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
她哼了一声,不过听到他警告的语气还是住嘴了。
“你要跟我讲。”他又说了一遍,我点点头。我连他的离开都不想看。
他前脚刚走,戴斯蒙德后脚就来了,脸上的淤青更重了。“她会好起来吗?”
“不会,”我僵硬地说。“但我觉得她会活下来的。”
“那声惨叫?是父亲抽了艾弗里。”
“对,那样她就能觉得好多了。”福佑吼着说。“滚你妈的蛋。”
“他对她做什么了?”
“你觉得他能做什么?握手?”
“戴斯蒙德。”我等到他终于看着我的眼睛。“这就是你哥哥的真面目,但你们三个人其实都一样,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走开。我知道你现在自哀自怜自怨自艾,可是我不准任何男的靠近这个孩子。请你离开。”
“我不是伤害她的那个人!”
“是,你就是。”我猛地回答他。“你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如果你去报警,或者放走我们中的一个人,让我们大家都能去找警察,艾弗里就不会逍遥法外,就不能绑架她殴打她强奸她,就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一遍又一遍地施虐直到她早早夭折。是你让这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戴斯蒙德,是你主动让这件事发生的,所以你,你就是伤害她的那个人。如果你帮不上什么忙,就请你现在就从她身边滚开。”
他盯着我,脸色煞白,哑口无言,然后转身走开了。
一个名字怎么会比一个孩子的生命还重要?一个名声怎么会比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要重要?
福佑看着他走开,然后伸出手握住我的。“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我不在乎。”
基本就是这么想的。我真是心力交瘁,每个骨头缝里都透出疲惫,对于戴斯蒙德这种废物,我根本连想的精力都拿不出。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女孩终于恢复意识了,开始因为周身的各种疼痛呻吟起来。我坐起来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不要睁眼,”我温柔地说,尽量放低声调,像利昂奈特教我的那样和缓。我以前基本没干过这样的事,不过这个女孩需要我更轻柔些,更勇敢些。我觉得索菲娅如果听到了,会听出区别的。“我要在你脸上放一块湿布,帮你缓解一下疼痛。”
丹妮拉拧了下水,把毛巾递给我。
“这是哪里?——这是什么?”
“我们过会儿说,我跟你保证。你能吞下药片吗?”
她开始哭起来。“请不要给我吃药!我会乖乖的,我保证,我不会反抗了!”
“只是阿司匹林,没别的。我跟你保证。只是用来稍微止下痛的。”
她让我把她稍微扶起来,把药片放在她舌上,又喝了点水。“你是谁?”
“我叫玛雅。我也是被绑架你的人绑架来的,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了。他们不会再碰你了。”
“我想回家。”
“我知道。”我小声说,拉了拉她脸上的布。“我知道你想回家。我很抱歉。”
“我不想再闭着眼睛了,请让我看看吧。”
我用手挡住她的眼睛,再把布拿开,看着她迎着微弱的光眨了眨眼。她的双眼是不同的颜色,一只蓝,一只灰,蓝色的虹膜上还有两个斑点。我抬了抬手,让她不用直视头顶的灯光就能看到我的脸。“这样好点吗?”
“疼。”她呜咽着说。泪珠从眼角滴到发丝中。
“我知道你疼,亲爱的。我知道。”
她转过身把脸埋到我的膝盖上,细弱的双手抱住我的屁股。“我要妈妈!”
“我知道,亲爱的。”我搂住她,头发围住她小小的身躯,像是一个铠甲,我尽力搂紧她,不碰她会痛的地方。“对不起。”索菲娅的女儿吉莉今年就11岁了,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差不多大,最多也就大1岁。但是一想到吉莉我就心痛得不行,这个小女孩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柔弱,这么残破。我连想象一下胆大的小吉莉变成这样都不忍心。
她哭到昏睡过去,几个小时后才又醒来,福佑给我们带了一些水果。“洛兰没做早饭,”她小声地跟我和丹妮拉说。“苏莱玛和薇拉说,她在厨房里坐了一整夜,光盯着墙看了。”
我点点头,拿了个香蕉,坐回到小孩旁边。“给,你肯定饿了。”
“不饿。”她痛苦地说。
“受惊吓也会这样,可还是要试着吃点。香蕉里的钾有助于放松肌肉,就没那么疼了。”
她叹着气,浑身依然抖着,不过还是拿了香蕉,咬了一口。
“这是福佑,”我指了指那位娇小的朋友。“这是丹妮拉。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基莉·鲁道夫,”她回答说。“我住在马里兰州,夏普斯堡。”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吉利安说过一些关于马里兰的事。
“基莉,你觉得你可以为了我变得勇敢一些吗?”
她的眼睛里又涌起了泪水,但是谢天谢地,她点头了。
“基莉,这个地方叫做花园。有一个男人,和他的两个儿子抓住了我们,把我们困在这里。他们给我们食物和衣服,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是不准我们走。我很抱歉你被绑架到这里来,但是我也没办法改变这点。我无法保证你以后还能见到你的家人或者回家。”
她吸了吸鼻子,我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抱进怀里。
“我知道接受这些很难。我不是嘴上说说,我真的感同身受。但是我跟你保证,我会照顾你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们被困在这里的人成了一个大家庭。有时候我们会吵架,我们也不是一直互相喜欢,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会互相照顾。”
福佑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虽然她知道的不多,却也明白我从小就不信这一套。
但我在公寓里体验到了这种滋味,在这里又学到了其他的。我们是个混乱的大家庭,但终究还是个大家庭。
基莉看着丹妮拉,缩到我身边。“为什么她脸上有文身?”她小声问。
丹妮拉跪在床前,把基莉的手握在手心里。“这是另一件你要鼓起勇气接受的事。”她轻柔地说。“你想现在就听呢,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听?”
小孩咬着嘴唇,不确定地看着我。
“你定。”我跟她说。“现在还是以后,都随你。我保证你不会被文身的,这样会好点吗?”
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那就现在。”
“关我们的人,叫做花匠。”丹妮拉简明扼要地说。“他想把我们当成他花园里的蝴蝶,所以在我们背后文上蝴蝶的图案来迎合他的想象。我一开始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觉得如果我成了他最宠的那个,他就会放了我,我就能回家了。我错了,但我认识到错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在我脸上文了翅膀,他觉得这样才能表现出我对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高兴满意。”
基莉抬头又看了看我。“你也有翅膀吗?”
“对,在背后。”
她又看了看福佑,见到她点了头。“但是你不会让他这么对我吧?”
“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汗毛。”
下午早些时候,我们把她带到外面的花园里来,福佑走在前面,提醒其他女孩。平时,大多数女孩都会在新来的女孩适应之前避开。基莉不一样。除了赛维特以外的所有女孩,单个或者结对的,都尽量温和地上前打招呼,作着自我介绍,还有最重要的,跟她保证说会保护她。我对赛维特的消失没什么意见。
玛兰卡跪在基莉面前,让她摸了摸脸上的白棕黑相间的翅膀图案,她就没那么害怕了。“我会把我的东西拿走,你就能住在玛雅旁边了。”她跟她说。“这样,如果你害怕了,或者不想自己一个人,你也不用担心会迷路。你以后就住在她旁边。”
“谢—谢谢你。”她勉强挤出几个字。
洛兰打起精神给我们做了一顿冷饭,边做边哭。我想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她终于意识到花匠是个什么东西,终于对绑来那么小的孩子感到害怕,终于对自己羡慕嫉妒死掉的女孩的行为感到羞愧。我真的很想相信她内心还有一丁点儿的良知。可是,我不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震惊那么寝食难安,我只知道她不是为了别人而担心,只是为了她自己。也许是买假发这件事——或者,更有可能是福佑攻击了她却没有事儿——这让她终于明白,花匠再也不会爱她了。
我们把午饭拿到悬崖上吃,阳光温暖地照着,周围的空间也很开阔。基莉还是没什么胃口,但为了我们的心情,还是吃了两口。然后她看到戴斯蒙德沿着小路走上来,马上缩成一团看着我。福佑和丹妮拉也围过来,从方方面面保护住她。
戴斯蒙德不算是威胁,可他是个男人。我明白这种刺激。
在几步远的地方,也就是在安全的距离外,他停了下来,然后跪在石头上,张开双手。“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平静地说。“我不会碰你,也不会再靠近了。”
我摇摇头。“你为什么来?”
“来问她的名字,从哪里来,我才能做对的事。”
我想立刻从石头上走下来,可基莉的手还紧紧地抱着我的腰。“没事的,”我小声对她说,紧紧搂住她。“我只是过去跟他说话。你就在这里跟福佑和丹妮拉在一起吧。”
“如果他伤害你怎么办?”她带着哭腔说。
“他会的。这一位不会伤害我。我马上回来,你一直都能看到我。”
她慢慢松开了我,然后马上抓住了丹妮拉。福佑很软,曲线也好,可惜她不喜欢搂搂抱抱。
我从戴斯蒙德身旁走过,直接走到了悬崖边上,过了一会儿他也跟上来。他就站在离我大约一英尺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你在干吗?”
“做对的事。”他回答说。“我会报警,但是我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外面肯定已经发布安珀警报寻找她了。”
“为什么挑现在?你知道这件事已经差不多六个月了。”
“她多大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她当时在和朋友们一起逛街,准备过12岁生日。”
他咒骂着,盯着自己的脚,鞋尖在石头的边缘外露着。“我一直都很想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父亲说的是真话,虽然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但你起码是被他从什么困境中救出来的。”
可是,面对这个只有12岁的小女孩,他还在试图蛊惑自己。
“可能是从大街上,也可能是从一个破碎的家庭里,”他接着说,“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这里比外面更好一点点,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是艾弗里绑了她,不是父亲,但是不管是谁,这都不能再继续了。你说的没错:我是没胆量。我还很自私,因为我不想伤害自己的家庭,也不想坐牢,但是那个小女孩……”他没说完,语言的力量和背后的情感纠结让他喘不过气来。“我一直对自己说,我要学会更勇敢,天啊,这么想真是太傻了。勇敢不是学到的。只要做正确的事就行了,即使害怕也去做。所以我要报警,跟警察说这里我知道的名字,越多越好。”
“你真的要报警?”我问他。
他怒狠狠地看着我。
“我问你,是因为如果你回去还把头埋在沙子里,我就不能告诉那个小女孩说有人来救我们了。你真的想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我真的想好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碰到他的脸,让他靠近我。“她叫基莉·鲁道夫,住在夏普斯堡。”
“谢谢。”他转身走开,然后停住,走回来,给了我一个灼热的吻。
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我回到石头边。“我们接下去一整天都要待在屋里了,”我跟姑娘们说。“你们先回去,我去跟其他姑娘们说。”
“你真的觉得他会那么做?”福佑问我。
“我觉得他终于要试一试了,究竟能不能成要看天意了。走吧,快点。”
找到每个女孩,告诉她们待在房间里别出来,这就像是一场终极捉迷藏游戏。我不关心她们在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只要不在花园里就行,因为一旦花匠知道有人报警了,墙就会落下来,我不敢想留在墙外面的女孩会遭遇什么。我说的每个字都压到最低声,因为不知道麦克风能捕捉到多小的声音,也不知道花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儿子的计划。
我在山洞里找到了埃莱妮和伊瑟拉,在音乐房找到特蕾莎,在玛兰卡原本的房间找到她,拉文纳和纳奇拉在帮她整理所有刺绣用的东西。薇拉和苏莱玛在厨房里看着洛兰,她哭得假发都歪了,皮娅在水塘边研究水位感应器。我一个一个找到她们,把消息告诉她们,看着她们飞快地走回去。
赛维特是我最后找到的,她整个人贴在扎拉的展示柜玻璃上。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地贴着,露出背后精致的黑白橘交错的新月蝶双翼。
“赛维特,妈的你在干什么?”
她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我。“想象在里面会是什么感觉。”
“她都死了,帮不上你什么忙了。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闻到了吗?”
“金银花味?”
她摇摇头,后退两步。“甲醛味。我的生物老师曾用甲醛来保存解剖用的样本。他们肯定在一间房里放了一吨甲醛,因为在这里就能闻到味儿了。”
“在他准备处理我们的那个房间。”我叹气说,“赛维特,我们得待在房间里。不然要出大麻烦。”
“因为基莉?”
“还有戴斯蒙德。”
她摸了摸锁住的门,旁边就是密码锁。“我们一定要小心处理甲醛。就算在酒精里稀释了,也不稳定。”
我没亲近过赛维特,但也从不觉得内疚。她就是个怪丫头。
但是她还是让我把她拉开扔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我跑回崖顶,爬到一棵树上,想看看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可是我连屋子都看不到,更别提花园大门了。花匠很有钱,又买了这么大一块地,这两样和一个变态杀人犯组合在一起,就成了最棘手的麻烦。
灯猛地照过来,我连跑带滚地从悬崖边上下来,又抓又撞地爬下粗糙的岩石,穿过瀑布,在墙落下之前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福佑递给我一条毛巾。“半小时前我刚想到,可惜太晚了,我们可以都聚在花园里的一个地方。如果戴斯蒙德告诉警察说我们在花园里面,他们就会翻个底朝天,对吧?如果我们在花园里,他们就能看到我们了。”
“你信不信,我早想过了。”我把湿透了的裙子脱下来,穿上迎接戴斯蒙德的时候发的那条有后背的裙子。这条不是花匠的最爱,因为遮住了后背的翅膀,但是我当时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跑,想要反击,想要无论如何做点什么事,只要不在小小的房间里坐着等。“如果他能搞定警察不进来调查,或是如果他能说服戴斯蒙德不报警,那你觉得他对任何没听话回房间的人会怎么样?”
“操。”
我小声说:“福佑……我害怕。”我坐到床上,去握基莉的手。她握住我的手,蜷在我身边,想要找安慰。“这种什么都听不到的感觉让我很痛苦。”
玛兰卡和我试验过一次,在维护期间,我们俩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喊,可是墙那边的人什么都听不到。连通风口都跟着墙一起关闭了。
过了好几个小时,墙才升起来。我们一开始还待在房间里,不敢动,强迫自己动一动,却依然一动不敢动。终于我们再也受不了了,就走到花园里,看看我们的世界有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我们终于等到了,更好的结局。
“等到了?”埃迪森看她不愿再说,便问了她。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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