面运河的某个地方。
一块石头贴着弗丽的脑袋掉下来,顺着岩屑堆滚落下去,跌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整个隧道都在颤抖。该死该死该死!她尽量深呼吸,将膝盖卡在入口处。左手撑在那块巨石上面,拼尽了全身力气往外拉,猛地一下退了出去,进入第一个隔间,还在那块巨石上擦破了下巴。垮落线顺着斜坡延伸下去,她也一个倒栽葱滚落下来,背包也跟着掉下来,落在她身旁的污水里。
身边的一切都在嘎吱作响。她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打开之后照向上面。整个洞穴都在颤抖。隧道顶部的一个裂缝飞快延伸——好像一条游走在草丛中的蛇——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她弓着腰,步履蹒跚地蹬着水走向她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庇护所——那艘驳船的船尾。她刚刚挤进船尾后面狭小的空间,耳朵里就充满了落石的咆哮以及岩屑划过空中发出的呼啸。
这声音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她坐在淤泥里,双手护着头,双眼紧闭。甚至等到火车的声音已经消失,她还坐在原地,聆听小石块在黑暗中掉落发出的声音。每次她认为塌方已经结束的时候,就会有一股小石块滑落下来,扑通扑通落入水中。至少过了五分钟,这个空间才又安静下来,她才得以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
她在潜水服的肩膀上蹭了蹭脸,拿起手电往四周照了照,立刻放声大笑。一阵长长的、低沉的、毫无喜感的笑声,像哭泣一样,在四周回荡,甚至让她想捂住耳朵。她把头靠在船身上,揉了揉眼睛。
这他妈的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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