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纳拉用拇指摸着伤心的小龙,手上的一处痂碰到龙的眉骨,被刮脱落了。
维克多跟搭档互相看了一眼。“拿上外套。”他推开椅子准备起身。
“什么?”
“我们出去转一圈。”
“我们去干什么?”埃迪森咕哝着问。
女孩什么也没问,直接拿了他的夹克衫套上。小蓝龙还在她手心里攥着。
他带着两人走到车库,为女孩打开副驾驶的门。她盯着车愣了一下,嘴微微弯曲,他觉得这表情算不上是微笑。“怎么了?”
“自我坐出租车去外婆家以后,就再没坐过车了。这次来这里是我打那次以后第一次坐车,后去医院也坐了车,不过我当时从纽约去花园可能也是坐车去的。”
“那么,我不让你开车,你应该可以理解。”
她撇了撇嘴角。到了这里,那在房间里轻易就能看到的笑颜和舒缓的氛围,都消散了。
他们一直在追寻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为什么让我坐后座,能给我个理由吗?”埃迪森抱怨道。
“想让我编一个?”
“好吧,那我要选音乐。”
“不行。”
女孩挑眉,维克多做鬼脸。
“他喜欢乡村音乐。”
“求你别让他选。”她落座的时候轻快地说。
他吃吃地笑起来,等她收好腿才把车门关了。
“我们要去哪里郊游啊?”埃迪森问正要回到驾驶座的那位。
“第一站去喝咖啡,然后去医院。”
“所以她能去见那些女孩子?”
“也算是。”
埃迪森翻了个白眼,不追究了,舒舒服服地在后座上坐好。
他们手捧着咖啡到医院的时候——英纳拉捧的是茶——整栋楼都被新闻报道车和伸着脖子等新闻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多年以来的职业经验让他情不自禁地猜想,走失的女孩子们年龄在16岁到18岁之间,此刻她们的父母亲是不是都正举着蜡烛和放大了的照片,祈求着好消息呢,还是希望得到哪怕是最坏的消息,这样永远陷在未知的噩梦也就能结束了。有些人看着手机,等着电话,而更多的人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电话了。
“那些女孩被隔离了吗?”她转过脸,用头发挡住前面。
“对,门口还有警卫。”他瞄了一眼抢救室入口,看能不能直接带她从那里进去,但是门口的路上停着四辆急救车,旁边有人在忙来忙去地走动着。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从几个记者旁边走过去。他们其实也不是真的希望在我这里打听到什么。”
“你在城里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听过新闻?”
“我们在塔基家吃东西的时候偶尔会听。”她耸耸肩。“我们没电视,大多数一起玩儿的人家里的电视都用来打游戏或者看碟了。怎么了?”
“因为他们就是想让你说话,就算他们知道你不该说。他们会把麦克风推到你脸上,问你很私人的问题,毫不留情,你说的话会被他们传到所有听的人耳中。”
“所以……他们跟联邦调查局差不多?”
“先说我们像希特勒,现在又说像记者了。”埃迪森说,“我真是对您的谬赞感到诚惶诚恐啊。”
“我真不了解记者的工作,不知道他们那么有攻击性,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可怕。”
“如果你不介意从他们中间挤过去,那我们就走吧。”维克多还没等两人开口,就先表了态。他停好车,走到她那边给她开车门。“他们会冲你喊的,”他先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他们会在你面前扯着嗓子喊,到处都是闪光灯对你拍个不停。还会有家长挤过来问你他们女儿的情况,看你知不知道。还会有人侮辱你。”
“侮辱我?”
“总有人觉得受害者都是自找的,活该。”他解释说。“就是一群傻子,不过大多数都是口头暴力。当然了,你不是自找的,没人活该被绑架被强奸被谋杀,但他们还会这么说,因为他们就那么认为,或者就想要几秒钟的关注,也因为我们要保护言论自由,所以没办法禁止。”
“我猜,在花园里我已经习惯了那里的恐怖,忘记了花园的外面也会很可怕。”
他想试着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现实就是这样,所以他沉默了。
他们走出车库,来到了大门口,两个探员从侧面保护女孩,人群中的灯光和声音瞬间被引燃。女孩严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目视前方,连问题都不听,更别说回答了。从小路到医院有道路障,当地警察把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他们快接近门口时,一位最有胆魄的女士从路障下面爬了进来,再爬过了一名警官的双腿间缝隙,身后还拖着一条麦克风线。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一个受害者吗?”她挥着面前的麦克风追问道。
女孩没有回答,连看也没看,维克多给警官示意带那个女人离开。
“你身处惨剧之中,你还欠警方一个真相!”
她用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小蓝龙,转过身看见记者被警官架着,却还在奋勇挣扎。“我认为如果你真的知道你正在报道的到底是什么事,”她缓和地说,“你就不会说出我欠任何人什么东西这种话了。”她冲警官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过自动门。身后是哭喊声,离门最近的人追问着失踪女孩的信息,但是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切又归于混沌的呐喊。
埃迪森冲女孩笑笑。“我还以为你会叫她滚开。”
“不是没想过。”她承认说。“不过我想到你俩也可能会在镜头里,我可不想让汉诺威的妈妈看到他听了这么下流的话,回家帮他洗耳朵。”
“对,对,走吧,俩小孩儿。”
这家医院里的警察也太多了,光看大厅里的那些就够了。联邦调查局的、当地警察局的、警察厅其他部门也派来了代表、还有儿童福利机构的,他们都忙着打电话敲键盘点平板。而那些不用处理技术问题的人面临的是更棘手的问题:家人。
埃迪森把空杯子扔进门旁边的垃圾桶里,维克多跟小组的三号人物招手示意,有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坐在她身边。拉米雷兹点点头,手依然搭在身旁那个筋疲力尽的女人肩上,一动不动。“英纳拉,这是——”
“拉米雷兹探员,”英纳拉替他说完。“被带过去问话之前我们就见过,她跟我保证说不会让医生添乱。”
维克多只有讪笑。
拉米雷兹微笑着说:“专断。”她纠正说。“我保证的是尽量让医生们不要专断行事。不过我那时以为你是玛雅。”
“我是。现在也是。”她摇摇头。“这很复杂。”
“这是基莉的父母。”拉米雷兹指了指那对夫妻。
“她一直说要见你。”基莉的父亲说,他脸色苍白,双眼血红,但还是伸出手来想握手。她举起满是烧伤和割伤的双手,抱歉地向他致意。“我听说你在里面曾经保护过她?”
“我努力过。”她没有直接回答。“虽然她不幸去了那里,但是她很幸运,没待多久。”
“我们准备把她移到单人病房,”妻子抽着鼻涕说。她手里还抓着一个ty背包和一把纸巾。“她还那么小,医生问的又都是非常隐私的问题。”她用纸巾捂住脸,丈夫接过话头继续。
“她吓坏了,说如果她没有你在身边,就要跟……跟……”
“跟丹妮拉和福佑在一起?”
“对。我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
“这些事很难一下子就接受,”英纳拉柔声对他们说。“很可怕的。基莉在里面的时间不长,但她在里面的那几天,从来不是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有时候其他女孩也会过来陪她。有个知情人在身边会好受一些。都会好起来的。”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龙。“她见到你们不是不高兴;她高兴坏了。她特别想你们。但是如果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可能她会害怕的。只要耐心一点对她就好了。”
“他们对我们的小女儿做了什么?”
“她能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请你们耐心一点。”她重复了一遍。“很抱歉,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很多问题,有很多担心的事,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去看看其他女孩,看看她们怎么样了,也包括基莉。”
“好的,好的,你去忙。”基莉的爸爸清了好几次嗓子。“谢谢你帮助她。”
基莉的妈妈起身抱住女孩,女孩很吃惊,一边警惕地看了一眼旁边龇牙咧嘴的维克多。见他不过来帮忙,女孩苦笑了一下,把女人的手轻轻拉开。走开的时候她小声问:“这里还有多少家长?”
“大约一半的生还者,她们的家长都来了,还有几个在路上。”拉米雷兹小跑着追上他们进了电梯。“他们还没通知那些死亡女孩的家长;想等到百分百确认了之后再说。”
“嗯,那也好。”
“拉米雷兹探员!”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随即而来的是高跟鞋飞快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维克多叹了口气。他们离得那么近,路过了居然没注意到。
然后他和搭档都转过身,看着迎面而来的女人。英纳拉一直盯着电梯里的屏幕,看数字不断减少。
金斯利参议员是一个五十多岁,一身优雅的女人,黑色的头发在脸部周围营造出柔和的感觉,中和了她面部的严肃感。虽然从昨晚她就驻扎进了医院,但看起来还是干净清爽。枣红色的西装外套映衬着她深色的皮肤,翻领上的小小一颗美国国旗徽章几乎淹没在了一片枣红色中。她停在几个人面前,“就是她吧?”她诘问道,“这就是你们一直藏着的女孩?”
“我们一直在审问她,参议员,不是藏着她。”维克多温和地说。他伸出手来抓住英纳拉的肩膀,坚定但不失温柔地把她转过来。
英纳拉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女人。她装出的微笑假得让维克多都觉得尴尬。“你应该是拉文纳的妈妈。”
“她的名字,”参议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帕丽斯。”
“以前是。”她顺着说。“以后也会是。但现在她还是拉文纳。外面的世界还不是真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
笑容消失不见了。英纳拉摸着伤心小龙。过了一会儿,她挺直身子直视着女人的眸子。“我的意思是,你是真实的,但是出现在她面前只会让她招架不住。前两天的事情已经够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一直生活在别人可怕的幻想世界里,你要我们立刻出来面对现实,我们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了。总有一天,会好的,但是你的真实实在是太……”她扫了一眼周围安全距离外的一堆随从人员和助理。“太公开了。”她最后还是说出来。“如果你不带随从去看她,也许就会好些。”
“我们正想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是联邦调查局的活儿吗?”
参议员盯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坐在旁边就光看着——”
“像所有其他的家长一样?”
维克多再次捏了把汗。
“你代表着法律,参议员,也就是说有时候要退到一边,等着法律来裁决。”
埃迪森转手又按了一次电梯的按钮。维克多看到他的肩膀在颤。
可是英纳拉还没完呢。“还有,有时候做母亲,或者做参议员,两者不可得兼。我觉得她想见到她妈妈,但是想到自己经历的那些,她必须要做出牺牲,我想她现在还没有要见参议员的心情。那,我们现在要失陪了,还要去看看拉文纳和其他人。”电梯到了,门刚打开她就抬腿进去了,拉米雷兹和埃迪森也紧跟着进去了。
维克多跟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先上去。参议员暂时好像无话可说,可也只能是暂时。
的确没过多久。“我听说,那个女人,洛兰,是个共犯,她也协同对我女儿做了那些事。我跟你保证,警探,如果我听到任何一丁点消息说那个女孩参与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全力——”
“参议员。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如果你想知道你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想知道真相的话,就请让我们先做好我们的工作。”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肘。“我女儿只比帕丽斯小一点点。我跟你保证,这件事我绝不会掉以轻心。这些年轻的姑娘经历了地狱般的生活,但还是坚强地撑下来了,为了她们我也会尽自己的全力,但是你要给我们留一点空间。”
“你能行吗?”她机警地问。
“我希望自己没发现过这个才能。”
“祝你好运,警探,希望你别搞砸了。”
维克多看着她离开,然后按了上楼的按钮。等电梯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她和那堆人聚在一块儿,下命令,问问题,年轻的下属助理争着回答。稍上年纪的随从人员更镇定一些,没有强出头。
他到了四楼,出了电梯注意到这里出乎寻常的沉寂,跟挤成一堆乱作一团的大厅截然不同。其他人都在等他。护士站旁聚集了一群医生护士,他们在说话,看到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卫就一再压低声音。
一个护士冲拉米雷兹招手。“还要再跟女孩们谈话?”
“我们带了另一个人来见她们。”她指了指女孩,护士看到了,冲她善意地笑了笑。
“噢,对了,我记得你。你手怎么样了?”
她举起手来让护士检查。
“缝针的地方都挺干净,也没有肿胀,”她边看边说,“挺好的。你是不是抠了那些小伤口的痂?”
“就一点儿?”
“嗯,别再抠了。想长好就不能抠。以防万一,我再给你包扎一下。”
不出几分钟,她的手又被纱布裹起来了,手指被仔细包好,留了点活动的空间。包扎的时候顺便又帮她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侧和手上的其他小伤。
“看起来挺好的,亲爱的。”护士的一只手搭在女孩肩上,给了结论。“警探,可以带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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