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原宗一郎在哪里?”和我一起跑到小儿科病房的鹰央大喊着。
“在病房里。位于尽头的单人病房。”
护理站的护理师指向走廊的尽头。鹰央用小跑步沿着走廊跑去,打开拉门,走进铃原宗一郎的病房。
天久鹰央在院长室和大鹫大吵一架之后,经过一个周末,已经过了四天。
决定统括诊断部命运的主任会让,将在今天傍晚六点召开。然而这四天以来,事情却完全没有进展。我们从病房拿出来的饮料,在毒物检验上花了很多时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结果。虽然对方说今天中午之前一定会联络我们,但状况非常严峻。
几分钟前,我们在毫无成果的状态下迎接决定命运的一天,在沉重气氛的围绕下结束了巡房。就在这时候,我的呼叫器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是小儿科病房的电话。我用分机电话打过去,接起电话的是鸿池。她以高亢的声音激动地说:“请立刻过来,小宗又发病了!”
病房里有熊川、鸿池、两个护理师,以及一名年纪跟我差不多、穿着西装的男子。我没有看见桃花的身影。
“状况如何?”鹰央问道。
“他从刚才就一直反覆呕吐,自己没办法走路,也没办法清楚回答问题。现在因为正在用点滴注射止吐药,所以稳定下来了,但他的意识还是很模糊。”
鸿池带着沉重的表情回答。
“症状是几分钟前出现的?”鹰央走近病床。
“大概是三十分钟前。对不起,因为我们一直忙着处理,所以太晚联络你了。”
“不用在意,以治疗为优先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大约三十分钟之前,也就是早上九点十五分左右开始的啰?”
天久鹰央对低头致歉的鸿池说,接着望向宗一郎。
“我现在要检查这个孩子,可以吗?”天久鹰央这么对熊川说。熊川虽然瞬间犹豫了一下,但依然缓缓地点点头。
“铃原、铃原宗一郎。你听得见吗?如果你听得见的话,就睁开眼睛。”
天久鹰央探出身子,对宗一郎说。宗一郎的眼睛慢慢张开,但是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他满脸苍白,面无表情,让人无法想像这是五天前那个看似聪明的孩子。
“好,你张开眼睛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哪里……?哪里……?”他以宛如还不太会讲话的幼儿似的口吻说着。
“有认知障碍。昏迷指数若以JCS计算大概有两位数,相当于GCS的……”
天久鹰央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像五天前一样,从白袍的口袋里拿出笔灯和眼底镜,开始诊察宗一郎。宗一郎就像个人偶一样,几乎没有反应,乖乖地接受鹰央的诊察。
“对光反射正常,但左右眼球的运动有些微不对称。因为意识模糊的关系,听不进口头指示,难以掌握他的神经状态。”
说到这里,她将视线转向房间一隅,接着睁大了像猫一样的双眼。
“那是什么?”天久鹰央跑向放在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伸手进去抓出了什么东西。
“啊……”声音不自觉地从我的喉咙发出。那是一个画着水蜜桃图案的铝箔包空盒。
“我不是已经全都拿走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有空盒丢在这里?我不是说过这就是原因了吗?”
天久鹰央愤怒地摇了摇头。
“那个,因为宗一郎小朋友的妈妈隔天又带来,而且坚持要给他喝……”
其中一名护理师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对不起,是我让宗一郎喝的。”穿着西装的男子唐突地低头道歉,“我不知道这可能就是造成他生病的原因。”
“……你是谁?”天久鹰央对男子投以怀疑的视线。
“我是宗一郎的父亲,我叫金泽隆太。”
宗一郎的父亲?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让我和鹰央不停地眨眼。
“金泽先生是南海大学的急诊室医师。金泽医师,这位是统括诊断部的天久医师。我们请她来协助诊疗宗一郎。”
熊川在一旁插话,将鹰央介绍给金泽。金泽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惊课的表清。
天久鹰央和金泽对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到走廊谈谈吗?”金泽眨了几下眼睛后,缓缓地颔首。两人走出病房后,我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跟着走出去。
“桃花好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一来到走廊,金泽就对鹰央深深地一鞠躬。看来他也知道诉讼的事。
“你经常来探病吗?”鹰央快速地问道。
“是的,因为我在急诊室工作,值夜班结束后,我都会来看他。监护权属于我妻子……前妻,我已经向她取得来看孩子的许可。”
“这样啊。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为什么离婚?”
天久鹰央直接了当地提出平常人难以启齿的问题。金泽显得有点愕然。
“呃,请问这和宗一郎的病情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现在我只想尽量多收集一点资讯。”
天久鹰央露出严肃的表情。现在的鹰央,和平常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主任会议在几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始了,但是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替宗一郎做出诊断,这一点应该对鹰央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折磨吧。当然我也一样。
假如那些饮料没有任何异状……更重要的是,假如在主任会议开始之前,都还没接到检验报告……这些可怕的想像,这几天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我和桃花是在三年前离婚的。至于离婚的原因……该怎么说呢,应该是个性不合吧。桃花的个性有时候非常强悍,让我无法忍受。”
“离婚时的条件是什么?你为什么放弃了监护权?”
天久鹰央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继续提出问题。金泽的表情有些扭曲,但还是有礼貌地回答了。
“离婚的条件是给她一半的财产,以及每个月二十万日圆的赡养费。我在大学附设医院工作,薪水并不优渥,所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关于监护权,我虽然不想放弃宗一郎,但是只要还在担任急诊医师,我的工作时间就很不规律,很难照顾孩子……”金泽难过地说道。
“这样啊,我明白了。”天久鹰央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开始思忖着什么。
“那个……有关诉讼的事,我会等桃花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再劝她撤回告诉的。”
金泽战战兢兢地说道,鹰央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喃喃嘟哝着:“等那时就太迟了。”
“桃花的脾气很不好,真的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尤其是遇到和小孩有关的事情,更是让人难以应付。宗一郎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唉,毕竟想要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嘛。”鹰央一脸无趣地说道。
“不过,关于宗一郎的事,我其实很感谢桃花。因为她真的是牺牲一切在照顾宗一郎。就是因为不能让她一个人这么辛苦,所以我才尽量多来探病。”
金泽的表情变得和缓了些,说不定因为宗一郎生病,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又有可能重获新生。只是这样一来有点讽刺就是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天久鹰央说完,便沿着走廊走向护理站。
“那个,天久医师……”金泽对着鹰央的背影说道。
“我听说医师怀疑宗一郎每天早上喝的果汁,就是造成他生病的原因,但我总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宗一郎从两岁左右就开始喝了。”
“……这样啊。”天久鹰央表情僵硬地走进护理站。我向金泽点头示意之后,也跟着走进去。
天久鹰央坐在护理站里紧盯着电子病历表的荧幕,看来她想再确认一次有没有遗漏什么。她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同时充满焦躁,让人不敢向她搭话。
“小鸟医师,状况怎么样了呢?”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只见鸿池一脸担心地站在那儿。
“我说过好几次,我不是小鸟,是小鸟游……算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目前什么都还不知道,我们还在等果汁的检验报告出炉。”
“要是在今天的主任会议开始之前,没有替小宗做出诊断,请对方撤回告诉,那么小鸟医师就会被开除对吧?”
鸿池那修整得相当整齐的眉毛皱了起来。
“……你还是一样消息灵通耶。”
“你在说什么啊?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啦,最近整个医院都在讨论呢。所以现在状况怎么样?”
“果汁的检验报告应该会在会让开始之前出炉,所以就看报告怎么样了。鹰央医师确信果汁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可是,鹰央医师看起来很不安耶。”
“……嗯,对啊。”
我和鸿池一起望向焦躁地操作滑鼠的鹰央。
“我不希望小鸟医师离开!看你和鹰央医师演夫妻相声,是我活下去的价值所在!”
“我并没有演夫妻相声!不要拿奇怪的东西当作自己活下去的价值!”
“可是老实说,我也不希望统括诊断部缩编呢。因为等明年可以自选实习科别的时候,我想要申请到统括诊断部去。要是缩编了,那里就不能接受实习医师了对不对?”
“你要来喔……”
我忍不住表情僵硬。光是应付鹰央就让我难以招架了,要是这个老是自嗨的实习医师也来我们部门,我一定会因为压力过大而胃穿孔吧。
“鹰央的状况不太妙吗?”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一回头,如我所料,站在那里的是个像熊一样的男子。
“在果汁的检验报告出来之前,什么都还不确定。更重要的是‘熊川医师’你也会出席主任会议对吧?要是在会议之前没有撤回告诉,统括诊断部的缩编议案就有可能通过吗?”
听见我的问题,熊川露出苦涩的表情。
“嗯,大概吧。内科的主任们虽然很同情鹰央,但是外科的主任们大多都很讨厌鹰央。关键在于规模属于小科的眼科、皮肤科等等的主任们,他们和鹰央接触的机会比较少,因此立场一直保持中立;不过这次因为诉讼的关系,他们投下赞成票的可能性很高。最卑鄙的一点,就是这次提出的议案不是废除,而是缩编,因为缩编比较容易获得赞同。”
一切似乎照着大鹫所写的剧本在进行。看来在会议开始之前,如果没有替宗一郎做出诊断,统括诊断部的存续便岌岌可危。
耳边传来一阵电子音。原本在操作滑鼠的鹰央震了一下,她从白袍胸前的口袋拿出呼叫器,确认上面的显示内容,接着缓缓地伸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分机电话话筒。
天久鹰央将话筒贴着脸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远远地就能看出她神情紧绷。
下一秒,鹰央突然当场倒下,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坐在地板上,无力地垂下了头。我赶紧跑向鹰央。
“鹰央医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虽然已经猜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鹰央慢慢抬起头,她的双眼混浊,就像是眼窝里塞着玻璃珠一样。她颤抖地张开了嘴唇。
“果汁检验的结果……没有任何异常。”
在窗帘拉上的阴暗房间里,我坐在电子病历表的前面,眼睛望着躺在沙发上的鹰央。她虽然张着眼睛,但是从远处就可以看得出来双眼无神。
几十分钟前,我和鸿池一起将瘫坐在小儿科病房地上的鹰央扶起,将她带回位在楼顶上的‘家’,让她躺在沙发上。鹰央似乎遭受极大的打击,在我们带她回来的路上,以及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她都像是失了魂般呆滞,不发一语。
鸿池回去小儿科病房,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鹰央后,我重新将铃原宗一郎的病历看一遍,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结果不出所料地毫无所获。
这次的病例,就连鹰央这个自认,同时也受到公认的‘最厉害的诊断医师’都没有办法做出诊断了,我这个因为某些原因辞掉外科医局的工作,以成为内科医师为目标努力还不到一年的‘实习内科医师’,当然再怎么挑战也没有用。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放弃。
再想想,再想想看。我绞尽脑汁。体弱多病的小学生、每隔几天就发作的症状、保护过度的母亲、担任急诊室医师的分居父亲、每天早上喝的果汁、几乎没有异常的检查结果……
“小鸟……”
一道细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鹰央躺在沙发上看着我。
“鹰央医师,你不要紧吧?”
“……很要紧。”天久鹰央虚弱地摇了摇头。
“经过刚才的诊察,我可以确定那孩子的症状一定是中毒,可能是精神药物或是对神精系统起作用的药物……所以那些果汁里面一定含有什么东西,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可是,检验结果却说那只是普通的果汁,没有任何异状……既然那样,为什么会中毒呢……”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避开‘书树’,走向沙发。
“请休息一下吧。等你冷静下来之后,一定会出现更好的想法的。”
“……欸,小鸟。”鹰央垂下目光,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低语。“你想留在统括诊断部吗?”
“咦?这个嘛……”
“……如果我现在去道歉的话……铃原桃花会不会愿意撤回告诉呢?”
我发现鹰央想做什么,顿时无言以对。
“……你是说真的吗?”
“……嗯,真的。如果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也没办法。我虽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如果这样就能保护统括诊断部的话……只不过是道个歉……”
天久鹰央的脸上充满犹豫,皱着眉头,硬挤出这些话来。我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她那娇小的身体,正在面临强烈的纠葛。
只要鹰央愿意委屈自己,向桃花低头道歉,统括诊断部说不定就能以现在的状态继续保存。但是当她扭曲自己信念的时候,鹰央到底还能不能算是‘天久鹰央’?
我沉默地考虑了数十秒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我想留在统括诊断部。因为我已经渐渐学会了诊断学的初步知识。”我斩钉截铁地表示。
“……这样啊。”天久鹰央的脸上浮现一抹虚弱的笑容,点点头。
“是,没错。所以请不要再发呆了,赶快替宗一郎小朋友做出诊断好吗?”
“……咦?”天久鹰央诧异地看着我,发出愕然的声音。
“在会让开始之前还有七个小时耶,我们就像平常一样赶快做出诊断,让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和讨人厌的院长闭嘴吧。”
我将手伸向躺着的鹰央,但是鹰央却没有握住我的手。
“可是……我很确定一定是果汁里面有什么东西……但检验的结果却说那只是普通的果汁……”
“只不过是假设被推翻一次而已,何必像被撒了盐巴的蛞蝓一样缩起来呢?这太不像你了。你不是老说自己是‘天才’吗?既然是天才,就应该拿出天才的样子,赶快找出真相啊。”
我用带着挑衅意味的口吻激励她。鹰央原本像是玻璃珠的双眼,一点一滴、确实地恢复了原有的光芒。原本半张的嘴巴,也渐渐地露出了笑容。
天久鹰央突然以双手用力拍自己的双颊,“啪”的一声响遍屋内。
“好,那就做给他们看吧!”
天久鹰央握住我的手,我将鹰央娇小的身体拉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玄关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打扰了——”鸿池高声说道,同时走进房里。
“我获得熊川医师的许可,他说我今天可以暂时放下小儿科的工作,来帮忙鹰央医师……”
鸿池说到这里,看见靠得很近的我们,便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伸手捂住嘴巴。
“哎呀,真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等一下!你不要乱误会!”
正当鸿池做出标准的‘向右转’动作,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立刻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口。鸿池发出宛如鸟叫般的“咕”一声。
“你对一个纯洁的少女做什么啊?我要告你性骚扰喔。我只不过是要到处宣传你们两个人正在亲热的谣言……”
“我不是叫你不要这么做了吗?纯洁的少女才不会到处散播这种八卦谣言。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咦——真的不是吗?好可疑喔。”
鸿池保持笑容,扬起目光看着我。为什么我要被一个第一年的实习医师这样调侃啊?
“喂,你们两个,想在那里演夫妻相声演多久啊?我要从头再看一次铃原宗一郎的资料,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们也来帮忙!”
“啊,好的,我很乐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高兴能协助鹰央,鸿池用居酒屋店员似的声音答覆,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房里。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每次只要和女生说话,就会被说是‘夫妻相声’?这几年,我明明都没有女朋友啊……
秒针刻划时间的声音一直紧追在我们身后。七个小时前,我们气势如虹地再次确认宗一郎的资料,但是立刻就碰壁了。
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没有异状,不管查了多少文献,也找不到符合宗一郎那种症状的病症。
“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看不出来!”
天久鹰央双手在胸前交叉,坐在沙发上抖脚,同时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那个,鹰央医师……请你冷静一点。”
正在用电脑查询医学文献的鸿池缩了缩脖子。一直以来,我只看过鹰央俐落地解开‘谜团’的样子,因此我感到有些意外。这个人看起来很冷静,但事实上只要遇到一点状况,就会陷入恐慌。
我看着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时限正一点一滴地逼近。
“中毒!铃原宗一郎的症状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特殊的疾病,而是中毒。一定是每隔几天,就有人让那孩子喝下会引起中毒症状的东西!”
天久鹰央抓着她那微卷的黑发,粗声粗气地说道。
“但是,小宗说他除了医院的餐点还有那些果汁以外,就没有吃别的东西了。我认为他应该没有说谎才对……”鸿池战战兢兢地说道。
“出现症状的时间都是在上午……药品都是由护理师管理的对吧?铃原宗一郎每天早上都会吃预防癫痫的卡巴氮平,如果服用过量,就会出现我们早上看到的那种症状。”
“是的,药品都是由护理师在管理……难道是某个护理师对小宗……”
鸿池表情僵硬,鹰央则是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是。没有一个护理师正好是在铃原宗一郎每次出现症状的早上都有值班,我已经确认过班表了;而且他的症状在住院之前就已经出现,所以护理师下毒的机率非常低。”
原来她早就想到这里了。我一边觉得佩服,一边也开始动脑。
“那么,他父亲金泽先生呢?那个人大都是早上来探病的,会不会是那个人做了什么事?如果是他的父亲,就有可能在他住院之前就经常和他碰面,而且他是医师,所以应该也具有药物相关的知识。”
父亲对孩子下毒——我虽然不想往这么可怕的方向思考,但是现在必须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也不是那样。我已经查过了探病记录,铃原宗一,郎出现症状的日子,和他父亲来看他的日子,几乎没有重叠。”
天久鹰央立刻否定我的说法。唉,像我这种平凡人能想到的假设,鹰央当然早就已经想过了嘛。
房里充满了沉重的气氛。
“就是那些果汁。只要果汁里含有可能引起症状的有害成分,就能说明一切了。可是为什么检验了三十多瓶,都没有发现异状呢!”
天久鹰央像是耍赖的孩子一样,在沙发上挥舞手脚。
“啊,鹰央医师,请冷静一点……呃,有没有可能是食物的过敏症状?”
听见我这么说,鹰央踢来踢去的四肢停了下来,以冷冷的眼神看着我。
“你觉得今天早上的症状看起来像是过敏吗?如果觉得像的话,那你可能要换个眼珠,或是直接换一副大脑比较好。你是白痴吗!”
“你、你也不用说成这样吧。那些症状看起来确实不像过敏没错,但是我也是很努力地在思考啊。”
“既然要思考,就给我提出更有说服力的假设。你已经在这里学习五个月了耶。”
我和鹰央以激烈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因为心急的关系,我们讲话不免火气比较大。
“那、那个……两位都请冷静一点。呃,小宗应该没有食物过敏才对。他不太会挑食,如果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不喜欢吃水果吧。”
鸿池赶紧介入我们之间调停。
“不喜欢吃水果?可是,他不是每天早上都喝果汁吗?”天久鹰央皱着眉说道。
“是的,好像是因为他妈妈强迫他,所以他才勉强喝果汁的。不过虽然说不喜欢,但也不是真的不吃啦。听说他是直到最近才开始变得不喜欢的,他还说:‘有时候会有苦苦的味道’。”
“对啊,水果如果还没熟透的话,味道会很酸嘛。”
就在我喃喃自语的时候,玄关的大门传来敲门声。我们全都吓了一跳。门被推开后,真鹤走了进来。
“……鹰央,会议快要开始了。”
真鹤以怜惜的眼神看着妹妹。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了。
“等、等一下,姊姊。让我再想一下……”天久鹰央以沙哑的声音说道,真鹤却虚弱地摇了摇头。
“不行,统括诊断部的缩编议案,是会议的第一个议程。如果你不在场,就会变成一造辩论判决(编注:其中一方当事人无故缺席,由另一方单方面提出意见并做出决议的情形。)了。这样一来,缩编的议案就一定会通过。很遗憾,现在我们只能祈祷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主任反对缩编了。”
听见真鹤的说教,鹰央垂头丧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无力的脚步走向玄关,我和鸿池都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当鹰央走到真鹤身旁时,真鹤轻柔地抚摸着鹰央的背。
“……那我走了。”天久鹰央喃喃嘟哝着,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只能望着她那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瘦小的背影。统括诊断部真的就这样要被废除了吗?这五个月以来在统括诊断部所经历的各种回忆,宛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的脑海掠过。绝望的感觉将我的心染成一片漆黑。
下一秒钟,鹰央忽然像是被电到一般,身体变得僵硬。
“鹰央,你没事吧?”真鹤担心地问道。鹰央以像是关节生锈似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鸿池。
“……你……刚才说什么?”
“咦?刚才……?”天久鹰央那副不寻常的模样,让鸿池不禁后退一步。
“水果。你刚才说铃原宗一郎为什么讨厌水果?”
“呃,他说因为有时候会有苦苦的味道……”
“苦!”天久鹰央突然大叫。
“那、那个,鹰央医师,怎么了吗?你还好吧?”
该不会是因为太绝望而精神崩溃了吧?天久鹰央的脸上浮现出夸张的笑容。
“我知道了!我全都明白了!苹果、葡萄、橘子、水蜜桃、凤梨。可恶,这么简单的事,我之前为什么都没发现!”
天久鹰央双手握拳摆出胜利的姿势,大喊道。
“你说你明白了,是指明白了小宗出现这些症状的原因吗?”
鸿池探出身子询问,鹰央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我全都明白了。我本来以为那只是单纯的中毒,而不是生病,可是其实背后隐藏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要是没有发现,那孩子可能就会面临生命危险。我果然是天才!”
天久鹰央仰着头,高举双手。
“疾病?所以小宗真的罹患了什么特殊的疾病吗?”
看见情绪异常亢奋的鹰央,鸿池小心翼翼地问道。鹰央的表情忽然转为严肃。
“已经没有时间慢慢说明了。我必须在主任会议决定缩编之前,证明我现在发现的事情才行。”
天久鹰央说到这里,对我和鸿池投以锐利的视线。
“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
“好令人兴奋喔,对不对?小鸟医师。”
“……哪里兴奋了。”听见鸿池一派轻松地这么说,我用阴沉的语气回答。
“咦——为什么呢?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我们好像变成了间谍,不是吗?就像‘不可能的任务’一样?我的耳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见那首主题曲呢。”
“那是幻听。如果你问我,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变成了小偷一样……”
我一边叹息,一边从护理站里面望着走廊的尽头。铃原宗一郎的母亲桃花已经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病房,此时正在照顾他。
我和鸿池为了实行鹰央‘拜托’的事情,来到了小儿科病房。现在时间是六点五分,主任会议应该已经开始了。
“没时间了,我们速战速决吧。”
我做好觉悟。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万一被发现,将会引起很大的问题。然而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这么做,但是只要这个任务成功,接下来鹰央就会想办法——这段期间在统括诊断部的经验,让我如此确信。
“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小宗的妈妈:‘熊川医师有话要跟你说’,然后把她带来护理站。接下来就拜托小鸟医师了。”
“好,我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鸿池轻声说了一句:“任务开始”走到走廊上。我担心地看着不知为何蹑手蹑脚走路的鸿池,不断地深呼吸。
才短短的一分钟左右,鸿池就将铃原桃花带来护理站了。
“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是宗一郎的病情吗?”
“呃,这个嘛,要请熊川医师直接……”
“所以熊川医师在哪里?”
“呃,我想他应该很快就来了……”
“既然如此,等他来了你再叫我不就好了吗?”
啊,不行。
我听着桃花和鸿池的对话,立刻当机立断。再这样下去,桃花一定马上就会回到宗一郎的病房,我必须在那之前动手才行。
我离开护理站,小跑步穿过走廊,推开宗一郎病房的房门。
“谁?”看见闯进房间的我,躺在床上的宗一郎露出不安的表情。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一点苍白,意识却很清醒。跟早上比起来,现在的状况已经改善许多。
“呃,我是医师叔叔喔。”
“医师叔叔?”宗一郎可爱地歪着头。
“嗯,对啊。呃,我有点事情要做,宗一郎小朋友你只要乖乖躺着就好了。”
明明面对的是一个小学生,我却说得吞吞吐吐。我从白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塑胶袋,打开房间角落的冰箱。冰箱里依然塞满了铝箔包的果汁,我将那些果汁一一装进塑胶袋。
将那些果汁带来正在举行主任会让的会议室——这就是鹰央给我们的指示。检验结果明明已经证明了这些果汁并没有异状,不知道为什么还需要它。不过我相信鹰央一定有什么想法,现在只能将一切都赌在她身上了。
宗一郎以怀疑的眼神看着慌张地翻着冰箱的我。我将所有的铝箔包都放进塑胶袋之后,对宗一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打扰了。好好休息吧,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我打开门,准备离开病房。
“咦?”一道诧异的声音从我的喉咙发出。
铃原桃花就站在门外,在她身后的是一脸苍白的鸿池。桃花和我四目相接。
桃花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接着将视线缓缓往下移动,最后停留在我手中的塑胶袋上。那一瞬间,桃花的眼睛吊了起来。
鸿池这家伙,为什么不多争取一点时间呢?我对鸿池投以责备的眼神,她缩起脖子,将双手举到面前合十。
“你在做什么!”桃花尖锐的声音响彻走廊。一瞬间,我本来想找些借口搪塞过去,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搪塞得了。更重要的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抱歉了!”我大叫一声,从桃花的旁边穿过,往走廊跑去。
“啊!站住!”身后传来这声怒斥以及脚步声。她追上来了?
我没有时间回头。离开小儿科病房之后,我顺着楼梯往下跑。
“我叫你站住!你在想什么啊!”
桃花的怒吼声从上方传来,看来她好像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执着。
我带着紧张的神情抵达三楼后,用挂在胸口的名牌碰触通往医局区的自动门旁的感应器。自动门开启,同一时间,我的背后也传来了脚步声。一回头,只见满脸怒气的桃花追了上来。我赶紧钻过自动门,结果在自动门关上的前一刻,桃花也闯进了医局区。
正在开会的那间会议室的门,就在我的右手边。我一边顾忌着身后的桃花,一边打开门,闯了进去。
会议室里的二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僵硬。追上来的桃花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之后,也僵立在那儿不动。
这间会让室很大,坐在正面最内侧的是院长天久大鹫,至于坐在左右两侧的,则包括了小儿科的熊川以及妇产科的小田原等各科的主任,大概半数左右我都见过。仔细一看,真鹤也在其中。
“你带来了吗!”坐在大鹫右手边的天久鹰央猛然站了起来,我高高举起装满了铝箔包的塑胶袋。
“太好了!刚好赶上!”天久鹰央开心得当场跳了起来。
“这到底是……”坐在最靠近门边,一名肥胖的中老年男性,转过头来看着我和桃花。我不认识这个人,只见他白袍上面的名牌上写着‘腹腔外科主任酒井’。
“这固人从我小孩的病房里擅自把果汁拿走!这间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医师会偷东西吗!”桃花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大叫。
“小鸟医师!你没事吧?”我身后的门突然打开,鸿池冲了进来。看来她也追着我和桃花来到了这里。
会议室里众人的视线,这下子全都聚集在鸿池的身上。
在各科主任的注视之下,鸿池当场僵立在原地。唉,对一个实习医师来说,这种状况确实太刺激了。
“啊,我不应该来这里的……打扰了——”
鸿池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别想自己一个人逃走。”
“等……小鸟医师。拜托你放过我吧。”
听见鸿池和我低声交谈,桃花大声地咂嘴。
“小鸟游医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是要让一片混乱的会让室安静下来般,大鹫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光是这样,原本喧闹的会让室便陷入一片寂静。
“那个,呃……”
“是我拜托他的。我跟他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只要将铃原宗一郎病房里面的铝箔包果汁拿来就好。顺带一提,这个女的是铃原桃花,要告我的人就是她。”
天久鹰央大声说道,仿佛在解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听见鹰央这番话,会让室里再度掀起了一阵骚动。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连这个女的也带来了。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天久鹰央扬起了嘴角。
“……对不起。”
桃花就在我旁边,我很难判断在这个情况下究竟该不该道歉,不过总之我还是向她道歉了。
“不,太好了。这正是我所盼望的状况。你干得太好了。”
天久鹰央像是在喊“万岁”似地高举双手。
“等一下!”桃花满脸通红地叫着。“你们干嘛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那些果汁是我买来给我儿子喝的,赶快还给我,否则……”
“你要告我们窃盗吗?随便你。我是因为你儿子的诊断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才叫他拿来的。”
“你之前不是已经检验过那些果汁了吗?你有检测出你所说的‘毒’吗?”
“不,什么都没有验出来。那些只是一般正常的果汁。”
“看吧!既然如此,问题就不在那些果汁上啊!你竟然还敢一副那么了不起的样子!”桃花自认为胜利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原因就出在果汁没错。”天久鹰央斩钉截铁地表示。桃花的表情变得扭曲。
“你刚刚不是才说果汁完全没有问题吗?”桃花与鹰央的视线激烈地交错。
“那个——……”名叫酒井的腹腔外科主任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说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副院长个人的纠纷,是不是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慢慢谈比较好……”
“啰唆!叔叔的应声虫给我闭嘴!”鹰央对酒井喝斥道。
“应、应声虫……”
酒井的嘴巴就像缺氧的金鱼似地一张一阖。就在这个时候,大鹫站了起来。
“鹰央医师,酒井医师说的没错。在我们开会的时候,让外人闯进来是有问题的,而且从你们的对话听起来,这位女士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等这场会议结束之后,再由我这个医院的负责人和你们一起好好地谈一谈,怎么样啊?”
大鹫以说教似的口吻说道。包括酒井在内的好几个主任都点头表示赞同。
“那可不行,因为这和统括诊断部的缩编有很大的关系。我现在就要让这个女人撤回告诉。”
天久鹰央挺起胸膛这么说。会议室里涌现了一阵更大的骚动。
“别开玩笑了!撤回告诉?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我一定会告你,让你身败名裂!”
桃花呲牙咧嘴地大喊,鹰央则是嘲讽地笑了笑。
“不,你会撤回告诉的。听清楚了,我现在就要说明你儿子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如果我做不到,那么我就当场向你下跪磕头,并且不打官司,直接按照你的要求,支付你慰问金。”
听见这个大胆的提议,桃花的表情难掩动摇。
“这个条件不错吧?如果我成功了,你就能知道你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把他治好;如果我失败了,你就能让我对你下跪磕头,同时得到一大笔钱。”
天久鹰央挑衅地说道。桃花以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鹰央,沉默不语。
“……您是铃原桃花小姐对吧?”
大鹫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音量并不大,可是却非常响亮。桃花将视线转向大鹫。
“我是这间医院的院长,我叫做天久大鹫。首先我要为本院的医师造成您的不愉快而向您道歉。此外,我也要拜托您——可不可以请您先听听看这位天久鹰央医师想说什么呢?假如天久医师没有办法说明令郎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就会负起责任,向您道歉,并且对我们为您带来的困扰做出补偿。”
“这,院长……”酒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大鹫朝他瞪了一眼,就让他闭上了嘴。
“您觉得如何?”
大鹫要求桃花做决定。虽然他的用字遣词都很有礼貌,但是口吻却带着一股不容许别人拒绝的魄力。桃花咬着嘴唇,犹豫地点头。
“好,契约成立。”
天久鹰央从会议室的后方小跑步过来,她的脚步非常轻快,就像是小跳步似的。
天久鹰央一来到我面前,便将我手里的塑胶袋抢过去。
我本来想叫住鹰央,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鹰央真的能够说明宗一郎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一股不安的感觉在我的胸口扩散开来。
天久鹰央从白袍的口袋里拿出橡皮筋,将微卷的黑色长发绑成马尾。
“喂、喂,不要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啦。”鹰央看见我的表情后,别扭地对我眨了眨眼。“我不是说过包在我身上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原本弥漫在我胸口的不安顿时消失了。
既然她说了“包在我身上”,那就表示我只需要静静看着事情发展就好。
“麻烦你了,鹰央医师。”
我说完后,鹰央便强而有力地点点头,接着转头环视全场。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鹰央身上。
天久鹰央对坐得离她最近的酒井说了声“滚开”。于是酒井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椅子移开,腾出空间。鹰央将装在塑胶袋里的铝箔包全部倒在桌上。
“真的没问题吗?那些果汁的检验报告,不是没有任何异状吗?”
站在一旁的鸿池不安地轻声低语。更旁边的桃花则是以冷冷的视线注视着鹰央。
“不会有问题的,你就好好看着吧。”
在我对鸿池这么说的同时,鹰央将铝箔包上的吸管取下,插进印着葡萄图案的铝箔包里,送进口中。
“……不是这个啊。”天久鹰央啜饮一口之后,喃喃说道。接着,她又拿起印有苹果图案的铝箔包,插进吸管,同样吸了一口。
橘子、水蜜桃、凤梨,接着又是一瓶新的苹果——鹰央就这样一瓶一瓶地将吸管插进去,每瓶都喝一口。
她到底在做什么呢?我皱着眉头。会议室里大部分的人,也和我一样露出狐疑的表情。这时,我发现只有铃原桃花的脸上明显露出焦躁的神色。
天久鹰央把苹果汁的铝箔包放在一旁,接着将吸管插进凤梨汁的铝箔包,和先前一样吸了一口。就在那一瞬间,鹰央瞪大了双眼。
天久鹰央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又喝了一口果汁,接着露出满脸的灿笑。
“苦的……”天久鹰央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果汁是苦的,小鸟!果然不出我所料!”
“咦,苦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那孩子怎么会说‘有时候会有苦苦的味道,所以不喜欢’呢?一般不是应该是‘酸的’吗?就算水果还没熟透,也几乎不会有‘苦’味呀。”
“那个……你在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地问道。鹰央将插着吸管的铝箔包递给我。
“你只要喝一口看看,就马上知道了。”
“只要喝一口就知道……”
我疑惑地接过包装上画着凤梨图案的铝箔包。全会议室里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无视于在我身旁喃喃说着:“啊——间接接吻。”这种无聊话的鸿池,战战兢兢地把吸管放入口中,吸了一口。下一秒钟,弥漫在嘴里的味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让我呛到了。
“这、这是……?”
我好不容易将呼吸调整好,再确认一次包装上的图案。
“没错。说到‘会苦的水果’,应该就只有这个了吧。”
天久鹰央将左手食指竖在面前。
“就是葡萄柚。”
没错,这个味道的确是葡萄柚。可是为什么包装上画着凤梨的铝箔包,里面装的却是葡萄柚汁呢?
嗯?葡萄柚……?
“啊!……”我忍不住大叫。就在这时,坐在我们对面的熊川也大喊:“原来如此!”
“没错,这就是造成铃原宗一郎剧烈呕吐、复视、意识不清的因。铃原宗一郎一直在服用癫痫药物卡巴氮平,这种药物和葡萄柚一起摄取时,会大幅提高其血中浓度,产生中毒症状。”
天久鹰央仿佛在指挥一般,挥动着竖起的左手食指,一脸得意地说明。
“葡萄柚里所含的类黄酮(flavonoid),会阻碍名叫CYP3A4的酵素作用,长达好几个小时。CYP3A4有助卡巴氮平的代谢,要是在它受到阻碍的状态下服用卡巴氮平,就会产生暂时性的血中浓度异常上升。其他不能和葡萄柚一起服用的药物,还包括治疗高血压的钙离子通道阻断剂(calciem el blocker)等等。”
说到这里,鹰央一脸得意地环视可能是因为跟不上状况而静悄悄的全场。此刻,这里已经完全变成鹰央的专属讲坛了。
“呃……”鸿池歪着头,轻轻举起手。
“嗯?什么?”鹰央心情极佳地说道。
“呃,根据您刚刚的说明,小宗的症状是因为卡巴氮平中毒而起的,对吧?可是刚才鹰央医师不是也说,小宗罹患了一种攸关性命的‘严重疾病’吗?”
“不,不是的。我刚才确实说了‘背后隐藏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但是我并没有说‘铃原宗一郎罹患了严重的疾病’唷。”
天久鹰央一边说,一边走向铃原桃花。桃花的脸部肌肉开始微微抽动。
“罹患了严重疾病的是你。”天久鹰央用食指指着桃花的鼻子。
“我、我罹患了严重疾病?你在说什么啊。生病的是宗一郎吧。我、我……你说我生了什么病?”
桃花气急败坏地说道。鹰央抬起头来瞪着桃花。
“铃原桃花,你罹患了代理孟乔森症候群(Munchausen syndrome byproxy)。”
桃花的表情像是被火燃烧的蜡一般扭曲。
“代理孟……?”鸿池疑惑地歪着头,鹰央则是以斜眼望着鸿池。
“代理孟乔森症候群。所谓的孟乔森症候群,是一九五一年由一位名叫理查·艾许(RichardAsher)的英国医师所发现的精神疾病。罹患这种疾病的病人,会伤害自己的身体,或是服用毒药,让别人认为他罹患了重大疾病,借以博取周遭人们的关心和同情。而代理孟乔森症候群,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是利用一个代替自己的‘代理人’,来进行同样的行为。”
天久鹰央走近桃花。桃花像是受到压迫似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代理人’大多是自己的孩子。代理孟乔森症候群的患者会借由努力照顾被自己以物理性伤害或是下毒的‘代理人’,演出一个‘全心全意照顾重病患者、值得夸赞的人’,博取周遭人们的好评。”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意思是说,是我故意害宗一郎生病的吗?”桃花以颤抖的声音怒吼。
“嗯,对啊。你故意让你儿子喝葡萄柚汁,使他产生卡巴氮平中毒症状,再借由照顾生病的儿子,演出一个‘悲剧的母亲’。”
天久鹰央坚定地对桃花投以锐利的视线。
“不,不是的!我只是……”
“怎么?难道你打说,你明明是护理师,却不知道服用卡巴氮平的病人不能食用葡萄柚,所以你让儿子喝葡萄柚汁并不是出自恶意?”
桃花气喘吁吁地尝试反驳,鹰央则是扬起目光望着她。
“对、对呀。我不知道!我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给他喝的啊!”桃花以尖锐的声音高声喊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假如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刻意将铝箔包的内容物调包?那些铝箔包是你亲自带来,放在病房的冰箱里的。你分明就是为了让儿子中毒,所以才调包的。”
“那、那可不一定。搞不好是医院里的什么人……例如医师或是护理师……”
“你在说什么啊?你刚刚不是说你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给他喝’的吗?此外,铃原宗一郎的中毒症状是从住院之前就出现的,能够在住院前和住院期间持续让他饮用葡萄柚汁的,就只有跟他住在一起的你了。而且,你在你儿子住院期间,不是也非常坚持要让他喝那些果汁吗?”
桃花张口喘着气,但她已经没有言词可以反驳。
“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有些铝箔包的吸管插孔上开了一个小洞。我想你可能是用注射器之类的东西,将里面果汁调包的吧。只要去你家搜查,一定可以找到留下葡萄柚汁痕迹的注射器吧。”
天久鹰央朝桃花走近一步,往后退开的桃花背后碰到了墙壁。
“不管再怎么检验,都不可能验出毒物的,因为那些真的只是普通的果汁嘛。但是对铃原宗一郎来说,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葡萄柚汁,也会成为‘毒’啊。”
桃花可能是腿软了,她背靠着墙壁,缓缓地往下滑,最后瘫坐在地上。鹰央从上方俯视着桃花。
“之前的维他命A过剩症,也是你故意让他过量服用所造成的,对吧?你好不容易想到的方法竟然轻易地被我识破,而且还被我指责你让小孩服用过量的维他命。你塑造出来的‘为孩子奉献的母亲’形象遭到破坏之后,非常激动,所以才对我提告。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困扰的事呢?好了,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天久鹰央将脸凑近桃花,近得额头都快碰到她了。桃花的口中只发出“啊……啊……”有如呻吟般的声音。
“看来她没有话要反驳了。喂,小鸟。”
“啊,是。”眼前这场漂亮至极的逆转剧让我看得入迷,直到听见鹰央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你在发什么呆啊?赶快报警,还有通知警卫,不要让这个女人再接触铃原宗一郎了。”
听见鹰央说到‘报警’这个单字的瞬间,原本垂着头的桃花猛然抬起头来。
“警、警察?”
“当然啊。你所做的事情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虐待’了。发现受虐儿的时候,按照规定,我们必须确保孩子的安全,同时立刻报警。”
“不要!不要报警!欸,我向你道歉,我会撤回告诉。”
“你当然要撤回告诉。或者应该说,你现在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告我吧?”
桃花抓住鹰央的白袍苦苦哀求,鹰央则是一脸不耐地俯视着她。
“欸,拜托你,我只是一时兴起才那样做的。况且你不是也说那是一种精神疾病吗?所以我也是无法控制的呀。”
“什么?一时兴起?”天久鹰央甩开桃花的手,语带威胁地低声说道。桃花从喉咙发出“噫”的哀号声。
“你的孩子之所以到目前都没有什么后遗症,其实只是幸运而已。事实上,你的行为就算夺走孩子的性命都不足为奇。而且,代理孟乔森症候群并不是一种丧失心神、无法区分善恶的疾病,你是在完全明白自己的行为是‘恶’的状态下,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怀疑,运用身为护理师的知识,订立周详的计划后才实行的。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好评。说不定你还以为只要像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儿子,离开你的前夫就会回到你身边呢。总而言之,你已经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了。”
听见鹰央冷冷地这么说,桃花垂下了头。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被鹰央的发言所震慑,说不出话来。
天久鹰央将视线从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桃花身上移开,转过头去看着大鹫。
“好了,叔叔,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统括诊断部缩编的让案,现在怎么样了呢?”天久鹰央抬起下巴说道。
“……喔,这个议案当然就撤销了。”大鹫泰然自若地以平板的语气宣布。
“院长,怎么可以!我们好不容易……”
酒井突然站了起来,高声说道,但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又缩着身子坐了下来。
“这次的缩编议案,起因是统括诊断部的主任遭到了控告,假如不处理的话,就可能会对医院的风评带来负面的影响。现在既然对方愿意撤回告诉,那么撤销缩编议案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见大鹫的话,酒井的嘴巴歪成一个“乀”字。天久鹰央转头看我,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你看,我就说包在我身上吧。”
“太漂亮了。”我笑着打从心里赞叹。
“鹰央医师果然超帅的。”在我身旁的鸿池也轻声说道。只有今天,我觉得似乎可以认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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