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格雷厄姆可真是容易让别人对他产生偏见。卡弗里到达他狭小的连排房时,刚刚下午6点。他正站在敞开的门口,一边抽着小雪茄,一边打量着街道上的动静。他戴了一副迪赛的超大墨镜,肩头披了一件驼色皮条客式的大衣,这身行头再配上一顶紫色天鹅绒软呢帽就齐全了。卡弗里倒是有点忍不住同情这家伙。
看卡弗里走过来,达米安从嘴里抽出雪茄,向他点头致意,“介意我抽支烟吗?”
“只要你不介意我吃点东西。”
“不——你随意,伙计,随意。”
今天早晨在重案组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卡弗里突然觉得自己好憔悴。于是在记下的其他备忘之外,他又悄悄在心里记了一条:吃点东西。现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堆得满满的,全是从加油站商店里买来的三明治和巧克力架——马尔斯、思尼克斯、蒂姆——这是男人解决吃饭问题的典型办法。他还得记着在莫特尔下次上车之前一定要先把这些零食转移到安全地方。他抽出一根卡拉马克焦糖棒,剥掉包装,掰下两格塞进嘴里,让它们慢慢融化。他和达米安背对着房屋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盯着街道上的车辆。犯罪现场鉴证科的车。再加上Q博士的那辆复古型沃克斯豪尔。
“你不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达米安问道,“他们来了之后差点把屋子给拆了。说是我家里安装了什么监控系统。”
“他们说得没错。”达米安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等遭遇的。布朗特家里也有相同的一套设备。特纳已经到那边去了,要跟他们谈谈。实际上,单位每个人都出动了。除了普罗迪之外的所有的人。卡弗里打不通他的电话,很想知道他在哪里——想知道他有没有打探到弗丽的消息,很想让自己确信他真的是在做这些事情——寻找弗丽,而不是又去审查科翻看凯特森的档案。“达米安,”他说,“这些摄像头。我想你并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对不对?”
达米安从牙缝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说什么?你以为是我把它们装在那里的?”
“不是。我想是有人进了你的家,然后把它们装在那里。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个机会。你知道吗?”
达米安沉默了片刻,然后将雪茄蒂弹到前面稀稀拉拉的草坪上。“是的。”他承认道,往肩膀上拉了拉衣服,“想了想;我有可能是知道的。”“嗯?”
“一次入室盗窃。很久以前了。在那辆车被抢之前。我还一直以为这事和我老婆有关——那个时候她交过一些偷偷摸摸的朋友。我们也报警了,但是很奇怪——什么东西都没有丢。现在我再想起来,就开始觉得……你知道……有点奇怪了。”
卡弗里把剩下的卡拉马克丢进嘴里,目光越过达米安,落在玄关墙上挂着的相框上:里面都是艾丽莎的黑白写真照,她的头发用一根宽宽的丝带束在后面。他现在开始对一桩正在以极慢的速度进行180度大转弯的案件产生失去方向的恶心感。行动小组开始转变工作重点:停止研究泰德·摩恩,转而研究受害者们,因为摩恩是提前选好这些女孩,这就使得案件变成完全不同的调查。更为糟糕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认为过不了多久,摩恩就会把相同的作案手法重复一遍;说不定现在已经有哪一家人的房屋里被安装了监视摄像头。
重案组全体人员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家人——卡弗里确信关键在于搞清楚他为何选择了艾丽莎、艾米丽、克里奥和玛莎。
达米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像是被鬼缠住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也觉得你不喜欢。”卡弗里把包装纸揉成团,在保护犯罪现场本能的驱使下,将它塞进口袋,“现在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爬高了几步。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待泰德·摩恩。他很聪明,是不是?看看他在你家里都做了些什么。他本来可以诱拐艾丽莎——或者采用其他任何方式——在他选择的其他任何时间里。但是他没有。他把案发过程搞得很戏剧化。故意在公共场合掳走女孩让人觉得他只是随便找了个目标。他这么做是为了掩饰他早就认识这几个小姑娘的事实。”
“早就认识她?”达米安抱起胳膊摇着头,“不,我不相信。我看过那个杂种的照片,根本就不认识他。”
“或许你不认识他。但是他却知道艾丽莎。不知为何。或许他是通过朋友认识她的。她以前有没有经常呆在外面——在朋友家里?”
“没有。我是说,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只是一个小女孩。罗娜一直让孩子留在我们身边。甚至我们的家人也都不在这里。我的家人在伦敦,罗娜的家人在牙买加。”
“没有和她一起出去玩的密友?”
“那个年龄哪有?但是现在罗娜让她做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有没有她单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
“没有。确实没有,我是说。罗娜——尽管有其卑鄙的一面——却绝对是个好母亲。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个时候的事,或许应该找她谈一谈。”
卡弗里也希望能和她谈一谈。特纳发起了那么多次国际刑警组织调查,牙买加警方却一无所获。他吞下巧克力。吃了那么多糖之后,嘴巴变得灼热干燥,这让他觉得很不对劲,很没有头绪,而且更加深了他一直以来都有的那种令人发狂的感觉:还有某些事情一直徘徊在他意识的边缘,却被他屡屡错过。“达米安,我们能到楼上去吗?”
达米安叹了口气,“来吧。”他走进屋子,关上房门,脱掉皮条客外套,挂在玄关的钉子上,然后示意卡弗里跟他进去。他手扶栏杆,脚尖着地,步履轻快地上了楼梯,两条大长腿在老旧的木头上显得尤为粗壮有力。卡弗里慢慢地跟在后面。在楼梯平台上他们看到了Q博士,穿了一套泛着塔夫绸光泽的西装,正在修补放在扶手上的一个电子仪器。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甚至连头都没抬起。
房子临街面的主卧室装饰得有些过头。其中三面墙涂成了巧克力色,挂着绘有裸女的喷彩画板;第四面墙上贴着银黑相间的墙纸。床头板上蒙着黑色麂皮,到处都是银色靠垫。房间里还有一套门上装有镜子的成品衣柜。
“漂亮。”
“你喜欢吗?”
卡弗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金牌焦糖巧克力棒,剥掉包装,“单身汉的房间。你和罗娜在一起的时候房间不是这样的吧,是吗?你和她在这里休息吗?”
“她走了之后我把房间改装了一下。处理掉她留下来的一些烂东西。但是在此之前这是我俩的卧室。怎么了?”
“再往前一点。这个从来没有当过艾丽莎的房间?”
“没有。她一直住后面的那个房间。从她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起。你想进去看看吗?我没在里面放什么,都是艾丽莎的东西。还想着有一天她会回家。”
卡弗里不想去。他已经知道摩恩在哪个房间安装了摄像头。只是达米安还不知道,但是在他房间的天花板上就有一个。Q博士正在等人送梯子过来,好能进到吊顶上面把那个该死的东西拆下来。这和在科斯特洛家和布朗特家是同一种情况——这有点说不通:摄像头并未安装在卡弗里预期的地方。他原以为摩恩会关注小姑娘们脱衣服的地方,比如卧室和卫生间。但是除了玛莎·布雷德利房间里的那个之外,还没有哪个摄像头是在女孩们的卧室里面找到的。它们反倒是安装在厨房里、客厅里,而且——最奇怪的是——安装在父母的卧室里。就像眼前的这一个。
“达米安,非常感谢你的合作。以后会有人联系你,带着报销发票,补偿这——你知道……一团糟。”他把巧克力棒塞进嘴里,擦了擦手,回到楼梯平台上,从Q博士身边经过,走下楼梯,边走边嚼。到了门口,他又看了看艾丽莎的照片。三张照片,三套服装,但姿势都是一样。双手托着下巴,露齿而笑。一个对着镜头展现自己最美笑容的小姑娘。门开到一半的时候,关于照片的某些东西让他停住了脚。他站在原地,继续看那些照片。
艾丽莎,无论是和玛莎,还是和艾米丽,都没有一点共同之处。艾丽莎是黑人。卡弗里记忆的某个角落滴滴答答地响着教材上的内容——恋童癖都有自己偏爱的类型。肤色,年龄阶段。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如果摩恩费那么大劲选择了这些女孩,为什么她们没有更为相似一点呢?比如都是11岁的金发女孩?或者都是4岁的褐发女孩?再或者都是6岁的黑人女孩?
卡弗里的舌头在嘴里转动着清理牙齿上沾着的巧克力。他想起苹果派里面玛莎的那颗牙齿,然后又想到那几封信。为什么,他想,你要写那几封信,泰德?不知怎的他又想起来克里奥说过的话——劫匪打听过她父母的工作。于是,卡弗里恍然大悟。他关上前门,手扶着墙壁,颤抖着站在门口。他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为何总觉得事情不对劲,而且也明白了劫匪为何要问克里奥那个问题。劫匪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劫对了人。
达米安站在楼梯口,从一个锡盒里抽出一支小雪茄。卡弗里看着达米安,直到他点燃了雪茄,然后对着那家伙惨然一笑,“那玩意儿,你还有吗?”
“当然。你还好吧?”
“抽支烟就没事了。”
达米安把打开的烟盒伸过来。卡弗里抽出一支,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停顿片刻,让它有足够的时间减慢自己的脉搏。
“我原以为你要走了。改主意了?不走了?”
卡弗里从嘴里抽出雪茄,在面前吐出一串好闻的长长烟雾,然后点了点头,“嗯哼。你能不能烧点水。我想我还得在这里多呆上一会儿。”
“为什么?”
“我需要认真地和你谈一谈。我需要了解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
“没错。你的。”卡弗里看向达米安,品味着各条线索各就各位给自己带来的快感。“因为我们之前都错了。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艾丽莎。他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从没关注过。”
“那他关注什么?他对什么感兴趣?”
“你,伙计。他对你感兴趣。他想对付的,其实是孩子的父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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