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当然了,专制政权该杀。我制造炸弹,在上雷管的时候,要知道,这是最困难的时刻,神经高度紧张。然而,我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幸福感。是的,我不认识大公,如果在制作炸弹的过程中,他坐在我的对面,那事情就不容易了。你呢,你要是在近处看见他,靠得非常近……
幕启,一片寂静。多拉和安南科夫在台上一动不动。门铃响了一声。多拉要说话,被安南科夫制止了。门铃又连续响了两声。
是他!斯切潘来了。
雅奈克?
你好,多拉!
一切都顺利吗,阿列克赛?
不,不要考虑自杀。
当时我们正等着你。时间过去了,我的心越来越难受,我们都不敢抬头相互看了。
迫不得已,只好改变了地点。
对,三年了。那天,我要来找你们,不料被他们逮捕了。
那里怎么样,斯切潘?
苦役犯监狱!
逃出来了。
(猛然回头)真正的革命者?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我怎么惹着你啦?
冲到马蹄子下面去。
(伸出手)瞧,你认为这手会发抖吗?
大地上只要还有一个人受奴役,自由就是一座监狱。我在那里是自由的,可我总想着俄罗斯和它的奴隶。
(注视卡利亚耶夫)你不当小贩啦?现在成了大贵族,你真帅!你舍得那件羊皮袄吗?
谁,我们?哦,你是说……这不是一码事儿。嗳!这不是一码事儿。再说了,我们杀人,是为了创建一个永远不再杀人的世界!我们情愿成为凶手,就是要让大地最终布满清白的人。
有此必要。我在那儿憋闷,要行动,行动,总之……
在战争中,日本人不投降,不得已就自杀。
顺利。
这我深信不疑。
我们要干掉那个刽子手。你是头儿,波里亚,我听你的指挥。
我用不着你的许诺,斯切潘。我们大家都是兄弟。
要有纪律。在监狱里,我明白了这一点。社会革命党需要纪律。我们遵守纪律,就能干掉大公,推翻暴政。
(声音低沉地)好吧。
我从来不疲劳。
求求你,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改变语气)一个月以来,我们有两个人观察大公的活动。多拉搜集必要的物资材料。
声明拟定了吗?
我参加组织的时间比你长,我知道什么都不简单。但是,你有信仰……我们大家都要有信仰。
我干什么呢?
考虑恐怖,重新进行恐怖行动。
没什么。
是一次事故。
(她看见卡利亚耶夫的样子)出什么事儿啦?
以后呢?
以后再说吧。你应当准备好,必要时就代替我们,继续保持同中央委员会的联系。
不用说,你总是笑呵呵的。
你在瑞士见过乌瓦诺夫。尽管他年轻,我却很信赖他。还有雅奈克,你不认识。
雷管要是碰断呢?
卡利亚耶夫,我们也称他诗人。
这名称跟恐怖分子可不相称。
在他们面前,谁也不会感到自在。你不要心慌。
只有炸弹才是革命的。(冷场)多拉,你看我能帮上手吗?
我们杀人是被迫的,对吧?我们要断然牺牲掉一条性命,只一条性命吧?
人人都说谎。谎话要说得圆,这才是关键。
不过一秒钟的工夫。
我笑了吗?
能啊。不过要当心,别碰断雷管。
雅奈克的看法正相反,他说诗歌具有革命性。
一颗不够,但是楼房能遭到严重破坏。
绞刑架。
对。听说你逃到瑞士,我们很高兴。
是他。
我服从,波里亚!对我来说,这是多大的荣誉,多大的荣誉呀!哼!我决不辜负。
斯切潘!
你好。
两人握手。乌瓦诺夫走到多拉面前,吻了她。
你先给多拉当助手。茨维特泽尔原先同她一起工作,现在由你来代替。
那考虑什么?
从皇宫到剧院的路线,你察看了吧?
现在我都能画出来。瞧,(他画起来)这几处是拐弯,这几段路面狭窄,这几处经常阻塞……马车要从我们窗下经过。
这两个十字标志什么?
一处是小广场,马车经过那里要放慢速度;一处是剧院,是他们停车的地点。依我看,这两个地点最适合。
先拿大公开刀。
便衣警察呢?
(犹豫一下)有很多。
你觉得他们挺吓人的?
安南科夫下。多拉始终纹丝不动地等待着。安南科夫搂着斯切潘的肩膀,一同上场。
他们爱你,也理解你。斯切潘不一样。
给我看看!
但是,前去行刺,再走向绞刑架,这就是两次付出生命。要人一命抵两命,我们加倍偿还了。
这不容易。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因为不善于掩饰,我常受同学们的嘲笑。我怎么想就怎么说,结果让学校给开除了学籍。
为什么?
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问我,彼得大帝是如何建造起圣彼得堡的。
问得好!
(轻声地)你为什么要拿话刺我呢?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因为无聊呢?
后来呢……
我明白了,光揭露社会不公正是不够的,必须舍命去铲除不公正。现在,我很高兴。
然而,你却说谎吧?
我说谎。等我投炸弹那天,我就不再说谎了。
有人摁门铃,先是一下,然后两下。多拉跑出去。
正是这样,雅奈克,杀人并且牺牲。不过,依我看,还有一个更大的幸福。
对。
雅奈克觉得好玩就改了,他有独自的信号。
斯切潘耸耸肩膀。从前厅传来多拉的讲话声。多拉和卡利亚耶夫挽着胳臂上,卡利亚耶夫一副笑脸。
这是雅奈克。这是斯切潘,他代替茨维特泽尔。
欢迎你,兄弟!
谢谢。
多拉和卡利亚耶夫坐到其他人对面。
雅奈克,你有把握认出那辆马车吗?
我来杀个人,而不是为了爱他,也不是为了向他的差异致敬。
便衣警察呢?
成群结队。不过,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他们买我的香烟。
巴维尔证实了我们掌握的情况吗?
这个星期,大公要去看戏。巴维尔不久就会了解到确切日子,把情报交给门房。(朝多拉转过头去,笑了笑)我们的运气真好,多拉!
美!美我当然高兴了。然而,不应当往这上面想。
(笑)这倒是真的,我穿着那件羊皮袄还挺得意的。(对斯切潘和安南科夫)我花两个月观察小贩的一举一动,又在我的小房间里练了一个多月。我那些同行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还常说:“这小伙子真能干,甚至连沙皇的马他都能卖。”他们反过来还学我的样子做呢。
(狂热地)我也想过。刺杀时当场牺牲,还有不足的地方。相反,在行刺和绞刑架之间,却有永生,对人来说,那也许是唯一的永生。
全准备妥当了吧,波里亚?
我呀,我可不喜欢伪装。(她指了指身上的衣裙)瞧!这种华丽的破烂货!波里亚本可以给我找件别的穿。装扮成演员!我的心可是单纯的。
(笑)你穿着这件衣裙多美!
是啊,行刺,上绞刑架,死两次,这是最容易的。你有足够的勇气。然而,站在第一排……(她住了口,注视他,仿佛犹豫不决)站在第一排,你就要看见他……
(气冲冲地)你单枪匹马,师出无名,就杀不掉他。你同我们一起,以俄国民众的名义,才能除掉他。这样,你才名正言顺。
(微笑)“我沐浴在永恒的夏天……”
哈!多拉,你还记得这些诗句。你笑啦?我太高兴了……
(打断卡利亚耶夫)我们在浪费时间。波里亚,我看,是不是要通知一下门房?
对,多拉,你下楼说一声好吗?别忘了给小费。回头乌瓦诺夫再帮你把材料集中到房间里来。
多拉和乌瓦诺夫分头下。斯切潘脚步坚定地走向安南科夫。
我要投炸弹。
不行,斯切潘,人已经确定了。
你感到意外吗?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不行。照章办事。(冷场)我也不投嘛,到时候我就在这里等待。规章是严格的。
(打量斯切潘)已经三年了。
我。乌瓦诺夫投第二枚。
信号不一样。
为什么?你的眼睛总是那么忧郁,多拉。应当快活,应当自豪哇。世上存在美,也存在快乐。“在静谧的地方,我的心向你祝愿……”
你疯啦?你这是什么意思?
经验?你非常清楚,一个人只能投一次,然后就……从来没有人投过两次。
要有果敢的手。
乌瓦诺夫“是用鲜血和皮鞭建造起来的。”我回答说。于是,我就被开除了。
(同样气冲冲地)我用不着。三年前,在监狱里,一夜之间我就取得了永远正当的身份。我不能容许……
谁投第一枚炸弹? 我们不能相爱。
什么办法?
是门房。大公明天去看戏。(注视众人)要全部准备就绪。
斯切潘耸耸肩膀,走到远台坐下。
不,没有这种必要,要尽量逃走。组织需要你,你应当保存自己。
我们要干掉他,对吧?
瑞士也是一座监狱,波里亚 它是不会发抖的。怎么!暴君来到我的面前,我还会犹豫吗?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就算我的胳膊发抖,我也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干掉大公。
(激动地)我会干掉他!要是成了,那多好哇!大公嘛,还不算什么,应当打击更高的人物!
哦,不,亲爱的,我信不过自己。自从茨维特泽尔死后,我时常起些怪念头。再说,也轮不到我告诉你困难在哪儿。
如果不成功呢,波里亚?依你看,要不要效法日本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抓住他的双手,口气亲热地)这种思想一定能帮助你。我们加倍付出了代价。
你完全清楚,我憋不住笑哇。乔装打扮成小贩,这种新生活……我觉得很开心。 你?
我就喜欢困难。你要是看得起我,那就讲吧。
如果情况不是这样呢?
哪里?
我不喜欢因为无聊而投身革命的人。
斯切潘!
(站起身,朝他们走来)是的,我说话太粗暴。然而,在我看来,仇恨不是游戏。我们行动不是为了自我欣赏,我们行动是为了成功。
雅奈克来了。
我不知道。你改变暗号,喜欢扮演小商贩的角色,朗诵诗句,还要冲到马蹄子下面,现在呢,又要自杀……(他凝视卡利亚耶夫)我信不过你。
(克制自己)你不了解我,兄弟。我热爱生活,并不寂寞。正因为热爱生活,我才投身革命。
我不热爱生活,而热爱高于生活的正义。
空谈恐怖行动而不参加,这能行吗?
党派你到这里来,斯切潘,我非常高兴。
斯切潘注视多拉。多拉移开目光。
(他目送多拉出去,接着转向斯切潘,声调温和地说)我要干掉他!干个痛快!
住口!还记得我们是什么人吗?是兄弟!我们融为一体,致力于铲除暴君,以便解放全国!我们一起行动,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冷场。他注视两个人)走,斯切潘,我们应当商量好暗号……
我什么也不怕。我习惯于说谎,仅此而已。
(对卡利亚耶夫)没什么。斯切潘受过折磨。我劝劝他。
(脸色苍白)他伤害了我,波里亚。
没什么。
你说什么?他们至少是自由人。
我们已经冲突起来。他不喜欢我。
多拉默默无言,她走过去坐下。冷场。
我看他谁也不喜欢。等到大功告成,他会高兴起来的。你别伤心。
我是感到伤心。我希望得到你们大家的爱。我离开了一切,参加了组织,怎么能够忍受弟兄们不理睬我呢?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不理解我。这怪我吗?我也知道,我这人很笨……
(朝斯切潘走过去)坐下吧,斯切潘,长途旅行,你一定很疲劳。
(勃然火起)那你到我们中间来干什么?
(激动地)明白……(停顿一下,压低声音)然而,我们却要去杀人。
不对,我知道他的想法。茨维特泽尔就说过:“太特殊,就不能成为革命者。”我很想向他们解释我并不特殊。他们觉得我有点儿胡闹,有点儿任性。然而,我像他们一样有思想、有信仰,像他们一样准备献身。我也可以变得机灵,沉默寡言,不露锋芒,精明强干。不过,我始终觉得生活是美好的。我喜爱美,喜爱幸福!正因为如此,我才憎恨专制政权。如何向他们解释呢?革命,毫无疑问!可是,革命是为了生活,是为了给生活增添希望啊,你明白吗?
(显然克制地)大家各尽其力,效命于正义。应当接受我们的差异。我们应当相爱,如果可能的话。
住口!你非常清楚,这不可能。果真那样,斯切潘就是对的了,那就应当向美的面孔上吐唾沫了。
信仰?不对,只有一个人有过。
你有魄力,你能排除一切,勇往直前。你为什么请求投第一枚炸弹呢?
我知道。
不行。
应当站在头一排。
(若有所思)对,是有第一排的问题,但也有最后的时刻。这我们也应当考虑到。这就是勇气、豪情,我们需要……你也需要具有的。
这一年来,我没有想别的。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时刻。现在我清楚,我要当场就义,和大公同归于尽,流尽最后一滴血,或者在爆炸的火焰中一下子焚毁,在我身后什么也不会留下。我为什么请求投炸弹,现在你明白了吧?为思想而死,这是唯一达到思想高度的办法。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我也一样,渴望这样的死。
对,这是值得羡慕的幸福。夜里,我躺在小贩的草垫上,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受到一种念头的折磨:他们把我变成了凶手。不过,我同时又想,我也要死的,于是,我的心就平静下来。瞧,就像这样,我微笑了,如同孩子一般重又入睡。
有把握,我从从容容地见过两次。它只要在天边一出现,就是混杂在上千辆马车中间,我也能认出来。我记下了所有特点,比如,左面车灯的一块玻璃有缺口。
她停顿一下。卡利亚耶夫看着她,她垂下眼睛。
在一秒钟里,你要看他!喂!雅奈克,应当让你知道,应当事先告诫你!人毕竟是人。大公也许有一对和善的眼睛。你可能看见他搔耳朵,或者开心地微笑。天晓得他脸上也许有一道刮胡子刀割的小口子。恰巧在那时,他要是看你呢?……
我有时会这样。(停顿。他仿佛在思索)多拉,要炸毁这座楼房,一颗炸弹够吗?
你的意思是?……
要有经验。
对。
茨维特泽尔就是这样死的。(停顿)你笑什么,斯切潘?
对,这就是死掉两次。谢谢,多拉!谁也不能对我们提出任何指责。现在,我对自己信心十足。
你怎么了,多拉?怎么一句话不讲?
我还想帮帮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我真胡来。
你信不过我吗?
需要多少炸弹,才能炸毁莫斯科呢?
我感到不自在。
(注视着他)我知道,你很勇敢,正是这一点令我担心。你欢笑,振奋,满怀激情地走向牺牲。但是,再过几个钟点,就必须从这种幻想中走出来,付诸行动。也许事先讲一讲好……以免突然感到意外,动摇起来……
我不会动摇的。说说你的想法。
他牺牲了吗?
谁?
大公。
斯切潘,在雅奈克和阿列克赛守候那辆马车的时候,你到街上去,定时经过我们的窗前,我们商量好一个暗号。多拉和我在这里等着散发声明。我们要是运气好些,大公就会一命呜呼。
拟定了。全俄罗斯都会知道,为了加快俄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社会革命党战斗队用炸弹处决了谢尔盖大公。朝廷也将得知,我们决心实施恐怖行动,直到土地归还给人民为止。对,斯切潘!对,全准备好了!行动的时刻快到了。
我杀的不是他,而是专制政权。
有人摁一下门铃。他们听着并等待。门铃又响了两下。安南科夫走到前厅,又领着乌瓦诺夫回来。
(激烈地)我不会看见他。
为什么?你要闭上眼睛吗?
不是。然而,上帝保佑,在节骨眼儿上,仇恨一定会遮住我的双眼。
有人摁门铃,只响一声。他们没有动弹。斯切潘和乌瓦诺夫上。
前厅传来说话声。安南科夫上。
(对卡利亚耶夫)出什么事儿啦?
(朝斯切潘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见到你真高兴,斯切潘!
(在远台讲话)必须有强烈的自爱,才会自杀。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能自爱。
我们都有哪些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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