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西蒙边把椅子转向吧台边想,现在和她希望的结果不太一样,她还是应该多多借助自己的女性魅力的——她注意到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面一闪而过的光芒,而且实话说,她一般多少都会作出点反应的——但现在再想这些为时已晚了。
她猛喝了一口肯巴利酒,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的短裙。
吧台的酒保一直假装在认真地擦拭玻璃杯。
她知道这事怪不得别人,除了她那点才华和博学以外,像游说这样需要耐心的活儿她真的是一窍不通。尽管总有些人天生就是外交官,但她从来都和这一类沾不上边,她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在本该劝服他们的时候挑战他们,在本该赢得支持的时候激怒别人。尽管她并不一直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但她总是急急忙忙的;她总是缺乏耐心去等待做一件事情的真正时机。
她这脾气就是遗传她母亲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尤其是长期忍受着她的父亲,他是这么说的:“你妈妈要是现在还活着,你们俩的脾气一定不相上下。”
但要不是她天生执拗的脾气,谁知道那个现在被安置在附近的石棺会不会被挖掘出土?她父亲在开罗博物馆的储藏间内首次发现那个莎草纸卷轴后,没办法说服任何人相信这个发现的重要性。所有人都觉得它不过是众多的莎草纸作品之一,被随意丢置在贮藏室废物堆的残卷和褪色的碎片中,无足轻重。
“很有趣,”当时国家图书馆的馆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来我们会深入研究它的,拉希德博士。”
当他为了野外考察向文化局申请经费时,同样遭遇碰壁。而且,西蒙刚刚谋得的工作让事情变得更加为难,她还必须极力撇清自己与那些审议程序的联系,以免被误会成走后门。
“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的父亲很有可能找到了隐士圣安东尼真正的墓穴。”她在一次获准可以参加的董事会上宣布了这条消息,迎来的却只是一片沉默和质疑。她还讲道:“近两千年来,来自世界各地的忏悔者和朝拜者都会前往阿尔喀拉扎姆,去那里一个荒弃的寺庙里朝拜一座空墓。”
“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空的。”部长说。
“我们当然知道!”西蒙坚持道,“我们已经做过地面测试了,不戳穿这个事实只是为了吸引游客而已。”
部长向她射去一道警告的目光,但她早就下定决心了,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我们国家应该为圣安东尼感到自豪,”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仅整个基督教禁欲神学都是他创立的,他还奋起反抗了罗马统治者并取得了胜利。他帮助被迫害的基督教徒,发起了一场对抗亚略异端的战争。如果不是他,现在的教堂中根本不会有修道主义的传统。”
“是的,拉希德小姐,我们都知道圣安东尼的意义。”
“那你们为什么不想要找到他真正的坟墓呢?”她挥了挥手中的论文,那正是她和父亲一起完成的,文章中他们概述了一下他们的理论,还标出了一条可能通往坟墓的路径。“难道你们中没有人对真相感兴趣吗?”
那是她被赶出去前,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说的最后几句话,也正是这个时刻,让她下定决心将她数目可观的财产变卖一部分,将这些钱当做自己这次考察的经费。但她的父亲却因为任务可能危及他女儿的事业,而在决定是否去寻找坟墓时犹豫不决。
“对我来说,这都无所谓了,”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认命的味道,“毕竟我已经老了。”
“你才不算老呢。”
“够老了,”他答道,“但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你本意也不想顶撞上司。人生这段苦旅,充满了意料之外的挫折。”她听出他似乎在自责——如果他当年表现得更好一些的话,现在他早该是文化局的头头了。“你不想和我一样到处树敌吧?”
“敌人和朋友一样,都能塑造我们。”她回答道。就和平时争论一样,她父亲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你和你母亲真是如出一辙。”他说。
“和你也差不多啊。”
大概花了一周时间,她便集合了考察队的基本队员:司机、搬运工,还有一个贝都因导游,能够带领他们到可能需要去的地方,例如撒哈拉沙漠、白沙漠和开罗东南边五十英里开外的一大片未知荒地。为了追踪坟墓的位置,西蒙和父亲辛辛苦苦地将古本残卷拼凑起来,其中混杂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破碎的希伯来文,是很久以前在福斯塔特的本·埃兹拉犹太教堂中发现的。这些材料是从前的阿拉伯人撰写的,指明整个基督教义中最著名的隐士——圣安东尼被葬在了一个秘密的洞穴中,洞穴上方有一条眼镜蛇。当然现实中不可能会有蛇能够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更不要说作为某一处的标识了。但西蒙知道,这里的古石灰岩和白垩曾经是史前海洋的一部分,它那与众不同的名字正因此而来,那些石头历经千年的风雨侵蚀,展现出了奇特的样子,从茶壶到尖塔,什么形状都有。
她大胆地猜测这里也许会有一块眼镜蛇一样的石头,如果史料没有问题,骑着骆驼从拜赫里耶绿洲出发,向正西方向走,用不了一天就到了。
他们开着吉普车,沿着骆驼蜿蜒的脚印,穿过了一片几乎没有路的地方,将基本的物资和供给运送到了旅途的第一站。但到达绿洲后,他们发现前面压根没有路,只有高高的沙丘,如果他们继续向前开,吉普车的轮子会陷到那些沙子里去。因此她只能在地上,对着一片星光和棕榈树叶凑合一夜,她的父亲则睡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几个小时过去了,身边鼾声四起,但她依旧无法合眼,她迫切地希望早晨早点到来,她好起床继续寻找那些古本上记载的蛇形石头和它下面的墓穴。这个发现将证明她父亲一生的作为,为他的事业加冕,同时也是她职业生涯的一个辉煌开端。
天上的星星太多了,她甚至无法找出最基本的那几个星座了,它们就像洒落在黑丝绒上闪烁的糖粒似的,那一轮残月则像是萨拉森人用的叶刀。突然,她听见了几只小小的沙漠狐的动静,它们嗅着火堆上渐散的烟雾,凑着鼻子闻营地的味道,飞快地抓了一些垃圾,便又钻回夜幕中去了。她从没想过会度过这样平静美好的一个夜晚,她好像有些理解是什么吸引贝都因人来到这片贫瘠的土地并安定下来的了。
当太阳升起时,远处的岩石带上了一层壮丽的色彩——粉金色、暗暗的草莓色和像冰淇淋似的淡草绿色——西蒙飞快地跨上了一只骆驼,蹬了脚马刺,挥着鞭子便催促它上路了。
“那些石头跑不了的,”他们年轻的导游——穆斯塔法,骑在一头笨拙的动物身上警告着她,“你如果催得太紧,它会停下的。”
这时在队伍最末的西蒙的父亲笑着说:“这骆驼和她还真是配。”
西蒙也笑了,但依旧没有放慢速度,前面的路不再是黄色的沙子了,变成了雪白的白垩粉,接着她便置身一片岩石中,其中一些石头有火车头那么大,其他的则是猫狗的大小。她被这些石头的造型惊呆了,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动物园,长宽大概几英里的样子,里面尽是些神话里走出来的动物:其中一个看起来像伸出爪子的狮身人面像,还有一个像是展翅的雄鹰。而它们的缔造者——风,依旧呼啸着,不止一次地吹落了西蒙的帽子,还吹皱了她卡其色上衣的袖子。
但她还是没有看到立起的眼镜蛇一样的石头,周围几亩之内都是蘑菇状的岩石,因为风作用在岩石底部的力量远远强于顶部,所以那些石头会变得像一个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伞菌。不过毕竟那些古卷都太古老了,上面记载的蛇形岩石现在可能早已化为尘土了。不知怎的,在匆忙之中,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要在一大片石头中间找到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有多么困难。她现在只希望那古本上可以记录得再详尽些。尽管古本中盛赞了圣安东尼的勇气——他独自踏入荒地与恶魔斗争,传说在他徒手勒死恶魔前,他还砍下了其中一只恶魔的尾巴——也许是因为圣安东尼生活的年代还没有发明出指南针吧,古本中一点都没有提供墓穴所在的方位信息。
公元251年,安东尼在上埃及区科马城内的一户富裕人家出生,父母在他十八岁时相继离世,自此他把主的话铭记于心:“如果你想要变得完美,就将自己所有资产变卖,接济穷人,这样到了天堂你便不会再贫穷。”他听话地卖掉了所有家产,包括一大群猪,把卖猪所得分给了穷人。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妹妹托付给了社区的修女后,便步入荒漠中独自生活了,在那里,只有蛇、蝎、鹰和狐狸与他为伴。
在多年的独居和自我牺牲以后,他的声名逐渐传播开来,很快便有朝拜者涌到他居住的洞穴来,给他带来很多礼物,从动物到熏香,应有尽有。其中一些人来这里寻求精神指引,另有些人则是为了获得一些更实际的帮助。圣安东尼用荒地中的荆棘制成了天然膏药,据说能医治百病。他尤以治疗皮肤病为长,通常会用到猪油,因此他总是与一些类似于湿疹和以他名字命名的“圣安东尼热”之类的皮肤病联系在一起,猪则成了他救助他人的象征,在宗教的肖像画中他大多以猪倌的形象出现,手中握有一个“t”形十字架。
事实上西蒙并不清楚自己期望在墓穴中找到什么,但一定不是金银珠宝,这可不是法老墓。她寻找的是一个证据——一个《圣经》中所提到的“一个曾存在过,又过世了的人物”、一个证明古代故事并不只是故事,我们双眼所见的不过是世界的冰山一角的证据。因为西蒙所受的教育和对世界的了解,她乐于冒险。在埃及大三角洲长大的女孩大都是这样的个性,毕竟那里是三大信仰的发源地,有着历经了几千年的沙暴、洪涝的金字塔,还有着久负盛名为先知辟出一条出路的红海。即使是她那因开放作派而出名的母亲,也在晚年受癌症侵扰时成了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这也影响了年轻而敏感的西蒙。毕竟主教纽曼曾说过一句类似“我六岁所获知的东西将伴我一生”的话。但西蒙没有任何信仰,她只是一名追寻者,一个既探索未知的虚幻世界又研究已知的现实世界的学者罢了。她希望在还未发现的圣人墓穴中,找到一个融合了虚幻与现实的世界。
天色渐晚,骆驼的体力也逐渐不支,她感觉自己离目标更近了一步,古本上说一天左右的路程,现在已经差不多了。高耸的石块在白垩地面上投映下一条狭长的深影,她突然怀念起学生时代在牛津的伍尔弗科特公墓闲逛的时光。黄昏时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圈破碎的墓石中央,周围还有一些天使造型的大理石。面对这片完全陌生而超脱尘世的土地,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和恐惧,反倒怀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她感觉月球表面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这里太黑了,根本看不见东西,”她父亲语气中有些疲惫,说道,“骆驼也走不动了。”
“我也走不动了,”穆斯塔法勒住缰绳,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我们明早再找那条蛇吧。”语气不太乐观。
但西蒙不愿放弃,下了骆驼后,她便撇下那群搭帐篷的人,独自步入那片崎岖不平的地带。因为靴子在沙石上打滑的缘故,她跌倒了很多次。但每一次她都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搜寻着。橘子般又圆又亮的夕阳逐渐西沉,她取出别在腰间的手电筒照向前面的地形。
这么久了,远远看去连个蛇形石头的影儿都没有。
“西蒙,你在哪儿?”她父亲在远处叫着,“你会迷路的。”
她都可以闻见穆斯塔法生起的篝火的味道,还能听见木头噼啪的声响,那些气味与声音飘散在荒漠的风中。
就在转头回帐篷时,她突然注意到地面上的一个洞,像是一个洞穴的入口,嵌着锯齿形的石头,看上去就像獠牙似的,洞口虽然不大,但如果低下头,一个人还是可以勉强通过的。她缓缓地举起手电筒,就在那一刹那,她在前方看见了一块像是盘卷的蛇一样的东西,再抬些头,她的内心逐渐升腾起一阵狂喜,一根细细的脖子上架着一颗铁锹般宽大扁平的头、而在本该是一根抽吐的蛇信的地方,有一块尖尖的突出的石块。
如果这都不算眼镜蛇,那就没别的了。
她试着叫了一声,但她口干舌燥,以至于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于是她对着水壶猛喝了一口,用剩下的水抹了抹脸后大叫道:“这里!找到了!”
但没人听见。
她不得不循着柴火燃烧的气味和星星点点的营火,蹒跚着走回营地,停在父亲的营帐外,里头依旧亮着煤油灯。
“我找到了!”她说,“我找到它了!”
“在哪儿?”父亲应着,恰巧穆斯塔法刚喂完骆驼回来。
“她找到那东西了?”穆斯塔法惊叫道,“凭她一个姑娘?我可不信。”
西蒙兴奋地点了点头,这就表示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吃些炖山羊再喝些茶,睡个好觉,等明天一大早去勘探那个山洞。
这一定是她度过的最难熬的长夜。
拂晓时分,西蒙便已经整装待发了。她催促着穆斯塔法和她的父亲草草吃完早餐,便领着他们返回那个巨大的眼镜蛇岩石那儿了。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乳白色的石头带上了些金黄的色调,而地上阴影处的洞口依旧黑漆漆的。西蒙蹲下身子,带头走进洞穴,实际上洞的高度完全不需要她这样做。入洞后,她打开手电筒,四下打量,观察着洞口的周围。
那儿有一处狭窄但容易通行的斜坡,通向一片平滑的白色沙地。穆斯塔法紧随其后,她的父亲举着提灯走在最后。到达洞底时,拉希德博士缓缓转过身,高高举起提灯,整个溶洞在灯光下突然变得像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洞顶悬挂着成千上万颗钟乳石,有的小而尖利,有的则宽大粗钝,就像从天而降的巨大牙齿。
“天啊,”西蒙惊道,“我觉得自己像约拿一样。”
“真主与我们同在。”穆斯塔法喃喃道。对于那些对神灵总是抱着打趣而非敬畏态度的孩子来说,这无疑让他们见证了神力。
“我们现在有更多的证据了,”拉希德博士感叹道,他的话在四面的石灰墙间回响着,“证明几百万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海洋。”
西蒙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了,周围尽是形态怪诞的各色岩石,有的似涟漪有的似漩涡。琥珀色的墙壁布满褶皱的挂饰,有些是垂直条纹,还有些横着的流石,就像堆在衣橱里的亚麻床单一般。即便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溶洞内部,也不难发现一个麻烦: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个墓穴,更不要提石棺了。
难道储藏室的那些古本残卷中记载的大部分都是正确的,独独这里记错了?或者有没有可能这墓穴早在千年以前就被发现,然后劫掠一空了?
西蒙在溶洞里晃了一大圈,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和缝隙,搜寻着有没有一条可能通向深处某个房间的通道。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一丝凉凉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比这洞内空气的温度要低上一些。因此她又退了回去,风又吹动了她的眉毛,于是她更加仔细地检查起了这块地方。
无数年月的渗流和侵蚀使得这块墙壁有了瀑布的样子,就在这隐秘的瀑布后面,她发现了一个隧道,在前面根本看不出来,但绕到后面就可以发现那洞口的宽度竟足够一个人通过。最棒的是在手电筒光线照到的地方,她可以看见远处的墙壁上刻了些图案。
“这里很美,”穆斯塔法说,“但我想我们是白跑一趟了,阿里巴巴可没有住这里。”
“话可别说死,”西蒙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看这里!”
两个男人立刻靠了过去,拉希德博士举着提灯照向那条隧道,墙壁非常平滑,墙面也是特别的灰白色,像是很久以前粉刷的。西蒙抠了一下墙面,便掉下了一小片油漆,露出了暗黄色的岩石。
她兴奋了起来。
尽管隧道顶有些低矮,垂悬的钟乳石也几乎被全部铲除干净,仅有的又长起来的一些也不过匕首的长短,而且隧道的宽度足够让任何种类的圣坛、石棺或着墓室建造者希望放入的装饰物通过。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留意到之前看到的刻在岩石上的图案,便停下查看了一番,尽管图案在长年累月的侵蚀下已经有些模糊,但无疑是一只猪。
圣安东尼的守护动物。
这简直比在那儿找到一条钻石项链还令她激动。
“还有什么疑问吗?”她边把手电筒照向那个图案边炫耀道。
前面的隧道突然向右边拐了过去,又向左一个急转弯,接着他们便来到了一个房间,有着高高的圆顶,还有被粉刷过的平滑的斜壁,尽管大多数油漆都已经掉了或是褪了颜色,但天花板边缘还残留了一些蓝金相间的壁画,画中描绘的是圣徒初期一些著名的事件。比如其中一幅,圣安东尼在前面领头,后面跟着那群与众不同的猪;还有一幅,他头顶光环,对面的人坐在王座上。毫无疑问,这幅刻画的就是他和罗马国王戴克里先斡旋,为早期的基督教殉道者辩护的场景。在国王的脑后盘旋着一只黑色昆虫,仿佛在对他耳语什么。西蒙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画。
而其他的画作和这两幅画相比,不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些画作比较粗糙,只用了红与黑两种颜色,而且上面的人和动物像孩子画的简笔画一样,一些图案甚至都重叠了。然而,这些画都围绕着一个主题——暴力与恐惧。许多猪在烤架上抽搐着,圣安东尼被长着椅角的恶魔们撕成了碎片;一堆骷髅,骨头还在汨汨地冒着鲜血。这最后一幅画会不会是用来描绘恶性皮肤病的一种死亡方式?如果真是这样,也太奇怪了,据说圣安东尼是可以抵抗这种恶疾的。
“它就在角落里,”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其中充斥着敬畏,“就在那里,那个石棺。”
将视线从天花板那些令人不安的壁画上移开后,西蒙循着提灯的光亮走到房间最深处,那里的一块岩石深处雕凿出了一个壁龛。如今基督教徒们所沿袭的古希伯来的传统中,这些壁龛被称作,在拉丁语中被称为。这个壁龛顶部拱起,壁架上还放着一对红色黏土罐,其中一个缺了盖子,露出一截紧紧卷着的卷轴。西蒙忍不住想用手指推开那卷轴。
真正的宝藏其实藏在两个罐子中间——一个雪花石材质的盒子,铁链将笨重的盖子和罐部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她第一眼根本没有发现它,不过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个盒子被安置在壁龛的最深处,而且藏在一片深重的阴影当中,即使近在眼前也很有可能被忽略。
即使在那些对古代艺术品的神秘见怪不怪的人眼中,那石瓮也有其魔力。人生中第一次,西蒙感觉到自己的脊柱本能地战栗了一下。
显然穆斯塔法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察觉到这里也许会留存一些战利品,于是立刻冲向那些罐子,打开了那个密封罐的盖子,瞥了一眼里面。
“又是废纸!”他厌恶地喊道,接着又走到石棺前面,“这里面是什么?”他兴奋地问,声音在其余的空房间里回荡着。不一会儿,他又扯着铁链问:“我们要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我们不准备打开它,”西蒙回道,“别试了。”
“我们不是过来寻宝的,”拉希德博士斥道,拿着提灯走近了些,“这是一次考古探险。”
这个年轻的导游显然不理解这两者的区别,他的目来来回回地盯着西蒙和她的父亲,急切地想要一个更好的解释。
“我们所在的不是王陵,”西蒙说,“因此这些棺材中不会有金面具或是银酒杯,这里只有骨头。”
“只有这些?”穆斯塔法不可置信地问,“废纸和骨头?我们大老远来就为了这些?”他转头就走,嘴里还嘀咕着,“最烂的活儿,我接的总是最烂的活儿。”
西蒙低下头看向石棺,借着提灯的光亮,她看见了许多符号和铭文。这大概便是这几个月的成果了吧——幸福的几个月,而解读这所有的符号文字大概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吧。但她可以确信的一点是——她找到了埃及的圣安东尼的坟墓,就是那个著名的基督教修道主义之父,那个与派去折磨他、检验他对主的忠诚的恶魔斗争的勇士。谁知道那些古本卷轴还会告诉她什么呢?
再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图画,她几乎快相信这些粗糙且残忍的画作是出自那些恶魔之手了。
突然,某件事情让她感到非常古怪。
她发誓那张圣徒四肢被扯断的画中,圣安东尼原本是站着的,但现在却趴在了地上,一只叽叽喳喳的怪物在他背上跳来跳去,像是一只猴子,却长了条燕尾。
而本来坐在王座上的戴克里先国王也没了,反而变成了一只咧着嘴笑的狗,也可能是一只鬣狗取代了他的位置,头带王冠,手持权杖。
更奇怪的是那群鸟——那群黑色的小鸟——白墙、天花板甚至整个房间里都画着这些鸟。就在她准备询问父亲时,却发现他也在不安地盯着这些鸟看。
“他们原来,”西蒙问,“就在那里吗?”
接着那些鸟动了——但不是飞,而是爬,比起麻雀反而更像是昆虫,它们从石缝间和沙子里钻了出来。
蝎子。
那里有上百只蝎子,它们一齐竖起那一蜇致命的尾巴并抖动着。西蒙从没想过这里竟有一处巨大的蝎子洞穴,而这蝎子窝可能几千年来从没被打扰过。
这时前面的洞穴响起一声惊呼,是穆斯塔法的声音!“把它们从我身上弄下去!救命啊!把它们弄掉!”
西蒙立刻直起身子向隧道跑去,每踏一步她都能感受到脚下蝎子壳碎裂的声响。她能感受到父亲就跟在她的身后,但他突然被什么绊到,摔倒了,差点把她也给推倒了,他的腿被锯齿形的石头刮破了。就在她扶他站起来时,穆斯塔法的叫声变得更大了。
突然天花板上什么东西掉到了西蒙的头发上,她伸手把它拨下来时却被它的螯夹了一下。
西蒙一手提着灯,一手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父亲走出隧道,先右拐,再左拐,到了第一个洞穴,穆斯塔法就在那里,但几乎面目全非了。他在地上扭动着,密密麻麻的蝎子就攀在他的身上,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踢着腿,一只拖鞋都被他踢飞了,直直地掠过了她的头顶。
“快阻止它们!快阻止它们!”穆斯塔法尖叫道,但西蒙根本没办法抛下父亲去救他,她的父亲此刻正靠在她的肩上,呼吸沉重,她必须在她父亲体力不支前带他逃出这个洞穴。在经过穆斯塔法时,她停了下来,举着灯在他身上晃了晃,希望至少能为他驱走一些蝎子,同时还用脚踩死了许多。这时,她父亲的脚陷进了沙子,她也逐渐无法承受父亲的重量了。
猛的穆斯塔法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这时突然出现另一只蝎子对着他的手腕蛰了一口,于是他立马松开手去扯开那蝎子。
这一举动吓掉了她手中的提灯,滚到了斜坡底下,于是她立刻拽着身旁的父亲向洞口爬去,她父亲重得就像一袋水泥似的。早晨金色的阳光透过洞口射了进来,西蒙迫使自己适应这样刺眼的光线,在意志的驱使下,她一步一步地挪向洞口。当她最后从洞口出来的那一霎那,她感觉自己就像逃脱鳄鱼利嘴的小鱼一样。他的父亲跌坐在一座沙丘上,用嘶哑的嗓音索要着水,他腿部的血液像是流干了一样。
她把水壶送到他的嘴边后便转身走向洞口。
“别去!别去!”拉希德博士警告着她,盐水沿着他的下巴滴了下来,“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但她必须去试一试。她弯着腰折回洞内,用手电筒照了照墓室前面的洞穴,她不用走近也知道穆斯塔法已经死了,在这样恐怖的袭击下没有人能存活。那死去的场景很骇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他四肢张开趴在沙子上,好多蝎子游走在他的身上,其中一些蜷着尾巴,挥舞着蝎螯,简直就像在用跳舞来庆祝它们的这场杀戮一样。
其中一只还处在攻击状态的蝎子气势汹汹地爬向西蒙的脚趾,她立刻用脚踩死了它,还把它碾成了粉末,然而就在西蒙准备借一旁的石头蹭掉鞋底的残渣时,她发现那条致命的尾巴依旧愤怒地抖动着。
当她再次走向石棺和黏土罐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做什么——她将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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