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您完全清楚,您永远也见不到巴奇了。您把他丢弃了。您说,这不是真的!(坦普尔不应声)好吧。巴奇就算安置啦!那么现在,另一个孩子您留给谁呢?
你听见我说啦!对,我要这么干!
他穿一套薄衣料的夏装,帽子推到后脑勺。他翻弄一件薄纱浴衣,动作很快,毫不爱惜,任其掉到地上。他转过身,脚绊到已经丢在地板上的其他衣物,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站在那儿看着乱衣服堆,那样子又厌恶又失望。坦普尔也在台上,站在上一场景结束时的原地未动。不过,她穿了一件敞怀的薄外套。
用钱也不用钱。
南茜!(南茜抬起头看她)我很遗憾,我的意思是遗憾打了你。你对我的孩子,对我一直很好,长久以来,你帮助我活下来。我试图密切我们夫妇的关系,而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出来,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连起码的体面都不可能维持。
他用一只手拎着两只箱子,打开门,要出去又站住,转身对着坦普尔。
您知道我是个没有文化的人。您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才能够理解。您明说吧:“对,我要这么干!”
皮特出去,随手关上房门。南茜和坦普尔对视。
您说过您用不着!
溜?
对,这事现在撂下吧,你快逃走。钱找不到了,你不会带我走的。你留下来,就只能等我丈夫回家,再向他进行小小的讹诈了。
我要票子和首饰,另外再加上你。
信一直在你手中。
他拎起两只箱子,走向落地窗,从南茜身边走过。南茜则一直目视前方。
谁也不会反驳你的。你用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威胁我。你甚至偷了我逃离要带的钱!对,谁也不会说你没有尝试过,尽管你最终还是把钱送回来了。拾起来。
幕布又缓缓拉起,场上是戈旺·史蒂文斯家的起居室。晚上九点半。去年9月13日。左侧一个敞开门的壁橱,衣服凌乱地丢在地板上,显见有人发狂地翻腾了壁橱。屋中央的桌子上放着坦普尔的帽子,她的手套、手提包以及装婴儿用品的一个提包;桌子旁边的地板上,立着两只塞得满满而美好的旅行箱,显然是坦普尔的。种种迹象表明,坦普尔要走了,气急败坏地找什么东西而没有找到。
二人对视了片刻。继而,坦普尔拿起这包信,另一只手伸给皮特。
(对南茜)为你效劳,没洗白的女人,得替你烤烤鞋。付不出五十张票子也行啊!就算找个乐子吧。
(对南茜)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没有别的选择。
二人一直相互端详。最后,坦普尔转过头去。皮特自信地笑了。
(平静地)到此为止。我不说话了。
(对皮特)住口!拿箱子上车去。
这我办不到。我还必须问您一遍:“您要这么干吗?您要这么干吗?”
不要这么叫我。
(搂得更紧,抚摩她,但是动作也有点生硬)雷德干得不错。我也抵得上雷德,不是吗?
我跟你讲过,不要再谈他们了。
两天前我就对你说过,我不想要!
他的目光从坦普尔肩膀上方发现南茜,吓得惊跳一下。坦普尔也不禁惊跳一下,急忙回身,瞧见南茜。南茜往前走了几步。
唔!我知道,现在主要不是信的事儿了!您又想去过那种好生活!有我,您感到不过瘾了,还要实打实的,怎么,还要肮脏的勾当。对,您这儿已经出了肮脏的事儿,您当初就能写出这种信,八年后又引起这许多烦忧、许多不幸!况且,您本可随时收回来,可是您不愿意。甚至有两次,他打算还给您。而您,就像对待仁慈的上帝那样,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抛弃?
讨厌的黑鬼,她也许带来了藏的钱财吧?(他们观察南茜,而南茜却不应声)也许没有带来。我们去弄香烟,既然她上来烟瘾了。(对南茜)喂,丑八怪!你回来就为这事儿吗?
你去哪儿?
(对坦普尔,而眼睛却盯着南茜)不,不,还是先侍候她吧。
出去!我来同她谈。她会全交出来的。
对!我干得出来。不管我的孩子!现在,你走吧!
她从连着婴儿室的门出去。坦普尔终于把钱装进手提包里,合上并放到桌子上。接着,她又转向孩子的手提箱,整理了一下,很快检查了里面装的衣物,再拿起首饰盒,塞进去,把箱子盖上。她刚盖上箱子,就看见南茜悄悄地从婴儿室里出来,穿过房间,走到对面她先前上场时走的房门。坦普尔目送她。
(命令)不要说了。到此为止。
你可千万别忘了拿着。
去吧。
走!我们离开这儿!
(他翻里兜,掏出一包信,扔到桌子上)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二人亲吻。南茜悄无声息进了屋,站住观察皮特和坦普尔。她现在穿着保姆服,是成衣服装,各大商场都能买得到。不过,她只是半敞着怀穿着薄外套,没有戴布帽,也没有扎围裙,但是戴了一顶男人帽,一顶凸凹不平、变了形的毡帽头。皮特放开搂抱。
你若是改变主意,我不会走远。
灯光重又亮起来,只见皮特站在敞开门的壁橱前,手上拿着最后一件衣服,一件浴衣。他有二十五岁左右,样子不像个罪犯或强盗,倒像个善于推销汽车或家用电器的青年。他的服装很普通,并不显眼,满大街的人都穿着。不过,他却有一副自负与自信的神态。一个英俊的青年,正是女人喜欢的那种类型,也是不会有出人意料之举的那类男人,因为别人能准确地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希望他这次不要那么干。一个心肠狠毒的人,他不是不道德,而是不考虑道德。
我给她的房东打电话。他们从今天早晨就没有见到她。
皮特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她,但是他没有动地方,坦普尔只好走过去两步,拿了打火机。接着,她走向壁炉,开始打两三下,没有把打火机打着。皮特没有动弹,他在观察她。坦普尔停下片刻,一只手拿着那包信,另一只手拿着打着火的打火机。继而,她扭头看皮特。二人相互端详了片刻。
(极快地对皮特)看在爱上帝的分儿上,走吧。
(站在桌子旁边)等她干什么呀?
我真不该藏起钱和钻石首饰阻止您走。昨天我把藏的钱找到的时候,也许应当给那小子。他有了钱就不会要别的了,现在也许跑到芝加哥了。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
(还往前走)去瞧瞧孩子是不是又需要我。
皮特走向桌子,拿起打火机,似乎要走,却又停下,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地迟疑一下,瞥了一眼那包信。
试试吧!走着瞧!
从什么时候起,你就偷偷监视我?
一直监视您。您甚至不用拿金钱和首饰换取,就能将信要回来!一个女人用不着金钱首饰,只要是女人就成,她要什么都能从男人那里获取。我们女人,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您在家里,只要扭动扭动腰,就能达到目的,甚至用不着打发您丈夫去钓鱼。您在孟菲斯学来的那一套,至少在这事儿上能派上用场。您总应当留在孩子身边。
皮特又观察了南茜一会儿。南茜面对着他们,但是眼睛没有注视什么,她伫立不动,仿佛惊呆了似的,脸色阴沉,没有表情,让人看不透。皮特看了一会儿,便耸了耸肩。
我不谈您丈夫,甚至不谈您。我要谈的是两个小孩子。
我也一样!你说我为什么把巴奇送到祖母家去,不正是考虑孩子吗?不正是让孩子离开这个家,因为别人教他叫爸爸的那个男人,随时可能决定对孩子说不要叫他爸爸吗?你既然窥视,就一定听见了他这么说。
(打断她的话)我一定听见了他这么说!同样,我也听见您怎么说了。这次您抗议了。您终于起来自卫。您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这个小孩子。而现在,您全丢下不管了。您就这样抛弃啦! 留给谁?她才六个月呀,我带着她。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对所有的人说你尽了全力,说你什么都尝试过了。你的话就有道理:现在甚至不是信的问题了。问题在于我!责任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好。(南茜继续往前走)再见,亲爱的!(南茜走到门口)你有钥匙,我把你的钱放在桌子上。你可以拿去……(南茜下)南茜!
我把我的脚带来了。我想抽香烟。快把他打发走。
人既然在一起,要这个还有什么用呢?(他越发紧紧地搂住她)嗯,我的布娃娃!
您当然不能丢下。不能丢给任何人,连我也不行!然而,这六个月的婴儿,您也同样不能带在路上!这就是我要说的。喏,她在摇篮里,让她自己摔下去!她还会哭两声儿,不过请放心,她还太小,哭声不可能很高。谁也听不见,谁也不会来照看她,尤其撂在上了锁的房子里,要一直等到下星期,等戈旺先生回来。而到那时,就全交待了,孩子的哭声也停止了,您也终于可以寻欢作乐了。
不必。你别折腾了,赶紧溜吧。
(从一张椅子上拿起外衣,递给坦普尔)不过,您把孩子带在身边,嗯,那更方便一些,直到您写信给戈旺先生或者您父亲,写信要钱。如果那小流氓觉得他们撒手扔钱不够痛决,他就会把你们,把您和婴儿扔出去!怎么就不能在一所房子的门口把他忘了呢?根本就不关心您啦!把您甩掉!您只好去孟菲斯祈祷啦!(坦普尔不禁浑身一抖,继而又控制住自己)打我吧!您就打我吧!要不然就叫在外面的那个坏蛋,你们就用烟头烫我吧。我对你们,对您和他说过,我把脚带来了。就在这儿!(她微微抬起一只脚)我全都尝试过了,这个也可以尝试尝试!
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凡是能做的我全做了,您瞧见了吧?
烧了吧!那天我给你,你却不肯收下,认为还可能改变主意。烧掉吧!信一销毁,你就摆脱我了。
南茜站住,转身注视坦普尔,眼神特别怪。坦普尔本来要往手提包里装钱,也停下了,开始注视南茜。南茜再说话时,还是原先的语气,人们只有到后来才会明白她的话的含义。
我是说您的两个孩子!
我是用不着。拾起来。
我也用不着。
不管,还是拾起来!你给戈旺先生送去,就可以作你下周干事儿的担保了。
南茜蹲下去,拾起钱和首饰,放回盒子里,全撂在桌子上。坦普尔冷静下来,她叫了一声。
好。可那是两天前的话了!
真是一种婊子道德的表率!不过,归根结底,你也可以同样说我是这种表率,不对吗?我们之间的唯一差异,就是我不肯在我丈夫家中当个婊子!
我事先就应当跟你打招呼!(他瞧了瞧手表)去她的住处等她吧。
我住口。(她不动,也不看坦普尔。她的声调、神态略有变化,但只是到后来观众才明白,现在她不再对坦普尔讲话了)我尝试过了,凡是能做到的我全尝试过了。您瞧见啦!
嗳!这情况,我还不相信!而且,我在这里不讲你们夫妻关系,不讲家庭的体面,也不讲您和我,我当然感激您把我留在身边,对我叙述了……
外衣给我!
把你的打火机给我!
最后再说一遍,住口!
坦普尔灭了打火机,转身回到桌子旁边,将信和打火机放到桌子上,走向皮特。皮特待在原地不动。与此同时,南茜出现在左侧的门口。他们没有瞧见她。皮特搂住坦普尔。
用钱还是不用钱?
他终于出去,随手带上门。就在门要关上的当儿。
坦普尔注视她。户外传来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
毕竟是三百美元哪。你认为没什么吗?我可在乎。且不说还有珠宝首饰!如果是她拿了,她就得给交出来,哪怕是用烟头烫她的脚!那么你说怎么办呢?叫警察吗?
坦普尔急忙走到桌子跟前,从一沓钞票上拿了两三张,递给南茜,南茜接过去。坦普尔收拢好余下的钱,从桌上拿起手提包,打开。这工夫,南茜平静地穿过房间,走向婴儿室。坦普尔一手拿着打开的手提包,一手拿着钱,注视着南茜。
谁是窃贼,是您还是我?先说钻石首饰,并不是您花钱买的。再说钱的事儿,您可是个出色的说谎者。共有两千美元,可您对我说是二百,对他说是五十。他没有太担心也不奇怪。而且,就算是两千,他也不会在意。您一旦上了他的车,身上带钱没带钱,对他又有多大关系呢?他完全清楚,只需等待就行了,只要看住您,必要时搂一搂,从我所见到的,他很会这一套,结果您要多少钱,甚至要钻石首饰,都能从您丈夫或爸爸那儿得到。这个小流氓,他一清二楚。(坦普尔突然向前扇了南茜一个耳光。南茜猛一后退,外套兜里的钱和首饰全掉在地板上。坦普尔愣住,看着现钞和首饰。南茜继续说道)对,这肮脏的钱,正是金钱把什么都腐蚀了。妻子戴着钻石首饰,丈夫兜里揣着两千美元买香烟和坐出租车的钱,有人来向他们敲诈就不奇怪了,那些无赖呼啦一下全糊上来,就跟苍蝇逐臭肉一样。这小子就是个流氓。您尽可以打我,他就是个流氓!这也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您也见过不少。我一眼总能认出来,即使您装作忘记了。其实,您并没有忘记。您完全清楚,他长一个漂亮的脸蛋也没用,是一副凶相,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我只要把您这臭钱给他,他准溜之大吉。
不惜损害您的孩子?(坦普尔不回答)您丈夫已经猜想巴奇不是他生的了。您这一走,他就更加确信这一点,就该看不上孩子,让孩子受气了。另一个孩子,您要交给那个无赖,他肯定当做把柄敲诈钱财,直到把家里的钱敲诈光了,他就要把孩子扔到大街上。您想让两个孩子都遭罪吗?或者想要他们的命吗?您想让他们像我们一样,像您和我一样蒙受耻辱吗?其实您知道这种结果,却不设法使您的孩子避免这种遭遇!您比我还坏,然而仁慈的上帝晓得,我不相信这是可能的。不,您不知道甚至像我这样一个卑鄙的女人所经受的。您不知道小孩子绝不应当感到耻辱,感到害怕。正是由于这一点,仅仅由于这一点,才必须保护孩子,所有孩子。或者说,能做到的全要保护。实在不行,保护一个也好。但是,对那一个必须尽心尽力。可是您呢,您要把两个全丢弃,丢进您和我都了解的耻辱中。我们二人,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她们相互打量)您的心肠如果这么狠,能干得出来,您也可以对我明讲!
等一下!
南茜怎么样?
过来!
不要说这个。同你在一起,我几乎感到挺高兴……
原来是你偷走的。可是,这什么也没有改变。
南茜!(南茜站住,但是没有回身)不要把我想得太坏!你是我的姐姐,还像从前那样。
南茜一动不动等在那里,目视前方,仿佛视而不见。坦普尔话音停下,她又朝房门走去。
好吧。得把钱讨回来。要不然,我还会找她来。
没人回答。坦普尔望着南茜出去的空门,愣了一会儿,继而忙碌起来,拿起南茜留下的钱,扫视一下周围,走向物品凌乱的写字台,拿了一个镇纸,又回到桌子前,用镇纸压住钱。接着,她步子加快,毅然决然地从桌子上拿起小被子,走向通婴儿室的房门,出去了。过了一两秒钟,她发出撕肝裂胆的叫声,与此同时,南茜重又出现在另一个门口。灯光闪烁,开始暗下来,直至黑暗笼罩了仍在继续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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