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夜里九时三十分。
“轰”的一声,沉重的铁栅门关上了。生与死从此分开了。
贴墙放着两张双层木床,一张白色,一张灰色。中间有一张小木桌,上面放着一碟炒青菜、一碗鸡蛋汤、几个肉包子。这便是优待死囚的一顿晚餐。
三个人全都是年轻小伙子,最小的那个不过是十五、六岁模样。监狱卫兵李由看守死囚室二十年,眼前的这个小子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年轻的死囚了。
这几天枪毙的人很多,昨天是个大姑娘,前天是两个大汉,犯人们都是由普通刑警押送来监狱的。但是,今天晚上就不同了,公安局楚局长和监狱长亲自率领七、八个刑警押送,场面之大,规格之髙,实在是历来少见。
牢门外面,所有的卫兵排列成了一条直线。身材魁梧的楚局长目光炯炯地扫视着说:“今天晚上,大家要特别小心。这三个人是江青同志亲自点名枪毙的!……”
李由站在队伍中纹风不动,心里暗自吃了一惊,三个人年纪轻轻,竟然罪大恶极,要惊动江青同志?
“这三个人属于一个地下反革命组织,”楚局长愤慨地向大家说着:“叫什么‘自由与民主的呼声’。只要听一听这名称,便知道他们有多么反动嚣张……”
囚室内,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猛地站了起来,身上的铁缭铿锵作响。他挥动着血肉模糊的拳头,愤怒地吼叫着:“浑蛋,反动的是江青那淫妇!……她害死了多少人?文化大革命害死了多少人?……”
楚局长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没有理睬他。
“今夜,谁负责看守死囚室?”
“我。”李由答应了一声,从队伍中向前跨出一步,脚后跟用力一碰,挥手向楚局长敬了一个军礼。
楚局长上下打量着李由,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李由今年快五十岁了,头发斑白,满脸皱纹;虽然他竭力挺直腰杆,仍然掩饰不住他微驼的背脊。
监狱长一眼瞟见楚局长不悦的表情,立刻凑近了他,微笑着说:“李由是贫农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他看守监狱二十年了,一次事故也没有发生过。我们单位评选模范共产党员,老李年年榜上有名……”
监狱长是出了名的冷酷,从来不夸奖手下。李由听见监狱长竟然夸奖起自己来,脸上顿时一阵发烧,今天晚上,自己真的太有面子了。
楚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五十岁的人,妻儿一堆,不会乱来;乡下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也就不会看那些地下传单,不会看任何刊物,这种人没有自己的思想……
“要得!……”楚局长放心地拍了拍李由的肩膀,“刚才这个小子,胆敢恶毒攻击我们伟大的‘文化大革命’,你来反击他。”
李由保持着标准的立正姿势,中气十足地回答:“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好得很!……过五、六年再来一次,很有必要!……”
男孩子咬着牙齿,要扑到牢门上来。两个同伴立刻抓住了他,用力把他拉回到了床边。
楚局长好像打了一场胜仗,率领着刑警们,沿着走廊凯旋而回,走廊两旁,一间一间的牢房里,各式各样的囚犯都挤在牢门上,向外张望着。他们大都看过“自由与民主的呼声”的传单,有的人就是因收藏那些传单,而被关在这里的。
八面威风的楚局长望着走廊两旁的犯人,脸上浮现出了傲慢的狞笑。他停下脚步,回转身去,向着死囚室一字一字地大声宣布,“死刑明天早上执行!……”
夜里十时,三个死囚坐在监狱的床沿上,吃着他们的晚餐。他们吃得很慢,很慢,慢得不像在吃东西。
李由穿着军大衣,在牢门外面踱着步子。二十年了,看惯了一个一个的死囚被押进来,看惯他们一个个押上刑场。他从来不会替这些人难过。并不是因为大家互不相识,而是因为他知道,政府不会错,政府要杀的人一定是该死的人!……
但是今天晚上,他的心情不知怎地格外伤感。
那个男孩子拿着一个肉包子,好像舍不得吃,放在鼻子前面轻轻地闻着。
“他是用左手的。”
李由的心里一阵抽痛,小山也是用左手。
“如果小山活着,今年也跟这个男孩一般大了。”
李由想起了死去的儿子,眼睛湿了……
三个死囚都停下来不吃了,桌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动过。
李由回头看看卫兵室墙上的日历,今天是星期二,明天就是星期三,他们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在这种时刻,谁还有心情吃得下去东西呢?
李由不忍心再望着这三个年轻人,他转过身去,准备回到自己的卫兵室去。
“老伯,老伯。”那个男孩子站在牢门边,温和殷切地问,“老伯,昨天这里是不是关着一位姑娘?她名叫潘金莲。”
李由默不出声地望着问他的男孩子。他从来不跟死囚交谈,这是避免犯错误的最好方法。
不过,昨天关押的那个潘金莲,他的印象可深刻了,是她太漂亮,还是她的遭遇太过悲惨?
“老伯,你告诉我,她有没有受到虐待?你说啊!……”牢里的年轻人激动地问道。
李由紧紧地咬着嘴唇……
昨天夜里,死囚室中的惨叫声,曾经刺痛了他的耳膜。男孩看见李由的表情,伤心地垂下了头:“我知道,她一定像我们一样,遭到了严厉地拷打。”
“不,不是拷打!……”李由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来,“潘金莲是被男人强奸的,被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
“无论如何,”那个男孩骄傲地说:“她绝不会出卖组织的!”
是的,是的,孩子,你说得对。她本来有机会逃过凌辱、逃过死刑,只要她肯屈膝投降。
“老伯,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她睡在哪张床上?”
那个男孩子脸上流露着哀求的神情。李由情不自禁地指了指左边那张白色的床。男孩子拖着受伤的腿,用手撑着墙壁,艰难地走到了双层床前,缓缓地躺在了下面的一层。
多么坚强的孩子,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关心的仍然是别人。李由呆呆望着他,忘记了这是一个反革命份子。
“天啊!这是最后的晚餐啊!……”躺在床上的男孩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另外两个同伴,本来坐在另一张灰色双层床上,听到那个男孩儿的叫声,他们都扑到白色床前,跪了下去,伸手搂着男孩子。三个男孩的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看到这凄凉的一幕,李由只觉得喉咙梗塞,鼻子一酸。他回到卫兵室,颤抖着坐在了一张大椅子上。
“老伯,请你熄了灯吧。”
整个监狱的电源开关都在卫兵室,李由拉下了总开关,所有的电灯都熄灭了。
黑暗中,传来了三个年轻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谈话声。也许,他们在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也许,他们在回忆自己的亲人;也许,他们在讨论地下组织的成败……
不管怎么样,那个男孩子似乎已经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
李由觉得稍微放松一些,他裹着军大衣,斜倚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五时许。
“妈呀,有鬼啊!……”
一阵凄厉恐怖的嘶叫声,震撼着监狱,吓得李由从椅子上滚到地板上。
李由立刻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扳上电灯的总开关,借着刺目的灯光,他看见死囚室的铁门内,两个小伙子满脸惊惶,魂不附体地骇叫着:“鬼杀人了!……”
李由一个箭步窜到门前,伸长脖子张望着。
白色双层床的下层,那个男孩子一动也不动,四肢僵直,两眼圆睁;脸上出现血斑,嘴唇乌黑——啊,他死了。
他的死刑本来就定在今天上午执行,是谁提前在夜里,对他执行了死刑呢?
第二天早晨六时,当楚局长睡眼惺忪地,赶到监狱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刑警比他先到一步。
尸体已经送到公安局法医部门去了,现场严密封锁。卫兵室成了临时办公室,女警察珊珊正在盘问李由。李由到现在仍然惊魂未定,虽然死囚见得多了,真正的死人,他可从来没有见过。
另外两个青年死囚,看起来比他更加害怕。他们也被押到了卫兵室,由刑警队长亲自审讯。
“恐怖啊!……一个女鬼,披头散发,舌头三尺长,眼睛喷着绿火,‘刷’的一声,从地上升了出来,用手一指,我们两个全身就被定住了。女鬼伸出双手,没有肉,全是白骨,就扼住吴国强的脖子,把他扼死了。真是好恐怖啊!……”
两个人吓得面无血色,但又绘声绘影地描述着凶案经过。
“简直就像一篇‘聊斋’故事。”刑警队长目瞪口呆地说。
两个人一个叫方志达,另一个叫吴国辉的,是死者吴国强的哥哥。从他们两个极度惊骇的样子看来,又不像是在说谎。
“咚、咚、咚……”走廊里传来了轰鸣的脚步声,这是楚局长那双四十四号大皮靴产生的效果。看见巨无霸似的局长身影,所有的刑警都松了一口气。
楚局长从事侦破工作三十年,破获的案子比大家看的侦探小说还要多。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自从楚局长调来本市之后,局里刑警们的工作,便简化成了三部曲——看热闹、写报告、睡大觉。
楚局长来到走廊的尽头,左边是死囚室,右边是卫兵室。擂鼓似的脚步声停住了,他走到死囚室的铁栅栏门前,凝神注视着囚室里面。
“凶杀案现场一直严密封锁着,”刑警队长走到楚局长身后,向他报告着,“我们的人手不足,只能先盘问两个死囚和卫兵,现场尚未展开捜索。有关凶手的线索尚未发现……”
楚局长缓缓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不必搜索现场了,根本没有凶手,吴国强是自杀的。”
队长和在场的刑警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局长刚刚到了不足一分钟,死囚室也没有进去,证人的证言也没听,只是那么一站,他就能够破案?
“你们看一看那碗鸡蛋汤,”楚局长指着死囚室内,“那碗汤满满的,原封不动。如果是谋杀,死者一定挣扎反抗,放在那个位置的鸡蛋汤,一定会被打翻的。再看看牢门,钥匙是由监狱长亲自保管着,门上也没有破坏过的痕迹,凶手怎么进去的呢?这间死囚室在监狱的心脏地带,而这座监狱的设备是全国最先进的:两道电网,五道关卡,一百多名卫兵,闭路电视网,不要说人,就是老鼠也钻不进来。
“大家都知道死囚是最可怕的,假设真的有一个凶手,他怎么敢钻进死囚室?这里头有三个死囚呢!……假设凶手是很多人,为什么只杀掉吴国强而放过另外两个人?……最不合逻辑的是,吴国强已经定在今天上午枪决,凶手夜里杀死他,只不过提早了几个小时而已,根本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真是铁证如山,令人信服。吴国强一定是害怕面对行刑的枪口,所以宁愿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那个女鬼的故事,又有什么作用呢?”
刑警队长像小学生请教老师似的举手发问。
楚局长仔细听了他的全部汇报,然后哈哈大笑着说:“这三个人一向扬言‘为了民主不怕死’,现在突然怕死自杀了,传出去面目无光,只好说成是被杀了。但是他们也清楚,根本没有人能够进入死囚室行凶,所以只好编造女鬼杀人的故事啦。”
第二天早晨八时三十五分,法医的验尸报告送来了。刑警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谁也不敢拿去给楚局长,最后硬是塞给女刑警姗姗。
姗姗是楚局长最宠爱的女人,本来是美术学院的模特儿。楚局长认识了她之后,硬要把她调到公安局来。美术学院的谭院长坚决反对,不到三天,他的儿子就被抓起来了,据说是调戏妇女,谭院长只好乖乖地放人。
珊珊就这样当上了刑警,除了那一身制服外,她一点也不像吃这行饭的。局里同事都说,她查案也有三部曲:见了犯人恼,见了伤者跑,见了死人就昏倒。
姗姗拿着验尸报告,向二楼的监狱长办公室走去。
楚局长坐在监狱长的沙发上,一边品着香喷喷的龙井,一边观看着窗外的景色。
一块绿油油的青草地,如果摆在湖滨公园,一定是情侣们谈恋爱的好地方。但是摆在监狱里,它只不过是枪毙犯人的刑场。
“做草木也要讲究运气啊。”楚局长感叹着。
运气这玩意儿实在很奇妙,“自由与民主呼声”这个专门反江青、反文化大革命的组织,已经成了老百姓的精神支柱,他们的传单被大家争相传阅。尽管花了很多时间和人力,公安部门却始终无法破获这个神秘的组织。
后来,江青把楚局长从福州调来本市,给他半年时间破案。这本来是个烫手的山芋,很多人等着看他怎么倒霉。不料在上个月,突然有个叫司马剑的青年来自首,原来他正是“呼声”的支部负责人之一。司马剑供出了方志达和吴氏兄弟,也供出了金莲。
这个重要情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楚局长看了看手表,不到半个小时,吴国辉和方志达枪决之后,他就可以写个请功报告给江青同志报喜了。
“局长,验尸报告。”姗姗清脆悦耳的声音,把楚局长从升官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接过报告翻了起来,脸上的微笑尚未消失,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吴国强是被人勒死的。”法医的报告同样铁证如山。
现在,有两个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一、吴国强不是自杀,是被谋杀的;二、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死囚室行凶。
杀人的凶手,看起来肯定是吴国辉和方志达了。但是……
楚局长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香烟。
这三个人是他亲自逮捕、亲自审讯的。十五套酷刑,每一套都比死还难熬,这三个年轻人不仅熬了过来,而且都争着把罪名朝自己身上揽,尽力替其他两个人开脱。不得不承认,这三个人实在不可能自相残杀。
吴国辉和方志达也是判了死刑的人,再多一条杀人罪也同样是一死。如果他们是凶手,一定会坦然承认,何必编造荒诞的女鬼故事?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由于未知的动机,两个人一定要杀掉吴国强,反正吴国强早上就要枪毙,提前在夜里杀死他,根本没有必要。
楚局长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尴尬的难题:明明知道是这两人杀死吴国强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犯罪动机。
“赶快把李由叫来,我要了解昨天夜里的情形。”楚局长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必须老老实实展开调查工作了,“顺便通知全体刑警,都到这里来开会。”
“那么,”姗姗尽量婉转地问着,“吴国辉和方志达的死刑怎么办?都快九点了。”
“他们两个是破案的关键人物,先把他们隔离起来,做进一步的审讯。”楚局长无力地挥了挥手,“死刑暂缓执行。”
中午十二时,盛夏的太阳当头晒着,办公室里像个大蒸笼,大家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地上布满了随手乱丢的烟头,室内一片烟雾,刺鼻的烟味和刺鼻的汗臭味,就连电风扇也无力驱散。
“他本来今天早上就该枪毙了,”楚局长声音沙哑地问着,“为什么两个人迫不及待,要在夜里下手杀了他呢?”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没有一个刑警能够解答。
“会不会是他们精神错乱而杀人?”
“你才精神错乱了!……”楚局长向说话的刑警瞪了一眼,“怎么会两个人一起精神错乱?怎么那两个人不自相残杀?”
“会不会方志达和吴国强有私仇,痛下杀手?”
“放屁!……”楚局长破口大骂,“吴国辉就在旁边,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被杀掉呢?”
“也许……他睡着了?”
“死囚是睡不着觉的!……”在角落里,李由冷冷地补了一句。
从早上到现在,李由被迫蹲在这个大蒸笼里,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盘问,实在倒霉透了。
差不多大家都被楚局长骂了一通,刑警们都垂头丧气。
“会不会真的有鬼呢?”姗姗胆怯地开了腔,“金莲是昨天清晨被枪决的,昨天夜里,他们就看见女鬼,是不是她……”
楚局长向她苦笑了一下。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这里八个刑警,连个臭皮匠也顶不上。
“李由,你把昨天夜里的情况再讲一遍。”楚局长断喝一声。
李由长叹一声,这是第十一次了!
他有气无力地把昨夜所见到、所听到的内容,又从头讲了起来。反正讲了这么多遍,大家几乎都可以背诵了。
“……最后,我听见吴国强说:‘天啊!这是最后一顿晚饭了!’……”
这句证言的唯一作用,是引起了大家的饥饿感。早饭、中饭都没吃,昨晚那餐真的是最后一顿了。楚局长的大肚皮传出了巨响……
“大家吃饭去吧。”楚局长无可奈何,“吃了饭都到死囚室去,一寸一寸地给我搜!……”
“局长,”姗姗亲热地挨近,“我们到‘东方红’去吃饭吧?”
“不行,我得到湖滨公园找司马剑,他在那儿当清洁工,有事到那里找我吧。”
司马剑?李由又觉得耳膜发疼了。
前天夜里,监狱长带着司马剑来到死囚室,说是要审讯金莲,结果就在这个死囚室里强奸了她。金莲的惨叫声,直刺入李由的心里,他躲在卫兵室,两手掩耳,依然听得见……
“局长,”监狱长拦住问道,“死囚室要搜査,吴国辉和方志达怎么办?”
“关到别的囚室嘛!……”楚局长不耐烦了。
“整个监狱全满了。”
“没关系,哪间牢房挤得下就塞进去,”楚局长果断地做了指示,“加上重铐,加派卫兵,我才不信他们能够越狱。”
楚局长用力一捶桌子,咬牙切齿:“三天之后,即使案子不破,两名反革命要犯的死刑照样执行!……”
中午,一时二十分。
湖滨公园里垂柳依依,绿波粼粼,即使是酷热的中午,也有三、两对情侣被吸引到这里。
长长的石凳上,楚局长和司马剑坐在一起,面向湖水。这时候是休息时间,司马剑吃着自己带的盒饭,楚局长手上抓着一条面包,用力啃着。
“局长,在这里见面,很容易暴露我的身分的。”司马剑嘟囔着。
楚局长拍了拍他的大腿:“连吴国辉他们,都不知道你是叛徒,别人更不知道啦!……放心好了,我做事很稳当的。”
“叛徒”这两个字很刺耳,司马剑不由得瞟了楚局长一眼。这个打仗出身的局长,说话实在没有修养。
“昨天夜里,”楚局长咬着面包,“吴国强被暗杀了。”
司马剑吓了一跳,一听到“暗杀”两个字,他就神经紧张。自从他“叛变”了以后,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被“呼声”发现,把他暗杀了。
“你跟他们熟,方志达和吴国强有没有私仇呢?”
“私仇?不可能,阿丁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司马剑连连摇头。
“阿丁?……”楚局长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谁是阿丁?”
“哦,我们四个人在支部内,都以代号相称,我是甲,吴国辉是乙,方志达是丙,吴国强年纪最小,就是丁。”
“那金莲呢?”楚局长一直不能忘怀这个漂亮的女囚犯。
“只有支部负责人才有代号。金莲是支部和总部之间的连络员,她没有代号。”
“你刚才说有恩,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红卫兵武斗的时候,方志达在火线上受伤了,谁也不敢去救他,是吴国强在枪林弹雨下,把他背到医院里去的。”
“嗯……会不会跟爱情有关呢?”楚局长绞尽脑汁,手中的面包不由得捏得紧紧的,“那个金莲长得漂亮,他们三个小子会不会,因为争夺女人而吃醋?”
司马剑摇了摇头说:“这三个人都是书呆子,满脑子都是传单啊、大字报啊、自由啊、民主啊……就是没有女人的位置!……”
楚局长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身边这个司马剑,加入“呼声”是为了追要金莲,出卖组织也是因为追不到金莲。当他来公安局自首的时候,楚局长问他要什么好处,他竟然回答:“只求强奸一次……”这小子满脑子都是女人。
“女人……”楚局长兴奋地咬了一大口面包,疯狂地嚼动着,“对了,最近又看上哪个女人了?”
“金莲死后,总部又派了一个新的联络员,叫刘端妯。希望破案之后,局长照样……”
一对情侣从石凳前面走了过去,司马剑立刻低下头,用饭盒遮住脸,不停地扒着饭。
谁晓得这两个是不是“呼声”的人?万一被他们看见,他跟公安局长坐在一起,那就完了。
楚局长可不在乎,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个女的。可惜,这女的长得难看,不忍卒睹,他赶快把视线移到湖面上。
方志达看起来不可能杀掉吴国强了,难道吴国辉有什么动机要杀弟弟?
“喂,”他用肘撞了撞司马剑,几乎撞掉了他手上的饭盒,“吴家的背景怎么样?是不是黑五类?”
“他们的父亲曾经在罗布泊工作过。”
“罗布泊?……”楚局长吃了一惊,“我国的原子弹基地?”
“是啊,他的父亲本来很红,‘文化大革命’一来,名字就被倒着写了。”
“倒着写,那是什么意思?”
司马剑指了指湖边的一块大标语牌:“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刘少奇”三个字就是倒着写的。
“红卫兵的习惯,叛徒的名字一律倒着写,”司马剑解释着:“在‘呼声’的内部也这样规定。”
“他们的父亲怎么成了叛徒呢?”
“听说是寄了篇论文,到苏联科学院,后来就跳楼自杀了。两兄弟从高干子弟,一下子变成了黑五类子弟,他们逃了出来,四处流浪,两人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又是毫无头绪。楚局长满头大汗,虽是坐在柳荫下,但中午的天气实在太热了。
“局长,下个星期‘呼声’要召开总部大会了。”
楚局长浑身一震。“呼声”的组织很严密,总部与支部只能由联络员联系,所以,司马剑也不认识总部的人。
“你能参加吗?”楚局长紧张地问。
“能,我现在是支部的唯一负责人,刘端妯已经通知我了。”
“时间?地点?”
“要到开会前一小时才通知,到时候我马上转告你,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要得!……”楚局长把手上的面包,用力扔向了湖中。
“呼声”总部,这个让所有公安部门头痛和丢脸的地下组织,现在就要由楚局长一个人来破获了。
“盖世奇功啊!……”楚局长一想到成功就在眼前,心中不禁乐开了花,“公安部副部长会不会太小呢?也许,向江青要个八三四一部队政委当当?”
“嘟!……嘟!……”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把楚局长从升官美梦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回头一看,一辆吉普车停在了石凳后面。
姗姗从车上伸出头来:“局长,发现吴国强死前留的记号了!……”
楚局长立刻跳上车去。司马剑涎着脸:“局长,那刘端妯……”
“放心吧!……”楚局长大笑。他知道司马剑很会挑女人,那个金莲果然是漂亮,在交给司马剑之前,他自己已经强奸了她两次。至于这个刘端妯……
吉普车卷起滚滚烟尘,飞快驰去。司马剑看了看自己的盒饭,一层灰,他也把盒饭抛入湖中,荡起一圈圈水波……
下午,二时。
白色的床板上,刻着一个“铀”字。床是双层的,吴国强睡在下层,字是刻在上层床板朝下的一面。很像是吴国强躺在下层,伸手用指甲刻下来的。
楚局长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用指甲在木板上刻字,痕迹不深,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觉。
“这字怎么读?什么意思?”
“铀,放射性元素,原子弹就是用铀做的。”
原子弹?吴国强的父亲曾经在罗布泊的原子弹基地工作,他临死之前刻下了这个字,难道跟寄到苏联的那篇论文有关?
不,如果是这件事,吴国辉一定会支持弟弟,也不可能编造女鬼的故事,来故意掩护凶手了。
至于方志达——反正他们三个小子,同样判处了死刑,他又何必杀人呢?
到底这个“铀”字,有没有别的涵义呢?
“很奇怪,”姗姗挨近楚局长,“吴国强临死刻字,他当然是预先知道,凶手要杀掉他,既然有时间刻字,也就有时间呼救,只要他一喊,卫兵老李就在门外,马上可以救他……”
楚局长恍然大悟,他瞟了姗姗一眼,不要以为这个女人没有脑子,她这句话就点醒自己跳出了“原子弹”。
楚局长拍了拍手,把七、八个刑警都召集到他的面前:“平常上理论课,我经常告诉你们,死者留下的记号,通常指……”
“指凶手的名子……但是,没有人名叫‘铀’的啊!……”
楚局长含笑用手遮住“铀”字的“金”字旁,只露出“由”字。
“由?……”刑警们异口同声叫了起来,“李由?……”
“哦,难怪吴国强不呼救,原来凶手就是卫兵李由。”
“我们一直盯着囚室内,谁知道凶手原来在室外。”
“唉,小说上不是常说,最没有嫌疑的人就是凶手嘛?!……”
“但是,”刑警队长怀疑地问,“李由为什么要杀掉他呢?”
“为了钱,”楚局长做着解释,“‘金’代表金钱。‘由’带‘金’,吴国强分明在暗示,李由收取金钱贿赂而杀死他……”
“钱?谁给他的?”
“地下组织。”楚局长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支部被破获,肯定有人告密,但是,司马剑又成功地骗过了他们。‘呼声’总部可能得到了错误的情报,认为吴国强是叛徒。这样,他们就怀疑我们的死刑是假的,他们自己要执行死刑。吴国辉和方志达都很忠于地下组织,他们不敢反抗总部的命令,但是,他们也不忍心杀死吴国强。于是总部就贿赂了李由来杀人。虽然死囚室的钥匙由监狱长保管,但是,李由看守了监狱二十年,总是有机会复制的。吴国辉和方志达编造女鬼的故事,正是为了掩护李由。”
真是铁证如山,令人信服。刑警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由现在在哪儿?”
“中午散会以后,我放他回家休息了。”监狱长回答。
“地下组织不可能送钱到监狱来,”楚局长冷笑着,“李由一定会跟他们在外面接头,马上派两个人,严密地监视他!……”
楚局长轻松地伸了伸懒腰,他的两只手几乎摸着了囚室的天花板,看起来真像样板戏中的英雄人物。
“局长,”监狱长请示道,“那两个死囚犯怎么办?”
“别急!……”楚局长阴险地狞笑着,“等抓到李由和接头人,让他们的死刑一起执行!……”
下午,五时。
李由提着一个菜篮子,正在市场里逛着。小虹就要放学了,他喜欢亲手炒几样菜,和老婆、小虹一起坐在小桌子边吃着。
小桌子是四方形的。从前,桌子旁边坐着四个人,李由老是埋怨小山用左手。后来,江青号召大家“文攻武卫”,红卫兵们互相厮杀。小山被分配去碾磨火药。
有一天,不知怎地爆炸了,小山全身烧伤。等到李由赶到医院,奄奄一息的小山抓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我不想死,我不要文化大革命,我想读书。”
从此之后,四方桌边就剩下三个人了。
“反动的是老妖婆子江青,她害死了多少人?”吴国强的呼喊声,深深地震撼着李由的心灵。
李由脚步蹒跚地走着,市场上几乎没有东西卖。菜篮子底,只有一些发黄的油菜。他逛了三条街,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有两个穿深蓝色衣服的人,也跟着逛了三条街。李由没有理睬他们。
这年头,这种事,这种人……
斜阳照着崎岖不平的石板街,李由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影,慢慢地走回了家。他的背看起来更弯了。
刚刚走到街口,就见老婆惊慌失措地跑来:“小虹,小虹没有回家!……已经放学很久了……”
学校离李由的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小虹怎么会……?
李由把菜篮子扔了,撒腿就跑。
校长室在三楼,他一口气跑了上去,老远就听见小虹的哭声。
“为什么欺侮小孩子?”李由咆哮着,“有事找家长谈嘛!”
校长为难地托了托眼镜,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爸爸,他们说你是坏人,要我揭发你,平时跟谁来往?我说爸爸是好人,他们说我不老实,不淮我回家……”
小虹哭得像泪人儿一样,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李由两眼喷着怒火,拳头捏得发响,对准校长的眼镜。
“老李,”校长吞吞吐吐地说,“这件事情,其实跟校方没有关系,是公安局楚局长打电话来,要我们这样做的。”
公安局?李由一个箭步扑到玻璃窗前,向下望去。校门口,两个深蓝色衣服的人,像幽灵似地默默站着。
李由猛地推开窗子,伸头狂吼:“他妈的,有啥事我一个人顶着,别为难一个九岁的女孩子!老子替你们卖命二十年,现在就站在这里,有种的话你们上来抓啊!……”
两个幽灵一下子不见了。李由浑身虚脱,紧紧抱着女儿哭着……
夜晚七时。
“葵花向阳”、“一颗红心”、“五洲风雷”……
“文化大革命”以来,“东方红”餐厅的菜式,全都换上时髦新名字了。
“没关系,换个名字而已。”美术学院的谭院长热情洋溢,“菜还是楚局长最喜欢的那几道。”
“谢谢,谢谢!……”坐在楚局长旁边的姗姗笑容满面。楚局长不客气,挟起一片鲍鱼,马上塞入口中。
“谭院长,怎么突然请客啦?……今天生日?”姗姗笑着问。谭院长总算当过她的上司,礼貌上应该寒暄一番的。
“哦,我明天上调福州,这一餐算是跟你们辞行。”
虽然他上调,宝贝儿子还留在本市,不能不求楚局长关照关照,以免“调戏妇女”的事件重演。
“哦,老谭,”楚局长好不容易吞下了那片鲍鱼,“你这一餐可算是‘最后的晚餐’了,哈哈。”
姗姗赶快提醒他:“楚局长,瞧你说的多不吉利?”
“嗯?……”楚局长莫名其妙,“他明天调福州,这一顿是最后一顿晚饭,没错啊?”
姗姗笑着:“说‘最后一顿晚饭’跟说‘最后的晚餐’是不同的。”
“哦,这么讲究?”
“可不是?《最后的晚餐》是达#芬奇的一幅名画。画的是耶稣临死前举行的一次晚餐。耶稣发现犹大是出卖他的叛徒,所以晚餐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哦,果然不吉利。老谭,别见怪啊!……咱是大老粗,资产阶级那一套咱可不懂,哈哈!……”
“哪里,哪里……”谭院长诚惶诚恐地说,“楚局长是江青同志最赏识的公安奇才,威名远播……”
“汤来了。”一位女服务员捧着一碗香喷喷的海鲜汤放在桌上。
“这道汤叫啥名字?”
“河深海深不如党的恩情深。”
“名字是长了点儿,倒也贴切。来,来,来,楚局长,尝一尝吧!……”
谭院长捞起一块海参,送到局长碗里。
楚局长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谭院长的心脏几乎停顿:“难道他讨厌海参?”
楚局长呆呆地望着满桌佳肴,仔细回味着姗姗的话。
“最后一顿晚饭”和“最后的晚餐”是不同的!
吴国强临死前,同样说过“最后一顿晚饭”,但是这句话是经过李由转述的。李由大字不识一个,自然是用他自己的口语来转述了。
对了,吴国强的原话,一定是“最后的晚餐”。那么,他是不是像耶稣那样,也在暗示出现叛徒?叛徒?对了,一切都跟叛徒有关!
楚局长终于发现,破案的线索,他其实早就已经掌握了,解谜的钥匙一直摆在自己的口袋里。经过达·芬奇的启示,原先孤立、分散、毫无联系的碎片,现在只是重新排列一下,马上形成了一幅完整、清晰的图画了。
“姗姗,快走!……”楚局长放下筷子,踢翻椅子,拉着姗姗飞奔而出。
多亏姗姗的美术常识……不,多亏我把她调来了公安局。
转眼之间,楚局长拉着姗姗跑出餐厅了。餐桌边,只留下浑身发抖的谭院长。
夜晚,八时二十五分。
李由刚刚跨入监狱的大门,马上就被叫到了会议室去。小小的会议室里已经有不少人,李由挑选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楚局长洋洋得意地望着大家:“还是那个老问题,三个人清晨就要枪毙了,提前在夜里杀掉一个,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七、八个刑警都闪避着局长的目光,整个白天,局长都在追问这个问题,他们到现在依然解答不了。
楚局长尖锐的目光扫视着大家:“各种各样的解释,大家都提出了,包括神经错乱啊,甚至荒唐的女鬼啊。但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小孩子都知道的作用,你们却疏忽了。”
刑警们全部屏声静息,等待局长揭晓。
“这个作用就是……”楚局长故意停顿了一下,“如果夜里死掉一个,逼使我们要捜查死囚室,同时不得不将死刑押后,吴国辉和方志达就可以离开死囚室,关到别的牢房去。”
“这不是一样吗?”刑警们按捺不住,纷纷反驳,“他们照样关押,死刑照样要执行。”
“别的囚室有人,死囚室里没人,这就是不同之处!……”
“有人、没人……还是一样啊!他们又不能越狱。”
“有人,就可以传递消息丨,”刑警们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了,大家呆呆地望着局长。
“他们三个人发现司马剑是叛徒,所以急着要把他的名字传递出去。”
“不可能啊,”刑警队长迷惑不解,“司马剑叛变的消息,我们一直严格保密,这三个死囚根本不知道啊!”
“金莲知道,司马剑到狱中强奸过她。”
“金莲是第一个被抢决的,她跟三个人没有接触过。”
“金莲留下了暗号。”楚局长叹息了一声,“刻在床板下的‘铀’字,我们一直以为是吴国强留下的,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其实,字是死掉的金莲刻下的。”
“怎么见得呢?死囚室囚禁过那么多人。”
“这个‘铀’字有一个金字旁。”楚局长说着打开公文袋,从里面取出几张纸,“我刚刚回局里,这是金莲的档案,你们看,她签名的‘金’字跟‘铀’旁的‘金’,字体一样。‘金’,原来跟金钱无关。”
“‘铀’字的‘金’代表金莲,”姗姗扭头望了望缩在角落的李由,“剩下的那个‘由’字,难道真的是指……”
“‘由’,代表司马剑!”楚局长得意地说,大家目瞪口呆。
“司马剑在地下组织的代号是‘甲’,‘由’正是‘甲’的倒写!……”
“什么,倒写?”
“地下组织的规定,叛徒的名字一律倒着写。”
楚局长环顾着鸦雀无声的会议室,看着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他解谜的人,心中那份得意就甭提了。
“当吴国强因为怀念金莲,躺在白色的床上的时候,他看见了床板上的暗号,看见‘金’,他认得那是金莲的签名;看见‘由’,他明白金莲的意思了。于是他叫着‘这是最后的晚餐’,这不是一句感叹,而是因为卫兵在牢外,他只能秘密通知其他两人,他发现叛徒了。吴国辉和方志达立刻跑到他的床前跪下,目的也不是安慰他,而是小声地商议着应变的方法,好把叛徒的名字传递出去。但是,他们天一亮就要被处决,死囚室又没有别的犯人。要想传递消息,只有一个方法,便是牺牲一个人,制造一件没有道理的凶杀案,再故意用女鬼的故事加以渲染,扰乱我们的视线,剩下的两个人,就可以争取到时间和空间……于是,吴国辉和方志达便用床单勒死了吴国强。”
真是铁证如山,令人信服。
“我们上当了!……”刑警们垂头丧气,“果然,把他们关到普通囚室。这两人深得人心,犯人们一定会帮助他们。他们只要把司马剑叛变的消息告诉犯人,再由犯人告诉前来探监的亲人。唉,每次来探监的人那么多……”
楚局长好不容易胜利地破了案,却发现依然是一场失败,那滋味可不好受!
“唉,司马剑说不定已经被暗杀了。”
咦?楚局长怎么笑容可掬?只见他用手指了指会议室墙上的一张通告。通告第一条:“逢星期二、四、六为探监时间。”
“今天是星期三!……”刑警们顿时喜出望外,“还没有人探监呢!……”
“所以消息还没传递出去。”楚局长哈哈大笑,“从明天起,取消一切探监,直到司马剑把‘呼声’总部大会的开会时间、地点拿到手,直到我们把敌人一网打尽!……”
会议室里顿时欢声雷动,掌声四起,刑警们涌到局长身边。
“楚局长,您真是福尔摩斯再世!”
“福尔摩斯也不能一天破案,楚局长真是神探!……”
“什么一天破案?根本不到二十四小时,局长是神探之王!……”
监狱长走到角落,拍拍李由的肩:“老李,楚局长已经洗脱了你的冤枉,你要多谢局长的恩情啊!……”
李由默默地垂着头,刚刚听见的案情,令他心情震撼,吴国强的面容,不由得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为了他的组织,为了他的战友,为了他的信念,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孩子,愿你安息吧……”李由喃喃自语着。
这时,楚局长挥手制止众人的欢呼,声如洪钟地下了命令:“我给他们一个迅雷不及掩耳。马上把吴国辉和方志达提出来,立刻押赴刑场抢决。死刑今夜执行!死刑今夜执行!……”
夜深了,不知何时。疲惫不堪的李由回到家里。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老婆关切地问着。
“我去了一趟湖滨公园。”李由平静地回答。他走到床边,轻轻吻了吻小虹,然后爬上床去,很快就呼呼入睡了。
明天,司马剑的尸体,将在湖中浮现出来。地下组织保住了!吴国强的战友们保住了!
“自由与民主的呼声”啊,你响吧,响吧!
一阵奇怪的声音,把李由的老婆吵醒了,她睡眼朦胧地望着李由。
睡梦中,李由在呐喊着:“死刑今夜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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