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没有,活在世上没有理由,因此我们是自由的。活着还是死去无所谓。
他怎么啦?
是谁?
有人向我挑衅,您是证人,先生!好吧,你知道,您知道,这女人是谁的老婆吗?
他出去了。您并不打扰我。不过,再有一个动作我就做完了。对不起。(他喃喃数着数,做完他的动作)好了。沙托夫快回来了。您喝茶吗?夜间我喜欢喝茶,尤其是做完体操之后。我来回踱步,走很多路,喝茶一直喝到天蒙蒙亮。
人怕死是因为热爱生活,因为生活是美好的,仅此而已。
一直这样,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夜晚我思考。
思考一整夜?
(平静地)对,有此必要。要知道,我感兴趣的是,人出于什么原因不敢自杀。
不敢?您认为自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这个想法挺有价值,甚至相当精明……值得考虑……真的。
(讥讽地)依您看,是什么阻止人自杀呢?
哦,对,记得我对您讲过。您想见他吗?
我不喜欢争吵,我也从来不笑。
很多。假如没有痛苦和偏见,数量还要多,一大批人,无疑是所有的人了。
(猛然发作)这是一种怯懦,无非是一种怯懦!生活并不美好,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上帝不过是由惧怕死亡和痛苦而幻化出来的一个幽灵。要想自由,就必须战胜痛苦和恐惧,就必须自杀。那样一来,上帝就不复存在了,人就终于自由了。因此,历史可以分成两部分:从猴子到上帝的毁灭以及从上帝的毁灭……
也许他真的要来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朝前走来,她张着口,却一言不发。
是真的,她抛弃了我。
您是指惩罚吗?
是这样,我听别人对您的评价,觉得您这人不错,您接受吗?
难道没有吗?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呼吸)一、二、三、四……
痛苦,因为疯了或者绝望而自杀的人,并不考虑痛苦。然而,出于理性自杀的人,则势必考虑。
就因为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对我说。
见他,对,还不仅仅如此……总之,他要见我……(她注视格里高列耶夫)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还有诗;他在信上对我说要揭露什么事儿。我摸不着一点儿头脑。(对沙托夫)您觉得他那人怎么样?
见到你我很高兴。
到猴子。
他是个酒鬼,人也不正派。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从他背后上场。她手中拿一个小面包。
我是在那里认识他的。我们一起挨饿,一起睡在光板地上。在那个时期,我考虑问题才像所有那些阳痿患者。我们到那里去,是为了通过亲身体验,了解人处于最艰苦的社会条件下是什么状态。
自杀者已有数百万。
请原谅,我并没有笑。不过,这些话听起来太奇特了。
为什么奇特?要说奇特,那也是人就这么活着,却想不到这一点。而我呢,不可能再想别的什么了。我这一生就只想这一件事。(他示意俯下身,格里高列耶夫便俯下身)我这一生,就是受上帝的折磨。
您为什么对我这样讲?您并不了解我吧?
(喊叫)什么?又是诽谤!知道吗,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无地自容……
一定有其他原因。
他对您影响很大吗?
森林颤抖又喘息。
不知道。如果我理解了的话,他是要我们大家全自杀,以便向上帝证明并不存在上帝。
不错,他是虚无主义者。他是在美洲被传染上这种病症的。
对……另一个世界。
不敢,什么上尉,你是个胆小鬼。你要怕你的主人。
打扰您了吗?我要找伊万·沙托夫。
场上布景为一间客厅和一小间客房,即对着院子的沙托夫的房间。客厅靠左侧有一扇门,正对着基里洛夫的房间,靠里端还有两扇门,一扇通门厅,另一扇对着二楼的楼梯。
谁的?你不敢讲出来。
您到天亮才睡觉?
我不相信饶舌的人。
那么您呢,沙托夫?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沉默)您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吗?
在客厅中间,基里洛夫面对观众,神情十分严肃。他正在做体操。
有人敲门。沙托夫走过去开门。莉莎手拿一叠报纸上。 (十分满意)书一旦售出,利润我们就分成。您负责提供提纲和编纂工作,我则提供点子和所需的资金。
他本人就在。不过,我还没有容出工夫……沙托夫,这位是伊丽莎白·德罗兹道夫,名字您听说过。她委托我来同您谈一件事情。
很高兴认识您,有人向我提起过您。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对我说,您个聪明人。尼古拉·斯塔夫罗钦也对我谈起过您。(沙托夫扭过头去)总之,我有这样一种想法。依我看,一般人不了解我们这个国家。因此我想,有必要把这几年来我们报纸上刊登的社会新闻和有意义的事件搜集起来,出一本书。自不待言,这本书就是介绍俄罗斯。假如您愿意帮助我的话……我需要一位行家,您的工作,我当然会付酬劳。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拿起小面包,但是目光没有离开纸牌,拿在手里并不吃,在对话过程中又放到桌子上了。
我来告诉你太阳已升起,
你以为我不敢吗?
怎么,还有出于理性自杀的人?
(咯咯大笑)哎!是我的仆人吧?哼!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把他打发到厨房去。(可是,沙托夫把她拉向最里端的房门)别担心,沙托什卡,别担心。如果我的王子回来,他会保护我的。
哦,对,我什么也不会说。就是把我杀了,就是把我烧死,我什么也不会说,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一点儿情况!
对,据说他跟我妻子有关系。哼!有关系又怎么样?(他定睛看着叙述者)钱我还没有还上呢,不过我会还的。我再也不愿跟那一圈子人打交道了。(停顿一下)您瞧,格里高列耶夫,所有那些人:利甫廷、齐加列夫以及其他许多人,诸如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甚至包括斯塔夫罗钦,您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吗?仇恨。(叙述者摆了摆手)是的,他们憎恨自己的国家。假如他们的国家能够突然改革了,变得特别昌盛幸福,他们首先就会痛不欲生。他们就再也不能朝谁脸上吐痰了。可是现在,他们可以啐他们的国家,只想损害它。
您讲这种话,怎么还能这样平静?
据说他虐待她?(沙托夫凝视她,没有应声)不错,传闻很多。我要问问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尼古拉认识他妹妹,据说还非常熟,对不对?
是谁让您想到,这件工作我能干呢?为什么找我而不找另外一个人呢?
(摆纸牌)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实在待够了。
只怕他来不及了。
你瞧对吧。
噢!不会,这只是一场梦!我的王子再也不回来了,只会剩下我一个人。噢,我亲爱的朋友,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什么呢?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给他梳头。
什么差事?这件事情不是随便想想,我是要做的。
对,现在,您应当回去了。
说出来吧。
对,请您回去吧。沙托夫会考虑的,到时候我去拜访您,把考虑的结果告诉您。
上帝的母亲!
那是个借口,她是来看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的。而我还没有那么下流,去参与搞这种把戏。
对呀,上帝的母亲,大自然,湿润的大地!她又仁慈,又真实。你还记得是怎么写的吧,沙托什卡?“你用泪水浇灌大地,一直润下去一尺深,就能享受一切了。”因此我动不动就流泪,沙托什卡。流泪没有什么不好。流淌的全是快乐的或者可望产生快乐的眼泪。(她泪流满面。她双手搭到沙托夫的肩上)沙托什卡,沙托什卡,你妻子真的离开你了吗?
在美洲?
沙托夫迎上去,挽住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的胳臂。玛丽娅走到客厅中央的桌子跟前,将小面包放到上面,又拉开一个抽屉,抽出一副纸牌独自摆,并不理会格里高列耶夫。
谁在那儿?朋友还是仇敌!(对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你,回屋去!
这件事可行。对,您能把报纸留下吗?我考虑一下。
现在我爱俄罗斯,尽管我没有这种资格了。因此,我为俄罗斯的不幸,为自己丧失了资格而伤悲。我当初的那些朋友,他们则指责我背叛了他们。(扭过头去)眼下,我必须挣钱,偿还给斯塔夫罗钦。绝对有此必要。
从来没有人为此而自杀。无不怀着恐惧,没有任何人为了杀掉恐惧,为了杀掉恐惧而自杀的人,立刻就成为上帝。
(笑)我不梳头,是没有梳子。
没有影响。他从来不讲什么话。可是,您非常像他,简直太像了。(沙托夫上。基里洛夫站起身)我荣幸地通知您,格里高列耶夫先生已经等了您一会儿了。
真的吗?那好,等以后我的王子回来,我这把梳子就送给你。(她分开一条缝儿)要我告诉你吗,沙托什卡?(她坐下来,开始用纸牌占卜)你人聪明,可是你很无聊,而且,你们全都无聊。我不明白人怎么还会无聊,忧伤不等于无聊。我就忧伤,但是我还寻开心。
你哥哥在时也一样吗?
你是说我的仆人吧?他当然是我哥哥,但主要还是我的仆人。我命令他:“列比亚德金,送水来!”他就去了。有时,我瞧着他,不该那么笑。他若是醉了就打我。
正因为如此……
然而,他们要遭受痛苦的念头一生出来,就阻止他们自杀了。即使知道不会有痛苦,但是念头却存在。想象一下,如同房子那么大的一块巨石,砸到您头上,您没有时间感觉到什么,真正感觉到疼痛。即便如此,人也要害怕,吓得倒退。这现象很有意思。
一次搬家、一个狠毒的男人、一次负心、一张灵床……算了,这些全是谎言。人都可以说谎,纸牌为什么就不会呢?(她打乱纸牌,站起身来)除了上帝的母亲,人人都说谎!
到人的神圣化。(又突然平静下来)敢于自杀的人,就是上帝。还没有人想到这一点,我却想到了。
(在门口唱歌)
莉莎瞧瞧他们,嘴里咕哝两句,便溜掉了。
我知道。可是我们当时就那么傻。这一位还是老样子,尽管我很尊重他身上表现出的那种真正的激情和坚定性。他在那里挨饿,一句怨言也不讲。幸而一位慷慨的朋友寄去钱,我们才能回国。(他注视叙述者)您也不问问我,这位朋友是谁。
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我好像惹您发火啦?
(对格里高列耶夫)一点儿不错,她拿他当仆人使唤。他打她,但是她并不怕他,况且,事情一过,她全忘了,一点儿时间概念也没有。(格里高列耶夫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可以当着她的面儿讲,她已经把我们丢在脑后,很快就不再听别人讲了,陷入沉思冥想之中。您看到这个小面包了,也许从早晨到现在,她一口东西也没有吃,大概要到明天才会吃下去。
您像我哥哥,他死了有七年了。
(心不在焉地)正常来讲,数量还应当多得多。
列比亚德金上,并随手啪地把门甩上。
不过,你这人心眼儿好,假如你问我,那好,也许……为什么你不问我呢?问我呀,好好问问我,沙托什卡,我会说的。求求我,沙托什卡,好让我肯开口讲,那样我就会讲了,我就会讲了……
沙托夫一声不吭,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继而,门厅传来响动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回来了,你哥哥回来了。你回屋去,要不他又该打你了。
(拍手)啊!我真高兴!等书一出版,我该有多自豪哇!(她不住地环视周围)对了,列比亚德金是不是就住在这里?
(对格里高列耶夫)哦!您已经到了。(她朝格里高列耶夫走去)昨天在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那儿我就想好了,您肯为我做些事儿。您有机会同这位沙托夫先生谈了吧?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停在远台,她的脸表情怪异,凝结着一丝鄙夷的微笑。
你好,沙托什卡!
(突然激动起来)唔!听我说,我要立刻见见她。我必须亲眼见到她,求您帮我这个忙,这事儿绝对有必要。
它的亲吻似火焰,
不,另一个世界。人们已有一种理由活在世上。
对。
让您的妹妹安静点儿。
(向格里高列耶夫自我介绍)退役上尉伊格纳斯·列比亚德金,为全世界和朋友们效劳,只要他们忠于友情!噢!无耻之徒!首先,告诉你们所有的人,我爱上了莉莎·德罗兹道夫。她是一颗明星,是一位女骑士,一句话,她是一颗骑马的明星。而我呢,也是个体面的人。
出卖自己妹妹的人。
(站起身,轻声地,仿佛不屑似的)真遗憾,您好像要笑起来。
不是这码事儿。这种差事别找我,仅此而已。
(抚摩沙托夫的脸)不要生气。我也一样,我很伤心。知道吧,我做了个梦,梦见他回来了,我的王子,他回来了。他轻声叫我,对我说:“我心爱的,我心爱的,来呀,我们又见面了。”我满心欢喜。“他爱我,他爱我。”我就这样反复说。
(过去拿起报纸)报纸您拿走吧,这活儿我不接了。
我还听说,他同妹妹住在一起。
上帝呀!为什么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你们只需走出去二十公里,给人打短工收庄稼就行了。
她是……她是……
我也一样。这位是……(她指了指格里高列耶夫)我不认识他。欢迎客人!对,同你说说话我总是很高兴,尽管你总不梳头。你过着修土一样的生活,我来给你梳梳头吧。
叙述者:这个残疾的不幸女人,是谁的老婆呢?达莎真的失了身吗?而那人又是谁呢?还有,谁引诱了沙托夫的妻子呢?好吧,我们就要得到答案了!当时,我们这座小城的气氛,的确变得十分紧张。最卑劣的一个家伙举着麦秸火把,将一切全烧毁,使所有的人都赤身裸体。请相信我,看到自己的同胞全都赤条条的,一般来说,是一种痛苦的考验。那位人道主义者的儿子,自由派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孩子,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终于露面了,却是在人们最没有料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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