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佐尔按响门铃,应门的是安·克劳德本人。书店楼上小小的公寓里,客厅装饰得颇有格调,但其狭小也是毋庸置疑的。街市的嘈杂声透过窗户传进来,走廊中弥漫着炸洋葱的味道——这和乔斯林家宅的空旷与沉寂恰成对比。拜佐尔不情愿地玩味着这样的念头:凯蒂刚开始是货真价实的疟疾发作,安在装扮成她之后想出某种方法,给凯蒂下了毒药,希望能永远化身为对方。
“不可能!”他的心灵这样叫道。可是,他的理智却做出了回答:“下毒者往往是被忽视的人——穷亲戚、老处女、小仆人,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发泄情感的方法,享受用毒药夺走他人性命后的那种隐秘的权力感……”
“波莉,快来呀!”安叫嚷道,“这是那位判定我精神正常的好先生。他有一半俄国血统,只有他换上十八世纪的衣服能让我看得顺眼!”
“你好,威灵医生!”
波莉的不起眼和安的漂亮一般典型,和多数相貌平常的女孩一样,她的衣着打扮非常得体。
“您这是公务拜访吗?”安蜷坐在窗座上说。
“当然是公务了!”波莉接口道,“凯蒂被下了毒药,你父亲又是生物化学专家。你是他们的头号嫌疑犯!”
要是她意识到安真的受了怀疑,兴许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安本人心底有数。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
拜佐尔想安抚她的情绪:“你现在没有回答任何问题的法律义务。不过,若是你能和我们多谈谈凯蒂·乔斯林,或许会有帮助,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安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你得明白,我认识她只有四个月时间。”
“我会酌情考虑的。”
“那好吧——凯蒂性情和善,慷慨大方。可是她又很任性。她很好相处——有没有别人在场都一样。她既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她是一个凡人。她的天性里有喜欢嘲讽的一面——那是环境使然。她或许会做点儿贪便宜或是撒谎瞒骗的事情,可是我不认为她做得出任何残忍的事情。这正是我没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想——杀死她的理由。”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拜佐尔问,“你扮做凯蒂出现在舞会上的时候,有没有人露出惊讶的神色?”
安沉默了几秒钟。她简单的棉布室内衣装和未经修饰的头发让她显得分外年轻。拜佐尔不由觉得见到了安被维克特琳化妆成凯蒂前的模样。
“威灵医生,”末了,她回答道,“我记不得有谁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拜佐尔继续努力。
“舞会上还有没有什么事情你忘了告诉我们?只要不寻常就行,无论多么琐碎。”
安的面颊忽地染上了颜色:“有一件事情我没说。可是,我觉得很难称之为不寻常。”
“是什么?”
“尼古拉斯·丹宁。我觉得他一定喝多了。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显得格外烦人,居然想摸我的身子。”
“不许炫耀!”波莉大声叫道。
“这就是我之前没提起的原因了。我知道大家都会觉得我在炫耀,或是撒谎,反正不会是好事。”
“我亲爱的,再跟我们多讲几个你征服的人吧。”波莉促狭地说。
“别冒傻气儿了!”安反击道,“你知道舞会上都什么样子。连菲利普·李奇都想亲我,还好罗妲警告过我,说那个浪荡公子见了漂亮女人就想和她上床。”
拜佐尔离开书店的时候,正巧看见萨姆森警官朝书店橱窗中张望。
“对《伊丽莎白时代的次要诗人》有兴趣?”拜佐尔在警官背后瞥见了书名。
“有他娘的兴趣!”警官满腹怨恨,“参加乔斯林家鸡尾酒会的人都受到监视,分配给我的是住在书店楼上的女孩儿。要是把丹宁给我,这会儿我大约正在华尔道夫的酒吧里跟虫子似的趴在地毯上哼哼呢。”
“如果给你的是帕斯奎尔,说不准你得在现代艺术博物馆里消耗生命!”
顺着麦迪逊大道走了没几个街区,拜佐尔遇到了亚契总长的侄女,伊索贝尔。
“噢,威灵医生!给我说说乔斯林案件的内情吧!我真是吓坏了,西奥多叔叔怎么也不肯说半句有关案情的话,我好奇得要死。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在舞会上。可怕得叫人不知说什么好。真高兴今年冬天艾米莉姨妈把我接到纽约来!波士顿绝对没有这种事情!”
拜佐尔带着几分不快审视对方那张精心描绘、但透着蠢的脸。
“安·克劳德打扮成凯蒂在舞会上刚一露面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有谁现出惊讶的神色?”
“噢,我不知道。你要明白,她出场之后我才到,我猜想那时候可怜的凯蒂刚好咽气。说真的,我连做梦都没想过,‘娇美’竟然有毒,而我——”
拜佐尔说他还有约,和她分开了。事后,他对此追悔莫及……
当天晚上,拜佐尔仔细地将安最新的证言写下来,周二早晨他将证言拿给福伊尔探长。
“又是丹宁!”读着读着,福伊尔叫道,“说真的,医生,这家伙要把我逼疯了。我原本以为很难找到他——他这样的大人物。到头来他却骚扰得我不得安生!今天早上又打电话来,说他下午一定要见我。他对于案件有了新的看法。”
“怎么,你不信任带礼物上门的希腊人?”
“他又不是希腊人,他是俄国人,”福伊尔总喜欢咬文嚼字,“希望你能陪着我。”
“再乐意不过了!”
“不是骗我?老天啊,医生,昨天去见乔伊特太太和埃德加·乔斯林的时候原本想叫上你的,只是不想太麻烦你。或许你能从丹宁身上看出点儿什么,你可以拿他的母语和他谈话。”
拜佐尔把玩着左手小指上的戒指:“我却认为不让他知道我懂俄语,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信息。这是个老把戏了,不过还挺有用。”
警车驶向住宅区,拜佐尔将戒指从手上拿下来。戒指上镶嵌的是未经切割的绿宝石,雕刻纹章的手艺也颇粗糙。
“戒指属于我的外祖父,”他对福伊尔和杜夫解释道,“丹宁或许会认出俄国风格的做工。因此——”
他将戒指塞进胸袋。
“现在我安全了。威灵这个姓氏没有斯拉夫风味,拜佐尔则是一个完美的盎格鲁撒克逊名字。丹宁不会知道,在我身上它凑巧是‘瓦希里’的转译。”
到了酒店,他们获知丹宁住的是一套高层套房。他的秘书下楼来迎他们上去。福伊尔认出这位举止得体、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是与丹宁同去拜访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人。拜佐尔看出对方是伊顿和牛津的产物。乘电梯的时候,他在心里暗自好笑,一位受过多年精心培育的年轻秘书,其主公在名人录中的教育记录却只有简单的“巴黎”二字,这个社会果然好玩。
“巴黎还真够有教育能力的。”拜佐尔告诉自己。
电梯慢慢停稳。秘书领着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一间有许多窗户的大客厅。
“哇噢!”探长轻轻吹响口哨。
曼哈顿岛以及根植其上的街道与河流,一起伸展向远方——这是一副现实主义的立体画卷,玻璃和金属支架在西斜的冬曰阳光中熠熠生辉。
“造物主的智慧让下头那些小人儿确实动了起来啊,你说呢?”拜佐尔说,“看起来像是活物,但又不尽然。他该让整套机械动得更快些。缓慢的爬行摧毁了生命的假象。”
“我见了却心惊肉跳!”福伊尔从窗口退开。
拜佐尔却驻足不动:“你得明白,福伊尔,这跟中国画、波斯画是一个道理,普通的物件在鹰眼视角中发生了变形。可是,我还没有意识到,高度——同鸦片一样——不但能扭曲空间,也能扭曲时间。”
“还是从窗口移开吧,医生!有些家伙打高处往下望,结果发了疯,报纸上说:‘失足或是自杀’。”
“探长,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尼古拉斯·丹宁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
“丹宁先生,这位是威灵医生,”福伊尔介绍道,“他为地区检察官工作。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让他一同听听你的新理论。”
他拱起的眉毛略微挑了挑。
“不是那位《时间与心智》的作者威灵医生吧?当真是荣幸之至。”
“还有杜夫警官,他作记录。”福伊尔补充道。
“诸位请坐。”丹宁答道。
拜佐尔认出了斯拉夫人发“s”时的咝音,还有北部俄罗斯人特有的冰冷、暗淡、偏深蓝色的眼睛。
“愿意陪我喝一杯雪利酒吗?”
丹宁亲昵得仿佛他们是最亲近的老朋友,趁正餐前的间隙闲聊几句。拜佐尔想到,唯有俄罗斯人才可以如此自然而优雅地建立起这种亲近的气氛——但同时又透着几分虚情假意。这不是他的混血儿身份第一次帮他看清别国人的举止了。
“我有相当少见的阿蒙蒂拉多酒,”丹宁说,“不喝?好吧,至少请抽一根我的香烟!”
将烟盒推过桌子的是一只修长、精巧的手,它的主人从未做过任何手工劳动。
“请和我说说,福伊尔探长,你们有什么进展?”
“没太多进展。”探长只是这样回答。
“我的悬赏呢?有人回应吗?”
“成百上千的,可是都来自怪人和癫佬。”
“怪人?癫什么?”
“这位威灵医生管他们叫精神病。”
“哦,”他的声音叫人听不出心思,脸面则隐藏在缥缈的烟雾当中,“正该是这种人为可怜的凯蒂的死亡负责。除了精神病,谁会下毒杀害她那么可爱的女孩。”
“你想告诉我们的新理论就是这个,丹宁先生?”
“当然不是。”丹宁往椅背上一靠,脑袋侧向一边,两眼半闭,“您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毒药根本不是冲着凯蒂下的。她或许喝了原本要给别人的鸡尾酒。”
“这个别人是——?”
丹宁露出漂亮的笑纹。
“毒药难道不能是下给——我的?”
“你?为什么?”
“这个嘛,”他用修长的手打了个生动的手势,“如今有一种荒诞的偏见,和军火工业扯上关系的人总受人厌恶——即便是我这样一名普普通通的销售商人,我叫卖军火,跟别人叫卖债券甚至领带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讨生活的手段而已,大家对他贩售的东西都没什么技术上的了解。荒诞,但又实实在在,因为乌合之众是无法理解现实的。因此,民间艺术,从儿童绘画、原始宗教艺术到时装画、色情画、讽刺漫画,都源自情感上的变形和符号化。军火制造商成为了符号,一只代罪羔羊,就和着朱红衣服的女子一样。大众恶毒辱骂军火商人——回过头却赞颂引发战争的诸多情绪和经济因素。”
丹宁低头俯视高楼下缓缓行动的男女小人儿。
“我必须坦白,我对心怀如此可笑想法的人毫无怜悯、同情之心!”丹宁脸上又现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很难分清他的话究竟是否发自内心,“无论是谁,只要他从这样的高度俯瞰众生,望见他们如蚊蝇虫豸般在地球表面爬行,还能仍然相信人类生命的圣洁吗?东方人的感情就没有这么脆弱。中国人说‘视人如土芥’。我们若是有东方人的见识……”
拜佐尔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你就不觉得眩晕?”
“啊,不!威灵医生,我在高处只觉得兴奋!我害怕的唯有一桩事情。”丹宁的眼神如坠梦境。
“是什么呢?”
“贫困。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没有墙壁的监牢中——生不如死,困住我的是无知、疾病和无性的生活。今天,街上若是有乞丐拦住我,我一眼就看得出他是真饿还是假饿,因为我知道——知道得太清楚了——饥肠辘辘的人身上什么味道……贫困比战争更残酷。它持续得更长久。”
福伊尔赶忙将谈话拉回正题。
“不说闲话了,那位管家,格雷戈,我认为他曾经当过兵。上鸡尾酒的人是他。有些老兵是最狂热的和平主义者。”
“嗯哼,”福伊尔扭头问拜佐尔,“你是不是说过,他曾经罹患弹震症
拜佐尔皱起眉头:“这很难当做指控格雷戈犯罪的证据。”
“不知还有没有别人也是和平主义者?”福伊尔边想边说,“丹宁先生,你是去年夏天在戛纳初次遇见乔斯林家的人的吗?”
“是的。”丹宁又点起一支香烟,“凯蒂、她的继母、克劳德小姐、维克特琳——贴身女仆,还有帕斯奎尔——追随太太的情人,这些人都在。我立刻就被凯蒂迷住了。多可爱的女孩儿啊!身穿白色泳装的阿耳忒弥斯……”
“这伙人谁也不是当狂热分子的料,”福伊尔说,“只除了维克特琳,她是法国人,法国在战争中遭了大难。丹宁先生,维克特琳在你面前有什么古怪表现吗?”
“我想不出。”
“好吧,我想暂时也就如此了,”福伊尔站起身,“丹宁先生,我们会把你的想法记在心中的。”
“或许只是捕风捉影,”丹宁不能苟同他的态度,“不过我既然想到了,就觉得有义务告诉你。无论如何,我在五十三年中树的敌人终归比可怜的小凯蒂在十八年中的多。”
他按了按铃。一位男仆走进房间,男仆的动作和他的主人一样无声无息——这是一位高个子老人,驼背,白发。他也长着那种偏深蓝色的眼睛,深深地嵌在厚重的眼睑当中。他的双手也是相同的修长、精巧,指甲修成杏仁形状。
拜佐尔心中忽然有了个念头。
“去年夏天,这位先生同你一起在戛纳吗?”
“噢,当然了,”丹宁伸出舌头,润湿嘴唇,“无论去哪儿,谢尔盖都和我一起。离了他,我简直没法儿生活!”
“那么,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问谢尔盖几个问题?他对维克特琳的了解或许多过你。”
“悉听尊便!”丹宁的声音没了温和的劲头,“可是,我必须提醒你们,从谢尔盖身上什么也问不出。和多数他这个阶层的俄罗斯人一样,他懒散、愚笨、迷信。”
“真的吗?”拜佐尔喃喃道,“我对任何阶层的俄罗斯人都缺乏了解。”
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仿佛舞台魔术似的,外面的高楼大厦开始亮起灯光,最后,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巨大的蜂巢,每一面窗户都藏着一只发散黄光的蜜蜂。
丹宁点亮一盏台灯,用俄语对谢尔盖吩咐了两句。他的语气就如同每个和仆人说话的老爷一样单调、平静。要是拜佐尔不懂俄语,他怎么也猜不到那些字词中有多少侮辱的意思:
“这些人想问你问题——你这贱种猪猡!好好回答,别撒谎——给我打起精神!”
谢尔盖依然没有流露出半分感情。
“会说英文吗?”拜佐尔问。
“哦,会的,”丹宁替谢尔盖回答,“他简直是语言大师。”
“你的全名是什么?”拜佐尔继续问。
“大人,我的名字是谢尔盖·彼得洛维奇·拉丹宁。”谢尔盖用无懈可击的英语回答。
“怎么拼写?斯拉夫名字实在很难……”
谢尔盖拿出一份南森护照。
“我明白了。谢谢你。现在,我想问你有关乔斯林夫人的女仆——维克特琳的事情。我知道去年夏天你和她在戛纳相识。她是和平主义者吗?”
“就我所知,大人,不是。不过,我只和她说过两三次话——没更多的交往了。”
“用法语说的话,对吗?”拜佐尔问。
丹宁又接过话茬:“是的,谢尔盖的法语和英语一样好。不过,你得明白,想问他问题你会徒劳无功的。从这种下等人身上问不出任何有智力的答案。”
“嘿!让我来!”福伊尔探长觉得他已经沉默得太久,“这只鸟儿交给我了!”
“悉听尊便,柯伊尔探长。”丹宁干巴巴地说。
“我说,丹宁先生,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我的名字是福伊尔!福——第一个字——是福!”
“真对不住,探长大人。只是舌头打滑而已。绝对不是有意的,我向您保证。”
“哈!”探长转身去问谢尔盖,“你信共产主义吗?”
“不,大人。”
“不是在骗我吧?俄语里怎么说‘全盘招供’?”
“俄语中没有这样的表述方式。”丹宁插嘴道。
“好吧,谢尔盖,革命前你是做什么的?”
“当兵,大人。”
“然后呢?”
“在里维埃拉的法国铁路上工作。后来法郎升值,美国人和英国人就来的少了,于是我丢了工作。”
“我在尼斯的外国人管理局遇见了他,”丹宁接着讲他的故事,“他的工作许可过期了,延长的时候遇到了问题。他看起来挺能干,于是我就帮他打点了一下——我在法国有那么一点儿影响力——收下他当了我的仆人。”
“这么说来,你该是对丹宁先生充满感激之情了。”福伊尔说。
谢尔盖脸上闪过奇特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说:“是的,大人。”
探长几人起身离开,谢尔盖上前为他们开门。他必须经过丹宁身前。就在那一瞬间,丹宁眼中亮出的神情让拜佐尔为之震惊。在他多年处理非同寻常的感情的经历中,还没有见过比这更加不加掩饰和毫无顾忌的仇恨……
“这位丹宁老兄说话太多,”福伊尔说,此刻他们正站在酒店外的人行道上,“什么民间艺术的狗屁。老天保佑,让我这辈子别再遇到俄国证人!下了毒的鸡尾酒是冲着他去的,凯蒂只是误喝而已,你觉得这个想法是否合理?”
拜佐尔笑了笑:“你忘了格雷戈的证词吗?还有安·克劳德的?舞会那天下午丹宁喝的是雪利酒。下毒的人弄错布朗克斯鸡尾酒和雪利酒,这个机会微乎其微。没有哪位管家会搞错这样的事情,因此也不可能将原本要给丹宁的雪利酒错端给凯蒂。”
“全都是痴心妄想!你也知道,居然还要和他折腾到现在!”
“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恨他的仆人,”拜佐尔说,“又是恨得那么深刻。”
没等福伊尔回答,传来一个高叫着的声音:
“别动!”
闪光灯在他们面前亮起。
“嘿,我要——”
杜夫跳上前,捉住摄影师的肩头。
“探长,讲点儿交情吧!我是西方新闻社的,我们代表南北美洲的一百四十九家报纸!”
“放开他,杜夫。哥们儿,我们不想砸你的饭碗。不过,我想知道,你从哪儿听说我下午要来华尔道夫的?”
“有人给我报的信儿。我不知道是何方高人——真心话,探长。有人今天早上给办公室打电话,说你下午四点来见那位丹宁,谈乔斯林案件的事情。”
福伊尔放摄影师离开,扭头问拜佐尔:“谁能知道这个——除了丹宁自己?”
拜佐尔笑笑:“说得对。”
“现在去哪儿?”杜夫问。
“和我一起吃饭如何,医生?”福伊尔提议道,“我想和你探讨探讨案情。”
“你们二位不如来我的住处吃饭吧?朱尼泊有本事几分钟就弄出一桌可口饭菜。我希望杜夫能带着他的笔记簿来。”
“没问题。先去一趟兰伯特家如何?我有事情想问他,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家了。”
兰伯特住在河畔道。一位女仆将众人领进凉飕飕的书房。
“风太大,”兰伯特解释道,“住在这儿烧的煤炭比别的街道多一倍。想不想做个小实验,看看乙醇兑水的溶液能起什么作用?”
“实验?很好。”拜佐尔眼巴巴地看着谷物威士忌的瓶子说,“要是我死了,你可以告诉记者,我是一位为科学献身的人。”
“二位,我是来谈正经事情的。”福伊尔插嘴道,“昨天,我发现凯蒂·乔斯林的叔叔,埃德加·乔斯林,是一家染色企业的老板——公司名叫工业染整公司。”
“染色企业一般总是叫染整公司或者印染公司。”兰伯特补充道。
“在他办公室的时候,我恰好看见几块染成黄色的织物样本。我记得你说过,热素的一个用途是商业染料。于是我在工业染整公司的商品名称目录中找出了各种黄色。可是,没有一样用到热素。”
兰伯特挂上一副侮慢的笑容。
“总有一天,警探都可以改行当化学家!”
“岂止呢,精神病学家也兼了。”拜佐尔跟着说。
“我不止找了热素,”福伊尔赶忙补充,“我还找了二硝基酚和二硝基苯,不但看了染色成分,也看了中间体,一样也没有找到。那本目录肯定是在我拜访前动了手脚,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知道工业染整公司有没有拿热素做染料,同时不让埃德加·乔斯林发现我在查什么。”
兰伯特的微笑变成了讪笑。
“你这可怜的孩子,在大森林里迷了路吧!你只查了黄色染料不成?”
“行啦,别取笑了,那东西就是黄色的!”福伊尔怒吼道,“我看过显微镜底下的结晶体!”
兰伯特的讪笑变成了狂笑。他被一口威士忌呛到,拜佐尔不得不帮他捶背。
最后,他终于安定下来,也擦干了眼泪。
“化学当中,颜色不是什么恒定不变的因子!记得我说的吗?热素在米其利斯工艺中充当氢离子浓度的颜色指示剂。很显然,要是它的颜色绝不改变,是没法当指示剂的。热素同硫黄和硫化钠一起加热,得到的是纺织品的黑色染料——而不是黄色染料,福伊尔,我亲爱的朋友,工业染整公司该是用硫化黑这个名称销售它的。”
“黑色?!”
福伊尔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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