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奋力把机头往上拉,同时绷紧身体做好了冲击的准备。但是突然地一阵风拍打在他们的机身侧面,把他们重重拍向了一边,迫使他急速调整方向,倾斜着机身向左飞去。又一阵强风袭来,带来一股自上而下的冲击波,拍到机身上方,继而飞机就像石头一样迅速下坠。
正当他以为他们会进入一个死亡旋涡,难逃一劫的时候,他们又被一股强大的风力抬了起来,险险地擦过正前方的山峰。这阵风把他们高高托向了天空,就像是被湍急的水流抛起的一个小木塞一样。他努力保持住机翼的平衡,加大油门,借着风力加速向前,就像冲浪一般在风中上下起伏。陡然间,他们就一下子窜出了云层,进入了平流层。
他的心跳得怦怦直响。
皮肤和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发动机巨大的哀鸣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他依然能看到机尾后面紧跟着的灰色——那是一阵扭曲盘旋的气流——是他们刚刚才冲出来的风暴。他们一路向北飞去,但是这股气流张牙舞爪地紧跟其后,像是死神附体一般随时准备出击将他们再次拖回去。他现在能做的一切就是极力飞在风暴的前边。
是的,没错。然后他还得在这自然界的洪水猛兽把他们再次吞下去之前找到一辆拖着野营车的小皮卡。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好险。”他头上的耳机中传来一句话。
他轻哼一声道:“这还用说?”
他们的正下方是向北的高速公路,被大雪覆盖后宛如一条华丽的缎带。路上的车辆井然有序地来来往往。柯尔转了个急弯,降低了飞行高度,跟着路上的车流低空飞行,在众多的车辆中搜寻着载有野营车的灰色卡车踪影。他猜想绑架了奥莉薇亚的人肯定早就把小船和拖车抛弃了。
他在脑中计算着这里到老栅栏牧场的距离,以及拖车在积雪的伐木路上的大约行驶速度。如果奥莉薇亚是在三个小时前被绑架的,那么以伐木路的大部分路段都能达到的最高时速六十公里每小时来算的话,野营车在上了高速路之后能开得更快,那个掳走了奥莉薇亚的混蛋现在很有可能足足已经向北开出了一百八十多公里。
“在那里!”波顿在耳机中大叫道。“露营车!两点钟方向的岔道附近,正在向北行驶。”
他也看见了。他又转了个弯,以极低的高度在高速路上空飞行。飞机在车流的上方嗡嗡作响。
“双筒望远镜在你座位旁边的袋子里,”他对波顿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辆冒险者牌露营车,应该就放在一辆灰色福特F-150卡车的敞开式货箱里,挂着不列颠哥伦比亚的车牌。”
坐在他身后的波顿,终于找出了望远镜,趁着柯尔低空飞行的时机,在车流中仔细留意着有没有和哪个型号的卡车所匹配的电反馈油缸的踪影。这一片地区上空已经开始聚集起了小片的乌云,晶莹的雪花正在云中酝酿,还敲打在了他们的挡风玻璃上。风暴正一步步逼近。
“你能看清它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牌照吗?”
“我能肯定。”然后他暗暗骂了一声,“这辆露营车是赛特神牌的。”
柯尔抬起了机头,继续跟着闪闪发光的路面飞行,内心紧张不已。云层越来越厚了,不出几个小时这里就会完全黑下来,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找到露营车的位置。
又一辆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再一次把飞机拉低,但是那辆露营车是载在一辆红色的卡车上。
“那边就是离开高速路通向第一民族领地的土路。”波顿伸出手去,顺着柯尔的肩膀指向前方。“就在那里,大概十一点钟方向。”
“我看到了。”
“这条路绕过了怀特湖,然后从它的后面一直通向森林和群山的深处。朝着掠夺者山脊一直往前,最终就能到达熊爪谷。”
柯尔的眼神在高速公路和蜿蜒至密的森林中的土路之间来回审视着。这就是场赌博。攻击奥莉薇亚的人可能压根就没走这条路。
“那是他唯一的目的地。”波顿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她现在命悬一线。如果你判断错了的话——”
“我想把她救出来的心情,远比你能想到的急迫得多。”继而波顿低沉又宁静地说:“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的原因。”
柯尔愣了愣,然后转了个急弯离开了高速路,以一个尖锐的角度飞向了茂密的丛林中的小路。远处起伏的是高高低低的丘陵,更远一点的是有一半都被云雾遮住了身影的顶峰山脊。他一定要在索伦森带着奥莉薇亚逃进顶峰山脉之前截住他们。
“那里!”波顿突然大喊起来,而柯尔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到了树林间腾起的一阵烟尘。“有东西在那边移动!”
柯尔操作着飞机俯冲下去,紧贴着下面的露营车的上方飞行。这辆卡车一路扬起高高的灰烟,正在颠簸的石子路上飞速行驶。
波顿掏出望远镜仔细向下看,柯尔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环视着周围的地形,就连一丁点可以让他降落的裸露的土渣子地都看不到,更不用说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还长满了巨大的松树。雪也越来越多地落在了挡风玻璃上。他迅速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翻涌着的灰云还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是冒险者牌露营车,”波顿道,“长车厢,灰色的福特F-150,不列颠哥伦比亚牌照。”
“我会再降低一点,你注意观察露营车的尾部,左侧车门边有没有一张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执照牌照。”
他轰鸣着又拉低了高度,机身擦过了路两旁高耸的树梢。
“确认无误!我可以看到牌照。”
柯尔立即拉起了一点点机头。下面的露营车加快了速度,飞驰着在树林间扬起一阵尘土。这条路的一旁有条银光闪闪的河流。
柯尔又试着拨了一遍无线电,转动着频道试图收到信号,但还是一无所获。
“你有手机吗?”柯尔大吼道。
“没带。我把它放在小木屋里了。”
他掏了掏口袋,找出了自己的手机,然后递到了自己肩后道,“用我的。问问怀特湖警方能不能出动应急反应小组,还有直升机。风暴就要来了,我们要在天色变暗之前请求支援。”
但是就在他说话的片刻,身后由风暴组成的怪物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条风舌,把他们的飞机舔得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妈的!”
他倾斜飞行着,再一次努力找回对飞机的控制权。波顿还没来得及拿到手机,它就掉进了两个座位之间,沿着地板一路滑到了飞机的尾部。
现在他们只能靠自己了。柯尔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降低了飞行高度。下方的露营车已经快要接近峡谷的第一个弯了,肾上腺素在他的血液里不停激荡。那辆车高速转过了急弯,速度太快带起了路旁的一颗大圆石,滚落下峡谷,扑通一声巨响落到了河里。
这辆车还在提速,驾车的司机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空中追击。柯尔心中进行了激烈的斗争。继续追下去,他们可能会撞上去,这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奥莉薇亚。但是一旦放弃,这辆露营车随时可能在一望无际的茂密森林和群山中像灵活的水蛇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旦天色暗下来,风暴来袭,奥莉薇亚也就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咬了咬牙,他还是选择继续跟着露营车上方飞行。车颠簸着冲下了一个浅滩,然后又攀上了另一边的河岸。然而就在它转向河岸的时候,车子的左侧差一点点就要滑落悬崖。仿佛是慢动作一般,车子左轮下的路肩似乎崩塌了,卡车像是悬空在了悬崖上方,车下哗啦啦滚落的石头在河床下腾起一朵小小的蘑菇云,随后就在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露营车摇摇晃晃的悬在崖边。
在看到车轮悬空转动的那一刹那,柯尔感觉自己的肠胃都被整个提起来了。车冲向一边,在慢慢下滑,车下的那些石头和还没有扎牢根的小树,不时地滑落着,滑落着,滑落着,跌入了翻滚着白浪绿波的河流中。
崩塌最终停止了,车子没有随着滑坡一起下去,而是险险地平衡在了水面上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
谢天谢地。
他必须降落了。立刻。
柯尔在空中一个急转弯,驾驶着他的飞机低低地贴近水面。到了这个高度,两旁的树枝几乎是毫厘之间就能碰到他们的机翼。雪花开始肆无忌惮地拍打在挡风玻璃上,他勉强靠着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吹开的视野模糊地寻找着河岸,沙砾的路,或者是其他任何可以降落的地方——即使这样意味着摔机着陆,他也必须现在就降落。
“奥莉薇亚叫他艾格。”托莉对着同她和迈伦一起待在图书室的警察说。
其中的一名警官用电子设备给她看了一张照片。“是这个男人吗?”
她皱紧了眉头道。“是的。不,我是说,他看起来有点像。一样的浅金色短发,留着一样的胡子。我不太确定。”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位警官,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十分和善。
“那个男人一直戴着棒球帽,”她解释道,“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帽檐都拉得很低,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面。但是那很有可能就是他。”
“他有多高?”
她瞟了一眼正在和迈伦说话的那个深色头发的加拿大皇家骑警。“大概和那位警察一样高吧。”
“所以大概是六尺二吗?”
“我想是的。他说他是和妻子一起来的,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她。”
警察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谢你,托莉。”这位警官说。
他走到窗边,望向外边的雪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雅其马探员,”他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没错,很有可能就是索伦森,或者是某个假扮索伦森的人——他们的外貌十分相似。这个人绑架了牧场的经理,奥莉薇亚·韦斯特。她显然已经受到了伤害——受害人被带走的现场残留下许多血迹。他们相信他正在向北潜逃,目的地是熊爪谷。”
他顿了顿继续道:“确切地讲,这是牧场主迈伦·麦克唐纳的儿子柯尔·麦克唐纳告诉他父亲的。他还说嫌犯所驾驶的卡车现在挂的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牌照,露营车的尾部还有一张由华盛顿签发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牌照。”他将牌照的号码也一同报告了上去。
他再次停下来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然后开口道:“我明白了,是的。坚持说她会被带去熊爪谷的人正是波顿。没错,我知道波顿的精神状况可能有问题。但是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了——这里所有的一切”——他的视线扫过托莉和迈伦——“都指向她被袭击者带往了北部。也许是想去那里完成塞巴斯蒂安·乔治未完成的事情。”
他又静静听了一会,开口道:“单翼飞机,黄色的。不,我不知道。”他清了清嗓子。“波顿的女儿说她父亲随身携带了两把手枪,而麦克唐纳也装备有一把猎枪。她说她父亲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一些事情’的。我的建议是先通知怀特湖分局,让他们马上出动应急反应组,迅速前往熊爪谷。”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砂砾滩——在涌动的河流中央孤零零地露出水面。柯尔很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在冲出浅滩的尽头一头栽进水里之前把飞机停住。绑在飞机苔原轮胎上的滑雪橇肯定会让他们在石子滩的着陆充满颠簸,严重的颠簸也很可能让飞机即刻倾覆。
“抓紧了!”他大叫着,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要在这里降落。“抱紧狗!”飞机的轮胎擦着翻涌的水面掠过。他努力控制着副翼,让机头保持平稳,起落架咣地一声巨响砸在了石子上。飞机摇摇晃晃地向前滑行,机尾拍打着地面,整个机身倾斜摇摆着。柯尔使出了浑身解数让这架丛林飞机停了下来。然后他看到了面板上的数据。他们着陆得十分惨烈,飞机整个偏向了左侧机翼,头冲下摩擦着地面,机尾则高高翘起。飞机最终是因为左翼和地面狠狠摩擦才停了下来。支柱断成了几节,有的散落在浅滩上,有的则和断裂的树枝一起插进了挡风玻璃。
柯尔的肩膀在飞机猛地倾斜的时候受伤了。他的心还在止不住地狂跳。
“波顿?”
“在,我没事。”
“艾斯呢?”
“它也很好,只是在大喘气……被吓到了。”
柯尔解开安全带。幸运的是舱门不在飞机着地的那一侧,他用力推开舱门爬了出去。
波顿在下面举着艾斯,他帮忙把它拉了出来。波顿跟在艾斯后面自己也爬了出来。他眉毛上有一条脏兮兮的伤口,鲜血顺着一边眼睛流下了脸颊。
“你确定没事吧?”
波顿面色苍白地点点头。
柯尔解掉了系在艾斯身上的绳子,然后取下了牵引绳的搭扣。他把绳子递给波顿,然后转身又返回了机舱。他用尽全力把座椅的靠背往下压,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了铰链断裂的声音,靠背被折断了。他小心翼翼地越过折坏的座椅继续往里面爬,双手伸进飞机后方的地板上摸索,寻找着手机可能滑落的地方。他不能肯定在哪里,但是它肯定卡在了后面被压得支离破碎的绳索和齿轮中间。没有时间了。就算奥莉薇亚现在还活着,也一定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打开了飞机侧边嵌板上的卡扣,把上面挂着的小急救箱取下来,挂在了自己牛仔裤的皮带上。他跳出了机舱,落地时一股剧痛从脚踝上传来。他摸到了机舱的前部,取出了自己之前放在一边的猎枪,它看起来还可以正常使用。他伸手摸了摸前面另一个放着弹药的地方,拿了一盒子弹塞进夹克里,把这支12口径猎枪背到了背上,然后伸手向波顿要过了艾斯的牵引绳。
“分岔口的水流看起来要浅一些。”他指着轻轻拍打在石头上的河水道:“我们可以从这边涉水过去,然后沿着对岸向下游走。”
雪已经下到了这里,此刻的天空阴沉沉的,云层低压。冷风呼啸而来,带来了一阵令人战栗的寒冷。
刚抬脚踏进水中的第一步,他的靴子就被湍急的水流给冲走了,而他也被冲倒在了河里,激起了重重的水花。冰冷的河水像阴冷的毒蛇一样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他挣扎着站起身,身上滴滴答答滴着水,目光紧盯着流动的河水。这一次,他会更小心的选择落脚点。
“小心点,石头上全是苔藓,特别滑。”他冲身后大声说道,然后带着艾斯再一次踏入了河流。
她仿佛沉浮在一片名为疼痛的海洋里,红色的潮汐一波又一波涌来。就像是浓郁的颜料被慢慢混在一起一样,她的脑袋里原本是暗暗的绯红,后来又有一缕黑色悄悄缠绕了进来,让她头晕目眩,不断翻涌起呕吐的恶心感。她似乎在意识边缘的某处听到了金属摩擦的刺耳的咯吱声,随之而来的而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她在恍惚间感觉到了一阵震动。她呻吟着想抬起脑袋,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她感觉到绑在身上的皮带被解开了,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正在用力的拉扯。
她因为疼痛尖叫起来。这由自己的胸腔发出的本能的尖叫把她从无意识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的心脏跳个不停,嗓子深处被自己的血液呛住了。一个男人正在拉她的手臂,用力把她翻过来。一瞬间,记忆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一般击中了她,她的心霎时间被肾上腺素充满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忍不住痉挛,恐惧层层涌了上来。她努力睁开双眼,试图看看前方,清醒过来。
“嘿,”他拍了拍她的脸颊,“该醒醒了。”他拍打得更用力了。
奥莉薇亚把头转到一边,喉咙深处涌上来一口带血的脓液,卡在了嗓子眼。他又开始拽她,左边身子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差点再次昏过去。
“别拉……我的胳膊,”她很努力才挤出一句呻吟。“我的胳膊……断了。别碰它。”
他把双手从她的腋下伸过去,把她的上半身用力拖了起来。她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前没有一件东西是好好呆在原位的。她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出他们现在是在露营车的后面,车子不知怎么侧翻了过来。
“放松,”他说着试图把她拉出车厢。“这整件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安的情绪敲打着她的胸膛。她记起来了——车厢忽然倾斜,翻滚,向前滑,然后砰地一声撞击声。感谢上帝,他是把她绑在床上的,不然她现在断掉的肯定不只是一条胳膊这么简单。
他把她拖出受损变形的车门,她还被捆在一起的双腿在后面的地面上摩擦。她的靴子被一路拖离车厢的门,然后因为地心引力重重地砸在了石子上,痛得她倒吸一口气。疼痛难以忍受却真实无比,这是她还活着的证明。如果要说这一刻她学到了什么的话,就是一个人在被疼痛折磨死之前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
脑后传来一阵几乎让人失明的白光,她挣扎着不让眼睛闭上。他把她扔到了一堆石头上。有水,她听到了河流的声音。他们现在是在一条奔涌的河流上方伸出的岩壁上。她的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
他在她的身旁蹲下,解开了她脚腕上的束缚。他用从她脚上接下来的绳子系了一个套索套在她脖子上,活像一条拴狗的链条。
求你了。不要,不要再来一次……我无法忍受再经历一遍了……就让我在这一刻死去吧。我只想死……
一张图像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一张面孔,这张脸是那样的纯净,以至于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别的什么力量强行放到她脑子里的。一双被浓密的黑色睫毛覆盖的温柔的绿眼睛凝视着她,静静地看着她,里面满是渴求和需要。一头如乌鸦的羽毛般泛着蓝光的乌黑亮丽的头发垂在脸旁,每一根发丝都笔直垂顺。
托莉。
她的女儿。
如果她死了,她十一岁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将成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奥莉薇亚的眼中涌出了热泪。她已经为自己的孩子努力活下去过一次了。上一次,她像是一头粗暴的母熊一般奋力给了这个孩子生命,但是最后却让她的宝贝女儿失望了——她向伊森,向自己的父母,向这个社会妥协了。她没有勇气为了这个孩子与全世界对抗,当时即使独自抚养孩子她也没能做到。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托莉失望了,绝不。她将会再一次为自己的孩子而战。向看着她的不论是上帝还是魔鬼起誓,她这次一定会赢。她一定会杀了那个狗娘养的。
他再一次把手伸到她腋下,拽着她拖向自己的脚边。她忍住这股钻心的疼痛,左右摇晃了两下,然后试图稳住身形,努力把胸中涌起的眩晕感和胃里面翻江倒海的呕吐欲压了回去。
“动起来。”他走到她前面,扯了扯手中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紧紧地套在她的脖子上。
“别碰我的手,你这混蛋!这样我没法把握平衡,会不断摔倒的!”她吐出了更多的血沫,星星点点的暗红色溅在岩石上,显得十分刺目。
他转过来看着她,周身似乎都在向外振动着发出能量。然后他笑了。嘴角微微向外拉扯,上扬。他的牙齿还和以前一样——洁白而整齐地排成一列,犬齿微微突出,这也让他多了一点点凶猛的气势。曾几何时,正是这两颗牙齿把她身体的一部分撕扯下来,吞吃下肚。
他有着一双肉食动物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十二年来每晚都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对她穷追不舍。
“你变了,萨拉。你以前可是很贴心的。”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你明明死了的!你已经死了!”
他慢慢走近她,近到他可以用自己的胸膛感觉到她柔软的乳房的地方。他偏了偏头,轻轻覆上了她的双唇。“那不是我,萨拉,”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塞巴斯蒂安死了,我没有。塞巴斯蒂安只是个牺牲品,我母亲一直说我本该在她的子宫里的时候就把他吸收的,他只能算是半个人。塞巴斯蒂安本该在出生前就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这叫做胚胎吸收。你一定听过这个词吧,萨拉?还没出生就消失了的孪生兄弟。但是,哎呀,他却被生出来了。他的出生一定是为了一个更有价值的理由。他成了我的奴仆,在生活里一点一点被我吸收掉了。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滋养我,供给我,他做到了,并且一直做得不错。他是我的影子兄弟,我的仆人。不过,最后留下的应该只能是一个人,只能是我。”
他伸出自己湿滑的舌头,像蛇一样舔了舔她的嘴唇。她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差点吐了出来。
他突然转过身去,用力扯了一下手中的绳子。她的脖子发出了可怕的声音,被扯得向前一扑,一瞬间的恐慌让她趔趄着站起来稳住了身体。她的手还被反绑在身后,如果这时候摔倒的话,脸一定会重重的砸在石头上。他拽着她爬上了河岸,她飞快地转头瞟了一眼身后的卡车和露营车。
车厢侧面着地险险地停在狭窄地岩壁边缘,他们能逃出来简直就是奇迹。她抬起头寻找着天空中飞机的踪迹,刚才露营车开始加速,侧翻的时候她听到过头顶上方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但是目力所及之处什么都没有,只有铅灰色的云层,和一只在林间腾起的浓雾中不断盘旋进出的秃鹫。有细细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还学到了另一件事——飞机的声音可以在你的脑海中残留好几个月。但是这毫无帮助。在这越来越低的云层和逐渐逼近的风暴中,她只能靠自己了。
奥莉薇亚收回了注意力,专注地把一只脚落在另一只脚前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在砂砾和石子,以及其他山体滑坡的残骸中寻找着稳妥的落脚点。她还专心地感受着身体上的疼痛,以此作为心里逃避。别抵抗,就放任它这么疼着吧。让它随着每一次心跳传送到所有的神经末梢,让它顺着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遍布全身。如果她抗拒的话,这疼痛才会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她试着拥抱它,根据不同的疼痛默默推测身上每一处受伤的严重程度。她的上臂可能骨折了,被撕裂的耳朵上已经结起了厚厚的血痂。她的头皮有一部分被撕裂了,他很有可能还打断了她的鼻子。她绊了一跤跪倒在地,他用力扯了扯手中的绳子,她不得不又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
她看到他也抬头看了看天空,神色之中有些担忧。
他找到了一条可以上到一片低一些的岸边的小路,牵着她走进了阴暗而寒冷树林之中。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黑暗逐渐侵袭过来,带来一波海浪般的绝望。她又被绊倒了,右边身子着地摔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耳朵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慢慢蠕动着坐起来,喘着气等待呼吸平顺。
“还有多远?”她半天才有力气说出一句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打量着她,似乎在评判着什么。
“你从来没有真的去寻找过我们的孩子,对吧,萨拉?”
她看到了他的眼神,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我以为你会的。以你这样的性格,真没想到。我都放好了线,就等着你上钩。”
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胸中却升起一种只有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才能懂的悔恨和罪恶感。
“我不想让她和你有任何接触,”她轻轻地道,“虽然我这辈子是逃不开了,但是我至少可以让她平安长大。”她吐出了更多从鼻子后面不断涌出的鲜血。“现在看起来,我做得没错。”
他的唇角扬起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微微偏了偏头。
“啊,但是那个警察——那位探员——我现在可以肯定在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一天,我在斯缇纳河边见过他,他对我可比我对你要了解得多。他知道我没被关进监狱,也知道我一直在寻找着时机,还独自一人在网上给我下了饵。是他带我找到你的,萨拉。”他的笑容更深了,弯腰把脸凑到了她面前。她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肯示弱。
她绝不会再在他面前后退半步。
他伸手抚上了她脖子上的绳子,用力又把它收得更紧了一些。她被勒得窒息了,气管里一丝空气都没有,眼眶迅速被泪水湿润了。他就这样扯着绳子,直到她眼前的景物渐渐消失,变成点点细碎的白光,然后才松开了手。她随着他松开的手无力地向后瘫倒,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起来,”他命令道,声音突然变得毫无感情,冰冷刺骨。“走,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然后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他用力拉着她往前走向森林深处的时候,她用右手的手指粗暴地扯下了戴在左手的手表,然后把它悄悄扔在了身后一片柔软的土地上。她拖着脚前进,尽量在不引起他注意的前提下在铺满松针的土地上留下更多的痕迹,祈祷着接下来的大雪不会让她的努力白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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