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莱·霍尔门坐在弗雷登堡路家中的扶手椅上,看起来比平常更为瘦小,一双泛红的大眼睛看着哈利,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抱着装有儿子照片的玻璃相框。
“这是他九岁时拍的。”她说。
哈利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面带微笑、身穿救生衣的九岁男孩,看起来不可能令人想到未来他的脑袋里会射进一发子弹,在集装箱里结束生命。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张照片令他想到欧雷克;欧雷克克服了心理障碍,叫他“爸爸”。哈利心想,不知道他要花多少时间才会叫马地亚·路海森一声“爸爸”。
“佩尔每次都失踪好几天,我先生比格尔就会出去找他,”佩妮莱说,“虽然我叫他别找了,他也不答应。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佩尔住在家里了。”
哈利压抑自己的思绪,为什么无法忍受?
哈利并未事先通知要来拜访,佩妮莱说比格尔去殡仪馆了,所以不在家。
佩妮莱吸了吸鼻涕:“你有没有跟吸毒者住在一起的经验?”
哈利沉默不语。
“只要看得见的东西他都偷。这我们能接受,也就是说比格尔能接受。他是我们俩之中比较有爱心的。”佩妮莱皱起了脸,根据哈利的解读,那应该是微笑。
“他什么事都替佩尔找理由,直到今年秋天佩尔威胁我为止。”
“威胁你?”
“对,他威胁说要杀我。”佩妮莱低头看着照片,擦了擦玻璃相框,仿佛它脏了似的,“那天早上,佩尔来按门铃,我不让他进来。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他哭着哀求,可是这种小把戏早就玩过了,我已经懂得要硬起心肠。后来,我回到厨房坐下,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只知道他突然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枪。”
“就是那把枪吗?他用来……”
“对,对,我想是吧。”
“请继续说。”
“他逼我打开我放首饰的柜子,里面现在放着我仅存的一点首饰,大部分都已经被他拿走了。然后他就走了。”
“那你呢?”
“我?我崩溃了。比格尔回来之后,带我去了医院。”佩妮莱吸了吸鼻涕,“结果他们连药都不肯给我开,说我已经吃得够多了。”
“你都吃些什么药?”
“你说呢?就是镇静剂啊,真是够了!如果你有个让你晚上睡不着觉的儿子,因为你害怕他会回来……”她顿了顿,握拳按住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接着她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有时我都不想活了。”哈利得拉长耳朵才能听见这句话。
哈利看着手上的笔记本,上面一片空白。
“谢谢你。”他说。
“您打算住一个晚上,对吗,先生?”奥斯陆中央车站旁的斯坎迪亚饭店的女前台说,她双眼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订房信息,并未抬头。
“对。”她面前的男子说。
她在心中记下男子身穿浅褐色大衣,驼毛的,但也可能是假驼毛。
她的红色长指甲在键盘上快速跳动,仿佛受惊的蟑螂。在寒冷的挪威穿假驼毛?有何不可?她看过阿富汗骆驼的照片,她男友来信说,阿富汗可能跟挪威一样冷。
“您是要付现金还是刷卡?”
“现金。”
她将登记表和笔放在男子面前的柜台上,并请男子出示护照。
“没有必要,”男子说,“我现在就付钱。”
男子说的英语十分接近英国腔,但他音的方式让她联想到东欧国家。
“先生,我还是得看您的护照,这是国际规定。”
男子点了点头,递出平滑的一千克朗钞票和护照。克罗地亚共和国?可能是新兴的东欧国家吧。她找钱给男子,并将钞票收进现金盒,暗暗提醒自己等客人离开后,得对着光线看看是不是真钞。她努力让自己维持一定的仪态,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要暂时屈身在这家不怎么样的饭店,而眼前这位客人看起来不像骗子,更像是……呃,他到底像什么呢?她递上房卡,流利地说明客房楼层、电梯位置、早餐时间和退房时间。
“还需要什么服务吗,先生?”她用悠扬的语调说,十分相信自己的英语和服务态度远超过这家饭店的水平。再过不久,她一定可以跳槽到更好的饭店,但如果不成功的话,她就得修正路线。
男子清了清喉咙,问附近的电话亭在哪里。
女前台说他可以在房间里打电话,但男子摇了摇头。
这下她得想一想了。自从手机广为流行之后,奥斯陆的电话亭大多已被拆除,但她想到附近的铁路广场应该还有个电话亭,广场就在车站外面。虽然距离这里只有几百米,她还是拿出一份小地图,标上路线,告诉男子该怎么走,就像瑞迪森饭店和乔伊斯饭店提供的服务一样。她看了看男子,想知道他是否听懂了,心里却有点困惑,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俩对抗全世界,哈福森!”
哈利冲进办公室,高声喊出他平日早晨的问候。
“你有两条留言,”哈福森说,“你要去新队长的办公室报到,还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找你,声音很好听。”
“哦?”哈利将外套朝衣帽架的方向丢去,结果落在地上。
“哇,”哈福森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你终于走出来了,对不对?”
“你说什么?”
“你把衣服往衣帽架上丢,还说‘我们俩对抗全世界’。你很久没这样了,自从萝凯把你甩……”
哈福森猛然住口,因为他看见哈利露出警告的表情。
“那位小姐有什么事?”
“她有话要我转达给你,她叫……”哈福森的视线在面前的黄色便利贴上搜寻。“玛蒂娜·埃克霍夫。”
“不认识。”
“她在灯塔餐厅工作。”
“啊!”
“她说她问过许多人,可是没人听说过佩尔·霍尔门有债务问题。”
“嗯,也许我该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消息。”
“哦?好啊。”
“这样可以吧?为什么你看起来一脸狡诈?”哈利弯腰去捡外套,却没挂上衣帽架,而是又穿回身上,“小子,你知道吗?我又要出去了。”
“可是队长……”
“队长得等一等了。”
集装箱码头的栅门开着,但栅栏处设有禁止进入的标志,并指示车辆必须停在外面的停车场。哈利抓了抓受伤的腿,又看了看集装箱和车道之间长而广阔的空地。警卫办公室是栋矮房子,看起来颇像在过去三十年间不断有序扩建而成的工人小屋,而这跟事实相去不远。哈利把车子停在入口处的前方,步行了几米。
警卫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双手抱在脑后,嘴里咬着火柴,聆听哈利说明来意以及昨晚发生的事。
那根火柴是警卫脸上唯一在动的东西,但哈利发现当他说到他和那只狗起冲突时,警卫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微笑。
“那是黑麦兹纳犬,”警卫说,“是罗得西亚脊背犬的表亲,我们很幸运地把它引进国内,它是非常棒的警卫犬,而且很安静。”
“我发现了。”
那根火柴兴味盎然地动着:“那只麦兹纳犬是猎犬,所以会静悄悄地接近,不想把猎物吓跑。”
“你是说那只狗打算……呃,把我吃掉?”
“那要看你说的吃掉是什么意思喽。”
警卫并未详细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哈利,交握的双手几乎罩住整个头部。哈利心想,不是他的手太大,就是他的头太小。
“所以在警方推测佩尔·霍尔门中枪身亡的时间,你都没看见其他人在现场或听见什么声音吗?”
“中枪?”
“他开枪自杀了。有其他人在场吗?”
“冬天警卫都会待在室内,那只麦兹纳犬也很安静,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
“这不是很奇怪吗?那只狗怎么会没察觉到?”
警卫耸了耸肩:“它已经完成任务了,我们也不用外出。”
“可是它没发现佩尔·霍尔门溜进来。”
“这个集装箱码头很大。”
“可是后来呢?”
“你是说尸体?哎呀,尸体都结冰了,不是吗?麦兹纳犬对死尸没兴趣,它只喜欢新鲜的肉。”
哈利打了个冷战:“警方的报告指出你从未在这里见过霍尔门。”
“没错。”
“我刚刚去见过他母亲,她借给我这张全家福照片,”哈利把照片放在警卫桌上,“你能发誓你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吗?”
警卫垂下目光,把火柴移到嘴角,准备回答,却顿住了。他放下抱在脑后的手,拿起照片,细看良久。
“我说错了,我见过他,他在夏天的时候来过——要辨认集装箱里的那个……很不容易。”
“这我了解。”
几分钟后,哈利准备离去,他先打开一条门缝,左右查看。警卫咧嘴笑了。
“白天我们都把它关起来,反正麦兹纳犬的牙齿很细,伤口很快就会好的。我正在考虑买一只肯塔基梗,它们的牙齿是锯齿状的,可以咬下一大块肉。警监,你已经算很幸运了。”
“这样啊,”哈利说,“你最好警告那只狗,有个小姐会拿别的东西来给它咬。”
“什么?”哈福森问道,小心地驾驶车子绕过除雪车。
“某种软的东西,”哈利说,“黏土之类的,这样贝雅特和她的小组就能把黏土放进石膏,等它凝固之后,就可以得到那只狗的齿模。”
“了解,这个齿模可以证明佩尔·霍尔门是被谋杀的?”
“不行。”
“你不是说……”
“我是说我需要它来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它只是现在缺少的一连串证据之一。”
“原来如此,那其他证据是什么?”
“就是常见的那些:动机、凶器、时机。在这里右转。”
“我不懂,你说你的怀疑是基于霍尔门用来闯入集装箱码头的钢丝钳?”
“我是说那把钢丝钳令我纳闷,也就是说,这个海洛因瘾君子是如此神志不清,不得不找了个集装箱来栖身,那他怎么可能机灵到去拿钢丝钳来打开栅门?然后我又仔细看了一下这件案子。你可以把车停在这里。”
“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能说你知道凶手是谁。”
“动动脑筋,哈福森,这并不难,而且事实都摆在你眼前。”
“我最讨厌听见你说这种话。”
“我是为了让你进步。”
哈福森瞥了一眼比他年长的哈利,看他是否在开玩笑。两人开门下车。
“你不锁车门吗?”哈利问。
“昨晚锁被冻住,今天早上钥匙插在里面坏掉了。你知道凶手是谁有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两人穿过马路。
“在大多数命案中,知道凶手是谁是最简单的部分,通常他们是明显的嫌疑人,比如丈夫、好友、有前科的家伙,但绝对不会是管家。问题不在于知道凶手是谁,而在于能不能证明你的大脑和直觉一直在告诉你的答案。”哈利按下“霍尔门”名牌旁的门铃,“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找出遗失的小拼图,把看似无关的信息串联起来,使其成为一连串完美的证据。”
对讲机吱吱作响,传出说话声:“喂?”
“警察,我叫哈利·霍勒,我们可以……”门锁嗡的一声打开。
“问题在于动作要快,”哈利说,“大多数命案要么在二十四小时内破案,要么永远破不了案。”
“谢谢,这我听过。”哈福森说。
比格尔·霍尔门站在楼梯口等着他们。
“请进。”比格尔领着他们走进客厅。一棵未经装饰的圣诞树放在法式阳台的门口,等着挂上吊饰。
“我太太在睡觉。”哈利还没问,比格尔就如此说道。
“我们会小声说话。”哈利说。
比格尔露出哀伤的微笑:“她不会被吵醒的。”
哈福森迅速瞥了哈利一眼。
“嗯,”哈利说,“她吃了镇静剂?”
比格尔点了点头:“丧礼明天举行。”
“原来如此,压力很大。谢谢你们借我这个。”哈利把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中的佩尔坐在椅子上,他的父母站在两旁,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包围,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去看。接着是一阵沉默,三人皆一语不发。比格尔隔着衬衫抓挠前臂。哈福森在椅子上往前移,又往后挪。
“你对药物上瘾了解多少,霍尔门先生?”哈利问道,并未抬眼。
比格尔蹙起眉头:“我太太只吃了一颗安眠药,这并不代表……”
“我不是在说你太太,你也许还有机会救她,我说的是你儿子。”
“那要看你说的‘了解’是什么意思了。他对海洛因上瘾,这让他不快乐。”比格尔还想说什么,却打住了,看着桌上的照片,“这让我们大家都不快乐。”
“我想也是。但如果你了解毒瘾,就会知道当它发作时,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比格尔颤抖的声音中透着愤怒。“你是说我不了解这个吗,警监?你是说……我太太……他……”他语带哭腔,“他的亲生母亲……”
“我知道,”哈利轻声说,“但毒品排在母亲之前,父亲之前,生命之前,”哈利吸了口气,“还有死亡之前。”
“我累了,警监,你来有什么事?”
“检验报告指出,你儿子死亡的时候,血液里没有毒品,这表示他处于很糟糕的状态。当一个对海洛因上瘾的人处于这种状态时,他寻求救赎的渴望会非常强烈,强烈到使他拿枪威胁亲生母亲。但救赎并不是在头上开一枪,而是在手臂、脖子、腹股沟,或任何能清楚找到血管的地方打一针海洛因。你儿子被发现的时候,那包注射海洛因的工具还在他口袋里。霍尔门先生,你儿子不可能开枪自杀,因为就像我刚刚说的,毒品排第一,其他次之,就连……”
“死亡也是一样。”比格尔依然双手抱头,但口齿十分清楚,“所以你认为我儿子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
“我正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比格尔沉默不语。
“是不是因为他威胁了她?”哈利问道,“是不是为了让你太太获得平静?”
比格尔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猜你去普拉塔广场等佩尔出现,他买完毒品后,你就跟上去,带他去集装箱码头,因为你知道他有时无处可去,就会去那里。”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这太离谱了。我……”
“你当然知道。我把这张照片拿给警卫看,他认出了我在打听的人。”
“佩尔?”
“不,是你。今年夏天你去过集装箱码头,询问可不可以在众多集装箱里找你儿子。”
比格尔双眼盯着哈利。哈利继续往下说:“你计划好一切,准备好铁丝钳和空集装箱。空集装箱是吸毒者结束生命的好地方,没有人能听见或看见他自杀,而且你知道,佩尔的母亲可以做证,说那把枪是他的。”
哈福森紧盯着比格尔,做好准备。但他并没有移动的征兆,只是用鼻子大力呼吸,伸手搔抓前臂,双眼看着空中。
“你什么都证明不了。”比格尔用放弃的口吻说,仿佛为此感到遗憾。
哈利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接下来的寂静中,他们听见楼下街上传来洪亮的犬吠声。
“它会不停地发痒,对不对?”哈利说。
比格尔立刻停止抓痒。
“我们可以看看是什么那么痒吗?”
“没什么。”
“我们可以在这里看,也可以去警署看,你自己选择,霍尔门先生。”
犬吠声越来越大,难道这里、市中心有一台狗拉雪橇?哈福森觉得有什么事即将爆发。
“好吧。”比格尔低声说,解开袖口,拉起袖子。
他的手臂上有两个结痂的伤口,周围皮肤红肿发炎。
“把你的手臂翻过去。”哈利命令道。比格尔的手臂下方也有一个同样发炎的伤口。
“被狗咬的,很痒,对不对?”哈利说,“尤其在第十天到第十四天,伤口开始愈合的时候。急诊室的一个医生跟我说,我不能再去挠伤口了,你最好也不要再挠了,霍尔门先生。”
比格尔看着伤口,眼神涣散:“是吗?”
“你的手臂上有三处伤口,我们可以证明是集装箱码头的一只狗咬了你,我们有那只狗的齿模。希望你有办法为自己辩护。”
比格尔摇了摇头:“我不想……我只希望让她得到自由。”
街上的犬吠声戛然而止。
“你愿意自首吗?”哈利问道,对哈福森做了个手势。哈福森立刻把手伸进口袋,却连一支笔或一张纸都找不到。哈利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
“他说他心情非常低落,”比格尔说,“没办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真的不想再吸毒了,所以我就替他在救世军旅社找了个房间,里面有一张床,每日供应三餐,一个月一千两百克朗。我还给他报名了戒毒课程,要再等几个月。但后来他就音信全无,我打电话问旅社,他们说他没付房钱就跑了,后来……呃,后来他就出现在这里,手里还拿着枪。”
“那时候你就决定了?”
“他没救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他把我太太也带走。”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不是在普拉塔广场,而是在艾卡区。我说我可以买他那把枪。他随身带着那把枪,拿出来给我看,立刻让我付钱,但我说我带的钱不够,跟他约好第二天晚上在集装箱码头的后门碰面。你知道吗,其实我很高兴你……我……”
“多少?”哈利插嘴说。
“什么?”
“你要付他多少钱?”
“一千五百克朗。”
“然后呢……”
“然后他来了。原来他根本没有子弹,他说他一直都没有子弹。”
“但你一定隐约猜到这一点了,那把枪是标准口径,所以你买了些子弹?”
“对。”
“你先付他钱了吗?”
“什么?”
“算了。”
“你要知道,受苦的不只是佩妮莱和我,对佩尔来说,每一天都是在延长他的痛苦。我儿子差不多是行尸走肉了,他只是在等待……等待有人来停止他的心跳。他在等待一个……一个……”
“救赎者。”
“对,没错,救赎者。”
“但这不是你的工作,霍尔门先生。”
“对,这是上帝的工作。”比格尔低下头,嘟囔着什么。
“什么?”哈利问。
比格尔抬起头来,双眼看着空气。“既然上帝不做这个工作,那么总得有人来做。”
街道上,褐色的薄暮笼罩在黄色灯光周围。即使是午夜,雪后的奥斯陆也不会完全陷入黑暗。噪声被包裹在棉花之中,脚下冰雪的嘎吱声听起来像是遥远的烟火。
“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回警署?”哈福森问道。
“他不会跑的,他还有话要对老婆说。过几小时再派一辆车来就好。”
“他很会演戏,对不对?”
“什么?”
“呃,你去通知他儿子的死讯时,他不是哭得半死吗?”
哈利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子,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哈福森恼怒地踢了一脚冰雪:“那你来启发我啊,大智者。”
“杀人是一种极端的行为,很多人都会压抑它所带来的情绪,他们可以做到内心藏着行凶的事实,却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仿佛那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噩梦,这种事我见多了。只有当别人大声说出来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这件事不只存在于他们的脑中,而且还真实地发生过。”
“原来如此,反正都是些冷血的人。”
“难道你没看见他崩溃吗?也许佩妮莱·霍尔门说得对,她说她丈夫很有爱心。”
“爱心?人都杀了还有爱心?”哈福森怒火中烧,声音发颤。
哈利把手搭在哈福森肩膀上:“你想想看,牺牲你的独生子,这难道不是爱的终极表现吗?”
“可是……”
“哈福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必须习惯这种事,不然这种道德矛盾会把你搞得头昏脑涨。”
哈福森伸手去拉没上锁的车门,但车门冻结得很快,竟纹丝不动。他怒火中烧,用力一拉,橡胶条互相分离,发出撕裂的噪声。
两人坐上车,哈利看着哈福森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另一只手按着额头。引擎发出怒吼,活了过来。
“哈福森……”哈利开口说。
“反正这件案子破了,队长应该会很开心。”哈福森高声说,超车到一辆卡车前方,同时按响喇叭,对后视镜比出中指。“我们应该露出微笑,稍微庆祝一下。”他把手放下,继续按着额头。
“哈福森……”
“干吗?”他吼道。
“把车停下。”
“什么?”
“立刻停下。”
哈福森把车开到人行道旁停下,放开方向盘,眼神空洞,直视前方。他们拜访霍尔门家这段时间,冰花已爬上风挡玻璃,仿佛遭到霉菌大军的突袭。哈福森大口呼吸着,胸部上下起伏。
“有时当警察是个烂差事,”哈利说,“不要让它影响到你。”
“不会。”哈福森呼吸得更加用力。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对。”
哈利把手放在哈福森背上,耐心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哈福森的呼吸冷静下来。
“你很坚强。”哈利说。
车子穿过傍晚的车流,缓缓朝格兰区驶去,两人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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