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都不想见。心里这样想着,可是这种话却不能说出口。
已经通知让对方稍等片刻,这里需要做些准备。
话虽这么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准备的。既不需要更衣,也不需要重新洗漱。
要说准备,那也只能是心理上准备一下该如何应对。
说是有人来提亲,可播磨本人却根本没有那种打算。
什么也不想,根本没有心思。大脑的空虚感在不断地膨胀,甚至感觉身心都像被卷入了那个漆黑的洞穴当中。整日无所事事,就越发担心起那个欠缺的部分。无疑,这个时候最好是做点什么事情。
播磨毫无目的地整理着鬓发。
其实本来就很整齐。
说起消愁,经常会听到有人说,无论是出门游玩还是闭门工作,只要做点什么事情,那种无聊的愁绪就会立刻得到排解。
然而无论是出门游玩还是闭门工作,播磨却都无心迈出那第一步。他懒得那样做,总是嫌麻烦。可如果硬逼着自己去做——似乎事到临头也会有个结果。
如果能见上一面,或许会感觉心情舒畅,但是自己却下不了决心。为了下决心,就要做好准备,可一旦准备起来却越发感到欠缺,于是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那就是全部——站在池塘边,那个姑娘这样说道。
是的,那的确就是全部。
并没有缺少什么。
那个姑娘——阿菊说那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多了,她说人家都这么说。是的,她的确那样说过。
既然如此,也就不可能再继续追问。播磨怎么也没有想到,偶然在道边遇见的那个姑娘,现在却成了青山家的女佣。这可真是天公作美。十太夫领着阿菊到来时,播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恭敬地站在近臣管家身旁的,无疑就是那个曾经在池塘边惘然若失的姑娘。可她为何要来到青山家做工?对此十太夫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通理由,却丝毫也没有引起播磨的兴趣。
播磨为这一奇遇感到十分惊讶,然而表面上却仍然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另一方面,阿菊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噢,她似乎对此毫无察觉。阿菊头也不抬。播磨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不说,只是见个面或许还不至于被察觉。中午时分,又有谁能够想到,一个旗本武士会那样悠闲自得地到池塘边去看那些地藏菩萨像?
播磨的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那些原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没有任何意义。
简直是无聊。
播磨的思绪开始穿过白山社,来到那不知姓名的水池边,不久却又转到了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那是通向地狱的漆黑的洞口——失落,不足,欠缺。
如果觉得欠缺,就应当把它彻底砸烂。
主膳曾经这样说过。可是怎样才能砸烂?怎样才算是砸烂?播磨对此并不了解。或许主膳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可播磨的人生却是无法摧毁,尽管原本并非坚固。
本来就很脆弱。
正因为如此,才感到了不足。
那位大久保吉罗是怎么想的,对此播磨一无所知。如果不愿意就只好拒绝。但如果愿意或者无法拒绝,则别无其他选择。这便是武士家族的婚姻。正因为如此,播磨才选择了沉默。或许那个姑娘同样如此。
如果说不是那样,那么必定存在着某种企图。或者说,有着某些不为播磨所知的原因。难道不是吗?难道那是自己异想天开吗?
婚事还没有谈成之前就住到了对方家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只是出于好奇,倒还可以理解。
究竟是什么让她感到好奇?
为此播磨感到匪夷所思。
按照真弓的说法,那叫作——品评。
说是要在出嫁之前了解对方的家规。就是说,对方打算调查青山播磨的风度仪表,姑母这样说道。绝不能显示出半点有失体统,真弓对播磨严格命令道。
绝不能让人家感到讨厌。
那么,如何才能让对方满意?
迄今为止,播磨从未想过要讨什么人的欢喜。也从来没有想过不要让什么人讨厌。
不知道该怎样。
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播磨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无论什么事情,播磨既有喜欢的时候也有讨厌的时候。通常,这种情绪并不会持续很久。即使讨厌却也并非不能忍受,总是会在忍受的过程当中逐渐习惯。再喜欢的东西时间长了也会讨厌。喜欢的东西却又不可能形影不离。相反,形影不离的东西又并非全都喜欢。
表面印象不可能成为一切事物的依据。比如——在播磨看来,如果强烈希望爱上对方,或许就能够对其产生好感。但是如果有理由不允许对其留恋,那么就不可能产生敬畏。
那个名叫吉罗的女子,她的决心到底有么坚定?播磨的意志却是薄如草纸,脆如瓦片,加上本来就不十分坚定的意志。除此以外——还开了一个洞口。
武士的婚姻,最终由武士的家族之间予以确定。论地位,对方家庭略高一筹。婚事进展的是否顺利,完全掌握在对方家族的方寸之中。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必要。不需要揣测对方的心思,也没有必要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的对策。
就在播磨前思后想的时候,隔扇门背后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那不是十太夫,而是一位小姓。
“大人。”
播磨随便回答着。
“远山先生他——”
“他等不及了吗?”
“不,不是。”
“怎么啦?进来说话。”
是的,随着那一声毕恭毕敬的回答,拉门被推开。
“见大人始终没有出来,我便把客人请进了客厅。待小人上茶之时,远山先生却不见了踪影。”
“原来如此。”
远山主膳——他来做什么?
“他只说,‘不必管我’。可是大人——”
“他没有去厕所吗?”
“没有,我已经去找过,可似乎并没有去厕所。”
他在干什么?
“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一个人回去啦?”
“可是——他的鞋还放在门口,一定还在宅院里。”
就在刚才,小姓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还看到柴田先生忙得不可开交,可那位——”
“我知道了。他还在找盘子吧。”
实在辛苦他了。可又一想,着实又有些无聊。
“家里已然闹得翻天覆地。如果远山是盗贼,则另当别论,尽管他还未继承家业,却也是个正统的御家人,他不可能做坏事。”
播磨和主膳并非一面之交,可主膳从来也没有正式到访过青山宅邸。
以往都是在道场或者花街柳巷相遇,再不就是在赌场上交锋——就是说,主膳是真弓所说的那种坏朋友——他是白鞘组里的头领。既然如此,他的到来却也不会有什么正经的事。如果真的有事情,总是会通过中间仆人权六牵头搭线。以往到播磨家,他从来不走正门。
“不必担心,待够了他自己就会回去的,如果真的有事过一会儿还会再来。”
是的,小姓低头答道。
“噢,老实说,我并不想见到他。”
岂止是不想,播磨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主膳。
他甚至不愿意看到小姓,不想听到小姓的声音。
那倒不是因为讨厌小姓。
“既然如此——”
“我不会怪罪你的,不必管他。”
播磨一脸难堪的样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小姓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便低下头,正准备推开拉门。
“稍等。”播磨说道,“那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
还在继续寻找。
播磨觉得那些人似乎有些发狂。是真弓下命令寻找宝物,她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盘子,以至引起全家的不安。十太夫忠实地执行着真弓的命令。
他是忠臣。
对于播磨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毫无意义。可对于那位一味只讲忠义的近臣管家来说,那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豁出性命也要做好。
“是全体出动吗?”
“是的,厨房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从大厨子到中间,除了若党以外全都出动了。”
“你也要去帮忙吗?”
是的,小姓回答道。
如此重大的事情,十太夫却是不向播磨打声招呼,也不问问播磨是否知道。
播磨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抛弃。
播磨是青山家的一家之主,眼前的这桩婚事也与播磨有着直接的关系。寻找传家宝,对方新人闯入自家宅中,所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均起源于播磨本人。
尽管如此,播磨却无动于衷。他依旧整日里无所事事,任凭周围的人闹翻了天,他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并非他人所为,只是播磨也曾对此抱有一丝期待,于是便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却意外地来了客人,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就更加——”
“不必管我。”主膳这样说道。
“他们在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小姓说道。
“对不起,可是——”
“好啦,下去吧。”
小姓弯腰鞠了一躬,关上了拉门。
播磨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主膳那蛇一般的目光。
他来做什么?
而且,他现在在做什么?
根据以往的情况判断,主膳对播磨的所作所为并不满意。
这简直就是在多管闲事。
在播磨看来,主膳苻别人操心本身就不正常。
别人是死是活,这和你主膳没有任何关系。别人是喜是忧,那是人家的自由。别人是苦是乐,那同样是人家的自愿。老子死了,有人高兴也有人悲伤。
无疑,人的一生并非一个人可以构筑。周围亲人的喜怒哀乐,身边朋友的悲欢离合,这些都会殃及他人。喜悦可以传递,悲伤亦可以转移,事情总是会此起彼伏。可即便如此,愉快会瞬间消失,欢乐也将渐渐枯竭。悲伤会被遗忘,时问久了愤怒也会得到平息。
随着阅历的增加,人的身体也会老化,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仔细想一想,事情都是一样。情绪既是如此,情感也会相互转移。
可永远不会消失的——却只有欠缺。
正因为如此,人不可干涉他人的生活。干涉他人的生活是卑鄙的,主膳也曾这样说过。
人不是孤立的,可是一个人同样可以生存。
是盘子吗?
那是怎样的一张盘子?为了那么一张盘子,全家人忙得不可开交。至于那位十太夫,更是被那盘子足足折腾了半个月之久。这期间,播磨一直佯装不知,表面不闻不问。或许也有不便之处,总之与己无关。首先说,即便问了,播磨也不知道那盘子的下落。
不。
播磨隐约想起了什么。
或许——他只是感觉想起了什么。
传家宝。
播磨不知道有什么传家宝。可是,那东西,是不是在壁龛下面?那里,不,那是什么东西?那里面放着什么东西?那里面的确放着什么东西。曾经听父亲说起过,噢,记得曾经听父亲说起过。那是在什么时候?是在父亲临死前吗?毕竟,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和父亲说过话。如此看来,父亲临死前说的话——那也和自己无关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播磨对已故父亲铁山表示出尊敬。当然,播磨并不嫌弃自己的父亲。可是,或许他也并非喜欢父亲。
播磨自己这样感觉。
人的感情总会逐渐地磨灭。
在此之前,或许早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父亲的死让播磨感到悲伤——但那也许是因为看到别人在悲伤。或许播磨自己并没有感到悲伤。
播磨觉得,也许自已天生缺乏人性。
想到此,他就更加觉得无聊。
正因为如此,播磨才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壁龛里放着什么东西,这在播磨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那里有传家宝,播磨就会命令十太夫将其找出。如果找不到的话,十太夫就会——十太夫就会怎样?
噢,那又会怎样?
播磨不会让十太夫去死。十太夫的主人是播磨,播磨不记得自己曾经命令那位忠臣去找盘子,更没有说如果找不到就要他去死。
最多是个盘子。
在对方主动询问之前,或者在得到对方的请求之前——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理睬。播磨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
不知为何,想要出去走一走。播磨不想见到主膳,但又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那个长着蛇一样眼睛的男人。
主膳一定还在这个宅院里。
出去找找看。
想到这里播磨便要起身,就在这时传来了小姓的声音。
“大人。”
“有什么事吗?找到主膳了吗?”
“没有,可是——”
“槙岛权太夫先生来了。”小姓说道。
“槙岛——”
就是那位已故父亲的近臣——不,是祖父的近臣,是前一代青山家的近臣管家。
他现在隐居在家,住在汤岛。父亲去世前,他曾经每个月都要到武士街来一次。播磨小的时候也曾得到过槙岛先生的照料,印象当中那是一位老实忠厚的人。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槙岛了。
听人说,他现在身体状况不佳。
可尽管如此,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来。
“今天又不是忌日,他来做什么?”
“他说,希望见到武士大人。”
原来如此。
“带他去佛堂吧。”播磨说道。
或许这会儿主膳在客厅?播磨不愿意让主膳和槙岛碰到一起。至于为什么,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与其说不愿意,或许播磨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待小姓离开后,播磨挪了挪屁股,终于起身走出了房间。
廊檐下乱哄哄的,一片嘈杂。
并非什么声音在作响,也并非有人在讲话,院子里也没有风,只是不知为何播磨却听到了阵阵嘈杂声。
播磨晃晃悠悠地,不由得来到了院子里。今天还没有到井边去看看,还没有听到那无底洞里传来的声音,也还没有感受到那令人不安的凉风。
播磨——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播磨重新打起精神,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与外界隔绝,并转身回到了佛堂。
他的步伐格外缓慢。
迎面传来了佛堂的清香。
面对佛坛,一位瘦小的老人弓着背正坐在佛堂内。
播磨不愿意上前打扰。
如果是家臣,他就会直接上去招呼。那也是理所当然,播磨是青山家的一家之主。可槙岛已经不再是家臣,并且槙岛所侍奉的是父亲,是祖父。
不等播磨张口,槙岛便发现了播磨。他急忙转过身,鞠了个躬。
“噢,播磨大人。”
“快别这么叫。”
或许应当说——不,不许这样称呼。
“好久没有来探望,实在是有些抱歉。刚才我已经向前代主人,向前前代主人一并道了歉。”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播磨看也不看槙岛一眼,边说边取上座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小姓推开了拉门。
“对不起,失礼了。”
“是否要上茶?”小姓问道。
槙岛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小姓的身影,便小声地叫了一声,大人。
“什么事情?”
“请您不必费心,我又不是外人。我想说的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请外人回避一下。”
“请外人回避——那是为什么?”
噢,噢,槙岛满脸笑容,挥动着那枯树枝一样的手臂。
“我说得可能有些过分,其实您看,鄙人已经是老朽不堪,气力也已经衰竭,在跨过原来的老宅门槛的那一瞬间,眼睛里便是热泪盈眶。”
槙岛擦了擦眼眶。
“今天再次见到前代主人以及前前代主人,同时也见到播磨先生,我感觉到,非常惭愧。”老人说道。
“尽管鄙人已经衰老,可我仍然是一个小小的武士。我不愿意让外人看到我这副可怜的样子。”
小姓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播磨制止住。
“老人家也不要杯茶吗?”
“是的,人上了年纪,喝多了茶会频繁上厕所。”
“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了。你可以退下去听候召唤。今天——不是很忙吗?”
小姓说了声:“明白了。”
便退下去,关上了拉门。
小姓退了下去。家里的人多数都在厨房里忙着。
播磨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外面完全没有了动静。
槙岛同样是一言不发。
“请问——”
播磨开口说话,他觉得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请问老人家——您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我看您的气力依旧十分充沛。”
“哪里的话。”槙岛回答道,“到您这里来都很吃力。”
“有什么吃力的?”
老人歪着头,望着院子。
“无论怎样——已经没有了力气。我说——”
说到这里,老人闭上了嘴。
是的,那中间一片空虚,却是敞着大口。
“前些日子,您家的近臣管家曾经来到了我家。”
“是十太夫吗?”
“他问我是否知道盘子放在哪里。”
“您是说盘子吗?”
就是盘子。槙岛说,就是关于那个传家宝的姬谷烧十张一套的彩绘盘子。原来是这样?播磨寻思着。
“似乎——他正在寻找那件东西,”
播磨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让槙岛感到意外。
“听您这口气——大人好像对那个盘子并不关心——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
从来没听说过。
“是姑母下的命令。”
“是真弓吗?原来如此。可是听十太夫说,如果找不到那个盘子,那就是青山家的耻辱。”
“耻辱。”
就是那样,槙岛说道。
“难道您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播磨位于中间,周围的人绕着自己转个不停,播磨似乎感觉到天旋地转,可自己却是一动不动。
“十太夫他——”
槙岛突然变得表情严厉。
“柴田十太夫,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他可是一位十足的忠臣哪。”
“这个我知道。”
“他是忠臣,但又是个不知道融通的家伙。鄙人曾经以为,在当今这个能人辈出的年代,武士多少显得不大中用,或许这也是件好事情。十太夫,他非常会侍奉主人。只是,”
“只是——什么?”
这位老人,他想说什么?
“那位十太夫,他度量太小。”老人说道。
“度量小——又怎么样?”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
“不——像鄙人这样退了职不中用的人,却要来贬低直参旗本的近臣管家——这简直是无礼。可我明知自己犯上,却还要这样说。”
“十太夫,他可是个好人哪。”播磨说道。
“的确,正像老人家所说的那样,他办事缺乏落落大方。如果他是个旗本大名,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可他却只是个管家。对于料理家务,或许那才是他的长处——我这样认为。”
“我明白了。”槙岛说道。
“只是——我觉得十太夫,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那件事情。”
“什么事情?”
“播磨先生,”槙岛的表情越发显得意外,“就是那件事情。”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事情?”
“我是说,那个,曾经经令尊大人之手秘密处置的那个——向坂甚内。”
“秘密处置?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一无所知。”
“噢,原来您不知道吗?”
槙岛不觉大吃一惊。可播磨自己更是惊讶得目瞪口杲。
“您不是在佯装不知吧?”
老人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
“去世之前——铁山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吗?”
他一定——说了些什么。播磨一定听到了,只是没有记住。在播磨的心灵深处,那个敞着大口的无底深渊,那个漆黑的圆圆的洞穴,已经将这一切的一切吸吮得无影无踪。
没有,回答是否定的。
“什么也没有说。”
老人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
原本就瘦小的身子,看上去越发缩小了一圈儿。
“监管纵火及盗窃案——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瘦小的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管是与力还是同心,都可以用金钱从市井雇佣,让他们作为密探参与事件的调查。否则的话,便无法保证偌大一个江户城的社会治安。”
这种事情,播磨也曾听说过。
为了搜索犯人,需要暗中雇用百姓。只是,同样都是百姓,那些被雇用来的人却和一般普通百姓不一样。他们被用来充当捕吏——俗称密探。他们必须精通黑道上的事情。就是说,他们并非一伙正经的人物。
“这些人被叫来分别负责不同的工作。”槙岛继续说道。
“如果被任命去戍边,根据情况或许还能够聚敛一笔财产,但是监管纵火及盗窃案则完全不同。要想尽职尽责,有时甚至还要拿出部分个人的钱财。对方是盗贼,只想着老老实实地办事,不可能取得任何成果。”
“你说的不错,这就叫以毒攻毒。据说,多数情况下,还要起用以往的盗贼。这样一来,盗贼可以减刑一等,并作为同伙参与对纵火及盗窃案的调查。”
“的确是那样。”
“这种事情——说起来也不一定值得赞扬。可是,无论是起用盗贼,还是与犯人进行交易,总之都要以大义为重。纵火盗窃可以免除一死,有些人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了悔过自新。尽管是歹徒——但只要改邪归正,为民除害,那也不失为人间正道。”播磨说道。
“是的。”老人答道。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
“那也并不是父亲一个人的事情。”播磨说道。
“使用密探,就监管纵火及盗窃案的捕役而言,足一个极其特殊的实例,难道不是吗?”
“您说的不错。只是正如我刚才所说,使用市井百姓需要花钱,那些人不受仁慈以及情理的束缚,也不会去为道义声张。”
“毕竟歹徒终究是歹徒。”槙岛说道。
“要想成为真正的官吏,就一定要破费钱财。如果担任职务却又没有打算做事,或者一心只想着调职,那就要另当别论。相反,如果决心建功立业,那就一定要——”
“您说得不错,只是——”
“是的,您本身也担任着重要的职务,只是——”
“只是——什么?您是说父亲吗?”
“铁山先生已经是功成名就了。”老人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他受到草民的尊崇,深得部下的敬仰,得到上司的信赖,阁僚当中没有人不称赞他的功绩。这一点不必说,我想作为铁山先生的儿子,您也是知道的。”
事实的确如此。
至少,播磨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有人说父亲的坏话。当然,也不会有人在儿子播磨面前诽谤他的老子。
“铁山先生的确立下了功绩。他出色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这无疑都是事实。只是——”
槙岛闭上了没牙的嘴,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嘴唇翕动着。
“嗯,如果您不知道的话,那么也不知是否可以在您面前说起——”
“您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就请您说出来让我听听。”
愤怒,悲伤,欢喜。
这些都只是瞬间的流露。
一切都终将被那个洞穴所吞噬。
“原来如此。”
槙岛抬起了头。
“铁山先生卧床不起时,我曾前来探望。当时铁山先生曾经对鄙人说过,那件事情他只打算告诉播磨先生您一个人。”
“那——是件什么事情?”
“铁山先生——”
他唆使别人行盗,槙岛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
“怎么个唆使别人行盗?”
不明白,播磨没有能够立刻明白槙岛的意思。
“那么,如此说,是不是父亲故意放走了盗贼?对那些愿意充当密探的盗贼网开一面?对盗窃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们洗手不干之前,却雇用他们当密探?”
“并不是那样。”
“那么,顾名思义,铁山先生曾经唆使密探行盗。”槙岛说道。
说完,老人胆怯地望了望左右。
“唆使别人行盗——结果又怎样?”
被抓起来了吗?唆使别人犯罪,然后将其逮捕,以求邀功请赏——是那样吗?如果是那样的话,的确很恶劣。和捕吏串通一气,不愁抓不到盗贼。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老人说道。
“铁山先生绝不是贪图急功近利的小人。你想一想,即使再愚蠢的盗贼,在那监管纵火及盗窃案的大官人面前,怎么可能轻易地就上当受骗,而去行盗呢?即使有人得意忘形,愿意冒这种风险,并以此而遭到逮捕被处以惩罚——这种事情立刻就会被传得满城风雨。”
“会被传得满城风雨吗?”
“黑道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好事坏事都保不住秘密。正因为如此,密探才显得格外有用。也正是因为如此,通常要对密探支付相当丰厚的报酬。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双方都要付出必要的代价。”
“那么,父亲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铁山先对法律无法裁决的一伙盗贼进行了惩罚。”
“为什么——法律无法裁决?”
“有些人,无论是街道监管所还是监管纵火及盗窃的捕役,都对他们无能为力。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人有时却是不在少数。其中不仅涉及武士家族,有时还包括寺院神社以及商家。”
“不是有监督官吗?而且还有寺院监管所。”
“如果——事情可以说得清楚的话。”
槙岛威吓道。
“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说得清楚。噢,多数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或许的确是那样。那么——
“难道父亲——青山铁山,和盗贼合谋抢劫了那些人的钱财吗?”
“铁山先生并没有和歹徒合谋。让我怎么说呢?这么说吧,铁山先生,他是把那些地痞流氓、无业游民组织在一起,让他们充当了义贼。”
“充当义贼?”
“是的。”老人回答道。
“他利用因轻罪被逮捕的杂耍师以及架子工,从那些通过不正当手段聚敛钱财的人们手中,盗走了他们的不义之财。”
“这种事情,无疑,也是非法的,也是不能被允许的。”
特别是,作为维护法律尊严的人,却执法违法,那就更不能令人容忍了。更何况,具有裁判权的人,却唆使他人犯罪——
“当然,铁山先生并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可那也不成为理由。
“即便如此,仍然是犯罪。”
“是的,是犯罪。”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尽可能地把事情隐瞒了下来,槙岛表情严肃地说道。
“最初只是打算干一回便罢手。对于那些不可饶恕却又无能为力的人,铁山先生只打算报以一箭之仇。”
“结果——却越发顺手了吗?”
人的意志总是那么薄弱。
“并不是那样。那是因为,他手下的那些人完全错误地理解了铁山先生的意图。铁山先生曾经多次劝阻,却无法理直气壮,无疑,也无法对他们实施逮捕和制裁。”
“那是因为——担心自己所犯的罪行也会一起暴露吗?”
“不可能暴露。”槙岛说道。
“如果不高兴的话,杀了那些人也就算完了。杀人问罪,只适用于那些纵火盗窃的犯人,与力和同心只能受到严厉的盘查,而铁山先生则是头领,倘若想要明哲保身的话——”
“父亲——杀了那些部下吗?”
“铁山先生,他是个仁慈的人。”
难道——这就是仁慈吗?果真是这样吗?播磨将自己与父亲对比思考着。似乎,那只是因为父亲已经走投无路,不,难道是因为怕麻烦吗?
杀人,无疑是件麻烦的事情。可不这样做又别无其他选择。没有其他选择,也就没有必要再过多地考虑,为此——
或许,父亲并不想这样做。
“路,”槙岛继续说道。
“之所以走错了路,原因都在自己——铁山先生这样说着,他的内心感到了极大的痛苦。加之手下那些人,原本并非都是歹徒。他们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义贼,肆无忌惮地闯入名声败坏的商家、寺院乃至武士家中。”
“即使是这样,父亲也没有制止吗?”
“他已经无法制止了。”老仆回答道。
“让他们充当义贼的,正是令尊大人本身。他们不动一刀一枪,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人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财产。他们并没有私吞取得的财物,而是出于大义,将财物用于百姓——铁山先生告诉他们,这才是义贼。于是,他们忠实地履行了铁山先生的教海。不,是不断地履行着铁山先生的教诲,并且将盗窃来的财产全部藏在了这里。”
“藏在了——武士街的这座宅院里吗?”
“是的,谁也没有想到,盗窃来的东西竟然被送到了监管纵火及盗窃案的长官的宅院里。到底是捕吏武士的宅邸,于是这个武士街宅邸便成了最大的盲点。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槙岛说道。
“最初的一回——不,本来应当只有这一回——当时,铁山先生打开后门,让他们在院子里待命。”
“是这个院子吗?”
“是的,就是这个院子。”
就在那口井的附近。
井——
“井?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
是否被它那虚无的空间所吸引?
“就是在那个地方。”槙岛说道。
“太阳一落山,便不会有人来到那口井的附近。现在怎样我不知道,至少在当时是那样。”
不会有人到那口井的附近去吗?或许,的确如此。
“到了晚上,他们就会趁着天黑出动。本来应当只此一回,可是他们却——”
“却是一发不可收拾。”老人说道。
“大约一个月之后,他们又来到了那个院子里。”
就在那里。
“那个院子里放着钱。那是当时的近臣管家发现的,也就是十太夫的父亲。柴田的父亲,比十太夫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极端谨慎小心的人。”
“我——已经记不得了。父亲大约是在十年前左右去世的。”
“多亏了柴田做事谨慎,他没有四处声张,而是觉得其中另有缘故,并且把事情悄悄地汇报给了大人。铁山先生立刻有所察觉,于是他把鄙人叫到了旁边。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老人皱了皱眉头。
“结果不出所料,果然是盗窃案件。被盗金额与院子里藏着的金额大致相同。我急忙决定找到嘉助——那伙冒充义贼的头子,并准备和他商量。”
他却躲藏起来不知了去向,说着老人低下了头。
“他们多次送来赃款。每当那时铁山先生总是显得非常为难,他试图让他们把银子还给失主,可是却又不可能。”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
“整日坐立不安的大人,决定暗地里找到嘉助。他派出柴田,有的时候甚至是自己私下去见嘉助,劝他们罢手,让他不要再继续为非作歹。结果,却没有能够制止住。”
“最终,院子里的银子已经超过两千两。”
“两千两——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他们用那银子做了什么?”
“花掉了。”
“就是说,是私吞了吗?”
并不是那样。
“劝他们把银子花掉的——不是别人,正是鄙人。既然不能归还失主,手里攥着一大笔死钱,犯下的罪行也不可能得到抵偿。如果铁山先生将这件事情公开,并且被追究起责任,那么事情就要闹大了。到了那时——铁山先生只有剖腹自杀,整个青山家就会崩溃。他们这一伙自称是义贼的人也都是死罪。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这笔银子——”
“用于那些因此而受害的人们,是这样吗?”
槙岛点了点头。
“用这银子雇用密探,把它分给因盗窃而深受其害的家庭或个人,并且扩大追捕力量。”
“就是说——用在自己的工作上了吗?”
“并因此而使自己的名声变好。”老人说道。
“使监管纵火及盗窃案的长官青山铁山的名声大震,因此而受到好评——不,让这江户城的治安,通过这笔银子而得到改善。”
“那可是——盗窃来的银子呀。”
可是,银子还是银子,播磨寻思着。银子本身并没有罪过。问题在于是否通过正当的手段取得,并且用于正当的渠道。银子本身并无善恶之分。
同样的道理,无论是义贼还是窃贼,最终却都是盗贼。也不管是旗本还是百姓,犯了罪都要伏法。
“那么——结果如何?”播磨问道。
惊讶、愤怒、悲伤,这些似乎都与播磨无关。
“他们却是越发得意忘形。”槙岛说道。
“你说——是谁?”
“嘉助——就是那伙镇上的人。尽管自称是义贼,但原本也是些小恶棍。只要你对他稍有姑息,他们立刻就会露出马脚。街道监管所的人开始注意上了嘉助。为此——愤怒的柴田,就是十太夫的父亲来到嘉助所在的地方。”
“他也是个忠臣啊。”说着,槙岛抬起了头。
“那时柴田身患重病,或许他知道自己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为此他越发感到坐立不安。”
这么说,十太夫的父亲——不正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吗?
还没等播磨说话,槙岛便回答道:“是的。”
“柴田军太夫带着病见到了嘉助,回来后不久便倒在了病床上,两天以后便离开了人世。柴田,他唯恐监管所逮捕嘉助。”
“他——把嘉助放走了吗?”
“他没能把嘉助放走。噢,即使柴田不把嘉助放走,如果嘉助自己好好隐藏起来,也不至于被人发现,可结果却并非如此。”
“那——是为什么呢?”
“柴田告诉嘉助,监管所的人已经开始行动,叫他格外小心,并劝他离开江户城。可嘉助这个人是个胆小鬼,他听到柴田的忠告,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嘉助似乎分不清什么叫作被怀疑,什么叫作被追捕。他也没有弄清楚柴田都说了些什么,还以为柴田是来抓他的,于是便慌了手脚,最后大打出手,准备夺路逃跑。”
“他跑了吗?”
“他开始自暴自弃。”
“就是说,他开始大吵大闹吗?”
“岂止是大吵大闹。嘉助见机从身体虚弱的柴田腰里夺过了刀,最终将一个过路的百姓一刀砍死。”
他——砍死了人吗?
“他砍死了人。”
槙岛皱着的眉头越发显得紧蹙。
且不论当初是什么缘故,其后的经过又是怎样,结果却是将一名无辜的百姓卷入了进来,并且将其置于死地。
就是所说的伤及无辜——槙岛说道。
“这样一来,既无名分又无大义,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既然出了人命,就完全没有了退路。对此,铁山先生感到极端懊恼。即使如此,他对抓捕嘉助也还是有些犹豫。可事到如今,已经不容迟疑。如果不抢在监管所之前,由监管纵火及盗窃案的自己率先将嘉助捉拿归案,则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父亲抓住嘉助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
“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说,那个监管纵火及盗窃案的大官人,那位青山铁山,这次抓住了一个欺世大盗,可算是为民除了大害——青山铁山先生反而成了功臣。”
“啊。”
想起来了。似乎,想起来了。
“不,不仅仅是草民,甚至与力、同心乃至小者,以及所有参与抓捕的人都对此确信不疑。只是,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铁山先生自己——”
“父亲怎么说?”
“他说,如果不把事实公开,让自己也受到惩罚的话——”
“可父亲并没有受到惩罚。”
“似乎是嘉助,是嘉助没让他这样做。”老人说道。
“是那个盗贼吗?”
“嘉助说——如果大人说了出去,一切都将彻底毁灭。无疑,唆使大家的是青山铁山。可是被人唆使的是自己,不听忠告屡次犯下罪行的也是自己。而且,尽管是误伤,自己却已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早晚也要受到审判,但我情愿由大人亲自审判——”
“好一个嘉助。”
好一个嘉助——或许可以对他这样称赞。播磨似乎突然改变了对嘉助的看法。对于这样一位因父亲本人酿下的恶果,而不得不付出生命代价的愚蠢的男人,他的这番话,父亲听了以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嘉助原本并非必须去死。
也并非父亲将他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嘉助被枭首示众。结成死党的手下三名歹徒当中,一名因其他罪被判处死刑,另两名被流放到荒岛。作为盗贼,那也是无奈的事情。”
“难道——只有父亲幸免吗?”
“令尊大人表现得非常出色。”槙岛语气强硬地说道。他已然无话可说。
或许,的确是那样。父亲的确很出色。
至少,父亲忠实地履行了所谓“忠义”这一让播磨无法理解的理念。说到底,导致父亲走向失败的,或许也正是这一令人难以理解的理念。
播磨,却没有这种理念。岂止是没有,而且是欠缺,是不足。
“那位嘉助,他还有妻室。”槙岛继续说道。
“按照定法,妻室同样也要受到惩罚。铁山先生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无辜的妻子儿女受到牵连。但是在公开场合,却又没有理由免其罪责。加上那一伙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内情,无缘无故地将其妻子儿女释放恐怕又行不通。为此,经过考虑——一决定让嘉助的妻子儿女突然消失。”
“果然不错。丈夫是被逮捕的赫赫有名的罪犯,她们一定是心中有愧,畏罪潜逃。”
“那倒也未可知。”槙岛说道。
“只是,老实说——那位十太夫,他也在打听消失了的嘉助妻子女儿的情况。”
“您是说——十太夫吗?难道也——”
“按理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十太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播磨也什么都不知道。
“柴田军太夫就死在抓捕嘉助的当天。他死的时候并不知道嘉助已经被捕。那时,十太夫只是青山家的一名若党。况且,他和监管纵火及盗窃的大官人又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军太夫在临死之前对十太夫说了什么,可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位十太夫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这件事情,一定有什么原因。否则的话,就是在什么地方听到了什么,我对此感觉放心不下。十太夫并不是个坏人,他为人忠义又很诚实,只是不懂得融通,分不清善恶,不知道灵活处理问题。为此——”
“不必介意。”播磨说道。
“可是播磨先生,尽管那是前代主人的事情,但它对于青山家来说,仍不失一桩旷世丑闻——噢,毫无疑问,那就是一桩丑闻。”
“既然是丑闻,就应当给予抵偿。那是因果报应。”播磨说道。
并非自己主动希望抵偿,但是,如果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的话——
让它毁灭吗?就像主膳所说的那样,把它毁灭掉吗?只是如果可以顺其自然,结果可以自行毁灭的话——
“那,请问老人家,您是否知道那个叫嘉助的妻室情况?”
“不,我不知道。他的妻子叫阿静,有一个女儿叫阿菊,如果还活着的话,也该有十七八了。”
“她——叫阿菊吗?”
那么,该不会是?
播磨望了望屋外。就在这时,廊檐下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槙岛缩了缩身子。
那似乎并非幻听。
播磨站起身推开拉门,来到了廊檐下。
廊檐的另一头,阿菊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的脚下散落着一片打碎了的陶瓷碎片。似乎是因受惊把东西掉在了地上。
出了什么事?
播磨转过身,望着前方的阿菊。
廊檐外,站立着吉罗。
瞬时间,播磨没能认出那是谁,但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吉罗衣装不整,头发乱成一团,让人难以辨认。
吉罗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阿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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