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刻已是夜深人静,街对面依旧有一盏灯亮着——是爱因斯坦家一楼。卢卡斯又点燃了一支烟,思考着教授究竟是失眠了,还是人类对于宇宙的基本了解又要有什么突破了。
而就在这里——卡普托太太家的前廊台阶上,他也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尽管意义可能没有那么重大。
他本来早早就上床了,但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还是睡不着,干脆就放弃了。他的屋子正好在屋檐底下,总是闷闷的,所以他便出来享受深秋的最后一丝凉风。街道角落里的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发出朦胧的光,借着微光他看见叶子从树枝上飘落,摩挲着寂寥的街道,发出瑟瑟的声响。他又吸了一口烟,胳膊肘撑着台阶向后仰去。不知道是第几百遍了,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与那个叫西蒙的女人相遇的场景。
临别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是那句——如果他在没有她帮助的情况下打开石棺会后悔的。她到底是谁?她又知道些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决定不去理她呢?是他过度谨慎的天性吗?还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或许是出于类似“言多必失”那样的考虑吧。或者,他的理由可能并没有那么冠冕堂皇?自从他被调派海外后,许多年来他都极力否认并扼杀着某种情绪,但却在这次不经意间被唤醒了,这会是理由吗?还有其他更好解释的原因吗?
一辆黑色的迪索托慢悠悠地经过卢卡斯的眼前,突然一只虎斑猫从汽车灯前掠过。
那只猫立刻让他想起那石棺上蚀刻的图案——巴斯特,埃及神话中的猫神。那是不是正契合了他的猜想?就像西蒙说的,那骨灰盒是属于埃及的?要是那雪花石棺材上没有刻那么多铭文的话,他一定相信了。但那上面刻满了象形文字、希腊和拉丁字母以及一些神秘的符号,比如那个模糊的歪斜的钻石。在此之前,这样的图形他根本闻所未闻,从未见过。
更不用说他碰到的是一大堆这样寓意古怪的图案。那上面还刻着一个放牧的牧羊人,但事实上,比起羊群来,他放养的那群生物更像是一群欢闹的猿人。它们在那干什么呢?棺材上还有许多细长的凹痕,像是粗心的工匠留下的,又像是被那些想爬上盒子的野兽划的。但话又说回来,这骨灰盒里装的净是些骨头,压根没有新鲜的肉,那些野兽又为什么想要爬到那上面去呢?
街道对面的屋子开着窗户,屋内的薄纱窗帘被卷到了屋外,在风中飘扬着。接着卢卡斯看到窗帘后面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急急地将窗帘收了进去,很快降下了窗框,老旧的窗框在风的撞击下尖叫着。
接着那屋子的灯熄了,门廊这儿的灯却亮了起来。
他刚刚见过的那辆迪索托——从这辆车独特的瀑布格栅来看,是a''4I型,是美国把汽车生产线转为军用前生产的最后一批汽车——又原路折了回来,停在了爱因斯坦家的门口,但并没有熄火。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半夜这个点儿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听见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工作服和披着防风夹克的男人出现在了公寓门前的水泥路上,他低着头,脚步沉重。
“您一定是泰勒先生了。”卢卡斯压低声音说道。
那个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停了下来抬起头,“您是?”他问道。卢卡斯觉得他是在假装不知道。
“卢卡斯·安森,”他向前探身并伸出手,“我住在阁楼上。”
“哦,好的。”泰勒说着但并没有和他握手,卢卡斯悻悻地垂下了手。
“您是刚值完夜班吗?”
泰勒——那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满口坏牙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如何作答,过了片刻才答道:“嗯,是的,根本没时间休息。”
“您是在特伦顿工作的吗?”
“是的。”
“在飞机车间?”
“你从哪儿听说的?”
“噢,抱歉,”卢卡斯说,“房东太太无意中提到的。”
“她不该乱说的。”
“没关系的,你的秘密在我这儿很保险。”
“你是做什么的?”
“我在大学里教书。”卢卡斯说完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不用说,肯定是卡普托太太告诉他的。
“你教的是什么?”
“艺术史。”
从泰勒的表情来看,他的回答好像意义不大。“你这里是在战争中受的伤吗?”他向着那块黑色眼罩挑了挑下巴。
“是的。”
泰勒轻哼了一声后又发出啧啧称赞声,但他没有像别人一样说那些废话,这一点倒使卢卡斯很感激。“你在外面干什么呢?”他岔开了话题。
像他这种对自己的每个回答都小心谨慎的人,问问题就简单多了。“睡不着。”
“这样啊,我倒没有这种困扰。”说完泰勒绕过他,走到了门边,伸向了门把手。
“晚安。”
“嗯,好的。”
他随手关上了门。
什么人啊,卢卡斯想,难怪艾米都不愿亲近他。担心上楼时再碰上他,卢卡斯干脆又在前廊坐了会儿,想了想要怎么研究那石棺,中途走了一两次神,想了些不切实际的问题。就算是闹着玩,明早他也要给纳索旅馆打个电话,检验一下那个女人说的是真是假。
他起身拍了拍裤底的灰,刚准备踩灭烟头回屋去,对面屋子的前门就开了,两个男人走下台阶,其中一个是爱因斯坦教授,另一个人更年轻一些——一身深褐色套装,戴着一顶深褐色的帽子,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公文包。司机立刻走出轿车,接过他的行李一把塞进后备箱。
两个人又说了一两分钟的悄悄话便握手告别了。司机打开汽车后门,待那人钻进去后便关上门,挂档后急驰而去。爱因斯坦目送他们离开后,抬头望向夜空,星光熠熠。缓缓收回视线时,他注意到卢卡斯的香烟在夜幕中闪烁着橙黄色的火光,于是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卢卡斯也回了个招呼,“骆驼”香烟的火光在夜色中上下摇摆着,之后爱因斯坦便回屋了。门廊的灯也熄了,与此同时,头顶泰勒房间的灯却亮了。
卢卡斯看着那只虎斑猫钻过教授家的栅栏,心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夜晚。今晚的空气中像是飘散着什么,有些不对劲,不过不管那是什么,目前还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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